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万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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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雨声大作,她让十来个少年散了,自个儿看过了最近的军报。内心里好像冰火两重天,寒热交杂,备受煎熬。她的戏谑,他的真心,走马灯似的从脑中一闪而过,却像一生那么漫长。很快,她就要和他摊牌。

    军报看完了,她留了一张字条,出了屋子,准备回府。

    “唔……?!”眼前忽然一黑,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

    “笑话!带着这么个大活人,怎么离京?”

    “既带不出去,不如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说什么你们?!我们是要拿人质,不是要杀人。你真杀了她,当燕国皇帝是吃素的吗?”

    一个时辰后,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浇醒了,脑子依旧感觉迷迷糊糊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黑暗里,那一男一女仍在说话——

    “主子的意思,先用她逼迫燕国皇帝,再拿她逼迫晋国皇帝!让燕国退兵,叫晋国让出瀛洲岛,全靠她了!”

    “……燕国皇帝便罢了,明昭公主都‘没了’那么多年了,晋国皇帝会信么?”

    “管他信不信!主子的命令,你难道不听?”

    小昭打了个激灵……

    西疆人!

    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时候被西疆的细作知道了呢?应该不会是云桑姐透出去的吧。

    指甲嵌进了肉里,卡出几道血印子,她强迫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以她的功夫,还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劫了,要么就是她一时大意,要么就是对方的药太厉害。西疆,果然出奇毒啊……

    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上,绑得很紧,手脚皆不能动弹,面前是一座残破的佛像,灰暗的角落里结满了蛛网。

    许久,从黑暗的角落里亮起一盏灯烛,她终于看到那说话的两人,一面阔口方的中年男子并一面庞瘦削的女子。旁边还有大概六七个人围着他们。

    “非是我不听,只是此女,实在诡计多端。”那女子似乎朝她走了过来,“主子先是说她给燕国献计害了西疆,让我们拿了她,却没说个‘杀’字,后来又改口说要我们拿她做人质,可用她去威胁燕国皇帝……呵,只怕这消息还没递到,咱们已成为刀下鬼了!”

    中年男子不悦道:“欣竹,你太高看晏慎离了!哪有那么可怕?!”

    “我没有高看他。晏慎离酷烈之名,三岁小孩闻之啼哭,更何况咱是绑了——她!”

    “主子的态度模棱两可,意思不就是让我们自行决断么?”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道:“我看不如就办了她,回去也好交差。真的用她去威胁晏慎离,你们敢?我可不敢……”

    “我不同意,”另一男子道:“此女诡计多端,但毕竟太过重要,也不能就轻易杀了。”

    听起来,这些人的意见不是很统一,他们背后的主子没有下达清晰的指令。到底是杀了自己,还是把自己留作人质,还有可商榷的余地。

    “我说……”小昭微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心中有些惧意,语调却举重若轻:“你们知不知道,我和你们圣女可是亲如姐妹。”

    “你说什么呢!”女子冷笑道:“圣女屈身来此舍身饲虎,与你之间不过也是假情假意罢了。”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西疆的?”

    “我不仅知道你们是西疆的,还知道你们背后的主子就是西疆王。”

    众人哑声一瞬,男子犹豫了一会儿,似有了些兴趣,皱着眉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云桑姐有契约,我们各取所需,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我。要说我的身份暴露,也肯定是另一线捅出去的。而有这个胆子指示人来劫持我的,也只有你们西疆之主了。”

    “猜到了又怎么样?休要拖延时间!”女子拿着把大砍刀朝她走来,嘴角逸出一丝冷笑,“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抓到,岂会听你巧舌如簧……”

    大雨倾盆,屋内点着灯烛。贺兰把其他大夫都请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医术最好的。

    “陛下怎么样啊?!”

    大夫摇了摇头,昏黄烛光照亮了他两鬓的白发,“不太好啊。”

    “不好?具体是怎么样?”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否是遭遇了什么突发情况,导致大悲、大伤、急火攻心?”

    “……”

    大夫目露疑惑,然一见对方神情,心下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不欲问了,正要开药,外头闯进来一个亲随,跪地道:“报——不好了,出大事了!”

    贺兰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叫你们殿外候着,都不准进来吗!?”

