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红的树林,一弯碧蓝的寒潭。红林中,碧潭边,黄顶白漆的茅屋收尽初冬浓色。
风宿恒确实会选地方,不枉费他们翻山越岭来到此地。
“这是黄栌,冬令会变红,很美。”风宿恒推开篱笆门,带栖真进小院。
栖真步入院中,环视浓郁如油彩的美景,深山老林也有大自然慷慨的画作,林中烟燎气和潭水散发的寒冽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风宿恒带她进屋,这茅屋古朴典雅,新造的,起码是长风破浪三倍大,外间通着净室,内间有一个很大的火炕。
栖真一见火炕眼睛就亮了:“以前带小包子去长白山旅游时睡过一次,热得我上火。”
风宿恒将包裹放到桌上,转身从墙边的架子上取了个木盆:“林中夜间寒凉,你纱布刚拆,受不得寒。”
白日里火炕自然是不燃的,栖真往炕上一坐,期盼地看向风宿恒。
看他打水进屋,利落地把整屋擦拭一遍。
好勤快!
三百工匠入驻长风谷,每日长风破浪人来人往,风宿恒不再夜宿小木屋,只说让人看到不好。而她每日累到倒头就睡,初时不觉得什么,时间一长心里就不得劲。今日好不容易应了诺,开开心心出来度蜜月,这人怎么就没激情?家具都被他擦出花来了,都没想到过来亲亲?
他们多长时间没亲热了?
难道风宿恒不该一进来就把她压在门板上这样那样吗?
屋里不脏,应该不久前打扫过,怎奈风宿恒擦得仔细。
好不容易擦完,栖真看他端盆出去,心想现在能亲亲了吧?她在床上坐了那么久,意思还不明显?
谁知片刻后,风宿恒提只活鸡进来:“午膳炖鸡汤?”
栖真抱臂,和警惕的母鸡对视,一时半刻不想说话。
风宿恒提鸡,不过在她面前多站一会儿,就从琐事中脱身,开始想别的了。戳戳栖真的脸,戳出个酒窝,动作有些轻佻,被栖真嫌弃地拍开:“拿鸡的手……”
风宿恒笑着提鸡出去。
栖真听着林中传来不甘的扑腾声,心想这是杀鸡?分明是煞风景!
索性出去逛一圈,见院中有鸡笼,缸里有活鱼,小仓库里满是新鲜的菜蔬,知道都是风宿恒提前备下的。这才收收气性,到灶台边想搭把手,谁知风宿恒不让。
等午膳时分三菜一汤上桌,栖真喝了口鸡汤,眯了眯眼,忽然道:“这味道我喝过的。”
神龙庙找到小包子后她栖身山野村屋,偶遇一户赶路的人家,又匀吃食又送衣才解她燃眉,那鸡汤味道和这一口何其相似。
风宿恒分了筷子刚坐下,淡淡哦一声。
栖真双眸一转,明白过来,促狭地看他:“青衣小轿坐得舒服吗?”
风宿恒给自己盛了碗汤,从善如流:“坐什么轿?在屋里陪了一夜。”
栖真搁碗,眸中迸出明显的恼意:“我还当山里有温泉,搞了半天,你那么早就偷窥我?”
“偷窥?”风宿恒捡个鸡腿放她碗里,笑道: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栖真扒拉着鸡腿,气鼓鼓地哎哎两声,嘟囔道:“就不是个君子。”
风宿恒语气很是理所当然:“反正活不长,不看白不看。”
汤是米其林三星,栖真却想拿米其林揍人。
饭后风宿恒去净房洗去杀鸡的腥气,换了身袍子,出来指着博古架道:“书都放这儿了。”
栖真坐在窗边,托腮看风景,头都不回:“不看书。”
“还有棋。”
“不下棋。”
“茶也带了。”
“不想喝。”
风宿恒笑出声,过来往椅子扶手上一撑,把人笼在身下:“不看书,不下棋,不泡茶,真真想做啥?”
