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浮云低,暗处逢生。
雨水冲淡所有的情感,褪色的伤感却被一遍一遍描摹,绵绵不绝,余震留心,令人怎么都无法忽视。
朗月怔怔地站在雨中,望着那个远处,任由自己的情绪跟随雨点漂泊。
不知什么时候,萧喜已经能够站起,她自己走到朗月的面前,这让他才让回神。
萧喜神色虽然苍白,却有了生机。
碍于波谭乱雨的侵扰,她学着朗月的样式悄悄走近朗月,凑在他的耳畔,薄唇轻轻吐字:“谢谢你。”
短短三字,包含了无数情感,但朗月不敢轻易将此亵渎。他是这场故事中的旁观者,哪怕这场故事即将落幕,哪怕故事的主角相继立场,他都无法做到越矩,自以为是般地走上对方的台幕,替她演绎抑或是衍生这份情感。
如此厚重,深沉,他实在担当不起。
朗月在心里默默掂量着这份情感,在回神时,萧喜已经离开他的耳畔。他微微垂眸,刚好可以看清萧喜的面孔,虽然雨水和泥泞将她素日白净的面貌弄地面目全非,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灵动,一瞬间便可让她焕然一新,与先前全然不同。
萧喜的眼神有不可估量的神力,可以无声地于朗月对话。不难看出,眼神中的故事三千,睿智清晰,恰恰好好。朗月想,他或许可以省却很多的解释了。
这些解释可以有很多源头。
譬如因为自己对引魂针的怀疑而故意对她隐瞒事实的事情;譬如因为自己对她的不自信而擅作主张地安排她的事情;又譬如,他还残忍地逼迫了她去面对这些事情,美名其曰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助她解脱”……
他发现,无论如何,他好似都是有罪的……
因为他旁观不久前的那场“生死两望”悲剧时,会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得还要残酷,会意识到萧喜的过去比他想得还要复杂。他觉得命运对萧喜来说真实残忍至极,进也是错,因为会带来超乎想象的疼痛,退亦是错,因为会带来不可泯灭的灾难。
如此一来,他竟然迷失了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萧喜是否真的可以如他所想,“得到救赎”。
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等到萧喜的回复。
可是,方才萧喜那句情绪稳定而短小简洁的“谢谢你”其实已经给了他答案——他没有令她反感,也终于给她带来了真正的解脱。
朗月心尖颤动,觉得无比感动。
他并没有忘记手中金剑的作用,他将金剑双手递给萧喜,郑重说道:“这是芍七拜托我向你转交之物,幕后黑手少五已经魂飞魄散,封印不可再留,只要用此剑斩断封印,沉寂已久的血蠕之气会彻底消散,沧淩城的百姓们便会安然无恙了。”
萧喜眼波摇曳,其中有温清色的液体在眼眶中慢慢积蓄,她或许有些明白芍七特地将此剑交给她的意义,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何……”
“他说,有些事情,还需你自己去了结。”
多么熟悉的话语,萧喜曾经对芍七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她见证了芍七,也是少七的过往,她觉得这句话理应佐证着他的命运。
如今,风水轮流转,少七也觉得这句话同样佐证着她的命运。
了结……了结的无非是六年前血蠕大劫给她带来的无数的创伤,恩恩怨怨积蓄颇多,若要摆脱,也只可用“了结”一词了。
她要握住这把剑毁灭这场想要再度翻身的血蠕,似乎只有这样,才会给她带来一些慰藉,这份慰藉充满了报复性的情节。
她恨六年前的血蠕,恨到了骨子里。
“其实还不止这些……”朗月忽然补道。
“什么?”
