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篇9
    方幼眠的视线从幔帐顶挪到了男人的俊脸上。

    喻凛额前的发, 还有俊朗的眉眼也被汗珠给打湿了,就像是那日沐浴温泉一般,他从水中出来,整张脸泛着雾气, 水珠顺着他姣好出尘的面骨往下滑落。

    面若冠玉, 眉眼如画, 有点像方幼眠闲暇时在话本里见过的美鱼郎君。

    此刻的喻凛虽然与那日的情态略有偏差,清冷和危险锐减不少, 但垂落的眼睑染着事后的情欲,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心动。

    方幼眠定定看着她, 方才她还很生气, 因为喻凛太过于用力, 因为他借着生气的名义折腾人,可看到喻凛这张脸,她心里的那点气, 慢慢消散了。

    虽说是气恼, 他过于坚韧,时辰又长。

    可说到底, 她还是有欢愉的。

    况且, 许久未见, 喻凛这样缠人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只是他未免太过分了。

    喻凛知道她会生气, 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谁知道方幼眠的手抬起,触碰上他的眉眼,替他拂去汗珠,反而问他, “还生气吗?”

    喻凛有一瞬间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眠眠不训我?”

    看着他受宠若惊的样子,方幼眠想笑却又忍住,她废了很大力气翻身,“等明日。”

    “如今已是明日了。”折腾了许久,早已过夜半。

    “你要上赶着挨我的训吗?”方幼眠很不理解。

    “眠眠说话好听,便是训斥我,我也喜欢听。”

    方幼眠听罢,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他,她好累,眼下一片狼藉,闭上眼睛只想歇息。

    喻凛又亲了她的侧脸一会,抱起她去沐浴。

    他这会倒是知道温柔了,上手的动作也特别轻缓,方幼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喻凛不在,绿绮说,他进宫去了。

    尚衣局这两日没有什么事情,方幼眠只派了红霞过去,盯着。

    她起来用了点膳食,在宅子外面绕了一圈,靠着美人榻又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喻凛居然已经回来了,他在书房忙碌。

    不仅仅是喻凛回来了,就连千岭也回来了,正在他身侧禀事。

    千岭回来,那意味着大军已经抵京。

    喻凛就有得忙的了。

    方幼眠猜测得没有错,她看了没有多久,喻凛便发觉了她的存在,放下手里的事情走过来问她还困不困。

    她摇头,“不困。”

    她已经睡了许久,只是身上还酸疼,不过喻凛应该是给她上了药,应当很快就好了。

    他到了人前又恢复斯文正派,衣冠楚楚的样子。

    面上一派清冷,整个人不覆在床榻之上放浪形骸的样子了,方幼眠看着他有一瞬间默言。

    “眠眠怎么总是走神?”他在跟她说话,发觉她有些许心不在焉。

    “是不是太累了?”喻凛问。

    “没有,你去忙碌吧。”方幼眠摇头,她跟喻凛说要出去一趟,好几日没有见到沁宜了,她一直在铺子盯着

    方幼眠打算过去看看。

    “好,让绿绮跟着你。”他仔细观察着方幼眠的神色,没有在她的脸上发觉有恼怒,或者不愉悦,便挑了挑眉。

    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没有伸手捏她白皙的脸蛋。

    送了方幼眠出宅门,喻凛折返书房,翻看着卷宗,柔然那边的情况虽然好转,但宁王一党拔除之后的漏洞不少,虽然眼下国库充盈了,但新提携上来的官员,依旧不够填补的,每天忙得头脚倒悬。

    新帝的羽翼虽然养起来一些,这登基之后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可私下里的弊端和漏洞,几乎数不胜数,若是放任,不加以管制,日后还真不知道要出来多少个贪官污吏,甚至于宁王都说不准。

    不过,朝政上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喻凛这边已经有不少麻烦了,就一两日的功夫而已,朝廷当中,已经有不少人在御书房谏言的时候提到给他封赏的事情,明面抬着样子,暗里每一句话都是打压。

    千岭说这一次领军返朝,中间也出了不少的乱子,有人浑水摸鱼,打着督查司的名义在里面喝酒狎妓,大放阙词,当时被抓了一个正着,因为话里话外牵扯着喻凛。

    说什么他是太子的老师,如今的帝师,他手下的兵自然也比旁的兵位置高一些。

    千岭,“当时几位大人的脸色就不好看,属下已经严惩了这几个人,但....”

