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名为“萧吉”的鬼影似乎极其害怕朗月,此时又听闻朗月与萧喜的对话,便疯了似的朝四处不断张望,试图寻找藏身之地。他当真是害怕,害怕被萧喜看见。
可无论怎么害怕,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喊妹妹的名字,因为对于萧吉死后的冤魂来说,萧喜,他的亲妹妹是自己极其难以释怀的执念,由死到生,向来如此,赓续不断。
“阿喜……”
他一边逃跑,一遍又一遍地不舍地喊着这个叫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可惜如今沦为鬼魂的萧吉,再怎么奋力都无法挣扎着拎起自己破碎糜烂的魂魄往前行走,哪怕是用尽信念的气力,也跑不了多远。如此,他的速度如何能够赶得上对风行术熟烂于心的朗月?
一阵劲风吹过,险些要将萧吉的魂魄吹成散沙。不过这道风虽然没有对他造成那般严重的打击,却也令他的神魄再短时间感到了涣散。
待萧吉醒过神时,就已经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朗月比他的个子高出了快半截身子,所以身高的悬殊令他逃过对方眼神的审视貌似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萧吉于是既不敢动弹,也不敢抬首往上探出半个眼神。
“既然来了,为何不去见见她?”朗月淡声道。
“我……不敢……”
“那你就敢让萧喜的一辈子都这般自我封囚么?”
“我……”
朗月叹了一口微不可闻的气:“我不知道当年的庆阳镇大劫里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却知道萧喜也是血蠕的受害者,那时血蠕对她的心神一定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打击,让她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她的错,但我感觉得到,事实并非如此,是吗?”
“这些……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当年是我心有疏忽,这才让阿喜被邪气攻心,由着血蠕侵蚀她的心境,其实……很多事情本就不是她的错。”
“但是那时候知道事实的你已经死去,无口能开,这才让萧喜在自责自怨的深渊里越来越堕落。可是现在,你明明有机会,不是吗?”
“如今的我,变成这般模样……怎敢轻易站到她面前?如此岂不是会叫她更加残害自我……”
“你这是逃避,逃避往往会创造出很多理由。”
“我……知道。”萧吉埋下的坑坑洼洼的血脑袋摇摇欲坠,他歪歪扭扭挂在肩部的两只残臂不断颤抖,似秋日里挂在枝头的枯叶,悲哀,凋零,陨灭。
他在哭,落下的泪沾着血花,一只只落到地面上,却又忽然散作萤火,散作幽青色的尘粒,包裹着透明的心绪。
“解铃还须系铃人。引魂针既散,少五得到了惩罚,封印也不会再留多久。所以,这一次,于你而言,于她而言,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朗月默默侧过半边身子,瞥见萧喜那双层层雨幕都遮拦不住的望眼欲穿的眼神。
“我想,你和我一定都不希望看到以后的萧喜还会如现在这般,可怜又可悲,却迟迟等不来救赎。”
……
萧吉听了朗月的话,他转回脚步,垂着首,自卑前行到萧喜身边,却不敢靠地太近。
“阿喜……”
“哥哥,真的……是你,不是我的幻觉……”
“可是你怎么不管是在我的幻觉里,还是真实的站在我眼前,都长不大了……”萧喜苦涩道,因为长时间的精神消耗,她的眼窝深深凹下,本该显得深邃的目光却在此时一反往常地毫无生机。
“因为我已经死去。”萧吉不敢抬头,他用凋零破碎的身子,敢站在妹妹面前依然是耗尽了无与伦比的信念和勇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阿喜的错,都是阿喜的错……可是,哥哥你能不能再等等我,”萧喜忽然慌乱起来,本来无精打采地面孔上忽然生起一种隐隐约约的兴奋,如此突兀,显得疯癫而狂躁。
“我不求哥哥能够原谅我,但……但可不可以等等我,我已经知道金瑶蒂姐姐还活着了,等我找到她,我或许就敢来赎罪了!我……很快,我就会来陪哥哥,很快就会……”
原来这种疯癫而狂躁的兴奋所表现出来的,其实是对“死亡”的无比向往,在如今的萧喜眼里,死亡实在算不上可怕,反而是无与伦比的解脱。可是,现在的她却依然认为自己完全不配“解脱”。她连“死亡”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很显然,现在的萧喜已经进入了毫无理智的状态,她将朗月的存在视若无睹,任由在一旁的朗月听着她的这些话胆颤心惊。
“不,不……阿喜,”萧吉被萧喜吓地魂火连连惊颤,散落一方荧粉,被雨水打落。
他忘记了自己内心的顾虑,下意识地抬起头。凹陷下的颅骨白森森一片,烂肉混沌也填不满这里面的“空虚”,歪斜的眼珠子,只有一只能泛光,另一只被腐化地只剩浆白色的汁水,参和在红红白白的血肉模糊之中。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会让你变成这样!都是,都是我!对不起!啊啊啊!”
