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伊勒娜从睡梦中惊醒,她翻过身从床上爬起,拉开厚重的织锦帷幕,将上方的窄窗推开,暮冬的冷风灌入屋内,仅用片刻就带走了仅剩的那点余温。
伊勒娜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袍,可沐浴在寒风中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透过窗户,街道的景色尽收眼底。也不知此刻已是何时,路上静悄悄,街灯早已熄灭,岑寂的黑均匀的涂抹在石板路上。
她捂住胸口,心脏依旧疼的厉害。医师说她这是操劳过度,只要歇息几天就好,可伊勒娜更愿意想象是有小虫钻进了身体,啃食着自己的血肉。
伊蕾娜有预感,自己恐怕已经活不过今夜,在那之前她必须做点什么。
比如去见某个人。她要将十几年没能说出口的话在最后说出来。
不过动作一定要快,还要轻。按照过往的经验,老管家凯瑟琳一定守在屋外,若是让她发现,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在现在去教会。
房间的衣柜早就上了年头,一打开就会发出吱呀声响,纵然伊勒娜想换件衣物条件也不允许,因此她决定就穿着睡袍出门。这或许不太检点,但路上也不会有人看见,就算看见,黑暗中也绝不会认出自己。
伊勒娜小心翼翼的把门推出一道缝隙,整个人像游鱼滑出门外。凯瑟琳果然搬了一张木凳坐着,低着头睡着了,胸口有规律的上下起伏。
伊勒娜将鞋提在手里,蹑手蹑脚从她身旁走过,穿越宽敞的走廊,走下楼梯,从客厅直奔大门。等出了大门,她这才穿上靴子,放心大胆的跑起来,长筒靴发出一路的啪嗒声响。
等着吧,埃克托,今夜我要把曾经不敢说的都说出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伊勒娜突然觉得自己疼痛突然得到了缓解。
未来教会的技术永远是超前的,在伦底纽姆还在为能住上石砌平房,用壁炉烤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建造起了宏伟的大教堂,用五彩斑斓的玻璃画装饰窗户,用高耸入云的尖顶彰显自己在此地的权威。
白天的教堂无疑是神圣的,阳光透过玻璃,化作奇异的色彩渲染地面,四面的墙壁上高挂香炉,无时无刻不燃烧着舒缓人心的熏香。面容和善的修士与修女穿行在教徒之中,虔诚的祈祷声如遥远的歌声传入耳中,令你根本生不起一点亵渎的心来。
而夜晚,这层神圣便会被朦胧的神秘所笼罩。教徒们早已离场,只留下一排排长椅留在原地,木头上的细小痕迹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伊勒娜更喜欢夜晚的教会,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她总能感受到异样的宁静。
教会的大门早已紧锁,但这并不拦不住伊勒娜,她绕至西侧的小路,小心翼翼的从装饰用的小树丛中穿过,拨开过膝的枯草,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围墙缺口就豁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道缺口还是伊勒娜小时候发现的,没想到过了久还在这里。
回想到往事,伊勒娜紧抿的嘴露出笑容,因为天冷的原因,她的嘴唇冻得发紫。
缺口还是有点小了,伊勒娜费了相当一番功夫才钻了进去,白衣上沾染了不少泥渍。但这并不影响伊勒娜此刻的心情,她已被莫名的狂热所支配,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去见埃克托!那声音如此喊道。
去见埃克托!伊勒娜在心底也如此附和。
可当她推开大门,走进寂静无人的教堂,看见洒落在圣坛前的皎洁月光时,前所未有的宁静感轻而易举的扑灭了这份狂热。伊勒娜终于冷静了下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勒娜捂住自己额头,这才惊觉自己烧的厉害,晕厥之中扶住长椅把手勉强坐下。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像有另一个取代了自己,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怎么能在这么晚的时间里来见神父?若是被人发现,不仅对自己的名誉损害极大,更会毁了埃克托的前程。未来教会主张禁欲,若是知道他深夜与女人见面,不敢想象会做出怎样的惩罚。
自己已是年过三十的老女人,而神父的寿命还很长,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毁了他的未来。
可当她试图压抑自己心底情感的时候,心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楚。因为疼痛,伊勒娜的额头沁出汗水,她死死抓住前排座椅,指甲几乎要抠出血,即便如此她也咬住牙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自己一旦发出声音,第一赶过来的必定是埃克托。当自己看到那张脸时,必然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情感,将一切说出口。
可是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伊勒娜苦笑着站起身,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借助长椅把手稳住身体,战战巍巍朝着圣坛走去。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体内的小虫正疯狂啃食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命,它们似乎还在发出质疑“为什么不去见埃克托?为什么不将一切说出口?为什么不屈从于自己的欲望?”
能在他的身边死去,这样已经足够了。
将心底种种杂乱的念头压下,伊勒娜靠着圣坛旁缓缓坐下,看着窗外半缺的月亮,想象幼时见神父布道的场景,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自己不再是瓦西利家族的长女,也不希望埃克托是教会的神父。如果这样的话,一切就会有所不同吧?
伊勒娜感到了疲倦,眼皮越发沉重,催促着她闭上眼睛,而这一闭,恐怕就会是永恒。
“埃克托······”
虚幻逐渐取代了现实,浑噩之中,伊勒娜似乎看见了埃克托正沐浴着月光朝着自己缓缓走来,她试图伸手,然而所触及的只有破碎的光影。
只是这样就好,只是这样便足够了。
她如此告诫自己,然后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她的面容静谧,像只是睡着了,做着一场再也无法醒来的永恒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