068 需要很多功德傍身
    “怎么没见那位常娘子呢?”


    大云寺三佛殿早课之上,有紧挨着跪坐的小姑娘悄声问姚夏。


    四下僧人诵经声阵阵,双手虔诚合十在身前的姚夏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瞥向那位好友:“常姐姐昨日受了那般惊吓,自当要好好静养的……”


    “这倒也是……”那女孩子还要再问些什么,视线接收到自家母亲投来的不悦视线,连忙闭上眼睛听经。


    姚夏口中念念有词,喃喃道:“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常家姐姐未能前来,实乃事出有因,但信女愿将自己的功德分一半给常姐姐……”


    旁边的女孩子听得嘴角抽动,小声道:“就你这点功德,统共不过米粒大小,佛祖竟还得给你掰碎了分一分呀……”


    姚夏专心致志,虔诚无比:“别打搅我挣功德……”


    常姐姐且安心休养即可,就由她来努力挣功德养常姐姐吧!


    同一刻,大云寺后山村的泉水边,喜儿看着提着两只木桶打水的少女,心情颇为挣扎。


    她当真没想到,女郎积功德的方式竟不是做早课,而是帮寺中僧人挑水。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内,女郎这种一次提两桶水送回寺中的重度鲁智深行为,已经重复了三趟来回。


    喜儿的视线又落在阿稚身上——


    阿稚刚从一旁的树林中出来,此时背上多了一大捆柴。


    喜儿看得心急如焚,只觉那捆柴不是压在阿稚身上,而是压在了她的及及可危的事业生涯上。


    此时一名提着空桶和扁担的僧人折返,喜儿心一横,上前一把夺过扁担水桶:“师父,让我来吧!”


    喜儿提着桶健步如飞,来到常岁宁身侧:“女郎,婢子陪您一起!”


    常岁宁不确定地看过去,却见小丫头很快将两桶水打满,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常岁宁:“?”


    她伸出手,捏了捏喜儿的大臂。


    柔软的衫袖下,小丫头看似纤细的手臂实则线条隆起结实的过分。


    如今尚且不敌的常岁宁默默羡慕了一下,不由问:“你偷偷练过了?”


    喜儿赧然低下头:“常家人,常家魂嘛……先前女郎不喜这些,只爱吟诗,婢子便也不敢表露出来。”


    常岁宁:“……”


    是她小看常家军法治家的深度了。


    在这个家里,大约只有阿鲤是真柔弱。


    “但婢子也不是存心欺瞒女郎的!”喜儿连忙解释道:“婢子如此,只是为了更好的侍奉女郎而已……”


    毕竟从前每日陪着女郎伤春悲秋,随时随地落泪哭泣罢,给女郎擦泪并给予安慰,一整套下来也是一个体力活来着——


    “总而言之女郎需要婢子什么样,婢子便是什么样!婢子什么都能学的!”小丫头眼睛里写满了真心二字。


    从一旁背着柴经过的阿稚:“……”


    倒是她竞争力单一,缺乏多样性了。


    “很好。”常岁宁给予肯定点头,提起水道:“走吧。”


    见女郎并无责怪之意,喜儿欣喜不已,忙不迭点头。


    主仆三人走在通往寺庙后门的青石小路上,喜儿提水跟在自家女郎身侧,殷勤却依旧满含真心:“……婢子打水攒下来的功德一并都给女郎!”


    听得这天真无邪的话,常岁宁不由笑了,点点头:“好啊。”


    她日后大约是要做很多恶事的,是得多些功德傍身才算稳妥。


    阿稚也道:“婢子的也给女郎!”


    喜儿听得暗暗咬牙——这是赤裸裸的剽窃创意!


    “伊……怎么有女娘子打水背柴?”


    前方不远处,元祥看着走来的几道身影,定睛细瞧了瞧,越发讶然了:“大都督,竟是常家娘子!”


