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景反应很快，侧身避过那东西，抬眼瞧去，就见整个休息室被路娅弄得一团糟，水杯还是植物全都成碎渣渣。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衣服脏兮兮的，原来精致利落的高马尾这会儿乱糟糟，没有半点形象，和方才站在高台领奖享受荣光的人判若两人。
朝景皱眉：“你怎么了？”
路娅大口喘气，猛地抬头盯着她，眼中有几分怜悯、怨恨，又有几分厌恶与乞求。
“没事。”她冷冰冰地说，拿起梳子梳头发，胳膊颤抖着，最后干脆将梳子扔出去，双手捂住嘴巴，胸膛剧烈地起伏。
朝景还想说什么，见路以铃走来，思忖少顷，直接离开，远远地看，路以铃进入休息室后便将门关住。
“朝景！你在做什么？”小手套蹦蹦跳跳，她对失败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
用她的话来说，比起被帝国的人瞩目，更想得到死土领主的另眼相看。
“刚刚准备去找你，”朝景回过神，“你和路娅战斗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手套歪头想了想：“没有，招式凌厉，作风干脆，她之前就是这样。”
朝景看见路以铃出来，路娅紧随其后，已恢复往日高傲精致的姿态。
她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小手套说道：“我问过副领主了，她说我和你一起回死土。”
“和我？”朝景打开手机。
“嗯，比赛结束之后，我带你去死土。”
“可是之后我应该会很忙……”朝景看到奉长川发来的消息，想了想，打电话过去，等好一会儿奉长川才接通电话。
“姐姐，比赛之后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可能一时半会儿去不了死土。”
“没关系小不点，处理好之后过来吧，来这边，说不定会有新的感悟。”
“好的，姐姐，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朝景放下手机，忍不住蹙眉，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以往和她打电话的时候都不会用这种语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手套，你们死土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小手套皱皱鼻子：“当然没有啦，能出什么事嘛，怎么了呀，是不是副领主对你说了什么？”
朝景摇头：“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姐姐好像不开心。”
小手套看看她：“哦，那我不太懂了，反正我就没见副领主什么时候开心过。”
朝景只能作罢，想着尽快处理好之后，就去死土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当面见到姐姐后，她也能处理。
之后她便与小手套分开，回到庄园中，檀知诚没回来，檀玉音在客厅中翻看报纸，见到她，笑道：“回来了呀，明天的比赛加油。”
“谢谢，我会的，”朝景坐在她身旁，思索着问道，“你对帝都和你同龄的人了解得多吗？”
檀玉音眼珠转了转：“你是说培风她们吗？我和培风一起长大的，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她忙着修行，我专注研究，渐渐就很少见面了。”
“你是不是好奇培风为什么弃赛？”她颦眉，“说来此事我也奇怪，她会全力以赴地和对手战斗，从来不会放弃比赛的，但是问过她之后，她没告诉我。”
朝景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听檀玉音说：“别的人其实我接触不是很深，就说和你比赛的那名武士路娅。”
朝景眸色微动。
檀玉音说道：“五年前的时候，我们曾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她聪明伶俐，作业什么的都完成得很好，只是为人太高傲，有些不近人情，我从来没和她接触过，而且……”
她忽然停顿，垂着眼睑，轻抿嘴角。
朝景问道：“而且什么？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方便，”檀玉音说，“只是觉得在你面前说那种话，何不食肉糜。”
朝景摇头：“没关系，你说吧。”
檀玉音看看她，起身带着她到后院大树下的长椅坐着，轻叹一声：“事实上，在帝国内部，也有着严重的阶层划分，我想，出身底层的我所遇到的问题，在你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朝景默了默：“来自贵族的歧视？”
“嗯……歧视带来方方面面的打压，”檀玉音拧着手指，“在其它地方或许不太看得出来，帝都中却尤为明显，上层权力牢牢被贵族掌控，越来越多底层出现在帝都权力结构的最终结果是，尖塔光芒被控制。”
“这种时候，其实已经弥漫着硝烟，普通人毕竟占大多数，紧盯着出台的每一项规定，越来的人人自危。”
“我在学院上学的时候，两边分派相当严重，如果轻易越界，会被孤立，类似我的身份，檀副部长的女儿，好像更应该起到某些带头作用。”
檀玉音尴尬地笑笑：“尤其这两年更严重，前任总统是底层出身，任职没满就因为尖塔原因离开，更惹得很多人不痛快，变化是迅猛的，我想，这应该是母亲联系你的原因。”
朝景看着她，没说话，认真聆听。
檀玉音无奈地摇头：“我还算了解我母亲吧，她一直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做派，联系你，大概是想用你或者整体低等人的力量改变什么。”
