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乌折(4)
    山高庙险,香客自然少。

    但防不胜防,好事者把天师到来的消息不小心宣扬出去,闻讯而来的人将雁荡山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惜天路险,虽是九百九十九阶,却不是阶阶平坦。中间数段峭壁只有铁钩挂绳,上山只能脚踩山壁凿出的浅沟,抓绳而上。一个不慎大意,就会失足掉落深渊。

    半道折返者无数。

    消息一出,祭水庙里的数位高僧沙弥齐齐出动,分守各个岔路口,逢人便劝,磨破嘴皮子。堪堪在日落前把蹲在门前的最后一位香客劝走。

    一转头,又上来一位。

    留守最后准备关门的沙弥忙忙上前,张口阿弥陀佛,定睛一看,有些愣住:“施主好生面善。”

    游莲双手合十回敬一礼,道:“我看师傅也好生面善。既合眼缘,有劳小师傅施施援手,让我进去敬上三柱香。”

    沙弥见过顺杆子爬的,没见过爬这么快的,只得道:“庙中不奉神佛,且已夜深,庙中已是关门。施主有心,心诚即可。”

    一般说到这里,平常香客就要知难而退了。

    眼前这位明显不是平常香客,又道:“小师傅误会了,此次不是为拜神佛,而是祭奠故人。”

    游莲面色哀伤:“他死在当年那一场洪水中,许久无人探望。我今天路过,想起来看一看。”

    沙弥面色愈发肃穆,道声阿弥陀佛,“施主节哀顺变。”

    说是这么说,路半点没让。

    “庙中不奉神佛,亦不敢自居普度众生。请施主下山。”

    悲情路走不通,游莲便走别的,振振有词:“现在下山多危险,你看天色,不小心失足如何是好。劳烦小师傅留我们借宿一晚,不必厢房不必斋膳,有片屋顶遮头就行。明早天一亮,我立刻下山。”

    沙弥不为所动:“此时刚日落,天色尚早,施主年轻力壮。往这条路走一段,山腰有茅屋暂住。小僧借施主一盏灯,一根竹杖。请施主下山。”

    云歇就这么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来拉去。很明显,沙弥道心至坚,绝不轻易被花言巧语蒙蔽。

    许是看出来者的冥顽不灵不可渡,沙弥提来挂在树枝上的一盏小灯,最后道声阿弥陀佛,转身关门,干脆利落。

    游莲看了那紧闭的庙门一会儿,轻叹一声:“多费劲。”

    云歇以为他该知难而退转身下山了,谁知他步伐一转,转向悬崖边缘。

    祭水庙正面峙立悬崖口,底下即是万丈深渊。背倚雁荡山最高最险的一道尖峰。尖峰环抱祭水庙,下宽上窄,两端逐渐向峰顶收拢,利若剑尖。

    整块山体光滑无比,直上直下,刀削斧砍一般。当年那蛟龙就是逃至此峰,向上攀顶时爪牙力竭,最终被一剑斩杀于此。

    游莲此时,便是站在祭水庙与尖峰之间的一条夹缝,足下三寸之地不堪站立,不断往深渊下滚沙滑石,许久不听回声。他向上望,峰尖剑耸云端,天幕高不可攀。

    何来不可攀。

    游莲解了左手腕上的黑带子往掌心缠,目光如炬,却是带笑,侧目对云歇说:“再借你的发带一回。”

    从游莲开始绑手,云歇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只见他左手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借力一蹬,拔地而起,跃上数丈,抓住另一块。山壁中下一段尚有些沟沟壑壑,应是蛟龙利爪划出。越往上,坡度越陡,石壁越是光滑,抓无可抓。到最后,游莲几乎是五指强行插进石缝,仅凭强悍无比的身体,硬生生凿山而上。

