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清风和羞走
    “左某不过一伍长,着实愧不敢当,倘使日后一番作为扬四方,定不忘公子此番誉言。”

    左君弼朗声而笑,面有得色,末了正颜道:“寻上几位盖因这位小娘子颇得金花小姐三分神韵,便想请小娘子效仿一番汉时纪信。

    且安心,并非当真李代桃僵,只需明日扮作金花小姐登门造访合淝县县尹即可,我等亦会暗中护佑,无碍性命。若小娘子应之,当有厚报。”

    “我似她三分?”姜丽闻言,不由得冲口而出,“想必这金花小姐气韵尤为天人。”

    左君弼淡笑道:“何止气韵,纵使幼眇之音,姝丽之色,芳泽之气,已是上乘,乃此间绝唱,天下万千姿色皆不可与之媲也。

    小娘子这般遮头掩面瞧不真切,可到底薄有金花小姐三分神韵,应是尚佳,然则较之金花小姐,恕我直言,恐作云泥殊路之别。”

    “云泥殊路……看来这金花小姐当真了得!”姜丽眼神些许愠色,气极反笑似的“呵”着声。

    便是性子恣意率直,可女子傲气总归是有,倘使论及武艺亦或神气不如其人,心里多半不以为然,兴许暗自嗤笑一声便罢了。

    可委实头一次见着旁人只经由臆度,便将她的样貌等闲视之,甚至尚有朱重二当面之际,实在可恼。

    朱兴盛察觉姜丽火气分明,稍一琢磨,倒是明晰其几分心思。这时见着她持上刀镡的右手不禁颤了颤,刀锋似有夺鞘之势。

    他当下轻欸一声,左君弼这厮毫无避讳,大抵对那金花小姐多有倾慕之意,可言辞着实伤人,若姜丽当真样貌平平,心里多少只会愤懑一番。

    然而她岂非寻常女子,纵使偶尔的脾性不敢恭维,但那面纱下明珠生晕似的容貌,于他而言,是有些惊艳绝俗的……

    稍作踌躇,朱兴盛暗自覆上姜丽自衣袖裸露出来的半截素腕,轻握刹那,只觉柔腻冰凉,和玉似的。随后紧着两下,待那边错愕地望来,他便报以安抚的眼神。

    姜丽不知是洞悉朱兴盛此番示意,亦或顿觉心头火气在当下不合时宜,登时卸了气力,低垂着眸光默不作声。

    这时忽觉朱重二的手上似有热气喷着她的肌肤,姜丽愣怔片晌,一时恍惚。他的手掌不比额赤格的宽厚有力,叫人踏实,反是春日温阳似的,全然痒酥酥的舒适,惹得她心头竟有了难言的慌乱。

    怎会如此?先前在定远县,她甚至背负着他走了几里地,又何尝有着眼下这般感触……许是那时隔着衣裳,并无偎依贴合的缘故……应是如此了!

    这般寻思片晌,姜丽恼意顿生,暗自啐着,朱重二便是有心提醒自个莫要莽撞造次,可他是没长嘴么,偏生肌肤相亲……

    过得一阵,见他仍未放开自个,心头竟不由得滋生几分少女忸怩。桂树送来清风阵阵,面纱之下,已是一片羞红。她默默将目光斜觑过去,偷把朱兴盛瞧着。

    “左官人,此事我等委实难以应承。”朱兴盛笑着摇头,这人看着和善,所托之事据实相告,甚至坦然承认自个身份,实则圆滑过头。交谈几刻,他尚未看出左君弼的真实意图。

    这时他感觉姜丽腕间陡然一片温软,不似方才那般冰凉,心头微怔,想起似的松了手,再抓着总归冒昧。

    那边左君弼奇道:“既无性命之虞,亦得元宝以为盘缠之用,岂非甚妙,缘何不应?”

    朱兴盛笑道:“左官人坦言相待,在下自是不作隐瞒。此番前来庐州,我等只愿一观诗会盛况,倘使节外生枝平白误了行程,却是要等上三载光阴。

    眼下世道不安,客死他乡以为常事,恐是再无缘一窥盛况光景,这心里头难免是要抱恨终天了。”

    “倒是如此之理……左某亦非恶人,岂会坏了公子心愿,所托之事毋庸入心,且安心去那诗会一观,左某自然不会恃武挟之,叫公子一行客死他乡。”

    左君弼抚掌大笑,随后起身微一拱手:“明日说不得亦会随从金花小姐入诗会一观,若是我等有缘,眼下便全当结识一番罢了。诸位请便。”

    朱兴盛微怔,不解其后半句包藏的意思,只得暂且搁在心里,面带笑意地回去一礼。

    而姜丽对这厮全然只有恶意,当下自是不作理睬。

    不过听得金花小姐亦会前往诗会,她眉头不禁蹙了蹙,庐州诗会么……哼,既然这巡兵伍长道是云泥殊路之别,她倒要去好生瞧瞧,那金花小姐怎一个绝色了得!

    张翼尚想着方才自个寨主与姜丽在背地里的那一幕,素日里却是未曾瞧出来,俩人竟有如此亲昵干系。这时眼睛转了转,自顾嘿嘿笑了两声,随后赶到凉亭那端牵马过来,讨好似的将缰绳递去姜丽手里。

    “对了,这位容仪魁岸的公子。”

    左君弼这时叫住张翼,眯眼笑道:“适才一番言谈多有得罪之处,实在是公子与金花小姐身旁一体格雄奇的回鹘人肖似非常,皆有豪杰气概,如此一个照面,自是起了招揽之意,还望见谅。”

    体格雄奇的回鹘人?朱兴盛心口噔的一下,是华云龙么?他暗自皱眉,随后却是揖手笑道:

    “多谢左官人屡番赏识,倒是自家兄弟如手足,恐难割爱了,不过总觉着你我有缘,想必明日诗会应是能见着,眼下便容我等先行告辞了。”

    过得一阵,左君弼看着日光下,那一行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轻轻勾起,牵动唇边半道疤痕。

    这时几个部下赶上前来,持火铳着轻弩的巡兵疑惑问道:“左哥儿,便这般放任他们离开?”

    左君弼反问道:“此前确有一僧兵逃出庐州境内?”

    巡兵沉吟片晌,应道:“据无为州的弟兄所言,那僧兵一路逃去濠州,后不得踪迹。”

    “那便对了,这几人里有江北口音,又藉着诗会之由赶来庐州,可偏生入城匆匆,出城亦匆匆,浑然不似游玩之人,反是寻找什么的意图分明。

    既如此为何不放他们离去……明日造访县尹便从北街那几户寻一受死身就是了。还有,你等过后叫人将金花小姐及华云龙等人的海捕文书从合淝县撤了罢。”

    这般吩咐着,左君弼阴恻恻地笑了笑。委实未曾想到,今日竟碰上这等幸事。

    左某自认亦是积善之家,本想寻那面纱女子替元雅赴死,可到底改了主意。

    于是使话激上那面纱女子几句,又权且留下他们或许感兴趣的话柄,纵然不知他们此前尚有几分一往诗会的心思,但引诱之下总归稳妥,此番定叫他们以身入诗会。

    倘使这几人当真与那华云龙干系莫逆,待这几人明日落入险境,到时左某便看你华云龙该如何抉择?

    倘使……这几人只是游玩旅人,却也不怕泄露了自个的消息,他们总归是活不过明日的。至于华云龙,呵,不过一介回鹘人,又怎可常侍元雅身侧!且待日后拾掇!

    到得这时,左君弼俨然发指眦裂,对那华云龙深恶痛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