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乌折(3)
    云歇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例如,自己的睡姿似乎有些差。

    昨晚力争到底,与游莲各据一边,离着十万八千里。谁知今早一觉醒来,又拱在他怀里和他头发纠缠得难舍难分了。

    兴师问罪吧,看位置,人家好端端在自己地盘上。是她越出划好的界线。

    难道,是因为多年没有睡过觉,一时不适应吗?

    可她闭眼一觉到天亮,传说中的梦都没做,哪来能耐造出这么大动静。

    对此,游莲慷慨大度地表示:“没关系,又没有外人看到。”

    说这话时,他将云歇整只狼放在膝头,低头解开头发包着的蝉蛹。云歇脑袋垫着爪子,毫不反抗,做什么都是闹笑话,任人上下其手。

    他神色认真,垂落的发丝不时挠到她鼻尖。鼻子一下喷气,那缕头发荡起来,继而缓缓回落,又落上鼻尖。

    恼人得很,云歇伸手去拨——哪有手,几粒圆圆短短的爪趾闯入眼帘,摸自个儿脑袋都够呛。更恼了。

    游莲将她脑袋轻轻一揉,“好了。”

    他近来对待她越发顺手,云歇被他撸得毛都炸了,转头就是一口。人躲开,顺势下床,披衣穿上。

    转身又来抱她。

    游莲的头发又密又长,太长了,一弯腰俯身,掺着阳光缝隙直往云歇身上坠。和它主人一样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总是缠到,怎能怪她。

    云歇好想念自己的头发。还有手和脚。总之,能让她脱离眼前四肢无力、常常五体投地的困境,怎么都行。

    乌折陵里街巷通坊市,叫卖打秤声隐隐越墙进僻静的小院里。

    游莲随手将头发绑了。屋里头没镜子,他照着水缸绑的。洗漱完,拿着脸盆进来,盆里装满清凌凌的水,搁在桌上。云歇对盆看见里头自己的倒影,看一眼,眼不见为净。

    一抬头,沾水打湿的雪白帕子兜头往她脸上摁。糊了一脸。

    游莲看她水灵灵又恼火的眼睛,继续给她擦完脸擦脚,若无其事道:“昨晚你没洗脚就上床。”

    白帕子一揩一只黑爪印。

    云歇心头那股闷气顿时蔫蔫巴巴了。

    敢情这几天她就是这么一副灰头土脸趟来趟去。

    “没关系,长得黑,看不出来。”游莲说着,换了条干帕子抹她脸上的水。云歇半个不字没哼,抬爪让他多擦几遍。

    把整只狼撸得蓬松干净,神清气爽。擦完,扯来垫子让趴着,拧干净帕子倒了水。游莲转身去换铺盖。

    被踩了三个晚上的被子,他能忍到现在。说讲究,倒也不是那么讲究嘛。

    云歇趴在满桌阳光里,看被子掀动震荡起一大片细小的尘埃,光束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再斑斓,也很脏。

    但因着尘埃群中站着的人,看上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能是因为他的衣裳太白的缘故。像雪,好会骗人。