    他鬓发被汗水濡湿,喘息声渐重,混在越发剧烈的大风中。不觉力竭,反是亢奋无比,越战越勇。

    云歇爪子抓在游莲肩颈那一段立足之处,看着脚底悬崖边的三寸之地随登高降下,直至成了肉眼不可见的一小点。

    而在这时,游莲攀爬到顶,祭水庙全貌俯瞰无余。

    峰顶无遮无挡,罡风激荡,乌云现月,月光皎洁无双。游莲一身白衣翻飞,回眸对云歇笑。云歇被吹成风筝,扯他头发当线,甚至想狠狠拍他唇红齿白的笑脸几巴掌。

    不及缓口气,游莲将云歇一把抱进怀里,高声道:“抓紧我。”

    云歇好想骂他,刚张口,风声直灌耳腔。

    万仞山巅之处,纵身一跃而下。

    云歇上登天,下达海,从未将任何艰险放在眼里,从未有过畏怯惧怕,从未变成这么一小只,被罡风刮得如风筝飘摇,生死全无法自控。

    生平第一次,竟也体验了一回小命捏人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惊心动魄。

    这个疯子。

    人说登山易下山难,如今反过来,下山一瞬到底。

    途径几处突出的岩石块,动辄头破血流。游莲一迳脚尖轻蹬,借势转向,一点一点挪至祭水庙正下方。降势更快,惊起飞鸟无数。幸而鸟是向上飞,不致打草惊蛇,引起底下注意。

    不多时,风静衣合,落到一幽静环木之处。游莲踩上屋脊,步履无声。

    可惜一墙之隔,险些与一队巡逻武僧撞上。

    “谁?”一声轻喝。

    一名武僧瞧见拐角处照下的可疑人影,当即提棍巡来。

    拐角只有静默伫立的丛丛花木。

    另一同行也拐过来,原地查探几番,并无异样,道:“是不是把树影子看错了。”

    “不可能,树影子怎么会动?”

    “风吹的吧,今晚风这么大。”

    又一人说:“今夜天师到临,怎会有妖魔鬼怪敢猖狂,不要命了吗。定是你看错了。”

    “兴许是吧。”

    *

    游莲身形隐在门后阴影,眉眼映着一线光,看外头几番搜查无果,逐渐远去。他低头往怀里看,道:“好了,没事了。”

    话音未落,表情凝住。

    云歇正一脸呸呸呸,力图呸出嘴里吃进去的头发丝。正是刚刚游莲跳崖,头发盖了她满脸的惨痛后果。呸不出来,呸得一脸狰狞。

    头发丝细细长长,不知在牙齿尖绕了几连环。挣动时扯着他发根。

    游莲忍俊不禁,无奈又好笑,伸手过去,轻轻掰云歇嘴巴,轻声哄:“等等,我看看,我先看看。”

    刚刚匆忙,随手推开间黑暗屋子,没来得及细看有没有人。有人便是难免干戈,无人便算侥幸。幸好,游莲近来运气不错,随手推门进来的这间屋子,灰尘味颇大,久无住人。不见床铺,想来也不会冲撞晚归的人。

    游莲拉开张凳子坐下。桌上寻不到蜡烛油灯,倒是有好几个木罐子,罐里插着好些根木棍子,扁扁长长。他顺手抽出一根,火折子一引,木棍子一头抖出小团火焰,往云歇嘴边照。

    “来,啊——”

    云歇嘴巴都啊累了,才听他说一声:“好了。”齿关当即一合,对他手指就是一口。

    游莲边笑边躲,还记着手上拿的棍子,免得戳到,正要挪开,忽然摸到一端有些凹凸不平。似是刻了花纹。

    这本是不相关的小事,但不知怎的,门外投进的一线光在木棍上一晃而过,抓住视线。

    原是一支竹条,手指宽,削得扁长。摸上去边缘光滑,不见毛刺。清漆涂了两面。

    此时,一头烧得焦黑,另一头的确刻了什么东西。是字。

    竟然是一支签。

    而游莲刚刚摸到的那些凹陷的纹路,则是签上刻的签文,八个字疏密有致,排成一列。头四个字以朱砂勾填刻痕,一线光正横过上头,看清字眼:缘劫相逢。

    手指轻轻一颤,不自觉加重力道,指腹紧按住余下未看的四字,不平的触感激起心潮翻涌。

    游莲略通卜卦之术。哪怕一窍不通,也不难从上面几个字看出。

    似乎,是一支姻缘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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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求签者,多为祈吉祛凶,求的无非是官运财路、姻缘子嗣等等等等。无论求什么,需握签筒虔诚跪拜,摇出一支,再请住持解签文。

