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宿恒接到通传,说容绽想再上山见栖真一面时很意外。
这份上了,还要见?
见了又如何?上次没来得及报的仇,这次报吗?
风宿恒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但容绽在想什么风宿恒确实想知道。在木屋陪栖真用完午膳,慢悠悠从别处下山,化作阿畅回到山道口,一副与容绽偶遇的样子。
未及开口,风宿恒惊讶不已。
山道口一头白发的背影是谁?
“阿绽?”若非容绽身边站着阑珊,风宿恒差点不敢认。
阑珊见着风宿恒,泫然欲泣:“阿畅,你可回来了!”
阑珊记忆里的阿畅,是在他们去大荒流修炼的同一日下的山,今天遇见,莫不是才回来?
“我早回山了,小姐重伤,你们又不在,现下也就我陪着小姐。”
风宿恒对容绽不错眼地打量。
打击那么大吗?不过三日全然变了个人,容颜憔悴,青丝变华发。
“这是怎么了?”他对容绽努嘴,问阑珊。
阑珊摇头,唉声叹气:“阿绽想上山找宫主,被拦下来了,不让咱们上呢。”
风宿恒对容绽道:“跟我走走?”
容绽颔首,随他进大荒流。
至人烟稀少处,风宿恒开口:“小姐跟我说了,她把大容那段往事的真相告诉了你。”
容绽没搭腔,风宿恒缓缓道:“小姐也说,你们得知真相后,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容绽神色微动,随即黯然,这是事实。
“阿绽,我们认识大半年,我知道你也好阿絮也好,都是好人。我们在山上每一天都很快乐,我不明白小姐为何非要把真相告诉你,若她执意隐瞒,死无对证,你根本没办法获得答案。可她说了出来。我相信她必然有她的理由,可你很痛苦吧?见你白头,我知这三日你心中必是天翻地覆,所以今日你是来和她告别的吗?”
“不是告别。”容绽面对茫茫戈壁,透着破碎的空茫:“我没想离开。”
“什么打算?”风宿恒终于问出关心一句。
容绽坚定:“和以前一样,留在万仞山。”
“留在万仞山?”风宿恒眼底闪过戾气:“别说如今小姐寄人篱下,做不得主,即便大容王让你留,你留下又能怎样?你和她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容绽道:“栖真以可能宫名义和大容王合作,我也是可能宫宫主,我为何不能留下?”
风宿恒嗤笑:“我们都知道,可能宫只是个……”
“以前是。”容绽:“以前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只是她为书册下印起的诨名,但将来可能宫会成为真正的可能宫。”
“什么是真正的可能宫?”
容绽停了片刻,身背挺直如风中劲节,从未被弯折过:“她说这里地虽荒,但每个人在此都有发展,未来会有各种可能,这便是可能宫的由来。”
眼前仿佛出现和栖真一起努力的日子,他面部线条变得柔和。
“她设想了一整套教学体系,努力地写教案,因为她有梦想。”
“栖真的梦想是有朝一日大容每个城镇都有学校,每个孩子都能免费入学,有统一的教材,有受过培训的老师。这样,天下将有多少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朝堂还是商界,农业还是工业,都有比现在多得多的人才。大容的发展会数倍于当下,短短几十年,整个国家都会改头换面。”
“过去栖真一直逃亡,这次为何愿意安定下来屈服于大容王?纵使开头是风宿恒以我们性命相挟,可凭她智慧,我不信一座万仞山困得住她。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因为她的梦想,因为这里有……子石。”
“我不想她孤军奋战,我要留下。”
风宿恒五味陈杂:“小姐之前瞒着你们,只因杀父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听阿绽一席话,倒似要全数翻篇,彻底放下了?”
这话锥心,直戮容绽痛处。他面色白了几分:“这是我和她的事。”
风宿恒冷笑:“她有多伟大的想法是她的事,我阿畅要还的是她的救命之恩,保她此生安全无虞,令弟煽动暴力伤人一事我还没跟你们算,你又来言之凿凿留在山上。你俩血海深仇,你现下说得大义,转身想害她不过一念之差。容绽,我今日表个态,我希望你们走远,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再近她一厘。”
“我知道了。”容绽波澜不惊:“若栖真也亲口与我这般说,我便哪儿来回哪儿去。”
继续道:“你的使命是护栖真周全,我也望她身边有足够多的忠心人护她周全。但阿畅,你能做她手中刀,成不了她身前盾。这个,只有我可以。”
风宿恒哼出鼻音:“何意?”