萧喜被萧吉的模样刺激地更加没了人样,她腿软下去,倒地不起,歪斜着身子还不忘将脑袋埋进臂弯,双肩颤抖着,抽噎之声融入乱雨纷飞的深夜。她孤身一人踩进了深渊的边缘,便再无法逃脱。
“不是你的错,阿喜,不是你的错……”萧吉嘴边嗫嚅着。
“阿喜,你这样惩罚自己本就毫无意义,六年前的事情,本就另有隐情……哥哥已经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阿喜……当年血蠕之灾中,你身重血蠕,被邪念攻心,我在死后方知,却再无法告诉你。当年夜晚,在我看到三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所有的隐情,所以我从未因为这些怪过你。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却还是跟个懦夫一般,不敢将其告知于你,自认为如此什么都不做便会让你自行忘却,不让你再度回忆起往日的岁月,天真地以为,这样才是保护你的方式……
却没想到,我的想法,将你困在无形的岁月里迟迟六年多,还试图让其囚困你一辈子……错的人,是哥哥,不是你。”
“哥哥!你就算变成了这样,也要如此包庇我么!”萧喜忽地正起身来,却又无力站起,只好双手支撑起身躯,撑在烂泥地中。
矮下大半截身子的她在面对萧吉之时,只好仰面看他,这个角度,是儿时的萧喜看萧吉的角度,她竟妄想若是时间能被拨回到曾经的岁月里该多好啊。
然而也正是这个角度,让她不得不卑微地佝偻其自己的身躯,用苦苦哀求着的模样才能正视萧吉。比起最开始俯首看人时的心情,伏低而卑如蝼蚁般的心态才会令她心里好受一些。
“哥哥可知,若是当年没有我心生歹念,背地里通风报信,便不会令金瑶蒂遭遇不测?!哥哥可知,若是没有我,没有金瑶蒂的不测,你便不会在那个雨夜赶到歹人从中去救人,你便不会死于血蠕的血口?!
哥哥……你本来可以和我一起活下去,你本该可以!金瑶蒂本来也可以安身地活下去,不用像现在这样沦落到如此下落不明的天地!
哥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你的妹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你的妹妹,是所有人当中……最不配活下来的!
或许你还没有想到……你的妹妹到现在甚至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萧喜歇斯底里地哀吼着,声音干涩而失真。
她形单影只地站在阴暗之中,纷乱的头发湿地一塌涂地。
朗月实在不能从现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找到任何一个与平日萧喜身上搭界的地方。
他的情绪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被萧喜感染。他渐渐失神,也不敢吱声,唯一能做的也仅限于陪萧喜一同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可是,你并不知道,若是没有我的考虑不周,没有我的自私,没有我的偏心,阿喜你也不会心生歹念,更不会被血蠕钻了空子。”
萧吉温和地说着,瘦弱而残破的身子缓缓前倾,虚空中抱住萧喜的双肩。哪怕知道兄妹两人生死两隔,哪怕拥抱不可触碰,他都抑制不住自己心间的这份冲动。
其实可能萧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好似早已忽视了心中那份迟迟悬于心间的顾虑,他不再害怕自己恐怖不堪的身躯会将妹妹吓住。
他终于彻悟了朗月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顾虑和害怕只会将妹妹推入更加深不见底的幽谷,而若是他愿意放下这些顾虑,用他的坦然也会让萧喜渐渐能够面对自己,也是面对过去。
这仿佛也可以视为是一种执念放下的想法。
“什……么?”萧喜愣住。
萧吉继续说下去:“当时的你……不,你是从六年前乃至到现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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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知晓自己早已被血蠕攻心,所以保留下来的记忆会让你无时无刻地怪罪自己,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你说,我和瑶蒂都因你遭难,实则非也。你从来将目光局限于自己身上,从未想过真正令我们遭难的是血蠕,而不是你,反而你于我们一样都是这场浩劫里的受害者。
你多么坚强,努力活到现在。当年若不是因为我和金瑶蒂之事给你带来的那些刺激,你或许很难逃出血蠕的魔掌,你将身体里正在不断生长的血蠕硬生生地必出了身体,你活了下来,你的性命是我与金瑶蒂为你抢回来的,怎么会如你口中所言那般轻贱?