    总而言之,求官求财,每一支签都可解。求姻缘求子嗣,亦是每一支签都可解。

    可没有这样直白的。

    怕不是祭水庙里某个顽皮的小沙弥做着好玩,过不了住持那一关,于是搁置下来,连整罐签筒丢在这间杂物房里吃灰。游莲阴差阳错,抽了这一支,还引了火。好在没引到刻字的一头。

    拇指上方,没盖住的地方,露出一点笔划刻痕。刻痕很深,水滴石穿一般的一个点。

    还未上朱砂着色。

    还未做成的一支签文。

    游莲盯着那一点,如何也挪不开手指。

    一签自成因果。因已经看到了,至于,果……

    云歇往屋中逛了一回,四面立着好高的柜子,没有柜子的地方也堆了好些桌椅、旧幡旧烛台。就是一间杂物房,无甚蹊跷。

    转一圈回来,椅子上那人还愣着。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在看,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云歇攀着他裤脚往上爬,爬到肩头,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被人收进贴着心口的衣襟里。

    好奇心升到顶峰,云歇伸爪往游莲襟口里拨。

    又被躲开。

    游莲擒住她爪子,脸转向门外,大半隐进黑暗,不知在看什么,眼底光芒明明灭灭,忽然问:“云歇,你看到了吗?”

    这话问得突兀奇怪,转移话题无疑。但云歇知道他在问什么。

    云歇“看”到了。

    磅礴无比的,妖力。

    自登雁荡山起始,越往山上走越是浓郁,直至进到这祭水庙中。

    一遇风云便化龙。可惜那蛟龙机缘太差,历劫最虚弱之时,教人一剑斩杀在此处。躯壳陨亡数年,龙骨蛰伏镇压在这座山庙之下。催发出的妖力笼罩在整座山谷之间,恰好可解云歇燃眉之急。

    连日来筋脉干涸,云歇寻了好几处灵气充沛之地,杯水车薪。她急需某种契机做引,以此打破雷劫禁锢。

    “这里是龙尾埋骨处。”游莲说着,勾起一个笑,似是轻蔑,“若是这位故人可称做龙的话。龙头则在东南边,藏经阁压着,那里——”

    东南边?恰好踩中云歇盲区,望都不知往哪个方向望。她踩着游莲膝头去张望,冷不丁,脚下一滑——

    就说他衣裳太滑了!

    游莲正抬臂给云歇搭爪呢,没料到这遭,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是捞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流水一样滑过指缝。

    屋中太暗,他来不及多想,俯身一把捞进怀中。

    身上蓦地一重——重倒不如何重。但是比起之前双掌合捧就能抱起的重量,确实是重多了。

    这与游莲预期截然相反,全没预料。甚至估错力道,腰腹肩上被撞了一撞,后背抵上桌角。

    反应过来时,另一道气息已经近在咫尺,擦过他鼻尖。

    撞到的地方不如何痛,热意轰然炸开,龟裂一样飞速爬满胸膛,钻进去,拿捏住心脏。

    呼吸交错,由缓到急,混乱无序。

    温热,湿润。

    一线光直直闯进游莲的眼睛,云歇在其中看见自己的脸。

    没有毛绒绒,一个鼻子两只眼。皮肤是白的,嘴唇是红的。

    万分惊诧,云歇还未回神之前,不由自主,手指触摸上这只眼睛,试探真假。光线太亮,将他眼睛里的琉璃色照成化了的蜂蜜一般,粘稠,甜腻。

    指尖将将点到眼下那一缕细细红线,另一只手握了上来。

    这只手裹着层层黑带子,露出来的几根苍白指尖,俱是布着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有的浅些只破了皮,有的深些还在往外沁血珠。全是方才徒手攀岩磨出来的。

    这只手将云歇指尖轻轻握住。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