“凭她之能,十年内大容必翻天覆地,万仞山可能宫名扬四海,无人不知。高处不胜寒,随之而来的必是王者逐鹿、反者觊觎、利者眼红,万仞山再难清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愿她以宫主之名被顶上高位,天天担惊受怕,独自应付所有的纷争与恶意?”
“阿畅,你即知栖真秘密,应当明白她对中土所知有限,无人把关,未来的智慧照搬过来是否合适?过去我看她的诗,虽是神作,仔细推敲仍有别扭处。如今我才知,那两三个字,只怕是她为了适应中土擅改。一首诗尚且要费心力,著作呢?科学呢?商业呢?谋略呢?创造呢?她是博大的水源,该集中精力做好源上的事,顾此失彼,她会累垮的。”
风宿恒沉默半晌道:“这些大容王想不到?他执意收拢,怎可能将小姐置于火炭?”
容绽道:“风宿恒是自己人?”
风宿恒………
“这几日,他在山上吗?”容绽问。
为免节外生枝,风宿恒道:“我没看到。”
“风宿恒是谋略家,是王,他志在天下。”容绽道:“为宏图霸业利用栖真,他或许会用心保护,但不会贴心守护,况且他们间还有当年一箭穿心之仇,再见也是喊打喊杀,你放心将你小姐未来赌他身上?”
风宿恒捏了捏眉心,欺容绽目不能视,没掩饰愠怒的表情:“大容王傻啊?知道得了个宝贝还拿出去招摇?自然是怎么藏着怎么来,有什么东西不能以大容朝之名公布?你能成为盾,朝廷就是无坚不摧的墙。”
“那栖真会永远受制于风宿恒!”容绽道:“阿畅,你跟着她,该懂她。栖真若能接受,何必以可能宫之名与之合作?况且以她之惊才绝艳,你就忍心她的名被彻底埋没在王朝背后?”
风宿恒:“照你意,以她名不好,不以她名也不好,到底怎么才好?我是个粗人,阿绽不妨说直白点。”
“可能宫,未来尽可大开门庭,纳百家言,成教化所,它是栖真说的学校,也是她说的论坛,更是万众归心的思想圣地。”容绽语气坚定:“我要留下,与栖真并列宫主。”
“算听明白了。”风宿恒没放过他,以阿畅水准的言论攻击:“说白了,小姐的功劳要分你一份,她创的盛世荣光你也想沾。你做的事,和你认为风宿恒会做的有什么差别?你们不过都想利用她,风宿恒用她治国,你用她图名。”
容绽愣然,过了半晌对天长叹,形容萧索。
“每件事必以利益出发才能说服,那你说的一点没错。”容绽眉宇间皆是冷然:“我容氏贵为前朝皇室,如今却是丧家之犬,连个容身之处都无。我自然要紧紧巴着你家小姐,趁她如今根基不稳,巧言令色谋取一席之地。有朝一日可能宫因她名倾天下,我也好得半分庇荫,在她羽翼下享受荣华。我还可以更过分。我可以不劳而获,坐收渔利,只手遮天,将她功劳全数占为己有,让世人以为可能宫是我容绽一人天下……阿畅,要这么想才过得去,也无妨。”
风宿恒也在心中叹息,静了片刻道:“我跟着小姐不为爱慕,而为报恩,所以她爱张三也好,爱李四也罢,我都诚心祝福。可你不同!阿绽,你心思不纯,你的付出有前提,若有朝一日小姐让你失望,有朝一日……她真和风宿恒在一起,只怕你接受不了,你会生求而不得的怨怼心,这个你想过没有?”
“她会和风宿恒在一起吗?”容绽问。
“谁知道呢?”风宿恒道:“他们纠葛太深,本就不是旁人可以置喙。”
容绽睫毛微颤:“阿畅,定要我给一个说服你的理由是吗?我留下,不为名不为利,必定是为私情?”
“不是我一定要理由。”风宿恒道:“而是你,到底以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放下血海深仇,非要与她一处?你能说服自己一时,能否说服自己一世?你的理由和决心,能挡得住至亲的压力、舆情的诋毁,甚至栖真给你带来的任何失望?你说你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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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盾,听起来很好,可你掂量过自己具备这样的坚毅和能力吗?”
