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您这八字,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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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洲安排了两支小队,分别由纳雷和满鹘两位将军带领,在他攻山包抄耶律骐的同时,迅速插向鹿山腹地,保护被耶律骐挟持的八千百姓,避免他们遭受兵戎之苦。

    众将领命。

    兰殊也做好了准备,但是在出发前,他提出再去一趟阿南的营帐。

    阿南昨夜发低烧,现在睡得昏昏沉沉,兰殊只是在床边看了看他,没有叫醒他。

    林羡玉琢磨出几分异样,他试探着问:“兰先生,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阿南?”

    兰殊回头道:“也许见过。”

    走出营帐时兰殊对林羡玉说:“殿下,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我能平安回来,麻烦殿下帮我找到当初把阿南卖到侯府的人牙子,我想确认阿南的身世。”

    林羡玉倏然睁大眼睛:“难道——”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告诉他。”

    兰殊抬眼望天,浅墨似的乌云挤压着天空,模糊了远山的轮廓,风雨欲来。

    赫连洲按照兰殊的意思,让驿使传话给耶律骐:若想见到兰殊,便即刻前往半山腰的小泉涧,否则兰殊便会丧命于此。

    正午时分,纳雷和满鹘领兵潜行而上。

    未时一刻左右,驿使回来传话,耶律骐尚未动身。

    天色愈发黯淡,兰殊坐在马车里,听到驿使的回信,他掀帘望向马车外的赫连洲,“王爷,不管他来不来,我先动身前往小泉涧。”

    赫连洲颔首道:“好。”

    随后,赫连洲安排大队人马,跟在兰殊后面浩浩荡荡地向小泉涧进发。

    赫连洲安排好一切,翻身上马,临行前回头看了下主营帐,他前思后想,还是没有向林羡玉告别,这不过是一次围剿,郑重告别只会让林羡玉更加紧张。

    他叮嘱侍从:“你们在营中照看好王妃,告诉王妃,我速战速决,让他不要担心。”

    侍从躬身说:“是。”

    银鬃马扬起一阵狂沙,侍从望着怀陵王的身影渐行渐远,转身走向主营帐,他在门帘外问了两遍:“王妃娘娘,小的可否进去?”

    里面无人答话,一点声响都没有。

    侍从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再问时帐里还是无人应答,侍从心里一紧

    ,忙壮着胆子掀开帘子,只见营帐里空无一人。

    侍从脸色乍白:“不好,王妃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上山的马车里,兰殊正出神地望着前方,心中思绪万千,忽听腿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低头望去,只见一截浅蓝色的衣摆露在外面。

    兰殊瞬间反应过来,惊声道:“殿下,您怎么躲在这里?”

    林羡玉这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兰殊连忙将他扶起来,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还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殿下,您怎么跟过来了?这里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太危险了,王爷知不知道您在这里?”

    “不知道,可是我担心你,”林羡玉望着兰殊,还是愧疚难忍:“是我害了你。”

    兰殊朝他笑了笑,帮他理好头发,“殿下,您别这么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

    “你会平安回来,先查清阿南的身世,我们三个人还要一起回祁国看花灯的,是不是?”

    兰殊点头,“是,我会平安归来的。”

    “殿下也会平平安安的,”兰殊拂下林羡玉发丝上的灰尘,轻声说:“殿下一定能和王爷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林羡玉眼角通红,泪珠悬在眼眶里。

    直到兰殊下了马车,他的眼泪才敢扑簌簌落下来。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百姓,暴君。

    黎黎众生,心上之人。

    兰殊必须做出抉择。

    林羡玉想起赫连洲一心想要收复的龙泉州,还有皇庭里那位始终虎视眈眈的太子,他难过地想:是否有一天,赫连洲也要在他和天下之间做出抉择?

    兰殊在风中等待耶律骐的到来。

    良久,久到天色暗淡无光,久到林羡玉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怀疑以耶律骐那样自私的人,根本不会涉险前来。

    就在这时,林间簌簌作响。

    林羡玉撩开帷帘,看到耶律骐坐着轮椅,被侍从推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耶律骐。

    那个传闻中一上位就大开杀戒的斡楚王,手刃兄弟、血洗王庭的夺位者,在边境百姓口中如嗜血修罗般的暴君,竟是一个蜷缩在轮椅里、骨瘦如柴的病秧子。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抬起头,看到兰殊时,

    眼眸中才露出些许光亮。

    “先生,你还活着。”

    兰殊身形微晃。

    “你还活着……”耶律骐喃喃自语,像是还在梦中,“我就知道,你不会舍我而去。”

    兰殊一步步走向他。

    “阿骐,你累不累?”

