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四恶道:饿鬼(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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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朔的手摸向右边的桌案——那个角落放着他的剑,恰在这个时候,烛火跃动一下,屋子里像梦里那样一下子暗了。

    或许是做梦的缘故,沈黛觉得自己在虚幻和真实之间被扯来扯去,他有种恍惚和虚空的感觉,仿佛梦还没有醒。

    在屋暗前,沈黛已经盯紧了门的位子。他准备只要温朔一攻来,就往那个方向冲扎。他留心着竹剑鞘落地的声音,梦里的那一声还犹然在耳,那代表着温朔出剑了。可直到沈黛等到口干舌燥,一次次用唾沫湿润喉咙,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温藏弓是那种杀死猎物前喜欢折磨的野兽吗?

    他才不会——

    哀求一声。

    沈黛摸黑往前冲,可惜一开始就不太顺利,“嗙”一声,他的膝盖撞到床边的小木案,一阵“乒铃哐啷”响动后,瓷碗和药碗在地上砸个粉碎。

    那些糖渍梅子!

    算了,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蜜饯。

    沈黛往前跨一步。

    “唔——”他咬住唇。

    沈黛没穿鞋子,脚掌嵌进一块尖瓷片,他没有蹲下查看伤口,反而急着跨第二步,第三步,朝着他所以为的“生门”跑。

    温朔道:“别动。”

    沈黛身体滞住,去感受温朔的动作。

    温朔道:“你不像我。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温朔的脚步极轻,只有踢开瓷片的时候会发生极轻微的清脆之声。他在向沈黛而来。沈黛怕了,他一直自称饿鬼,可眼前这个眼中幽瞳闪烁手中拿着剑的男人比饿鬼还要可怕。沈黛跳着脚,忍痛往另一个方向逃,不管多少瓷片刺进他的脚掌,他都不停下。

    像老鹰抓到小鸡。温朔靠近了。沈黛的心中猛然一缩,嗅到淡淡的木头香。温朔不知怎么想的,把沈黛拦腰抱了起来。沈黛用双手拼命抵住温朔的胸口,将温朔往外推。沈黛惧怕温朔的味道和他手里的剑。

    温朔道,“别动。我点灯。”他抱沈黛到正中一张放茶水的大桌上,“因为你一直睡着,这灯也就没点,怕你晃眼。”他让沈黛的屁股稍稍倚在桌上,空出一只手,指尖一弹,飞出的亮光点燃烛台上的火绒。

    橙色的灯光一晃,温暖整间屋子,烛火也照亮温朔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眸和凌厉的五官。他的手臂还是从沈黛的膝盖下面穿过,把他抱了起来,朝床走。

    沈黛躺在温朔怀里,低头,提防着剑。

    温朔手里的哪里是剑,是那只古琴小木盒——他想送给阿娘的那一只。沈黛抬头,看到剑好好放在窗边的书案上,戳出下半截露在外面,甚至都没有出鞘。

    心软了?

    一个自称有许多仇敌软心肠的人能活上几十年也真的算是奇迹了吧?

    又或者是——

    他也不过是个俗人,终是要欺负他。

    沈黛突然就想起自己跪在苏大掌柜脚下,被他半哄半迫含着脏东西的时候,苏大掌柜会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粗暴地转来转去,又冷漠又惋惜地道:“贫贱的人生得越美越倒霉。娇花要长在重重宫阙里,才没人摧残。你啊——注定厄运缠身,迟早要为这张脸丢了小命。”

    沈黛一时气血上涌,张开嘴,狠狠在温朔脖子上咬了一口,两颗尖虎牙刺进薄薄的皮肤,他想好了,即使温朔打他,他也不松口。

    温朔甚至没哼一声。

    沈黛埋头在温朔脖子口,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脖子的血滋出来。沈黛用嘴吸,血顺着牙齿流到舌尖。

    竟然有味道——

    是甜的!

    这人的血是甜的!

    温朔问:“要咬多久?咬脖子是死不了人的。”

    沈黛下意识松开牙齿,抿唇,还在品尝血的甜味。

    如果这人的血是甜的——

    肉也该是甜的吧?

    吃起来是不是很爽?

    温朔将沈黛放在床榻上,一脚的膝盖撑在榻上,借力往里一探。沈黛滚到一边,眼珠子死死盯着温朔,心想,你看,温藏弓的坏心思暴露了,就是要爬床。

    温朔抓出一只枕头,手臂从沈黛背后穿过,将他往上一抬,把枕头垫在他头下面。温朔把古琴木盒塞到沈黛手里。沈黛不动声色地捏着盒子,在手心里转,看着温朔所做的一切。

    温朔简单地处理一下沈黛的脚,“会觉得疼吗?”

    “你的符咒之梦没告诉你我没有感觉吗?”沈黛反讥,但他又想到血的甜,想到自己刚才正在盘算吃他,就有点心虚,说,“不过,被你猜对了,我足够倒霉,坏的东西都不放过我。我知道痛的。疼得特别厉害。”

    温朔道:“知道疼,对你有好处?”

    沈黛“哼”了一声,“你就喜欢看我疼是吧?”