    隔阂的种子已经埋了下去,这若是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犹如雨后的春笋冒出尖儿来。

    加上瀛京这些老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陛下担忧将来会出什么事情,明里暗里给喻凛穿小鞋。

    “这些事情让人盯着就可以,陛下要选拔人才,此次的春闱至关重要,你....”

    话还没有交托下去,喻凛告知他,“按照往年的定数,把该查阅的地方都走一遍,拟成折子给陛下过目。”

    千岭愣了一下,点头照做。

    难得喻凛今日没有跟着她,柔然的战事已经结束,手头上没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到铺面那边,方幼眠听着喧闹的声音,便叫住了马车夫带着绿绮下去走走逛逛。

    玄武大街这边一如既往的热闹。

    方幼眠左右看着,她们的铺面多做了几家,生意大了以后,群起效仿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着看着,方幼眠抬脚走进去转了转。

    虽说裙裾效仿得很像,只是料子和针还是差了很多,远处看,看不明显,凑近了上手摸,就能够摸出差别,不仅仅是料子和阵脚,就连成衣的型也不怎么对劲。

    见到她一直在看,旁边的掌柜过来给她介绍,方幼眠一一听着,到了后面问价的时候,险些没有把方幼眠给呛到,原因无它,只因为这价钱要得太高了,压根就不值得。

    那掌柜的居然还跟她吹说,这是最低的卖价了。

    方幼眠当然没有卖那一身衣衫,她出了成衣铺子,又绕着过去看了几家铺面,大同小异的差别,有一两家店的要价不怎么高,但是对比她们的营生还是很高了。

    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是有人去买。

    方幼眠前脚刚出来,后脚便有人进去了,她看着那个掌柜的热情招待,对方很快便掏了银钱,许是留意到方幼眠在看,那掌柜的还对着方幼眠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不怎么友善,仿佛在说她不识货。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方幼眠绕到后巷去买了一些吕沁宜爱吃的糕点,随后直奔主铺面去。

    见到方幼眠来,吕沁宜十分高兴,“前些时日太忙了。”她接过方幼眠买来的糕点,打开就吃,“顾不上去看芍宁,她没有生气吧?”

    方幼眠看着她心绪不大好的样子,有意逗她两句,“是生气了,说要你亲自去赔罪呢。”

    “怎么可能?”吕沁宜塞了两块糕点,这会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含糊其辞,“芍宁才不是这样的人。”

    相处了大半年,岳芍宁的性子,吕沁宜很清楚。

    “你既然知道芍宁不会这样,你还要问我?”方幼眠挑了挑眉。

    “我就是随口一说。”她吃糕点的动作下意识放慢了些。

    方幼眠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因为陆如安已经选定了亲事的人选,吕沁宜自然难过。

    “幼眠,今日陪我去吃酒,如何?”她说心里堵得慌。

    方幼眠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铺面待了一会,没多久便辗转到酒楼,还是醉江月,菜都没有上齐,吕沁宜便先喝上了。

    方幼眠劝着她,“这样喝,待会该难受了。”

    “我都难受好些时候了,也不差这么会。”

    “你就让我喝吧。”

    瞧着她要哭的样子,方幼眠没有再劝阻,她给吕沁宜夹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菜,小口小口陪着她喝。

    吕沁宜吃三两盏酒,就开始唠叨了,她说她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自卑,可还是有些难过。

    因为她和陆如安就因为身份的缘故,没有机会了。

    “幼眠...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你。”

    方幼眠帮她搅着汤水,“你有阿兄的喜爱,还有陆如安的眷顾,我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便知道陆如安眷顾你,他对你有兴趣。”

    “我那时候在想,希望阿兄早点向你表明心迹,你早点答应阿兄,然后我就能够和陆如安在一起了,可....都是我的奢望而已,因为你不欢喜阿兄,陆如安也不欢喜我。”

    “......”

    她说着说着,声音居然有些许哽咽了,方幼眠不怎么会劝人,她经历情爱比较少,虽说总是跟喻凛纠缠不休,可到底还是有些笨嘴拙舌的。

    她甚至觉得情爱麻烦,一辈子都打算自己过。

    至于情欲,她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如果不是喻凛缠人,方幼眠觉得....

