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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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但云郗垂眸很是认真地想了又想,才道:“若要说来,其实不是替殿下出气,是我自己为殿下打抱不平。”

    明锦眨眨眼睛,大抵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有何分别?”

    云郗顺口答道:“我是为了我的气恼而动手,而非为了殿下,若是冠上‘为了殿下’的名义,不过是为了挟恩图报罢了。日后若有人这样诳骗殿下,殿下可不要信才好。”

    这话说得很新鲜,又弯弯绕绕的,明锦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待想明白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对面那仙人似的青年人一弯眉眼,话中好似有点若有若无的幽怨:“自然,这些道理也只是对外人而言,若是自家人,譬如王爷与世子,说些‘替你出气’,才是理直气壮。我如今是没有什么身份,怎敢随随便便替殿下出气,只好替自己出气了。”

    明锦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他巧舌如簧,明锦说不过他。

    她的心绪有些乱,到底不曾想好什么,垂下眼去不和他对视,心中又有些不服气地想,任是他说的这样天花乱坠,其实叫别人一看,不还是在“替她出气”么。

    某位少天师哪里是在说什么道理,他不过是想引出后来这些光明正大的话罢了。

    他方才和自己说了那些话,将心中藏着的什么念头都掏出来给她看了,见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逼她一定要说,遂先下了小坡去寻兄长,留她好好想一想。

    可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不由自主地跟着下去,看完了云郗与木远泽的那一场交锋。如今又重新和他在此,方才那些泪涟涟与依赖又说不清道不明地浮现上来,明锦还是悄悄红了耳尖。

    云郗看着明锦,又问:“殿下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知道。”明锦不想回他。她自觉自己脸上虽有些热,语调却正经,只道:“这儿也没甚吃食,怎生好大一股酸味。”

    云郗低笑了一声。

    他俯身过来,离得很近,温和的目光在明锦面上停了停,却低声道:“殿下的脸,甚红。”

    明锦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待反应过来之后生出些羞恼,语调提了提:“少天师此话,实在有些放肆。”

    云郗闻言,面上的笑意更显。

    他的眉眼里露出些昳丽的锋芒来,在明锦看过来的眼神里,他轻笑:“难道不是从我对殿下有了心思那一刻起,便是放肆了?”

    明锦不答,他便又说:“若是殿下不允或是不喜,也只用说一句,我自当遵循殿下的心意,绝不纠缠。”

    “殿下,想说么。”云郗笑眯眯的。

    明锦看着他,总觉得他不像平日里那云上仙了,他的话是正经的,却无端叫明锦觉得像是诱引。

    明锦分明想说些什么,可思绪在心中兜兜转转,半晌也开不了口,只是面颊上的绯色愈红。

    云郗看着她的模样,忽而想起来还在天师观的时候。

    那一日阿康时替他施针,清虚真人将手书送来给他一观,那手书上所写,乃是明锦同清虚真人通的气,说是王府上下皆愿意为他得偿所愿出力,想了许多好法子。

    那时候,王府诸人,甚至包括面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可知道他所图谋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自个儿呢?

    明锦说不出来,只用那双莹润的眼睛瞪他一眼,嘀咕了一声:“那也不能这样。”

    分明就是答非所问。

    但云少天师知道答案。

    若是往常,云郗倒也罢了。

    可与她在府中这些时日,先有挽花阁那一夜,后又有今日之谈,对明锦的心意,他不敢说自己是何等了解人心的好手,却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未必没有成的时候。

    是以他“唔”了一声,很有些洗耳恭听请教的意思,只问:“殿下所指,是哪样?”

    明锦轻咳了一声:“不许那样放肆。”

    云郗看着她面颊如花的模样,分明眼底有些羞赧,神情却正经,实在是有些想揉一揉她的鬓发。

    只可惜,如今这些通通都算作“放肆”,他如今还没有“放肆”的资格。

    他只得垂眸掩了掩神情:“那殿下的意思,除却放肆,是允了?”

    明锦欲盖弥彰地极快回答:“没有。”

    “殿下的意思好生高深——既不是允,又不是拒,那是要如何呢?”

    明锦也觉得自己如同被他架在火上烤——她怎会知道呢?