栖真视线从院中斑斓的落叶上调回,语气不善:“你休息,我写书。”
万仞山开工后,营造之事由万叶飞统管,栖真不再费脑,便把精力放回书稿。
从废墟的残片里找出完好的,再把缺失的补全也是一项大工程。由颜心誊抄的完本《声律启蒙》和《佳文观止》已经交给容绽,跟他说好一月内交出后半部《西游记》,好继续付梓。
而这次出来度蜜月,容绽只当她得了风宿恒的允,回乡祭祖,月余就回。
入了冬,大帐挡不得寒,栖真让所有人下山住,好歹把这个冬日过了再说。柳絮回在郢业租了一处大院安顿大伙儿,容绽却执意留在山上,还跟栖真说不用赶路,让她快去慢回。
有容绽在,栖真确实能偷闲,没人知道她和风宿恒天亮前就开溜,跑山另一头去了。
风宿恒见栖真神色恹恹,便从架上取下茶具,又在屋角提了煨着的小泥炉,泡了两杯放到茶几上,在边上坐下道:“知道你回去要交西游,可也不用这般用功,出来第一天就写。”
他察言观色,回想今日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好,便听栖真悠悠道:“得空嘛。”说完举杯闻了闻,嫌烫又放下了。
风宿恒看着她,摸索杯口,起了个无害的话题:“这些日阿闯找你找得勤,他之前怎么不跟柳絮回一起走?”
近日忙,没来得及和风宿恒细说,此刻见他问起,栖真道:“你觉得阿闯这人怎样?”
风宿恒道:“柳絮回挑的人,不得力也不会放在身边。”
栖真像起了点谈性,凑头过来道:“家宴那日阿闯来找我,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求你让他多做事?”
“差不多。”栖真道:“他说他想单干,我有生意上的点子教教他,他也可以像阿絮那样带人做出来。”
风宿恒抿了口茶:“他越过柳絮回来问你,不怕他东家着恼?”
栖真笑吟吟:“这事吧,他还真得越过阿絮。”
“原来如此。”风宿恒撩起袍子翘起腿,好整以暇道:“他看上了柳絮回,不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想创一番事业,好匹配得上人家。”
栖真两指在桌上敲,扁了扁嘴:“什么好玩的事,到你嘴里都不稀奇了。”
风宿恒侧头:“他看柳絮回的眼神不同寻常。”
栖真回想半天:“什么时候?”
风宿恒道:“一直都是。”
栖真………
包袱没抖成,栖真更加意兴阑珊,垂眼喝茶。
风宿恒瞧她那小样儿,也凑近道:“那眼神男人都懂,你不懂也没什么。”
栖真哦一声:“你也用那种眼神看人?”
风宿恒放低声音:“去驼暮山看了你一路,你不也没发觉?”
两人凑得近,栖真仔细看风宿恒眼中的柔光,想捉弄捉弄他,眨眼道:“肯定不是现在这种眼神。”
风宿恒闻着对面甜美的气息,声音暗哑下来:“是不一样。”
“嗯,没必要一样了。”栖真退开,不待风宿恒接茬,在椅上坐正,转回适才话题:“你猜,我答没答应阿闯?”
风宿恒知她话里有话,转了转手上的青玉扳指,顺着道:“阿闯当日没跟柳絮回下山,应该得了你的真传,说吧,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栖真也不卖关子:“我让他在咱们火锅店旁置个铺子,先做点小生意。”
风宿恒笑:“做小生意可立不了大身家。”
“能有多少身家,先看他这小生意能不能做成呗。”
风宿恒道:“想考验他?”
栖真手肘支在茶几上,托着下颌:“过去阿絮心思都在容绽身上,可单恋太苦了,我觉得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多看看别的青年才俊,找个两情相悦的不好吗?可阿闯来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是有些犹豫的。”
风宿恒猜:“阿闯出身低微,你怕柳絮回看不上他?”