“芍七说,这把剑也算是他向你赔礼的象征,他……也很谢谢你。”
萧喜听罢,嘴角微微扬起一弯笑。
“赔礼”,看来那家伙还没忘记之前故意刁难她的那些往事,也还知恩图报,算有些良心……
萧喜收回笑颜后,紧紧握住了那把剑,金剑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笨重,反而格外轻巧合适,仿佛是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手心发力,狠狠地向祠堂的方向挥去,顷刻间,金光迸进,破败的祠堂再度被砍得不成模样。与此同时,苏府外墙发出一道道奇异的光芒,那种光芒宛如高悬银河上的星芒,萧喜和朗月都识得,这是齐芒星阵的光泽,只是它们比以往耀眼了许多。
苏府被耀眼的星光包裹。
伴随着萧喜对封印一次又一次的斩杀,星光越来越弱,最后有一阵阵琉璃破碎的声响落下,星光半点不见。
齐芒星阵没了存在的意义,自然就被一同摧毁掉了。这般强悍而古老的阵法,竟然在短时间内就被摧毁得面目全非。金剑的威力不可小觑。
只是,这把剑很有自己的想法。它好像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已经了却,于是再无任何停留的必要。剑身渐渐淡去,直到不见。
雨慢慢停了,周遭重归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萧喜下意识地叹道。
“其实……远远没有。”朗月道。
萧喜朝他望去。
“我们还是得燃双玉。”
朗月正色解释道,说完之后,看向萧喜的表情也沉重了许多。
双玉在萧喜的身上,她听完朗月的话,很快就将东西从怀里拿了出来,所幸折腾了这么久,东西没有破损。
她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朗月这么做的意义,后而才联系起之前“卿卿”窃玉的事情,心里有了些苗头,她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是要找苏且光把昭玉还回来?”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朗月蹙眉,语气越发凝重。
“芍七说,血蠕不会止息,而且幕后黑手少五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这般强悍的阵法自行动摇,所以芍七认为,定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要放少五出来,延续血蠕……”
“你是觉得其中的部分隐情会与苏且光有关?”
朗月点了点头。
萧喜斟酌了半晌,不解道:“燃玉不是件小事情,你既然要这么做,怕是心底早就打定了主意?你与苏且光的接触仅限于他化作卿卿与你抢玉的过往,并且他生前也只是个凡人,你怎么会这般笃定他会知晓这些隐情?”
“因为不久前,引魂针作用的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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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找到苏且光的魂魄。”
“什……么意思?”萧喜神色凝固。
“起初我们都因为陈织梦手上的那份关于柳芊芊的信笺,而形成了思维上的定势,所以,我们好似早已笃定苏且光会与旁人一样,是因血蠕而死的。可是,到头来我却没有找到他,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死于血蠕。”
“引魂针引来的鬼怪如此之多,你会不会只是错过了苏且光的身影?”
“柳芊芊死前同你万般嘱咐过,要你燃玉,因为苏且光有无比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所以,若是苏且光真的死于血蠕,他定然会抓住引魂的机会,从而不必大费周章燃玉。他只会主动来找我。但是,他没有。”
“你如此确信?”
萧喜读得懂朗月语气中的肃然。
“是,”朗月点头,“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在第一次入苏府祠堂的时候,我与芍七想要启开苏且光的棺椁的时候,外面就涌动起了黑雾吗?我想,可能不单单是因为我们与棺椁有了触碰,所以让黑雾对我们的存在有所察觉那么简单。其中,必然有一些很难让人发现的东西了。”
“什么事情?”萧喜用手顺了顺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将眼睛完完全全露出,直直看着朗月,其中闪烁着一丝光芒。
“幕后黑手很害怕我们见到苏且光。”
“按照你这么说的话,少五作为苏府封印中的幕后黑手,他身后又有一只幕后黑手,那么所谓害怕我们见到苏且光的想法不仅仅是属于少五,也更属于少五身后的那个人?”
“不错。”
“而且还有一处令人细思极恐的事情,”朗月自行斟酌起来,后又说道,“血蠕始于少五和苏府的封印。那么不难想出,苏府里的人们作为与危险相距最近的对象,定会在一开始就遭受血蠕的侵蚀。”
“就像这些方才被剥夺了心智的这些人一样,因血蠕而发作。”
萧喜微微侧身,眸光射向远处那些被水龙之声震慑倒地的人们。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苏府这些人都染上了血蠕,为什么仅仅只有苏且光一人死去?若说,苏且光作为这一时代家族唯一能将封印之事传承下来的人,所以被少五忌惮,从而被杀死的话,苏且光却又并非死于血蠕。这本就自相矛盾。”
萧喜听地心惊,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苏且光并不是被少五杀死的?反而,很有可能是……被藏在暗处的那个指使少五的幕后之人杀死的?”
“而且,那人极有可能是借助了外力完成此事,否则,不可能毫无破绽地让苏府的事情顺利发展到现在。”
“所以,你敢笃定,苏且光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被杀死的目标,是因为有人忌惮他的存在。而能这么做的又是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故而,苏且光必然知晓有关幕后黑手的事情。”
朗月点头,他快步走向坍塌的祠堂,一边走一边说道:“首先,我必须要知道苏且光究竟是如何死的。”
萧喜明白他的意思,不敢再顾着留恋之前压在心间的沉重,于是紧上步伐,跟了上去。
他们两人准备将坍塌的祠堂处理干净一些,好让里面的棺椁露出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