    带人至后山处巡查的崔璟停下了脚步。


    “女郎,是崔大都督他们。”喜儿瞧见了前面的人,小声说道。


    常岁宁走过去,暂时将桶放下,朝崔璟抬手行礼:“崔大都督。”


    少女着杏色襦裙,身前绑着襻膊,露出纤细雪白手腕,身姿挺直。


    她脸上的伤处涂着澹褐色药膏,此刻额头鼻尖上冒了层晶莹细汗,晨光从小路两侧繁茂威蕤的枝叶缝隙中洒下来,映在她脸上,竟好似一只只斑驳闪烁的蝴蝶。


    崔璟视线下移,落在她脚边的水桶上:“常娘子的伤好了吗?”


    除却脸上的那些,她肩膀上也是受了伤的——


    常岁宁知晓他问的应是肩上的伤,便道:“都是小伤,挑水不便,提水倒不影响。”


    “常娘子还真厉害……”元祥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却仍旧不解:“只是常娘子为何要来亲自打水呢?”


    且女使还背着柴——


    “此行既为祈福而来,自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常岁宁坦诚道:“提水既能练耐力,又能积攒功德,倒也一举两得。”


    崔璟:“……”


    时间管理的很是合理。


    他看向对方的身姿气色面貌,道:“常娘子进步甚大。”


    同那次在驿馆中拔刀时相比——


    “当然。”常岁宁毫不谦虚地点头:“因为我很勤奋。”


    力气这种东西很讲规矩,只要肯练,就一定能看到回报。


    崔璟默然一瞬,点头:“……的确。”


    常岁宁无意多做耽搁,正要提起水离去时,忽听不远处有一阵混乱的嘈杂声传来。


    崔璟交待元祥:“过去看看出了何事。”


    “是。”


    元祥走到一半便折返,且身边多了个熟人。


    “小阿鲤!”那身形如山的中年男子惊喜不已,朝常岁宁快步走来。


    “阿点,你怎来了?”常岁宁意外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在家中等我回去吗?”


    元祥与崔璟说道:“巡逻的弟兄们见是点将军,便将人带过来了。”


    “可我等了好久都没能等到你回来。”阿点委屈巴巴地道:“就只好偷偷过来找你了。”


    常岁宁无奈看着他:“我说了要出来七日,不是给了你彩墨,让你每日在纸上画一道吗?”


    “我喜欢绿色,没忍住拿绿色多画了几道,我数了数,已经画足七道了!”


    常岁宁只能用沉默表达钦佩。


    崔璟适时道:“无妨,我会使人安顿好前辈。”


    “小璟,你也在,太好了!”阿点这才顾上崔璟,解下肩上包袱,取出一只油纸包,打开只见是几只烧饼——


    “吃烧饼,我特意给你和小阿鲤带的!”


    对上那双清澈盛情的眼睛,崔璟唯有拿起一个。


    “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打架的。”阿点诚恳道:“我知道错了,等回了玄策府,我自会去领罚的!”


    “但我先不回去。”他说着,指向常岁宁:“我还要跟小阿鲤玩儿呢!”


    崔璟点头:“不着急,待前辈何时想回去再回去。”


    只是点将军心性不稳,离开玄策府这么久都没想着要回去,这是从未有过的——


    崔璟下意识地看向常岁宁。


    阿点已朝常岁宁走了过去:“小阿鲤,给!”


    常岁宁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倒是真的饿了,接过烧饼,在一旁光滑的石头上坐下,就这么吃了起来。


    阿点蹲在她身边也吃起了烧饼。


    他身形尤为魁梧,这般蹲在少女身边,像是一头乖巧的大狮子。


    只是他刚吃了两口,咀嚼的动作就忽然一顿,勐地瞪大了眼睛:“小阿鲤,你怎么受伤了!”


    常岁宁:“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来年才能发现呢。”


    “我又不是瞎子!”阿点“曾”地一下站起身来,手里的烧饼都丢了,当即就开始撸袖子:“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打回来!”


    说着,又看向崔璟:“小璟,如今不是你在管事吗?小阿鲤被坏人欺负了,你怎么也不管一管!”