    听到兰殊的声音,耶律骐挣扎着起身,几乎要从轮椅里扑出来,他痴痴地望向兰殊。

    “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杀了郦王一家百余口人,流放了所有曾经针对过你的大臣,宫中但凡有惹你不高兴的宫人侍从,即刻杖杀,乱葬岗里尸体堆积如山。你说你恨你父王只手遮天,恨他让你失去尊严,你现在和他有什么两样?你比他更可怕。”

    “拥有了无上的权利之后,你就失了心智、忘了形,彻底疯魔了,是吗?”

    “你还记得曾对我说过的那些抱负吗?你说你要让斡楚的老百姓从此衣食无忧。”

    “都是骗我的,是吗?”

    兰殊走到他的面前,看他瘦骨嶙峋的狼狈模样,喉口苦涩,泛起血味,“你现在得到了一切,又为什么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耶律骐还是痴痴地望着他,半晌之后露出近乎疯癫的笑容,他说:“先生,你以前说赫连洲用兵如神,说我无法在军事上与他抗衡。可是我现在足足和他僵持了五天,哦不,六天了,我让他进退两难。我还可以再撑半个月、一个月,粮草没了我还可以去村子里抢掠,反正他们早晚都要死——”

    兰殊一巴掌扇在耶律骐的脸上。

    耶律骐连一掌的力气都承受不住,身子歪斜着,失去平衡地向前倒去。

    兰殊跪地接住他。

    耶律骐瘫在地上,紧紧抱住兰殊的肩膀,颤声说:“先生,我好想你。”

    “归降,好吗?”兰殊也抱住他,抚摸着他瘦弱的肩膀,柔声说:“像我们以前说好的那样,和北境友好相处,广开商路。让斡楚的老百姓都能穿上北境的棉布衣裳,让斡楚最上等的黄骠马配上北境的上等马鞍,卖到西域各国去……会有好日子,会有无尽的好处,老百姓们会歌功颂德,称颂英明的斡楚王,将耶律骐的名字传颂四方。阿骐,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回斡楚去,好不好?”

    “那我不就输给赫连洲了吗?”

    兰殊倏然僵住,他缓缓闭上眼睛。

    赫连洲就站在兰殊的身后,耶律骐靠在兰殊的肩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兰殊听到耶律骐在他耳边说:“我和他,同为弃子,为什么他没有腿疾?为什么他可以练得一身本领,享受赫赫军功,而我只能用最阴险的手段上位,还让人在背后耻笑!”

    “现在连那些无知百姓都在称颂怀陵王和王妃的功德,我定要杀光他们。”

    耶律骐将兰殊的肩膀抓得生疼,他狞笑道:“先生,你要做他的幕僚吗?”

    兰殊也笑了,笑得绝望。

    “先生,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

    “因为……我不爱你了。”

    耶律骐脸色一变:“从什么时候开始?”

    兰殊从袖中拿出短刀,开了刃的刀尖闪过一抹寒光,他闭上眼,手腕猛然用力。

    刀尖划破层层布料,刺进耶律骐的胸膛。

    “此刻。”他回答。

    耶律骐目眦欲裂,嘴角流出一道鲜血,血滴在兰殊的手上,他漠然地收回手,站起身来,任耶律骐直直地倒了下去,染红的衣衫凌乱不堪,在死亡的边缘,狼狈到了极点。

    兰殊没有看他一眼,踉跄着转过身。

    “先生……”耶律骐往前爬,失血过多让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他一遍遍喊着“先生”。

    “先生,我真的错了吗?”

    “他们嘲笑我、厌弃我、拿我当垫脚石,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他们?”

    “先生,我没做错,我没输……”

    兰殊始终没有回头。

    耶律骐好像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他怔怔地望向兰殊的背影,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他停下来,艰难地翻了个身,望向万丈高空,然后缓缓抬起手。

    埋伏在林间的斡楚弓弩手接收到了信号,一支支铁制箭簇从树叶的缝隙中探出来。

    随着耶律骐的手抬到最高,弩弓的弓弦也被拉到最后,蓄势待发。

    “我该死,你们也别想活。”他轻声说。

    就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赫连洲接过一旁将士递来的长弓,从箭篓里抽出三只白羽箭,拉弓上弦,微眯起眼望向隐秘的林间,他毫不犹豫地松了手,三只白羽箭便如闪电般,直直地朝兰殊

    身后急掠而去,刺入林中。

    兰殊还未惊诧转身,树后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嚎叫。

    赫连洲扬声说:“弓弩手,准备!”