“可是这同时伴随着必须给你或低等人好处，可能是废除低等人制度？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绝不会接受她与帝国做这种事，所以她保持沉默。”
“我母亲她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檀玉音深呼吸，“可是其他人不会，不说贵族，还有普通人，你知道的，这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失去某些权力，阶级的平等同时是某阶层的下降。”
“很抱歉，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我也无法想象到底怎么样才能成功，直到现在依然是这样。”
朝景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说实话，我也想象不到，我根本没法想象像我这样的低等人，正常走在大街有说有笑，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但是，正因为想象不到，才不顾一切地去做，那样，我就能亲眼看到了。”
她拍了拍檀玉音的肩膀：“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檀副部长从不在乎普通人的想法，在乎他们会不会起义，会不会举行活动反抗低等人？”
檀玉音说道：“母亲有办法平息带来的暴乱？还是依靠命令？我觉得命令有时候真没什么用。”
“那是因为你所了解的权力，是理论，仅仅是看到而已，”朝景眼神坚定，“如果你像我、或者像檀副部长那样，掌握真正的实权，就会知道这世上不存在没用的命令，有，那也是权力不够。”
“当你的影响力与威慑渗透到这世界每一寸土地，那么连你的一次普通呼吸，都会有人害怕到颤抖，人们的心里怨恨你咒骂你？不需要在乎，他们没有人敢说出口，在看到你的照片时，都会恭恭敬敬的。”
朝景站起身：“看好吧，我会赢的。”
将历史澄清，是为给沉青交代，为所有死去的低等人正名，将这段丑恶的历史撕开，露出席莱的真面目。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苦口婆心地告诉上等人低等人有多不容易，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要他们被感动而改变想法，从来没想过。
她要人们必须接受她的想法，心理转变不了无所谓，表面功夫要做得齐齐全全，巨细无遗。
并且，谁厌恶低等人，那么就在心里委屈去吧，她要他们不仅现实中不能表现出，在虚拟的网络也不能肆意妄为。
她要的权力，是可以笼罩整片大陆的，绝对不能质疑的。
檀玉音抬眼，见她逆光而站，犹如神祇般，举世无双。
“我相信，我很快就能看到这一天。”
总决赛的最后一轮比赛准时进行，这一场，观众人们比前两场多得多，场面更为盛大恢宏，远远的，朝景便听到许多人给路娅加油的呐喊声。
她耸耸肩膀，在主持人说开场白的时候，目光落在裁判台，除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新来的，比如前天比赛都没在的副总统宋宪也来了，看表情，对她怀恨在心啊。
比赛同样是直播，场中到处都是摄像头，朝景拿出手机看，发现直播是多个视角切换。
“接下来，有请对战双方上场！”
随着主持人高亢的声音，朝景离开休息室，大步流星踏入武场中，笔直站立，看着路娅，后者表情冷漠。
裁判们确认无误后，在比试场地的周围升起能量保护屏，防止观众被误伤。
“你觉得谁会赢呢？”檀知诚问向路以铃。
桧明州瞪了她一眼，心说她可真多事，偏偏问这个做什么。
路以铃的神情没有变化，只道：“走到决赛这一步，无论谁赢，两位都是英勇无畏的武士，输赢是比赛，人生没有胜负之说。”
檀知诚挑眉：“应该给路行长这边架个摄影机，漂亮话说得真好听。”
路以铃冷冷乜了她一眼，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
“两位武士准备好之后，自行开始。”
朝景看着路娅，后者的能量属性为草木，攻击性与防御性都很强，与她的吞噬能量相同，若是攻击，则来自四面八方。
她思绪刚落，周遭拔地而起无数藤蔓，气势汹汹向她攻来，遮天蔽日，势不可挡。
几乎同时，浓浓的黑灰色能量缠住藤蔓，吞噬藤蔓能量时，爆发出强大的破坏力，瞬间将藤蔓碾碎。
密密麻麻的藤蔓碎渣坠落，被风一吹，在两人身边盘旋。
朝景瞳孔紧缩，这是？
周围不知何时变换了景象，人山人海的观众席消失不见，转而是一派荒芜的山谷，天空阴沉，土地裂开数条刺目的缝隙，大风吹过，风中的细碎沙砾割人皮肤。
朝景沉沉地呼了口气，是游戏公司创造的专为杀她的虚拟场景吗？
“怎么回事？”桧明州低声道，望着场中硕大的显示镜像，“路娅能做到这种程度？”
檀知诚表情沉稳：“想想培风遇到的事情，我就说不会太轻松。”
武场中观众哗然，显然不明白战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能做的，只有继续看下去。
朝景凝神，这场景与普通虚拟武场不同，一股强势的力量在压制她的等级，力度持续加大，让她异常难受。
正在她思索时，路娅持剑杀来，从地面生出的藤蔓为其做阶梯，转瞬间便杀至朝景身边。
朝景尤为艰难地以能量防御，却是不敌，只抵挡不足三秒，便被打飞撞上山谷，激起尘土阵阵。
她喷出一口浓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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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对付步步紧逼的路娅，一面竭力突破限制。
进入虚拟场景后，朝景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在路娅毫不留情的招数中，很快就伤痕累累，尽管她也伤了路娅几招，却于对方而言，根本不用在乎。