    在他眼里,凡与玄策军有关之人皆是一家人,而如今代替殿下成为了这一家之主的是崔璟。


    大小事,便都该归他管。


    突然失职的崔璟沉默了一下。


    常岁宁替他正名:“他管了的。”


    崔璟便配合着点头。


    他的确管了——多管闲事也算管吧。


    “我们已经合力将坏人打跑了。”常岁宁边吃饼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阿点重新在常岁宁身前蹲下,苦口婆心地道:“你可不能再被人欺负了,不然殿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见常岁宁看向自己,他认真道:“殿下最不喜欢看到我们被人欺负了。”


    常岁宁将饼咽下,垂眸点头:“知道了。”


    “我考考你吧?”阿点说话间,忽然向常岁宁出掌。


    “点将军不可!”元祥一惊,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点将军这毫无预兆的一掌下去,怕是能要常娘子半条命!


    然而他刚上前两步,却见那坐在石头上的少女倏地闪身到一侧,身形如流水动作如闪电,不仅避开了那一掌,甚至嚼饼的动作都未曾被打乱。


    元祥呆了呆。


    “不错!”阿点满意点头:“可以奖励一串糖葫芦!”


    崔璟眼神微动。


    这便不是勤奋二字能够解释的了。


    他脑海中不由响起了“我妹妹可是武学奇才”这句乍听之下毫无说服力的话——


    常岁宁很快吃完了手中的烧饼,接过喜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手,便起了身。


    “崔大都督,我们先走了。”


    崔璟点头。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我也要玩!”见常岁宁提起水桶,阿点心痒难耐之下,见有挑水的僧人挑着水经过,直接把活抢了过来,把扁担轻轻松松地扛在自己肩上。


    继几位师兄弟之后同样也被抢了活儿的僧人只能念佛:“阿弥陀佛,有劳施主……”


    常岁宁一行人刚走了两步,迎面有一道月青色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


    他看到常岁宁,眼中并无意外之色,只视线触及到她手中提着的水桶之时,不禁失笑:“常娘子这是……?”


    “清早无事,随便走走。”常岁宁已歇够了,无意多做停留与人寒暄,留下句“魏侍郎随意”,便提着水离去了。


    魏叔易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再次失笑,叹道:“常小娘子总是这般出人意料。”


    他只打听到人在后山处,却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在后山处”。


    人已经走了,他只能收回视线,含笑看向崔璟:“没想到崔大都督也在。”


    “魏侍郎是来此处赏景吗?”


    “是啊。”魏叔易笑着负手。


    他来观景,但景好像不愿见他。


    见崔璟带着元祥往前走去,魏叔易便顺道与之同行了一段路,边随口问道:“昨日之事,不知崔大都督作何感想?”


    崔璟往前走着,没有理会。


    魏叔易自顾再问:“眼看常娘子计划周密,崔大都督是否有险些帮了倒忙之感?”


    此言显然是有些看笑话的嫌疑在的。


    毕竟的确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崔令安的笑话。


    “性命攸关,宁可信其无。”崔璟目不斜视,并无被人看笑话的自觉:“职责所在,无旁观之理。”


    魏叔易:“……”


    他看向前方青山泉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崔令安……”魏叔易无可奈何地道:“你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要将人比下去的对吧?”


    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聪明心思在对方此等坚定不移的公义之理上,都变得上不得台面了一般——


    他又叹道:“真叫人无处说理去。”


    魏叔易的叹息声填满了整座后山:“得你如此衬托,难怪常娘子方才瞧着,竟好似有些瞧我不顺眼了。”


    ……


    常岁宁对这番哀叹无从得知,她提着水将出后山,路过一丛茂密草木之际,她慢下了脚步。


    随着一阵男女低低的调笑声,有人从那丛草木后走了出来。


    “待回府之后……赏赐少不了你们的!”


    “多谢郎君怜惜……”


    “数你这小蹄子最听话……”


    说话的是一名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锦衣男子,他一左一右拥着两名年轻的女使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女使还在低头整理衣襟。


    另一名女使抬眼之际见得有人经过,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一抹惊色,偏过一张布满潮红的脸,连忙往男子身后躲了躲。


    那男子见状看过去,微一皱眉,目光却是落在了阿点身上,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玄策府里的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