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孤支的破庙外,陡然起了阵狂风。
庙里,阿笙正往墙缝塞稻草,免得风进来吹灭火堆。忽然他咦一声,眼睛往堵了一半的破洞上贴,看见从远处滚来的雾气,一会儿功夫,就把庙围了。雾好浓,滚得好快,越滚越浓。
雾这样浓,而东南方向遥远的那一片天,仍可见狰狞龟裂的电纹爬满天际。
“这鬼天气,怕不是哪位道友在此历劫。”做鬼本鬼嘟嘟囔囔,把最后一个破洞眼堵上,转头说,“老板,外头雾好大,要不我趁现在再去捡些柴火,免得再晚点看不清。”
神台下围起一堆火,旺财大黑挤在火堆旁边睡了,狗叠狗地翻肚皮打着小呼噜。一瞧就是被人养废了,换作在不渡域敢这么谁,明早起来只能找到一地骨头狗皮。
狗旁边,躺着个小娃娃。
游莲送过来的。
数百里急行,内息动荡,他落地即吐出一口血,浑然不顾,抬手递过来一个黑布蒙着的胖箩筐。
印象之中,寸步不离云歇身旁的这个后生,总是笑吟吟的,一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明知故犯。此时却是半点熟悉模样不见。
他神情极其冷漠,目光极其厌恶,盯了胖箩筐一眼,说了声劳驾,转身走了。
阿笙连忙拎起防身的扫把追出去,和庙外浓起来的雾气迎面撞了个满怀满脸,睁眼再看,哪里见着什么人影。
只得回头进门,和箩筐里冒出头的娃娃大眼瞪小眼。
夭寿喔,哪个缺大德的把好好的女娃娃塞箩筐里。
没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下一刻,女娃娃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然后就到了现在。
“雾?”眉是青正往火堆里添干柴,闻言上前揪掉草,不管阿笙在旁边诶诶诶抗议,往洞口一看。
一片白茫茫。
这时,旺财耳朵一动,狗头抬起,机警左右四转,最后龇牙看去门口方向。
狗咆闷在喉口还未啸出,阿笙忽然惊叫出声:“啊……”
他喊到一半,瑟瑟抬手捂住嘴,说:“老板,好、好多……”
后半截话无需说出来,因为眉是青也看到了。
茫茫白雾中突然出现许多黑影,影影绰绰,似人非人。
不渡域鬼比人多。换句话说,走在荒郊野外,倘若遇到人模人样的东西向你招手,最好转身就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遇见的究竟是人是鬼。
而眼前这些逐渐走近的——用走形容或许不确切,应该是飘。转眼间,数道黑影从远处飘到十丈开外,行得比雾气还快。白雾最前端,赫然破出几张青面獠牙。
无数双血红的贪婪的眼,看见的看不见的,全朝这里注视,全朝这里逼近。
全是鬼,个个喊着饿、好饿,饥渴难耐。
旺财弓背刨地,紧紧盯住门。门合不严,勉强用两根棍子撑着挡风。眉是青与阿笙不约而同退离开墙边,退往神台,神色警戒。
鬼魂行走向来哪里有肉往哪里叼,四处分散,鲜少聚集,眉是青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怕是满不渡域倾巢出动,此情此景,就像是——
想到此节,眉是青猛然回头,目光一定,定去篝火旁合眼昏迷的女娃娃。稚嫩脸上,额心一点朱砂鲜红欲滴。
阿笙被她动作脸色唬住,什么也不敢问。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眉是青喃喃自语。
来不及多想,破庙门纸糊一样,待下去便是坐以待毙。她推门而出。抬眼所见,到处都是惨惨白雾,憧憧鬼影。
风卷着雾卷着黑影,从四面八方围近破庙。鬼哭尖嚎潮水一般淹了过来。
眉是青抬手甩出一张符篆,符篆飞上半空,无火自燃。瞬时间,以破庙为中心的方圆五丈撑开一道无形结界,将扑上来的鬼影全数挡住。
那张符篆一甩出去,眉是青便是一阵肉痛。
那玩意儿贵啊,薄薄一张纸画几笔墨水就敢要价十块灵石,一块灵石抵十金,买百来张也没打个折,气得眉是青骂了那卖符篆的道士整三天三夜——做生意做到这份儿上,算是做到头了!