“阿絮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栖真摇头:“阿闯虽然出身一般,但脑子活,有胆识。凭他那日敢来找我,坚定地说我让阿絮做的事,他也能做,只求我给个机会,我就觉得他是那种一旦开窍一发冲天的人。他说不用我投银子,只要我出点子,赚了钱和火锅店一样和万仞山分成。阿闯聪明在他明明可以彻底脱离万仞山出去做,但他偏不,而是来问我,这样他才能和絮回平起平坐。”
风宿恒明白阿闯这种人,过去要遇上,也会收归麾下好好调教:“阿闯有拼劲,和柳絮回又彼此倾心,你犹豫什么呢?”
栖真叹气:“阿闯和絮回都是认真的人,他们若在一起必定冲着成婚去。婚姻和恋爱不一样,不是一刹那的心动就能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好多人批判门当户对,说是禁锢自由恋爱的门第之见,可结过婚的人都知道,那是真正的经验之谈。”
风宿恒挑眉,听她讲下去。
“两人婚前你侬我侬,等成了婚,面对的都是现实问题。即便他们未来不缺钱,可每日朝夕相处,除了感情,还得搭伙过日子,还得组团一起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光靠爱情哪够呢?”
“他们从小到大生活背景悬殊,缺乏共同的话题和爱好,闲下来聊什么?聊生意?阿絮不能和我聊?聊各自的过去?总有聊完的一天吧。”
风宿恒笑出声:“你想得还挺多。”
栖真拍拍他手臂:“我知道你想说他们可以找话题,只要找不就有吗?可是宿恒,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当一个人出身富贵,另一个出身寒微,他们对金钱、地位、子女……很多问题的看法就不在一个层面。这种差异会在日常生活中无限放大,不是一句‘有情饮水饱’可以一言以蔽之的。”
风宿恒帮她把茶满上。
等茶不烫了,栖真才举杯轻抿:“结婚五十年为金婚,有人说所谓金婚就是有过一千次和离的念头最后没离成,过着过着,一辈子就过去了。我想要阿絮幸福,找个喜欢的男人固然重要,但在此基础上挑个门当户对的,她未来的生活才能更顺畅些吧。我不想他们激情过后,一个心里想什么,另一个都猜不到。”
说完,她瞥了一眼风宿恒,见他不答话,又道:“这些话,那日我跟阿闯也说了。”
“你还跟他讲了?”
“是啊。”栖真道:“我说我答应给你出点子,是欣赏你来找我的勇气,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帮你追絮回。感情的事,得看你俩缘分,旁人怎么说,也只是旁人意见而已。”
“阿闯听了作何反应?”
“谢谢我跟他说这些。”栖真道:“他事业也要人也要,说不足处他可以自我进益,可以改,可以学。他说阿絮站在那里就好,他会努力向她靠近。若这个都做不到,他又凭什么去爱她。”栖真莞尔:“别说,男人有担当的时候,真还挺帅的。”
风宿恒微哂:“帅吗?”
栖真往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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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靠:“一桩婚姻要靠一方向另一方靠拢才能成,挺累的,但道理归道理,总有人定胜天的时候,兴许他们可以成为例外呢。”
风宿恒忽然问:“你是不是更希望柳絮回和容绽在一起?”
“也不是。”栖真咬唇,目光定在茶几上,半晌才道:“阿绽……这次回来变了好多,以前我多多少少还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现在……”摇头:“真地看不懂他。”
前段时间趁药王谷的素青还在,她想让容绽治眼睛,结果被他婉拒,她提了几次,他就拒绝几次,只说不用,都习惯了。
都习惯了……这什么理由?
这次回来容绽做事更勤勉,人也更冷,整日不苟言笑,开会时别人兴许还会同栖真说笑,对他却不敢造次。
因为容绽的存在,如今她“可能宫宫主”的身份深入人心,只因无论人前人后,他都对她态度恭敬,口称“宫主”。
容绽起了表率,渐渐的,别人不敢再呼栖真大名,于是这声“宫主”叫得越发约定俗成。
而容绽自己,也再没叫过她一声“栖真”。
风宿恒眼睁睁看着栖真说到容绽就开始走神,好像忘了旁边还有人,他不出声,就静静瞅着她,待手上扳指缓缓转了二十三圈,才见栖真不着痕迹叹一声,又把话题绕回来:“点子给了阿闯,昨日他就下山了,后面做不做得成,看他造化。”
言罢,一时不知说什么,栖真道:“我写书去了哈。”
风宿恒却按住她手:“你们那儿度蜜月,不带干活的吧?”
