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四恶道:饿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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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朔挡在沈黛身前,伸直右臂,手中握着闪烁寒光的剑。沈黛似能听到剑身在风中发出渴血的嗡嗡声。沈黛仰头,用凉凉的、恹恹的、毫无波澜的目光盯着温朔的背影。他的视线被挡住了,三尺之内,只能看到高大挺直的背脊,像山一样立在他面前。

    沙沙沙——

    四周有草木被踩踏所发出的声音。

    温朔右臂一甩,月光潋滟在三尺青锋如鱼鳞闪烁,剑被他甩了出去,在空中分成十三道剑影。他并指往身侧一勾,剑影盘旋起来,如箭般插入泥土,围成一个剑的牢笼,将无脸小孩钉在原地。而那柄真正的剑还高高悬在小孩举头三尺,只待主人的一声令下。

    小孩趴在地上,嘴里咬着人的舌头,嘴边尽是人血。他四肢贴地像虫子一样贴着剑影爬了一圈,头以难以理解的扭曲贴在腰上,终于从间隙里捉住藏在后头的沈黛。

    “嗬嗬嗬——”小孩的喉咙发出像是含了口痰的声音。

    他在求救。

    沈黛极慢极慢地眨动眼睛,冷漠地与小孩对视。沈黛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近在眼前的温朔的腰,抓住衣袍,说:“公子,救我。我怕。”

    “诛!”温朔捏剑诀,悬在小孩头顶的剑尊从小孩头顶贯穿而入,就像是一只筷子插住了蹬腿的苍蝇。

    沈黛暗自庆幸。

    这么快就解决了,一剑毙命。

    看来他没有轻举妄动是明智的。

    温朔往前走了几步,没回头,问:“没事吧?”

    沈黛面无表情地道:“嗯。谢谢公子。”

    温朔走到小孩身边,拔出钉住小孩的剑。小孩无声地倒在地上。温朔并指在空中写了一些奇怪的字,那些字相互连接,更像是个古怪的图案,字越来越亮,犹如焊烟枪里飘出来的烟,睡倒,飘向小孩的尸体。

    字烟就要罩在小孩身上的一刻,尸身动了,手脚弹了那么几下。温朔斜跨步,低头,利落地一剑下劈,在劈散字烟的同时,砍断了小孩头颅与脖子间的连接。

    咔哒咔哒——

    小孩的头颅动了起来,嘴里的上下齿扣响板一般叩着,含着女管家的舌头跳跳蹦蹦地朝沈黛跑来。

    真是——

    敬业啊!

    沈黛向后退了几步,一时不慎,被台阶绊倒,屁股着地,差点碎掉。他心里骂骂咧咧,翻身趴地,手脚并用,不顾形象地往前爬。在他身后,小孩的头欢脱地紧追不舍。

    这么一根筋的手下死了真是万幸!

    快爬到门槛的时候,沈黛听到呼啸的风声,有什么东西向他的后脑勺射来。

    沈黛听到温朔吼了一声:“趴下!”

    事实证明,不服气的人预感到危险,听有人叫你趴下,脑子第一反应是爬起来逃跑。

    沈黛膝盖一撑地,身子就立起来,转头,寒光一闪,尖利的东西插进左肩膀,他骨头裂了一般剧疼,他被那东西的力道往后带了过去,连退了好几步,直接被钉在木窗户上。

    沈黛的胸腔内,心脏不断收缩、膨胀,随着血液被喷薄的脉搏送到四肢百骸,沈黛眼中的世界变成闪烁的、晃动的血红色。仿佛顷刻间,那些木石都活了过来,在跟随他的心一起在跳动。

    沈黛一开始以为是温朔失心疯飞出的剑,直到他转过来,看到温朔的剑好好握在他手中。而温朔——身边多了几个眼熟的讨厌至极的人。

    道士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互相推搡。

    “你怎么偏得那么厉害?”

    “好在只伤了这个,不然,掌柜要骂人了。”

    “是啊——好在是这个。”

    “不妨事。”

    “死不了。”

    原来——

    不长眼睛的是苏大掌柜养的那些牛鼻子道士。

    沈黛喘息着,手抓上像拨火棍一样的尖刺,停顿了一会儿,咬牙拔下来,直接投掷,谁在场都不管,必须把更甚的痛苦还给其中随便哪一个瞎了眼的道士。

    那尖刺就要扎入道士的眉心的时候,温朔反手一个剑花,直接将尖刺一劈两段。

    乒乓——

    温朔极黑的瞳仁随着下落的暗器垂下,又极快地抬起来,与沈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月下,在风中,四目相对。

    沈黛不服输地仰起头,心中骂:“多管闲事的煞星。”

    沈黛靠着墙壁,无力地滑下来。温朔的身躯闪烁了一下。

    沈黛发现温朔的动作好快啊,一下子就来到了他身旁,伸手搂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流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啊?

    像是可怜他、看不起他……

    又死不了人。

    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他吗?

    这个人是一切的变数!

    这个人是他的劫难!

    讨厌他。

    滚!