    无所适从的窘迫,让云歇这几天时常陷入空茫茫中。一语概之,发呆。目光漫无目的转动,不知不觉停下来,长久注视于某一样事物。

    满屋子里会动的事物拢共就那么一样,于是在云歇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

    初时莫名其妙,后来听之任之。

    反正,眼睛好像也不听她的话了。

    一定是屋子太小。

    屋小檐矮,身高腿长的人时常捉襟见肘,比起待在屋里,游莲更愿意往外走两步。也只是两步。

    今日天光晴好,游莲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窄窄一线屋檐阴影落了大半身。

    游莲坐椅子上,云歇趴他怀里。

    他梳毛的手法极其娴熟,托抱的姿势也恰到好处,手肘一弯,刚好让云歇蜷尾趴窝。

    摇了几下,昏昏欲睡。

    说起来,这具躯壳羸弱到,撑不起长时间的清醒。一个时辰一小睡,三个时辰一大睡。仿佛要把之前没睡过的觉全补回来。

    第一回她站在窗台一不小心眯眼,险些一个倒栽葱砸地上。幸好人离得近,一把捞起。自那开始,游莲就开始争夺云歇四个爪子的站地归属权。

    “小孩子嘛,长身体,睡得多一些很正常。”游莲手一张,盖上云歇眼睛。

    直射进瞳仁的阳光被挡住,修长指节照得透红,纤细的青蓝脉络若隐若现,从指腹连到掌根。

    铃铛撞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叮铃,叮铃。

    熟悉的温度气息烙上眼皮,云歇眼睑越来越沉慢地眨动几次,彻底闭上。

    小院太静,风一过,街头巷尾的杂声纷沓而至。秤砣砸进铁盘,酒沽入瓶中溅了几点香。箩筐破洞滚出个桃子,沿坡道一阶阶滚下街头,皮破肉烂,踩了路人一脚湿黏。

    意识飘忽沉浮。某个时刻,阳光炙热非常,盖上头顶,一瞬从初夏迈入酷暑。蝉鸣拖长尾巴,没完没了。

    好热。好吵。

    云歇下意识扭头往阴凉处拱。

    身下垫子一动。

    不是垫子。

    一道气息靠过来,试探问:“醒了?”

    却不是意料之中的那人。

    清澈的少年音。全然陌生。又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不容云歇细细分辨,警惕心使她一下清醒。想睁眼,睁不开。身躯沉重,绑石沉在井底。

    像一场梦魇。并不黑暗,阳光灿烂地糊黏在眼皮上。

    “快醒醒。”有人抱着她轻轻地晃,“云歇,好云歇。你知不知道你长大了好多,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压了一早上,我的腿好麻,快醒醒。”

    胡说八道。

    她哪里长大了?要是长大她还能窝窝囊囊被人抱怀里?还不是都怪——

    说不清是怒气郁气太重,云歇一个使劲,从沉石井底挣出头,终于睁开了眼。

    酷暑燥热一刹远离,刺眼的阳光退去屋脊后,暗下来。眼前仍是那只手,些微光线穿过指缝,落上眼睫。

    有一瞬不知天上人间。

    前头剁肉的砧板笃笃在响,再远一点,坊市喧闹跟风似的一阵阵推过来。

    哪有什么蝉鸣声?

    “醒了?”熟悉的声音跟手掌将她头顶轻轻一揉,抹掉了最后一点迷思。

    头顶屋檐夹着一线天,云歇踩着他衣裳起来,仰头去看。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一转头,对上旁边一张黑不溜秋的陌生脸蛋。

    男孩兴奋得满脸通红,双手捧腮:“哇哦,这只小狗长得好黑好好看。”

    云歇:“……”

    你才是小狗。

    男孩十岁上下,是王家婶子的小儿子,名叫二柱。昨儿游莲给了一兜子点心,二柱被娘亲拎着耳朵训了好久贪吃,早上连忙摘了桃子送过来。

    桃子好大,毛绒绒,白里透红,顶上还挂着翠绿的叶子,从树上摘下不久。薄皮一剥就破,甜水沾了游莲满手。

    云歇一见,避他如蛇蝎,死死盯着游莲流到手腕骨的将滴未滴的几滴水。

    “这么嫌弃我。”游莲作势就要往她头上蹭,立刻被狠狠骂了一声。

    王二柱跟着浑身一怵:“这小狗好凶。咋叫起来和别的小狗不像咧。”

    满眼好奇,蠢蠢欲动,手伸过来就要摸。

    让人半路用胳膊拦住。只摸到片凉凉的白袖子。

    游莲说:“不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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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二柱又是一怵:“是会咬人吗?”