风宿恒放缓语气,像掏心掏肺的大哥:“容绽,你还年轻,不必非此即彼。栖真说的每个人皆有可能,同样适用于你。今日不选此路,回去大容你们照样可以活得繁花似锦。听说你们现在没有被追杀的风险了,不是很好吗?小姐教了开店法则,你和阿絮可以在大容把火锅店一家家开出,拥有一份体面生活,即便割舍不下和她的感情,经常来山上看看她也不是不行。我想大容王既然容许我和颜心留在小姐身边,想来也不会管她和谁相交。只要你们有心,和栖真又不是生离死别。这样一来你可独善其身,不用把自己搭进火坑,去承受任何无端的猜疑。”
言尽于此,沉默在彼此间流连。
最后还是容绽道:“你确实对栖真忠心,这很好。”
踱回山道口,容绽在分别前道:“我会每日央士兵通传,若风宿恒过来山上,可否劳烦你下山告我一声?他来,兴许能允我见栖真一面。”
风宿恒最后看了容绽一眼,这男人像柳枝,纵使风吹雨打仍百折不挠,风宿恒知道多说无益,上山前道了声好。
上山路上,风宿恒恢复原貌,来到山顶废墟边。
士兵正在清理废墟,断梁瓦砾被清在一边,整理出来的物品放置另处。见大容王来,众人自然停手跪拜。
风宿恒看着跪在身前的善巧监事,如此恭敬,和栖真面前大骂“大容王真不是个东西”时判若两人。
风宿恒:“你们继续。”
周围又响起抬木清扫声,只是比适才安静。
风宿恒蹲身看清理出来的东西,经过坍塌时尘土的蹂/躏和大半个月的日晒,很多东西泛了黄,只能舍弃,但仍有不少清理出来的残破纸片,被归拢在一处,扔在一个篮子里。
风宿恒翻了翻这堆乱七八糟的纸片,看到了他的画稿、栖真的教案,还有很多瞧笔迹应该是容绽誊写的书稿,当下命人把篮子送到长风谷。
黑甲进驻时,风宿恒就下令在长风破浪边造了新的小木屋。为了让栖真安静养伤,有些不适合在长风破浪做的事,风宿恒会移到这边来,否则栖真不要他的夜晚,他去哪里呢?
篮子已经放在桌上,后面再有挖出来的纸片也会因为他的命令再送过来。
风宿恒关上门,在窗外透进的光亮里坐到桌旁,将篮中的纸一张张取出来归类。他的画稿他很熟悉,栖真写的书稿和教案他也很清楚。这两叠他基本不用看,大可直接分。
清理到后来,他发觉容绽手稿也很多,全是栖真每次上课时的记录。
容绽看不见,没法圈划,只能记录栖真上课的内容,然后在最后大段大段总结。
……这个地方有更合适的例子,比如什么什么;那个地方换一种说法兴许更佳;鸿儒和白丁为何会做这般提问,是否在孩子眼中有别的解读;狗子和小花这块听不懂,需要降低讲解难度……
当然也有赞美,他写的最多的就是,此游戏甚好,这话甚好,这个想法甚好。
难能可贵的是每堂课,总结都比记录长。
风宿恒想起栖真上课的场景,容绽总是坐旁边凝神倾听,埋头苦写,安静的像角落里的一朵蘑菇。
容绽写的东西他之前没看过,但栖真每天上完课和容绽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场景他经常见。
风宿恒眼里,只要栖真开心,怎样都好。
但现在他不得不想,若从此身边没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栖真梦想是否依旧?即便依旧,是否仍然完整?
知道她大致想做什么,但栖真从没跟他说过可能宫的含义,没跟他说过“想让大容做到每个城镇都有学校”这种话。
今日才发觉,栖真对容绽说的要远远多于跟他说的。
捏了捏鼻梁,离开桌边,枕臂躺到床上。
一躺下,他就觉得自己不该躺。前晚吞心蚀骨躺一夜,这般独处,思绪游走,感觉更糟。
于是他走出屋,想去长风破浪和栖真说说话,探一探她意思,听一听她声音,或者,只是看她一眼。
还未下楼便在门口停步,隔壁传来几声轻微的交谈和笑声,是万叶飞又来找栖真,讲得兴起,在说什么床不床的事。
风宿恒站了片刻,下楼,背手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