鬼影一碰到阻碍就叠着往上爬,整个碗形的透明结界不肖片刻,便爬满大大小小的鬼影,乌云似地一层压过一层,压得密不透风。
不好。眉是青心下一惊,果然就听结界咔嚓一声,裂了。她再顾不上肉痛,又甩出一张符篆,一张又一张,不要钱似地烧成灰。
鬼影只多不少,符篆结界跟泥牛入海似的一次又一次被撕碎。
随着口袋越来越空,眉是青心下越来越凉。陡然间,死角缝隙飞出一条白影,直掠面门。眉是青一心往泥海里填结界,哪里顾得上犄角旮旯,就听身后撕心裂肺一声“老板——”,未及回头,破风声凉到后脑勺。
一声咆哮,丈长的矫健黄影从头顶一跃而过。
只听重物砸地利齿撕咬,眉是青忙忙又补一道缝隙,回头便见狗嘴鬼爪撕扯成一团。不肖片刻,伴随惨嘶,鬼影灰飞烟灭。旺财看她一眼,随即一甩头,凌空咬住又一只破开结界的鬼。
手上余下符篆全数甩出,眉是青在阿笙挥着扫把掩护下退回破庙中。旺财跟进来,身上抓痕斑斑,滴滴答答血滴了一地。大黑着急跑上前,哼唧打转。
符篆有限,结界撑不了多久。
阿笙的天塌了,脸白了:“怎么回事……”
眉是青冷脸站在阴影下,看去火堆,道:“幼童之身却灌入妖王之血,奄奄一息躺在这破庙里,香得喷鼻,十里外都能熏到你头晕!全天下哪还有比这更好拿更补身体的十全大补汤?弄不好咬口肉就能长百年修为,再咬一口又是百年,你说他们来不来抢?来不来抢!”
谁不来咬上一口定要半夜惊醒扼腕,何况这些饿极了馋极了的孤魂野鬼。
而身处的破庙支着个空架子,狂风中摇摇欲坠,一推就倒。
简直唾手可及。
天杀的破庙有机缘。
阿笙吓得整个鬼都在抖:“那那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眉是青咬牙切齿,“能打的一个个都跑了,丢这么大个烂摊子,只留下我一个拨算盘的,还有你这个尽拖后腿的!我眉是青是虚长百岁,我只想着赚多点钱舒舒服服过日子,费劳什子精力去打打杀杀!谁曾想还能撞上这么一天。”
“老板,我的好老板。”阿笙简直要跪下来求她了,“我求你可别叨叨了,赶紧想想怎么办吧呜呜呜——”
“怎么办。”眉是青霎时冷静下来,目光落去火堆旁的女娃娃,“把她丢出去。”
阿笙:“哈?”
“无亲无故,无缘无份。”眉是青一步步走近火堆,火光蒙到面上,半明半暗,“那位尊贵无比的丹洗妖王还借过我一盘金元宝呢,是她欠我,不是我欠她!恩情账目没算清,凭什么还要我替她卖命?我一亏再亏,天底下就没有做成这样的生意。”
阿笙连忙去拽他家吓疯了的老板,拽不住,反倒被拖在地上走,不住哀嚎:“老板老板老板,三思啊——若是那位知道我们做的事,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五马分尸,呜——呜呜我已经死过一回,不想再死得那么惨啊——”
眉是青停住了。
阿笙泪眼朦胧看见一丝希望:“老、老板?”
眉是青低头,看傻子一样地看他:“阿笙,如果不把这灾星扔出去,我们今晚就死了,哪还有跑到天涯海角的活命机会?”
阿笙打出个哭嗝,吓懵了:“……”
“而且,”眉是青转过头去,“今晚有这么多来抢人的,我们哪里打得过?所以,究竟是我们把人扔出去,还是拼命到最后打不过被抢出去,又有谁能知道呢?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笙,你知道了吗?”