因为你活着,我为此高兴,从未怪责于你。可是,今日我才知道,你一心想着过去,甚至将活着视为赎罪的方式……你让我,如何,要如何……”
“我身中……血蠕?!哥哥,你为何要用此谎言来骗我?!如若六年前的我,真是被血蠕控制了心智,我又如何能活到现在?!我应当与庆阳镇的百姓们一样,腐烂了心脏,融化了肋骨,失去了生命!”
“那你当年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吗?你难道不问问你自己,六年前的你,为什么可以察觉到血蠕的气息,为什么可以找到我?一般的百姓,不可能感知到这场灾难来临前无声的风波。我不信你当时没有感觉到过,阿喜,你只是不信那偏偏是事实的现实,所以不要再被困于过去了。”
“我……我……”
不得不说,萧吉的话一语中的,让萧喜一时间找不到辩驳的发力口。
萧喜没了气力,颓然下去,喃喃道:“可那又如何,你们还是死了,你们还会怪我的,就算哥哥不会,别人也会的吧……”
“你是在说金瑶蒂?”
“有她。”
“我倒认为瑶蒂也定然会与我一样,不会怪责于你。因为,至少你在被蛊惑之后的最后一刻,还是后悔了,不是吗?”
“可我还是必须要找到她,否则,我永远不会安心。为了哥哥你,为了金瑶蒂的安全,为了我的良心……阿喜也必须要做下去……”
“我明白。只要阿喜愿意做什么,哥哥都会支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像如今这样,好吗?这是……哥哥最后的执念,也是愿望。”
萧喜泪如雨下,频频点头,雨水糊了一嘴,情绪万分激动的情况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吉默默松开了手臂,自行往后退了好几步。
萧喜跪行不止,想要去触碰,却怎么也摸不到。
萧喜看着萧吉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触及,心知,她与哥哥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如今的兄妹二人,阴阳两隔,生死两望。
想到这里,她失落地耷拉下脑袋,默默垂泪,似乎萧吉离去的身影将她的魂魄也一齐带了走去。
“阿喜,快看。”
忽然,远处萧吉的一道声音再度幽幽传入萧喜的耳畔。
萧喜连忙抬头。
在雨幕的边缘,一道道浑身散着荧火的魂影擦着黑暗的毛边,一只接一只地显身,排排站在萧吉的身后。
无数只鬼魂在远处竖起一道奇特的风景。
他们大多模样可怖,与萧吉相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就算他们的身影再怎么模糊,萧喜都不会认不出来。
记忆的碎片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拼凑出曾经的岁月,这些岁月被她投射到眼前,覆盖在憧憧鬼影身上,如此契合。
六年前,庆阳镇的人们,站在那畔远远地望着她。
那些鬼魂们与萧吉一样,在此时了却了执念,终于敢露出面貌,与萧喜见上最后一遍。
“包子铺的刘叔……四水堂的马老板……彩云楼的丫鬟和小二们……甚至是,小时候曾经呆过的丐帮里的兄弟姐妹们……”
哈,她一个都没忘记……
“你看,阿喜,我们都没有怪罪过你。”
萧吉微笑道。
他忽然抬起一只摇摇欲坠的手臂,朝萧喜摇了摇手。他身后的众多魂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微笑起来,做出了招手的姿势。尽管这样的身前和动作放在他们身上,是如此突兀诡异,却给了萧喜前所未有的安心,甚至让她不禁笑起。
“我们走了,阿喜,保重。”
一语落下,魂火飞散,升入空中,隐没在了雨幕之中。想必,也是变成了天上银河的其中一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