    好坏的人,好坏的心肠,她想不出来。

    明锦不知是要如何,过了好半晌,她也只有一句细若蚊呐的嘟囔:“随你的便,我可不知道。”

    这就是自暴自弃了。

    云少天师大获全胜。

    他也向来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问到此处,也不再逼了。

    正巧听得下头锣鼓一响,大抵是人来的差不多了,草场上的小比就要开始了。

    明锦还是有些好奇兄长的,便凑到那头往下看过去,果然见草场上一片人头攒动,无数马儿在其中,一草场的青年才俊,阿兄一身玄色衣袍,在中间格外显眼。

    她喜欢看,云郗便陪着她看,差了人过来将椅子搬去视野更好的地方,又要了些果盘上来。

    镇南王府的掌珠,除了苏铭那样的蠢蛋敢在明面上犯浑,其余人都是毕恭毕敬的,侍从们更不敢怠慢,上了好些时令鲜果。

    明锦从未上过马,前世去的也多是些风花雪月的去处,哪里见过这样比斗的场景。又因自家兄长在马上,明锦满心期待,看得目不转睛。

    云郗在侧,从果盘里拣了个青柑,一点点剥开,然后递给明锦。

    小殿下正看着,她倒是习惯了使女们投喂,这会儿心思也全在比斗上了,下意识以为还是使女们在侧伺候,便侧过头去咬了一口,不想咬到了云郗的指尖。

    酸酸甜甜的柑子香气下夹着一点儿冷檀香,明锦正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就听得身后一声:“我儿怎叫少天师伺候,这样娇气。”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咬着了什么,连忙退了开来。

    青柑是酸甜口的,并不算刺激,明锦却觉得心都在怦怦跳。

    镇南王正从小坡的另一头走过来,明锦不知父王是不是看着了,心中愈发跳得厉害了:“父王怎么来了?”

    云郗看了她一眼,也没说甚么,只是将手收入了袖中,和平素里一样恭谨有礼,起身行礼。

    镇南王面上都是笑,走上前来摸了摸明锦的发顶:“怎么,我来都不能来了?莫不是我儿瞒着些事,不敢叫为父知晓?”

    其实这不过只是一句顽笑,但小殿下自己有些做贼心虚,因而没敢接话。

    镇南王觉得哪儿有些不对,但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走到明锦身边来,同她一起俯身看向下头的草场。

    明锦虽然是头回来这大猎,却也不是不会观察,这周遭不见其余王侯,大抵是只有自己父王一人来了,不由得有些担忧:“可是父王那儿出了什么事儿,父王怎么提前离席了?”

    镇南王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说道:“天使还未到,无非只是些人在那左右说话罢了,没甚意思。那般场合,以咱们家的门第,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陪着出席。我儿头一回来此,我也不大放心。”

    听到父王是因放心不下自己,特意出来寻的,明锦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父王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下头的比斗,明锦也凑过去一同看了,还同他讨论讨论。

    这样父女相得的场合,云郗知情识趣,不会随意开口。

    倒不想那头镇南王随口点评了场上几人的马术,忽而话锋一转:“我儿,滇地的青年才俊,大抵都在此了,可有中意之人?”

    明锦还全心全意地看着呢,闻言有些没反应过来:“父王是何意?”

    镇南王便大笑:“我儿这是看谁看得如此,都入了迷了!”

    明锦这才反应过来父王在打趣自己什么,便说道:“我不是在看兄长么!难不成我还能看些什么别的人?”

    镇南王回道:“可不一定,说不定在看你表哥也不一定。”

    云郗原本在一边,听到此处,大概意识到镇南王要说些什么了。

    临真郡主的婚事,一直是如今王府的首件大事,人选迟迟未定,云郗先前也从明镌那里听了些口风,知道王爷和王妃到底还是多想听听明锦的意思,不想随意将女儿许了人去,今日来,恐怕也是想亲自叫女儿在这些才俊之中选一选的意思。

    这样的消息,他是不大方便在一旁听着的,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下去。

    镇南王倒是欣赏云少天师知情识趣,又想起来在玩笑间听爱妻说了些浑话,心中也有念头微微一闪而过。

    他们夫妻两向来心意相通,这念头也确有可取之处。

    不过首要的,还是自家女儿的心意。

    周遭的人都下去了,也没了旁人在一侧听,镇南王的话也直白了些:“我的儿,你也晓得,你母妃和我时常为你的终身大事担忧,先前你哥哥兴许也来找你问了话,只是时常不曾听你说个准话。”

    明锦哪里会想到父亲会亲自来同自己说婚事?她有些羞涩,只说:“女儿还小,还想在家里再陪您和母妃几年。”

    镇南王看着自己这小女儿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片柔软,压低了声音道:“我与你母妃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家的女儿也不至于这样火急火燎就要嫁人,又不是留不起这几年,我与你母妃自然也是舍不得你,想让你在家中多呆些时日。”