    话说回来,第一次见喻凛的时候,她心里还些许庆幸,因为喻凛看起来也是很冷淡的人,后面的一段时日也证实了方幼眠的想法,因为喻凛根本就不跟她圆房。

    但后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喻凛说了,是因为他受伤了,不想要家里的人知道,所以才没有圆房,仅此而已。

    他根本一点都不冷淡。

    “幼眠,你在想什么?”吕沁宜好一会没听到她接话,还以为她是厌恶自己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不好,我想要把你和阿兄凑一对,你生气了?”

    方幼眠摇头,“没有。”

    “只是想到一些旁的事情而已,没有生你的气。”

    “是吗?如果你厌恶我...不,你不能厌恶我,我要和你当一辈子的手帕交。”

    方幼眠叹一口气,“我们自然是一辈子的手帕交了,你怎么会那样想?”

    “我这不是怕你多心吗,这两日心绪不好,口无遮拦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历来不喜欢将心事藏起来,这算是头次,藏了很久,整日强颜欢笑忙着,做什么都不好,吃什么都不是滋味。

    要不是方幼眠过来,她迟早也是要过去找她的,让她陪她用饭,在一起谈天说地。

    “哎,我如今和阿兄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幽怨看了方幼眠一眼,“如果你当时没有来京城该多好,即便是没有陆如安,我也好想你当我的嫂嫂。”

    方幼眠不说话了,吕沁宜接着叨叨,“阿兄肯定和我一样难过,不,比我还要难过。”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瀛京世家的第一公子啊。

    “你知道吗?阿兄推拒了母亲给他说的亲事,独自跑邦外去了。”

    “什么?”吕迟叙不是回蜀地了吗?

    说是议论亲事,这都过去了好久,方幼眠想着,他的亲事说不准已经定下来了。

    谁知道竟然没有定亲事,反而往邦外走了?

    “你不知道吧,你怎么会知道。”吕沁宜又仰头吃了一盏酒,不过这一盏酒,是替她阿兄吃的。

    阿兄对方幼眠的喜爱,不比她对陆如安的少,甚至还要更多,积年累月,多久了?吕沁宜都说不上来了。

    “阿兄跟母亲说,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你,若是就这样跟旁的姑娘议亲,也是一种孽缘。”

    “当时母亲和父亲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谁知道他先斩后奏,当天夜里就留下书信离开了,天高皇帝远,饶是父亲母亲想要再追他去,也找不到人了,信上他说去了邦外,我觉得他不只是去邦外。”

    方幼眠听了沉默,却也不知道再补充什么为好,这件事情跟她无关,却也跟她有关,到底是因她而起。

    “对不起。”方幼眠低声来了那么一句。

    “幼眠说什么呢,你不喜欢阿兄又不是你的错,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啊....陆如安不喜欢我,也不是我的错。”

    若是陆如安喜欢她,这些门第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听阿兄说了,当时方幼眠和离,陆如安可是来找她了。

    虽然这样说很不厚道,但顺着利益分析下来,方幼眠的门第是比她高了一些,可到底也是和离过的人了,陆如安都能朝着她亲近,她虽然是商户女,好歹没有结过亲...

    “他就是眼里没我,算了。”吕沁宜又仰头喝了很多酒。

    方幼眠看着她一直猛灌,有些担心,“沁宜,你吃些东西垫垫吧?一会该难受了。”

    “算了,心里难受,哪里还顾得上腹中灼烧,幼眠你说,真的可以一醉解千愁吗?”

    “我不知道。”她很少吃醉过。

    在蜀地的时候倒是生过类似的想法,因为酒水太贵了,压根就买不起,哪里能喝得醉,后来即便是有了银钱能喝了,却也不能喝了....

    “管它能不能,总归我今日就要喝。”说罢,仰头又是一大盏。

    方幼眠,“......”她悄悄吩咐绿绮找掌柜的熬一点醒酒汤来,免得待会她醉得不省人事,晕厥昏吐。

    “幼眠....我好欢喜陆如安。”只是她没有本事总往他跟前去,也不太敢。

    “你和他说了吗?”方幼眠问。

    “说什么?”吕沁宜已经有些晕了,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说你中意他啊。”

    总是藏在心里且不说会不会憋坏,但必然会成为一个遗憾。

    “我...我说了,我很早就说过了。”

    “很早?”方幼眠有些许不解,很早要早到什么时候。

    “在蜀地那会,我就说了。”吕沁宜抱着酒坛子,一想到过段时日,就会吃到陆如安和旁人的喜酒,她心里跟火烧似的。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喊了我一声吕姑娘。”

    陆如安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许久,然后别过视线,天色不早了,让她早点回去。

    “一句话我就明白了。”

    “这应该也算是没有说吧?”方幼眠不是很懂。

    “说过了。”吕沁宜抱着酒坛子吸着鼻子,忍了很久的眼泪珠子扑簌而下。

    怕说出来难堪,所以他用眼神回绝了她。

    见多了阿兄看自家手帕交的眼神,也见过了陆如安看她的眼神,吕沁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况且陆如安来京城之后,她也明里暗里找过他很多次,基本上都被他给回绝了。

    再后来,便听到他议亲的消息,这还有什么不够直接的?