    沈黛想甩开温朔的手,却发现手根本不听话,他斜斜倒在对方怀里,努力把话说清楚:“别——别——告诉我阿娘。”

    沈黛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被黑暗包裹着,四周是坚硬的木片,很小很窄,他把脚折起来搁在胸前,蜷缩着无法挣脱。他想起来了。他在阿娘口中藏书的匣子里。这是他的棺材。

    沈黛并不是十二年前才醒的。是他醒了整整十二年,因为力量太微弱,无法破开匣子,在闭塞的地底下独自待了十二年。所以他说自己是蝉——积聚十二年的力量才破壳初生。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寻常人经历过这十二年的孤寂无声,早该疯了吧?

    沈黛在他从未体验过的软和中苏醒过来。他睁眼看到洁净的帐子,他在某人的床上?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衣服——还好,在身上。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看到屋子角落的一张书案,案前点着一盏灯,灯前有个埋首写字的人。

    温朔没抬头,问:“醒了?”

    沈黛轻轻“嗯”了一声,用眼珠子打量这间屋子,“我娘知道我受伤了吗?”

    温朔道:“没有让她知道。”

    沈黛说:“谢谢你,温公子。”

    这次是真心的。

    温朔道:“旁边有熬好的药。你自己能喝吗?”

    沈黛的视线一直警惕地散落在温朔身边,倒是没能看到近在床边的一张小木案,那张桌上放着一碗浓稠的汤水,旁边放着一个小瓷盘,磁盘上是五颗糖腌渍的梅子。

    沈黛去抓梅子。

    温朔脑袋后面仿佛长了眼睛,“先吃药。”

    沈黛只得把手指转了个弯,摸向药碗。从他的位置手臂够不到碗,他用手肘撑起上半个身子,稍一挪动,就“嘶”了一声,停滞不动。

    温朔放下笔,走过来,在沈黛的注视下,拿起碗,递到他身前。

    沈黛现在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个伺候法。

    温朔把碗移到沈黛唇边,说:“慢一点喝也没关系。”

    沈黛舌头一伸一缩,故意以最慢的速度舔药喝,他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没有关系。

    温朔倒是说到做到,喂药喂了足足一刻,脸上一点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喂完,伸手指把梅子的盘子往前一推,“吃完也没有关系。还有很多。”

    沈黛只含了一颗在嘴里,反正也吃不出甜,根本是暴殄天物。他想给沈夫人带回去。

    温朔拿着碗,放到水盆里,又走回书案边,低头写字。

    他真是有好多信要写啊。

    过了一会儿,温朔说:“你的伤不重,已经上过药,两三天就能动了。但还是需要休息。睡吧。”

    沈黛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虽然身体还是疲软无力,精神却很好,也很饿。沈黛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温朔停下笔,身子歪了歪,用左肘撑桌子,左手托着头,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缓缓问:“怎么了?”

    沈黛说:“我要回去一趟。”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吃个人。

    沈黛自然不能这么回答,只是含糊地说:“我饿。”

    温朔还在揉太阳穴,“我忘了。人要吃东西。现在是丑时二刻,苏府的厨子怕是还在睡。明日一早,我让他们送吃的东西来。”

    沈黛有些吃惊,“丑时?我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温朔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你的体质很特别。血流很慢。伤口却愈合得比常人快。我不是我们仙宗中懂医术的那个。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身体经不住折腾,随着年岁增长,可能会越来越虚弱。不宜修武,宜小心保养。”

    沈黛道:“你是说我注定没有强大的力量?”

    温朔问:“你觉得什么是力量?”他顿一顿,停止揉按的动作,正襟危坐,却没有转过头来,“杀人的力量吗?”

    沈黛毫不示弱,“没错,杀伤害过我的人的力量。有错吗?”

    温朔几乎立刻回答:“没错。”

    沈黛已经准备过千百招了,没想到对方却肯定了他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为什么就会压抑伪装的念头,稍不留意,就会把狐狸尾巴高高翘起来,置于他面前。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是真心诚意展示他的善意?不可能!这个世道没有真心。他也不需要。

    沈黛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杀那些死道士?”

    温朔回答:“我只是希望,你能分清保护自己和任凭杀欲使你陷入更大的麻烦之间的区别。杀人——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样的话——杀人之前,确保你真的能杀了那个人。杀人之后,确保自己还能活。”

    沈黛幽幽道:“你倒是还挺会替杀人者着想的。”

    温朔道:“杀人者,被杀者,都是人。我看他们,与看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黛心里想,鬼知道你怎么看。

    沈黛问:“有智慧地杀人要读很多书吧?”

    温朔思考了一会儿,道:“杀人以谋,杀人以策,杀人以器,的确是很不同的。杀人到一定数量,便是战争。为杀人而读书?你心性太邪了。”

    “怎么,终于决定杀我了?”

    “我不会因为未发生的邪恶而杀一个人。”温朔的嗓音一时沙沙的,仿佛是触动了什么心事,“我不想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那么以后会咯?

    沈黛怔怔望着温朔手边的一只杯子,神思飞转。

    温朔道:“其实对你来说,读书上学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