    “不、不是别的事!”亲随急切道:“是小昭姑娘……”

    贺兰听了更气,“管他是谁!都得”

    “什么事啊?”晏慎离轻声打断。他在这时忽然醒了,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脸色很差。

    “没什么事。”贺兰道:“陛下,你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

    “到底什么事?!”他好像依稀听到了她的名字,不能确定,遂转过脸去问那名亲随,不掩眼中的焦急。

    亲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急又怕地点了两三下脑袋,气喘着道:“陛下,小昭姑娘被人劫走了!”

    “……什么?!”

    “陛下别动!”贺兰按住他,“属下可以带人去找她,你现在病着,不宜下榻。对吧大夫?”说着看了大夫一眼。

    “哎,是!”大夫擦了把汗,“老夫这就为陛下开个方子,您现在得安心休养为好,切勿劳神啊。”

    “陛下,你不要再折腾自己了。有什么情况,属下去看看,必定一个时辰内给你一个答复,好不好?”

    桃花眸微动。晏慎离眼睛红着,好像分外痛苦,又分外隐忍,一瞬间,似乎有无数恨意,又有无数焦急从里头冒了出来,五根手指死死攥着被子……

    “陛下!陛——哎?!”贺兰还想再劝,面前陡然一阵风走过,被褥已被掀开,晏慎离不见人影了。

    另一边,几个人还未达成统一意见……

    “吵够了没有?我要如厕!”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得大喝一声道。

    “如厕?”

    “是!”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那女子,“你带她去解决。”

    女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上前解了捆着她的麻绳,又喂下哑药暂时让她哑了声。由于之前弄晕她的迷药里含有软筋散的成分,眼下她的功力依然还用不上来,因此这些人也不担心没了麻绳的捆绑她能怎么地。

    大雨瓢泼,女子连把伞也不打,只拿了一盏灯,把她带到庙后的树林里,忽冷笑道——

    “既然他们不想解决你,那就让我来解决吧!”

    精致的短刀忽现于目前,小昭闪身一避,从对方腋下钻过。虽然功夫暂提不起来,但招式她还是会的。

    “你不讲武德!”

    “对你能讲武德?!看招!”

    “唔——”不慎被划伤手臂,她却虚晃一枪迎上,拼尽剩下的一点力气,左手劈空而下夺了那女子的刀!

    雨越下越大,两人缠斗了好一阵子,小昭瞅准时机将对方压在草丛,膝盖跪在她身上,“哗啦”一声撕下她衣角的布,顷刻间勒住了她的脖子!

    情势陡转,对方着实想不到她被禁了功夫还能占着上风,脖颈处一阵难受,一时间呼吸愈发困难,她双目充血,艰难地发出声音:“明……昭!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是你死。”狠命将双手同时向两边一拉,只见那女子眼珠子一瞪——失了力!

    呼吸一瞬抽离,细若游丝。

    糟,杀了她,里头那帮人怎么办?她飞快地起身,正要跑,破庙窗楹上透出的亮光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刚才出来时,还是一两盏小小的烛火,眼下却是灯火通明。

    出来这么久了,里头的人就这么放心?想来,应该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缠住了。

    心头忽地一颤,本欲逃跑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回到窗边,趴着往里看——

    “放人!”

    小昭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一件玄色衣衫,清瘦的身形,冰冷的气场,不是他又是谁?!

    那中年男子却是气定神闲得很:“顾小昭是在我们手里。想要她,只准你一人进来,让你的兵全部在外待命!”

    晏慎离定了定神,“贺兰,带人候在外边。”

    “陛下不可……”

    “你要抗命!?”

    “……是,属下,告退。”

    破庙内、佛像前,晏慎离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八九个人。也许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那是千军万马在眼前也面不改色的少年将军,可她的一颗心,却骤然间提到了嗓子眼,竟比方才自己落到这伙人手里时还要紧张。

    “很好。陛下,您来得还算及时,她还没死。”中年男子笑吟吟道:“不过,她中毒了。”

    ……我没有!