    方幼眠不知道怎么哄她,只能默默听着,照顾着她,吕沁宜喝到后面,难受狂吐,方幼眠小心等着她缓和过来,然后又给她喂醒酒汤。

    吃了醒酒汤,吕沁宜整个人都晕过去了,绿绮的力气很大,都不用方幼眠扶,整个人就把吕沁宜给背了起来,带着人往外走。

    方才出了醉江月,还没有上马车,方幼眠便见到长身玉立在马车旁边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看样子应该是有些时候了。

    “你怎么过来了?”

    喻凛抬手让绿绮先把吕沁宜带上前面的马车,他走到方幼眠身侧,“听说你来醉江月吃酒,我放心不下。”

    “有绿绮跟着,能有什么事啊?”方幼眠看了他一眼,觉得喻凛有些过于黏人了。

    不是说忙么,出来的时候,他还在书房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又过来了,对了,方幼眠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多久。”听着她话茬不大对劲,喻凛改口。

    实际上,他来这里好一会了。

    从得到消息的时候,径直把手上的政务分发给手底下的随从,然后就过来醉江月了。

    “真的?”方幼眠对他的话存疑。

    “眠眠不信我的话,要不要找个人问问?”他似笑非笑。

    “没.....”她虽然不信,但怎么好寻人问呢?

    “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该有人出来了。

    见到喻凛在这里,只怕又要被围观。

    “好。”他又抱她上马车。

    因为吕沁宜吃醉了,发方幼眠实在不放心,便带着她回了私宅。

    喻凛陪了她一会,问她待会还要不要出去?

    方幼眠刚从安置吕沁宜的院子出来,“不去。”

    天色已经晚了。

    “好。”他揉了揉方幼眠的脑袋,“那眠眠在府上,我进宫去了。”

    “你还要忙吗?”她有些意外。

    “嗯,手头上还有事。”

    今夜八成是不能够回来了。

    喻凛这样忙还要去醉江月找她,等她。

    方幼眠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那你去忙吧,也别太劳累了。”

    听到后半句,喻凛薄唇勾了勾,“好。”

    见他笑得明显,方幼眠多看了两眼,“你在笑什么?”

    “眠眠关心我,我自然愉悦。”

    方幼眠,“......”一句话而已,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喻凛那么好哄,不仅如此,他还十分容易满足。

    又看了她一会,喻凛才带着千岭离开。

    方幼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当夜里,喻凛并没有回来,或许是因为手头上的事情太忙了,他歇在宫内。

    翌日,喻凛也回来,虽然没有回来,他让人从御膳房送来许多精致可口的吃食,还给她送了一个花笺。

    说是政务繁忙,暂且不能回来了,让她不要乱跑。

    吕沁宜昨日吃了酒,又酣畅淋漓哭了那么一场,醒过来之后心绪倒是好了不少。

    她凑过来看,扫到后面一句不要乱跑,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都答应留在都督大人的身边了,他居然还这么放不下?”

    方幼眠很快把花笺给收起来,没有搭理她这句话,怕吕沁宜一而再打趣。

    吕沁宜的嘴皮子功夫,方幼眠可是见识过的。

    幸而她没有多说什么了,就是一直看着她笑,笑得有那么几促狭,方幼眠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将信笺给收起来。

    “这御膳房的饭菜真好吃,我如今跟着你,也能蹭吃蹭喝了。”

    “你在这里多住几日,便能吃到了。”

    “可以吗?”她最近也不想自己回去待着。

    “当然可以。”方幼眠给她夹了一些菜,让她多吃些,这些时日忙碌,吕沁宜清瘦不少。

    “都督大人会不会嫌弃我碍眼啊?”虽然有些打趣的成分在,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不会。”方幼眠淡声应道。

    她心里也有些小算盘,吕沁宜过来的话,喻凛自然就不方便缠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