    他顿了一顿,面上终于有了些暗色:“只有一桩事,方才在席间,我听有些人说起,这一趟天使代帝巡边,实则有采选秀女之意。若此事属实,按咱们家的门第,兴许你是要中选的。你二个妹妹还不急,她们年龄尚小,还不到选秀女的年纪,你却已是适龄之年了,婚事得先定下来才好。”

    明锦微微有些吃惊。

    念头在心中转了一转,她忽而知道,为何前世里父母这样着急,过了年就将她的亲事定下,也不允她推拒谢长珏的缘由了。

    若是陛下确有选秀之意,那按当朝律令,九品以上官宦之家适龄女子皆要待选,先由天使将名册采选到上京城去,再由皇后与六尚局亲自定夺。

    待选秀女,听着是桩好事,实则苦不堪言。

    选秀圣旨一下,官家嫁娶即刻停下,所有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皆要待选秀女。不管先前是否相看人家或是口头订立婚约,只要六礼不曾走完,便要待选。

    如此停下,至少大半年天使才会将名册整理好带回宫中,再有个小半年才会放出初选名册。

    这前后上下大抵一年里,即便是不知自己会不会选中,也不得相看他人。

    等到宫中名册下来,诸位中选秀女又辗转至上京,再次遴选。

    选过之后,又要入六尚局,亲自学习宫规礼仪,受诸位教引嬷嬷调教半年有余,这才真正由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甚至陛下亲面选人。

    如此前后折腾一番下来,至少两年有余,大好年华便此搁置。

    若是选中,从此就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不得出了——可是当下皇后地位稳固,太子更是正值壮年,这个时候入选,只能作浮萍,绝非好事。

    若是不能选中,放回至原籍,年龄上便稍大了些。

    家中若有权势,这还还说,于婚嫁上不碍事;

    可若家中没有权势,年龄一大,先前相看好的人家多半改了主意,背地里指不定还要嘀咕,这选了秀女还选不上的,说不定是有些隐疾才被皇家放弃,此生便是嫁不出去了,便此葬送一生。

    这大选秀女,实则是一桩十分劳民伤财之事。但天子嫔御,听上去何等光宗耀祖,更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底下人也不敢怨怼。

    明锦听父王如此言说,终于明白前世父母的良苦用心。

    难怪前世他们定了谢长珏,便速速地将六礼走完,再将她嫁出去,只怕是她真的要待选秀女——无论中不中选,都很要吃一番苦头。

    比起中选入宫,谢长珏便再是一桩好事不过了。

    只是如若此事属实,那确实要早做打算,明锦心中也飞速地思忖起来。

    镇南王看着自己身侧身量小小的女儿,更是满心忧虑。

    他绝无让女儿入宫侍奉之意——那皇帝是谁?是祁王的父皇,是谢长珏的祖父!自家掌珠这般如花似的年龄,怎可让自家女儿葬送在宫中年华?镇南王光是想到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事情便要呕血。

    更何况,到如今皇家都未废弃嫔妃殉葬之事。如今皇帝年老体衰,未必哪年就去世了,女儿若中选,就算得宠,若是膝下无子,到头来还要殉葬,他怎生舍得?

    他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皱的紧紧的,却听到那头女儿安慰:“此事未必就是真的,父王不必如此就担忧,没得伤了身子。若是真的,咱们如今也还有时间,父王且宽心。”

    她自己的婚事,受苦的是她,她心中知晓这些利害,却还反而过头来安慰自己,如何不叫镇南王心软?

    镇南王看向女儿的目光更是柔软了几分,他也不提选秀的事了,只顺着她的话说道:“正是如此,是以为父这不就来了?这草场上,滇地的青年才俊都在此处了,我儿只管随意点,喜欢哪个为父都能将其聘来。”

    他还真是不曾说假话。

    以镇南王府在滇地的声望,想要求娶明锦知人多如过江之鲫,只是王府从来不曾松口,也不允这些人上门来。

    若是镇南王府肯,这些人家中有的适龄的儿郎,那是恨不得整日叫他们打扮得风流倜傥,在王府门口走来走去的。

    明锦随意扫了一眼,只觉得也不曾看见什么惊才绝艳之人,有她阿兄在场上,其余之人皆被他压了风头,哪还有什么出彩的机会?

    那苏铭被她阿兄打得节节败退,瞧上去更是好笑了。

    是以她随口说道:“这场上诸位,瞧着还没有阿兄一半好,我谁也看不上。”

    镇南王原本想笑她这个娇娇眼光未免太高,只是他也顺着女儿的视线往下一看,但见那草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