    她想要喊出声来,庙内,晏慎离的怒火已近临界点,“孤奉劝你,马上把人交出来!不交,你知道后果。”

    “我们既做得出这等事,又岂会惧怕什么后果?老朽知道陛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怕小昭姑娘有个闪失。这样吧——”

    男子浅笑着摇头,似是有些无奈,把一个药瓶掷到了他脚边——

    “这东西,就是为第一个赶来的人准备的。陛下真想保她平安,就把它吃了。”

    晏慎离冷笑一声,“又是毒药?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老朽知道陛下小时候被喂过太多毒药,以至百毒不侵,也只有我们西疆的这几种奇毒才能对您起到一些作用。”

    男子抬手摸了摸胡须,悠悠道:“扎罗城下,您可以为了一个假的毫不犹豫地吃下毒药,现在里头那位可是真的——请吧?”

    晏慎离躬身,把药瓶拾起,“解药呢?”

    “在这儿,只有一颗。”男子笑道:“她中的也是这个毒,你们两只有一人可以解毒。你也别想耍什么别的花招,眼下我的人就在里头押着她,他们随时看着这里的情况。若你要现在与我动手,里头的人即刻就会杀了她。”

    “……你若违约,孤必差人将尔等扒皮彻骨!”

    “……阿离,不要!”一阵尖叫乍然间冲破喉咙,被下哑药的嗓冲破了禁锢,咳了口血出来,她猛然一脚踹开偏门,飞奔了进去。

    毒药刚一下肚,他正将那空瓶掷到了对方脚边,忽然看见她闯了进来,惊愕之余,即刻上前将她揽到身边,殿外的一众人听见动静,顷刻间蜂拥而至,把这里围了起来。

    “唔!”中年男子一声惨叫,忽然倒了下去,贺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把他身上扒了个干净,搜出个小棕瓶,举给晏慎离——“陛下,解药!”

    “给她!”

    “我没中毒!”小昭正说了一句,庙里剩下的七八个人,登时都刀剑出鞘,向他们杀来!

    晏慎离中毒,小昭中了迷药,两人一时都提不起功夫,全靠贺兰和一众侍卫拼杀。

    “带陛下先走!”打斗中,贺兰向她丢下一句。

    他想,如果这个女人还有点良心……

    “好!”

    一方天地中刀光剑影,她拉着他的手,没命地跑着,出了这片林子。屋外雨停了,地上湿漉漉的,他忽然脚下一软。

    西疆奇毒五种,每一种都是剜心剔骨之痛。她忽又想起了上一次,相同的场景,在扎罗城下。那一次,她并未亲眼目睹。

    “阿离!”她伸手去搀,却接不住他,顺势也栽了下去,正扑在他的身上。玉白的手指,沾了温热的血……

    “……解药!”她急急地从瓶中倒出那一粒,给他喂下去。

    药粒太大噎不下,他一阵咳嗽,她忙解了腰间的酒葫芦,递到他嘴边……

    和水喂下却也不见什么起色。他的肩膀似在发抖,脸色差得吓人。

    她心下一疼,想他眼下情状,好像不只是中了西疆奇毒。这是生病了吗?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他艰难地喘口气,扶了扶地面,好似想要自己站起来,她也湿漉漉的,一时间忽觉得十分无措。抬手,胡乱地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他们骗你的,我没中毒,什么事也没有!”

    “……没关系。”

    直至此时她才明了,这些西疆细作的目标是他,北燕皇帝。

    一片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感受到那怀抱比任何时候都要凉,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又焦急,又心痛,想要拉他起来。

    “让我看看你。”他还是有些担心,刚向她伸出手……

    耳边忽听得一声炸响——

    头顶的一朵红色烟花,骤然炸裂!

    风声止了。

    横波杏眸霍然睁大!

    她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许久,终于有了一点儿微弱的光亮,他的面庞被照亮,她终于看到他的眼睛——

    那么美,那么痛。

    ……是愕然?

    还是恨?

    几个艰难的音节,被淹没在盛大的礼花声里。阴沉的天幕上划过一道光彩四流,一瞬间后,天地重归寂暗。

    玉芷柔只知道,从此时此刻起,她将万劫不复……

    短刀插在他的胸口。玉指上全是血,他的血。

    多少旖旎如梦的岁月,就在这一刀里,消失了。

    寂寞的冷光,照亮了那双多情又含恨的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淹没在风声里——“对不起。”

    红色烟花是她们约定好的信号,代表着最晚的下手时间。如今晋军围城,他们不能让晏慎离御驾亲征,此战晋国必胜。她要做的,就是亲手解决掉他。

    不论眼前这个人是谁、她这么做是否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