    他话音甫落,飞云掣电间,未有防备的斡楚弓弩手就被赫连洲的军队全部剿灭。

    兰殊这才反应过来。

    耶律骐不是来送死的,是来同归于尽的。

    爱过这样一个人……

    他扯了扯嘴角,笑出声来,他越笑越激烈,几乎停不下来,浑身颤抖着,最后喷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地往前倾倒。林羡玉冲上来抱住他,哭着说:“兰先生!”

    另一边,耶律骐的手颓然落下,已经无济于事,他愤恨又绝望。

    赫连洲走到他面前。

    其实这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耶律骐的血快流尽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望向赫连洲,含混不清地说:“你我虽然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幼时受尽冷眼,可我坐了二十年轮椅,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苦……”

    赫连洲说:“最苦的是百姓。”

    耶律骐的双眸倏然放大。

    “你知道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吗?一捧粗糁米,煮一家五口的粥,对他们来说,吃饱穿暖都是奢侈。我们再苦,苦不过百姓。”

    耶律骐目光怔怔,好像回忆起了几年前的某个雪夜,在郡王府的堂屋里,兰殊躺在他的床上,他靠在兰殊的肩头,听兰殊讲着明君之道。兰殊问:“为君者,止于仁。阿骐,你能成为仁君吗?”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抱住兰殊,沉醉享受着肌肤之亲。

    后来,他忘了自己要做一位仁君,也忘了兰殊。

    他望向兰殊的方向,然后缓缓阖上眼睛。

    风吹过,一片树叶落下来,落在耶律骐的身上,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兰殊:初见那日,门口的灯笼是他故意弄坏的。

    为了等兰殊,他在门后坐了许久。

    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开始他的报复之路时,兰殊在郡王府里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最后宫人告诉他:“兰先生,殁了。”

    再后来,他在兰殊的坟墓前枯坐了一夜又一夜,终于明白了兰殊那时有多伤心。

    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真的有太多恨。

    爱填不满的恨。

    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再次呢喃念起那句:

    与君相遇知何处,

    两叶浮萍大海中。

    这两叶浮萍,终究是随风飘散了。

    赫连洲看着耶律骐彻底断了气,他微有不忍,沉默许久后说:“斡楚王因病仙逝于鹿山,本王亦悲痛。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在场的所有将士都低下头,“是。”

    赫连洲让人将耶律骐抬往斡楚王庭,然后折身走向林羡玉,林羡玉抱着兰殊瘫坐在地,他仰头望向赫连洲,满脸都是眼泪。

    赫连洲没有怪他擅自跟来,而是俯下身用粗粝的手掌,轻轻抚上林羡玉的脸颊。

    林羡玉第一次直面生死,他看到斡楚弓弩手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蔓延。心中有千钧之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抽噎。

    “玉儿,战争就是这般残酷。”

    赫连洲用指腹拭去林羡玉脸颊上的泪水,安抚道:“玉儿不怕,我们问心无愧。”.

    耶律骐一死,耶律端就奔上鹿山,接掌兵符,主动退兵十余里。

    他携斡楚众臣,归降北境。

    林羡玉奔走于阿南和兰殊的营帐之间,忙得脚不沾地。这厢兰殊刚醒,阿南又发了高烧,浑身烧得发红,含混地喊着“殿下、殿下”,后来又突然冒出一声“哥哥”。

    兰殊刚走进阿南的营帐,就听见那声“哥哥”,他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连日来的悲苦痛楚在这一刻倾泄而出,他踉跄地走到床边,握住了阿南的手,“宝儿,哥哥在这里。”

    他支撑不住地俯下身,额头靠在阿南的肩头上,哭得泣不成声。

    林羡玉站在一旁,握着凉棉帕,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正好迎上赫连洲处理完军务回营,见他双眼通红,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朝他张开双臂。

    林羡玉立即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一旁的几位将军纷纷侧目,纳雷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便各自四散离开。

    赫连洲笑着说:“军营里的人都在说,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