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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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擦过明锦唇瓣的手帕子,如今被云郗卷在指尖。

    明锦匆匆扫了一眼,好似又回忆起了方才云郗是如何擦过她的唇——他分明是用帕子包着的,失礼,却又不算太过,反而惹得她心头仿佛起了燎原火。

    明锦是想问他,逼着他,要听听他的心意,却没想到这些话说得这样平直,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与语句,字字句句平铺直叙,却章章都是真心。

    她轻咳了一声,很是突兀地挪到别的话题上:“你看他们……”

    “殿下。”云郗却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只这一次,殿下看我,好不好。”

    他将自己的帷帽也摘下了,那双素来冷漠疏淡的重瞳之中,此刻竟全是温和的缱绻,只定定地凝视着明锦一人。

    她甚至能在他的瞳中,看清自己的小小倒影。

    这一刻,与在挽花阁的那一夜一样,在琉璃灯的碎碎光下,窥见他的心事一角;

    但也与那一夜不一样,他身上气息不似那夜步步紧逼,他只是温和地,像是将自己如同一卷长经一般霍然抖开,平铺在明锦面前,任她观阅。

    他不在逼她,他只是告诉她,她想要亲耳听到的答案。

    “殿下可曾知道,真人一眼窥见我对殿下有异,遂逼问我,是否是看重殿下身后权势,妄图以此为谋。”云郗嗓音淡淡。

    明锦一下子抬眼看他——镇南王府的赫赫权势,确实素来都是旁人追求至极的东西,正如前世里的祁王府,在要盼着她过门的时候,还不是那样千求万求?

    她几乎下意识想问“那你亦是吗?”

    可是她心里又先有了答案——云少天师,恐怕不是。

    云郗大抵是想起了彼时的情形,眼角有了些笑。

    “我说,真人想错了。”他笑意浅浅,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光,“我说,殿下于我而言,只是殿下。”

    云郗的眼似明月,朗照于心,没有半分胡言隐瞒:“那时候我其实还想说,殿下若不是殿下,不是镇南王府的郡主,不是任何一位世家贵女,我心亦始终如一。只是真人气急,必定不信,我也不想说这些话来伤他。”

    明锦大抵是想到了小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

    “不过我就是不说这些,真人也不信,话如风刀霜剑,讥诮笑我难不成是心仪殿下。”云郗又绕了绕指尖的绢帕,缠得更紧了些,指腹擦到些许糖霜颗粒,有些微微的窒意。

    他没接着说。

    明锦看他,他只笑以回之。

    明锦知道,他恐怕是在等自己主动开口询问。

    哼,他怎么就这样笃定她会问?

    只是半晌后,明锦还是微微红了脸,声如蚊呐:“那然后呢?”

    云郗闻言,眼底如有星辉璨璨。

    他喟叹一声,只得垂下眸去,将心里翻涌着的情绪暂且都先压下,免得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答,是,我对殿下之心仪,经年依旧,心之所向,毕生情钟。”

    经年依旧。

    心之所向。

    毕生情钟。

    这几个词如同夹杂着火星子一般,一个个刁钻地、争先恐后地钻入明锦的耳朵。

    从前她在书本上看见,只觉得不过是寥寥的几个字,单薄的风一吹就跑了,看过了,知其意,不明其理。

    而如今字如野火,灼得她耳廓的热意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脖颈。

    尤其是最后那八个字。

    “心之所向,毕生情钟。”明锦喃喃地念了一遍,想起了什么,比便微微松了氅衣,将那一枚系在里头压着裙摆的玉珏拿了出来,取出了其中藏着的字条。

    她将两张都拿了出来,挑出那一张“心之所向,毕生情钟。”

    那一夜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这温和从容,勾划之间藏山河远阔的字,落笔者不是别人。

    正是眼前这位,云少天师。

    那她所写的仙子,不出意外,应当也正是这位在世仙。

    明锦着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曾与他并肩立,写下这样的词句,少时的许多记忆隔了两世的烟尘血泪,也有十几年了,雾蒙蒙的,看不清晰。

    但她前世及笄之后的那些年,她却还记得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锦记得,前世阿兄死的时候,她惊痛回府,却在门口便听人急急来传,说兄长已去了。她一时悲恸不能自己,从马车车辕上直接跌了下来,被云郗扶了一把。

    那时候她不曾注意,如今再回想,却隐约能够想起他疾步而来的声响——腰间练影所缠绕的金锁与剑鞘相击,声音急急,已失了他一贯的从容冷静。

    他却说:“殿下要保重。”

    明锦也记得,前世母妃的法事里,她跌坐在地,泪都要流干了。

    云少天师彼时已做真人,他在主持法事,匆匆一望于她,满眼悲悯。后来她哭得昏死过去,牵动旧疾,在浮浮沉沉的梦魇之中曾闻见冷檀扑鼻。待她呕了一口心头淤血再醒来,便见使女们哭成一地,以为她也旧疾发作去了。

    那时候她心如枯骨,无心在意发生了什么,而如今再回首,她想,大抵是云郗出手救她一命——那一日的冷香,与她上回在云郗云房呕血后,闻到的那股冷香一模一样。

    那是紫玉丹,是他保命的丹药,恐已绝世,却两世都用在她身上,而他只字未提。若非小道童聆竹求到她跟前来,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

    明锦更记得,后来所有至亲逝世、手足离散,她在长明灯前枯坐一夜,离去时与他相逢。

    灯火香烟里,他同她讲的是什么?

    殿下不想,就不必强颜欢笑。

    殿下要保重身子。

    殿下人生在世,先做自己。

    她猝然破功,仓皇离去,没注意身后长叹点点,听不见他也微微有了些鼻音的叹息。

    也许仙人亦会落泪,乃是为她。

    在前世她不曾注意的时候,便有那样多的照拂与开解,那她不知道的那些呢?

    再低头看着这纸张泛黄,明锦更知,他所说的“经年依旧”,绝非作假。

    前世如此,今生亦依旧。

    他说的最过火的,恐怕也不过就是那句“心之所向、毕生情钟”,明锦甚至还不知晓。

    更多的,是明锦从不知晓的那些守望与相助。

    是他的沉默之中汹涌流淌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