她的语气好阴森,好似阿笙不知道,下一刻就要连他一起灭口了。阿笙忙不迭点头,点得脑袋都要掉:“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知道的……”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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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人袖子的手力气用光了,再拽不住,眼睁睁看眉是青走到火堆旁。
火焰一晃,有什么挡到女娃娃前,不让眉是青靠近一步。旺财齿间滴下黑黑红红不知是谁的血,拦路寸步不让。没腿高的小黑狗跟着龇牙。
眉是青一愣:“我倒是忘了,你还记着你家主人的味道。”
一人两狗对峙半响。
最终,面色戾气一消,眉是青往地上一坐,摆手道:“算了算了,一起死了算了。反正老娘该享的福都享过了。”
结界不间断地发出墙崩地裂的声响,承重柱从下至上崩出裂纹。
旺财张了张口,发出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声:“一会儿结界破,我去引开。你们抓紧时间跑。”
眉是青诧异将狗前后转过一圈,说:“你还会说话?”
旺财低吠一声:“废话少说。”
他说完就往门口迈,没两步却被人一把提起脖子,眉是青道:“算了,你刚刚救我一回,万一你死了还没拦住,又把我连累死。我报恩没处报,下去阎罗还要找我算账,我多亏,不如现在算清。”
说罢,她将强行站稳的狗往阿笙那边一推,大义凛然道:“我去。”
站出门去,眉是青就后悔了。
他大爷的,不渡域里该空了吧?你们就这么饿吗?
别说东南西北了,天上全趴满,一点月光渗不进,密密麻麻的饥渴血红的眼睛,全数射过来。
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还能怎么着。
结界一声哀鸣,彻底粉碎。
屏障一去,鬼影涌作遮天蔽日的黑色浪潮,直扑而来。
无数鬼爪狰狞撞入眉是青眼中,她拦在门前,身后是亟待被大浪夷为平地的破庙,退无可退。
符篆不要钱似的乱丢一通,雷电火光满天噼里啪啦击退一片,眉是青隔空抽出一道长鞭。
长鞭游蛇,长满倒刺,丈内障碍如数清除。但,双拳难敌四手。漏出长鞭所到范围的鬼影越来越多,力所不及,很快,将眉是青逼至门槛前。
长鞭阻力几不能承受,又一只鬼爪探来时,眉是青毫不意外。
从来唯利是图的眉老板就是要挣得这一线生机,电光火石间,眉是青闪过数个念头:大爷的,忘记交代遗产处置了。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天杀的丹洗妖王,最好不要让我见到她,不然、不然……
没等她想到不然什么,鬼爪阴影顷刻盖到头顶。
那阴影几乎刺进眉是青眼中,几乎感觉到痛感,然而毫无征兆,鬼爪一僵,似被不可见的手掌掐住,猝然爆成齑粉。
爆体声轰进耳中,震得眉是青一退。然而还有另一种声音。
破空声。捅穿头顶天穹的破空声。
眉是青猛地抬头上望。
一柄重剑从天而降,割破眼中遮天蔽日的黑潮,直直拄进庙前地面尺深。剑气一荡,霎时间,数丈内鬼魂皆被绞杀一空。
风声忽密,眉是青被掀得倒退,撞回门内。符篆熄火,灰烬反淹了她一头脸。
正背起箩筐抱起狗的阿笙连忙过来扶起她,转头见此突变异象,直接吓得扶门软倒:“老老老老板,我的天娘天爷啊,这又是什么鬼来了——”
眉是青回答不了他,只掩面往外看去。
鬼潮被剑气截断,碎成漫天黑雾嚎叫,靠近不了庙前三丈。
逼退鬼潮的那柄重剑仍然拄在那里,锲地三尺,锈蚀斑斑,豁口皲裂,青烟盘绕。
骤然,青烟一聚,凝作一道扶剑单膝而跪的身影。
迷眼的飞沙走石中,眉是青看见一面鲜艳如血的红披风,狂风中飞荡着,系在那具青铜黯淡的甲胄背后。
那具甲胄缓缓站起,双手扶上剑柄,背对她,面向憧憧而来的无数鬼影。
眉是青听见那位煞神声音。
蒙在银面之下,低哑,咬字奇异,猖狂得无以复加:
“我倒是真想瞧一瞧,今夜,谁能越过我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