“咳咳！”
朝景吐掉血，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如果不尽快突破场景限制，必死无疑！
这场景中的限制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枷锁，明明她清楚的知道这是限制，身体却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压制，发挥不出丝毫力量。
身体吗？生活在这片土地当中，很难不受影响，啊对了，是灵魂，从开始就是这样，她产生自我意识才会被公司追杀。
她尝试以精神力突破，脑海中却响起嗡嗡嗡和哗啦啦的声音，让她头疼欲裂。
哗！
路娅持剑又是朝她的胳膊砍来，鲜血迸射，红得刺目。
朝景迅速后退，是她眼花了吗？在那把剑划破她皮肤，转瞬即逝的瞬间，迸射的鲜血好像变成奇怪晶体。
那把剑……她盯着路娅手中的剑，不对劲，根本不是寻常的能量武器，是很多数字组成的。
但朝景只飞快地看到一眼，那些晶体还是数字统统消失，路娅宛如一台不会疲惫的战斗机器，再度杀来。
朝景来不及做它想，拼死一搏，释放所有吞噬能量，无所顾忌的吞噬这方天地的全部能量，她感知着这不属于路娅的草木能量，不过没关系，吞噬能量能够吞噬任何东西。
黑灰色的能量如瀑布般从天空滚落，声势浩大，光速地裹挟住所见之物，不遗余力地吞噬。
来自场景的限制被削弱，朝景主动杀去，带着浓浓的能量，击打在路娅的胸膛，后者猛地喷血，摔到了地上，赫然抬头。
忽然，朝景看见路娅眼中蕴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无奈？疲惫？似乎很难受。
是错觉吗？
怎么会这么难受？
朝景没法多思考，趁势追击，黑灰色的能量冲入路娅的体内，疯狂吞噬。
片刻的功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冲破吞噬能量，路娅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朝景，爆发出的力量较之前更强大三倍！
朝景再度被逼得后退，咬牙抓住路娅的手，吞噬能量顺着她的手进入路娅的体内，吞噬之力较单纯的能量进入会更强悍。
与此同时，她从手环中拿出一把匕首，反手划破路娅的胸膛，后者紧抓住匕首，狠狠一推！
朝景的心脏骤停一瞬，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
路娅竟然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中！
漫天的黑灰色能量滚动着，裹挟着尘沙，周围忽然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不曾听见。
朝景嘴唇颤了颤：“为、为什么？”
“终于……轻松了，”路娅缓缓倒下，半边身子压着她，慢慢闭住眼睛，“总算是……自由了，真好……”
朝景不可思议地抚住路娅的后背，眼神闪烁，浑身发冷。
轰隆隆——
武场中的显示镜像里只有浓烈的黑灰色能量，观众们屏息凝神，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一道振聋发聩的轰隆巨响，显示镜像倏地炸开，浓稠的黑灰色能量从其中喷涌而出，声势壮观，霎时间就击溃了保护罩。
天空、大地、整个武场、甚至半方帝都都被这股能量笼罩其中，朗朗晴天转瞬黑不见底，繁华帝都如坠地狱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崩溃的尖叫声……密密匝匝且尖锐且悲戚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身临这震撼而惊悚的一幕，武场中有人当场吓晕过去，许多人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檀知诚眸色凛然，紧盯着场中央。
此情此景，哪怕是电视机外观看直播的人们，无一不血液倒流，身僵心惧。
很久很久以后，黑灰色的能量逐渐消散，太阳透过能量空隙透射温暖的光芒，但这丝毫没有安慰作用，观众们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盯着武场。
直到黑灰色的能量消失，朝景的身影才出现，她表情冷漠，双眸煞红好似浸了血一般，在她的身边，路娅躺在地上，已然没有生息。
朝景赢了！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景象冲击着所有人的认知，她赢了，以睥睨天下的帝王姿态赢得这场比赛！
本来该宣读比试结果的、本来该更加沸腾的武场，此刻鸦雀无声。
朝景忽然有了动作。
她抬腿，下一秒便出现在裁判台，离总统几步之遥。
总统噌地站起来，惊恐未定，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朝景拿起桌上本该由总统亲自颁发给冠军的奖章，漠然道：“三天。”
三天？什么三天？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而朝景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奖章消失。
总统双腿发软，眼见着是直播场面，连忙让人扶着自己离开。
檀知诚表情严肃，拍拍桧明州的胳膊，轻声道：“处理现场，我去看看。”
“嗯。”桧明州转头，路以铃的位置空荡荡，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檀知诚以为朝景会回庄园，她的情况看起来也不太好。
可当她来到庄园时才发现，人不在。
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