    “对。”游莲拿帕子擦手,闲闲道,“咬断手指的那种。”

    小孩立马把手缩回背后,老老实实,一声不吭。

    其实心痒得不行。小狗毛发蓬松顺滑,太阳光底下照得闪闪发亮,窝在游莲怀里,睁着对圆圆大大的黑眼珠子。那对眼睛,比他在河里捞的最漂亮的鹅卵石还要漂亮好多好多。

    看起来,不太像狗,倒和前些日子小叔叔抓的那只狐狸有些像。只是要再凶些,再——

    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有一点,若是他敢伸出手,一定要付出些惨痛的代价。

    桃子皮剥好,游莲翻出把小刀,轻巧在五指间一旋,削出片果肉。小孩看得双眼闪闪,凑过来吵着要再看一次,被桃子肉堵了嘴。

    云歇严防死守桃子汁滴到头上,一错眼,鼻尖前递过来片果肉,鲜嫩,沁着甜汁儿。

    还挺香。

    游莲说:“尝尝。”

    能睡自然能吃,不睡会困,不吃,肚子就会咕噜噜叫。

    正低头咬下,忽然,一阵喧嚣越墙翻进来。

    起先遥遥传来,锣鼓声、吵嚷声,浪涛似的从街头涌到巷尾,一浪高过一浪,直至万众欢呼。

    其中,有两个字被频繁提起,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叠出重重回音。

    天师。

    “几年前江里有条蛟龙,一翻身,我们镇上就淹了,只得躲到山头上。”王婶子说起往事心有余悸,不掩满面欢欣,“幸好天师下来,将妖怪一剑杀在山头,我们才有安生日子过。”

    “刚刚山上传来消息,说天师进庙了。”

    *

    庙在东边的雁荡山顶。

    乌折陵本就是连绵丘地上辟出的小镇,遥望东天一孤峰刺破云雾,便是雁荡山。

    雁荡山山势险峻,其间峭壁悬崖无数,最险而又险一处,是当年晋国天师杀蛟龙,取龙骨镇压之地。

    筑基开庙,为祭水庙。

    山脚到祭水庙有九百九十九阶,一阶一阶向上爬升,宛如一条龙脊蜿蜒至云雾没顶处,看不到尽头。

    云歇与游莲此时,便站在山脚,望山兴叹。

    游莲道:“你说当时,宰蛟龙的时候怎么就不会挑个矮点的地方呢?”

    这话问得奇怪。谁能答他。

    按平时,这点高度,用不上破开虚空,云歇一个踮脚就能飞上去。但是现在,一个腿短得爬十阶都累够呛,一个风吹就咳,更指望不了。

    宰蛟龙高点没事,问题是,建这样高的庙干嘛?寻常祭拜用香火,来这里祭拜怕是要赌命。

    “既是镇压,自然不用香火。”游莲看出云歇的心思,解道,“越高越险越难爬,来的人越少。香火嘛,本就劳民伤财。”

    险峰孤高,落日旁悬。游莲仰头望上一望,狠狠心道:“爬。”

    云歇便蜷尾窝游莲怀里,看着他一阶一阶往上爬了。

    这人的芥子戒里储藏了千奇百怪的诸多东西,云歇不信他一张飞行或缩地成尺的符篆都没有。即便他此时力竭难行,随意一张符篆,也足够二人轻易上到顶峰。

    而且,他虽伤着,远不到要双足徒步的地步。

    不知怎的,云歇莫名想起他提过一二回的母亲,虔心奉佛,逢庙必拜。在曾经香火飘荡成云的旧时,云歇看过许许多多信徒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上山。长长的山道上身如蝼蚁,额头膝盖叩击山石的轻响微乎其微,也不知要累积几个百年才能恭请佛祖低眉。

    或许,仍有人固执坚持这样古老的礼俗。

    烟霞散尽,夜幕笼罩。游莲踏上第九百九十九阶,一道峙立悬崖口的庙门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