栖真似笑非笑:“一般蜜月都是婚礼后,没有成婚半年后的。”
风宿恒像不耻下问的好学生:“成婚半年出去玩,就不能算度蜜月了?”
栖真对他抬了抬眉:“大概在一起时间长,甜蜜就少了,怎么度都挤不出来了。”
风宿恒一顿,倏忽提议:“真真,咱们玩个游戏。”
栖真意外:“什么游戏?”
“你说成婚时间长,甜蜜就少了,我纵使不同意,但你姑且说之,我反驳也是无用,但我觉得正因两人万分熟稔,倒可玩点新东西。”
风宿恒见栖真脸上浮现好奇,继续道:“你曾说人和人的关系是浮动的,我俩也无需时刻一种方式相处,探一探别的关系,兴许是片新天地?这里不会有人来,就我俩,不妨玩上一把?”
栖真奇了怪了:“除了夫妻,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
风宿恒笑着顺顺她的发:“情人间,也有很多不同的相处之道。”
栖真觉得有点意思,笑道:“行啊。”想了想又问:“游戏都有规则,你这么说,是不是规则都想好了?”
风宿恒:“以三日为限,每日换一种相处方式,三日内不中断、不探讨、不能玩不起。无论喜恶,只管继续,一切三日后再说。”
栖真呵了一声。
玩不起?
她像玩不起的人?
有点意思啊!
对一个做游戏的人来说,玩游戏这事本身就足够吸引她,栖真语带挑衅:“相处方式谁来定?”
风宿恒从博古架上取过骰子盒:“赌点数,输的人想一个,赢的想两个,写在三张纸条上,给我看。”
栖真奇道:“给你一个人看?”
“对。”风宿恒道:“我一个人看。”
“为啥?”
风宿恒捏捏她脸颊:“就这么玩的,不为啥。”
任何一种关系都有主导方和被动方,风宿恒看过三张纸条,便是这个游戏的主导方,而栖真因为不知对方写了什么,所以三日中起码有一日,她是不知道到底在玩什么模式的,于她反倒是种乐趣。
“好。”想明白此节,栖真越发期待,憋不住笑:“可以。”
风宿恒把骰子盒往她面前一放:“你先来。”
栖真单手猛摇,啪地放下盒子,开盖——一个一点,一个二点,“哈,你不可能比我更小了。”
风宿恒盖起盒盖,也抬手摇了数下,栖真看了大笑:“这概率都被你碰上?”
盒中赫然两个一。
风宿恒挺无奈:“还是你手气好。”
栖真美美从架上取过白纸,撕了三个纸条,嬉笑道:“就占这点便宜了。”再一次确认:“我可以写两个?现在就写?”
风宿恒道:“游戏明日开始,晚膳前给我就成。”
因为有事做,栖真郁闷顿消,做了各种设想,偷瞄风宿恒时还神秘偷笑,终于在晚膳后把两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交出去。
风宿恒想当场拆,被栖真一把按住:“别,去另间看。”
风宿恒便取了三个纸条去内间,一会儿回来,脸上也没特别表情,把纸条放到骰子盒里,把盒放回架上,叮嘱道:“三日内不许看,哪一日玩哪个我来定,你不能问。”
栖真其实完全OK,表面却不服气:“啊啊啊,都你说了算?”
风宿恒:“就我说了算。”说着收拾碗筷,点两盏灯笼要去外间洗。栖真想作陪,风宿恒阻道:“外面冷别出去,早点上炕等我。”
栖真帮他提灯笼推开门,在刮进的冷风里缩脖子:“大容王度个蜜月不容易,一百样自己动手。”
风宿恒指尖发痒,又想捏她脸,临去前温声道:“这些活算什么?就想和你过点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