    温朔道:“疼是本能,是身体在保护你,会让你有所顾忌。如果你不知道疼,受了伤不止血,只顾着和人拼命,那血流干了,你也就真的死了,根本不用对手动手。”

    沈黛说:“坏的事也能被你说成是好事。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

    温朔站起来,说:“还有些小碎片在里边。最好找大夫用针灸的针挑出来。”

    沈黛说:“不请大夫。我娘就有针线。”

    温朔问:“我去取?”

    沈黛机警地道:“不许去见我娘。我和你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她。”

    温朔轻轻回了个“好”,转身,去水盆里洗手。

    嗯,是嫌弃他脚脏。

    沈黛见温朔又要转身去写信,心想这人真的不想解释什么,或者找他寻仇吗?是本身脑子有毛病?还真是天底下一字号的大善人?杀他三次都不生气的!

    沈黛叫住温朔:“你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叫沈黛?”

    温朔转过身,就站在那里,用黑眸盯着沈黛,“被施了造梦符咒的人被称为梦主。梦主在梦里想的事、说的话都与造梦者共同分享。你的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你被关在匣子里。第二,你想到了你的母亲。我看到了她的样子。第三,你让我喝茶,想要用火烧死我。”

    “看到了我母亲的样子——”沈黛咀嚼着这句话,眼睛一亮,“你从前见过我阿娘?你认识她?”

    温朔道:“我与沈夫人有过一——”

    沈黛神思飞转,心里杂草丛生,惊道:“你是我爹?”

    温朔怔了一下,“你——不是。”

    沈黛竟然有一丝丝失望。

    如果他有那么一个厉害的爹,他就可以出人头地,阿娘也不用没日没夜给人绣嫁妆了。他才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意,要是亲戚就说得过去了。难保阿娘是为了隐瞒被阿爹抛弃的过往,编造出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温朔有些磕巴地道:“我与沈夫人只有一面之缘。”

    沈黛嘴里嘀咕,“不熟,光看我阿娘一眼,就知道我叫沈黛。明明是从什么‘一面之缘’开始起就惦记上我娘了。心可真脏啊。”

    温朔道:“那是因为,你的名字——”他没有说下去,“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又是——

    懒得和他解释的那种高深莫测的事。

    这人真讨厌。

    温朔提名字,就是踩到沈黛的痛脚,触动了他的神经,而且在梦里,他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宜掌握强大的力量。

    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病病歪歪外加一个女子的名字。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这人打从心底看不起他。

    不过,温藏弓只提了三件事,匣子、沈夫人和杀他。前两件事不大要紧。后一件事,如果他还算个人,就该遵循他口口声声宣称的——不杀还未犯错的人。沈黛自然不会去主动提起这件事。

    其他的——

    温藏弓没有看出来?譬如他的血能激发恶欲?譬如驱使蝎子杀人?譬如吃人?吃人!不对,他在梦里,想过要回院子吃人的!他露馅了。这人肯定是故意不说,设下陷阱,等着他跳进去。好阴险!

    沈黛的目光冰冷下去,盯着温朔。

    温朔道:“我的小师妹倒是与你娘熟稔。”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自顾自摇头,“我现在总算是知道,小师妹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游历在外。十四年,只回了两次鸡鸣山。她在躲着我。她怕我怪她擅作主张又施了一次缚魂之术。”

    沈黛,他说的都只是他一个人知道的事,他就是骗你的。

    别相信他说的。

    他只是在让你松懈下来,然后给你致命的一击。

    沈黛想到这,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一个冷战袭来。这里会不会也是符咒造的梦?他在梦外梦。为的就是要掏出他更大的坏心思?

    糟了,他刚才想了操纵蝎子小孩割女管家的舌头。

    沈黛的两只眼睛犹如冰魄,向外飘着冷气,背后,却浮起密密麻麻的汗珠,伤口浸了汗,像是有蚂蚁在咬。

    温朔问:“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回去向你母亲求证。她一定会告诉你我们在鄢陵城外伏牛山间的遭遇。还有,你耳垂下的金珠子,是我师弟谢渊的。你应该发现了,上面阳刻了一只衔枝飞翔的燕子——那是金陵谢氏的族徽。我给你的金珠子上有一样的图案。”

    衔树枝的燕子——

    的确是有的。

    可这并不代表温藏弓是真的带着善意。

    “你刚才说,你只在我的梦中探知了三件事。看来你也不是很厉害嘛!让我做了这么久的梦,只看出来我是从哪里来,我是谁,想再杀你一次。”沈黛去探温朔到底知道多少。

    “不止这些。”温朔道,“我判断,蝎子和你有关。我见过蝎子蜇你。那蝎子也是被你的血引来的。”

    沈黛喘息开始乱,又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

    温朔说:“可是我不能确定蝎子一定和你有关。一个可能,不足以让我惩戒你。”

    沈黛松了口气,却仍是伪装成不屑地哼了一声。

    温朔道:“你是血尸,需要吃血尸,很正常。我的小师妹也吃这些。但她吃作恶的妖邪和野兽。等你见了她。我让她教你调理身体的办法。”

    沈黛重复“等你见了她”这五个字,冷冷地问:“你要带我走?”

    温朔说:“随我回道盟。”

    沈黛脆生生道:“做梦!”

    温朔黑眸中没有波澜,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你表面温柔,心性却乖僻。毕竟才苏醒不久,尚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我不能确保把你教得多好,但搞清楚你血的来历,平平安安地过完余生大概没有问题。”

    让一个知道他所有心底恶的人教养?

    就好像捏住了他所有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