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乌折(7)
    被主人家诓着,在他家跑了个来回,跳崖又跳水地奔忙了一个晚上之后。

    云歇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恼。

    不仅不恼,还很有闲情地环胸,等人说话。

    早在一路过来,祭水庙各处秘辛,与巡逻时辰,游莲皆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云歇便有七八分确信。

    余下两三分,则在眼前人瞬间表情凝固的脸上找到答案。

    谁曾想,人愣不过片刻,随即恢复如常,没有慌张失措,没有一点心虚。游莲浅浅弯眸一笑,道:“啊,果然瞒不过你。”

    “我就说,我的——当家的这么聪明,肯定一猜就猜出来了。”

    他还很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寄人篱下,招摇撞骗。”云歇念着这几个字,轻笑一声,“还真是,今晚又被你骗了一回。”

    说完衣袖一甩,不再停留,她转身推门出去。

    游莲停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望着凉风中吱呀摇晃的两扇门,顾不得其它,抬腿追出去。

    温泉水里带出的暖雾在夜风中刮个干净,忽然比来时冷得多,寒意往微敞的衣襟袖口灌。

    “今晚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游莲少见地张口结舌。

    但不由得游莲再有斟酌言辞的机会,将将要抓进手里的黑袖子化虚散开,抓了个空。

    云歇行得极快,如踏风雾,衣袍掠成残影,数次与巡逻队伍擦肩而过,没有惊动一片花叶。

    一黑一白两道在屋脊上起落,你追我赶。间或,黑影被白影即将追上,但下一刻,黑影消失,再次出现在另一道屋脊上。

    云歇转身,隔着夜风和几步距离,游莲站上同一屋脊。只见他伸手,凭空拽出一条金色长鞭。

    说是长鞭,也不太像。金色梵文头尾相扣,扣成细长柔韧的一条,虚空中扯出时溅开细细的火花。云歇闻到空气高温灼烧的焦味。

    好啊。

    云歇看着有趣,好整以暇问:“你要绑我?”

    “我倒是想。”游莲自嘲,摇摇头,道,“这鞭子抽出的伤口三月内无法愈合,每日都如火烧一样剧痛难忍。你实在生气,不如拿这鞭子抽我几下,泄泄火。”

    他走近,这回云歇没有跑。看他把鞭子塞自己手里,她握在手中,无真形无实体,很凉,挥出的风却是灼热。

    云歇拿着绕了几圈:“抽你,然后呢?”

    “然后,”游莲说,“让我尝尝欺骗你的代价。”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云歇有几分心动。

    云歇正掂着要不要试试手感,又听游莲道:“若是我一开始就和你明说,你不会信我,更不会理我。”

    闻言,云歇微一挑眉,问:“你很了解我?”

    “或许我不了解你。”游莲微微一扯嘴角,“但是云歇,现在我的下场,不会比不渡域那几位琅霄派好到哪里去。”

    “是吗?”

    “不是吗?”

    嗯。云歇被说服了,听着很有道理。

    的确,若是如那些正道人士一般做派,天天斩妖除魔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拔剑出来秀上几招。远远瞧见,不说别的,云歇拔腿就跑。哪还能留他天天在旁边当家长、当家短的。

    “而且,”游莲的声音放得愈发低,似是自己没甚底气,还要拿出来试探别人,“到现在,我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有的。”云歇迎着他陡然变化的目光,说,“只是吆喝一声就能进门,偏要做一堆鬼把戏。又跳山,又跳水,你在池子里喝自己的洗澡水喝饱了吗?”

    游莲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线条缓了缓,轻轻一笑,说:“有点涨肚子。”

    “活该。”

    游莲长睫微垂,不动声色观察眼前人,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你没有生气?”

    云歇纳闷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那你为什么转身就跑了?”

    “你太磨蹭。”

    这方屋脊陡的陷入沉默,只余衣袂猎猎飘飞。

    面前人抬手捂眼,挺拔的肩背微微垮下,松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哀叹:“你吓我一跳。”

    云歇看他一眼,道:“你的手抖什么?”

    游莲捏紧手掌,跟在云歇身后跃去墙后阴影处。刚落地,一队巡逻武僧自二人方才站立的屋顶下走过。

    “我怕被人捉走。”

    云歇抽空往后横他一眼,“天师大人好大的威风,谁人敢捉你。”

    游莲亦步亦趋,看着金色梵文细密绕在她腕上,道:“自然是捉回去当牛做马。听听藏经阁里他们说的,不止一二波人等着往我背上插刀。”

    “天师这两个字听着了不起,不过是借了个天字的傀儡罢了。难道我当真能让上天做什么,上天就一切皆随我愿吗?”游莲语气怅惘,“不能,只能讨得一二分天时地利,就是招摇撞骗咯。”

    云歇点头:“也是,真是可怜。”

    “是吧。”游莲一顿,有些无奈,“你这么配合,我有些编不下去了。”

    “嗯。继续。”

    游莲扶额道:“让我想想怎么编。”

    “不如编一编,你是怎么杀的那条妖蛟。”

    云歇说这话时,正好走到藏经阁附近。

    不用辨别方向,满座风铃响如碎玉,不间断在夜风中吹响、飘远。

    云歇低眸扫过游莲手腕。

    那条红绳早在爬山前便被他收了起来,不然叮铃一路,跟暴露踪迹有何区别。不知道该说他有先见之明,还是存心使坏。

    藏经阁矗立在整条龙身的龙头处,虽说那妖蛟只余一具残骸,但因历数重天劫,只差一步化龙,即便身死,磅礴的灵力散去各处,满山中弥漫。

    竟是经年不散。

    尤指这处藏经阁最为浓厚,教云歇心心念念。

    推门而入,人去楼空,灯火通明。

    主人家褪去伪装,闲然自得为云歇带路,边走边道:“四年前,乌折陵遭洪水天灾,我过来查探,却发现——”

    云歇已经知晓:“其实是妖蛟现世。”

    游莲点头,手背挡去云歇身侧突出的一角书架,道:“它在化龙,将乌折陵翻成劫场,要用数千条人命为它抵挡雷劫。好好的蛟不当,也不当人,我只能送它去见阎罗算账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以凡人之躯与大妖对抗,其中艰险,云歇可以想象。四年前,当时他几岁?十七?还是十八?

    云歇又问:“打了多久?”

    “一天一夜。”游莲向云歇伸手,“借你手上的东西一用。”

    东西?云歇低头,发现是她不知不觉缠在手腕上的那条金色梵文。乖顺得像条拔了毒牙的蛇,被游莲解开拿去时,细细的尾巴恋恋不舍地蹭过云歇掌心。

    乖顺的蛇到了游莲手上,便成了出窍的剑,锋芒锐利,又像无形的水,任其掐圆捏扁地变化出各种形状。

    最后就见光芒一刹爆开,变幻为一轮八卦阵盘,盘旋在游莲掌心。梵文列在阵盘其中,瞬息间千变万化,无数复杂图案一一闪过。紧接着,阵盘被推向前,扣去面前的一扇门。

    这扇门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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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上塔顶的木梯下,隐藏在无数摆放经书卷轴的巨大架子中间。塔内亮灯无数,唯独没有给来这里一盏,若不是游莲领路,云歇不会注意到。

    阵盘一嵌合,整扇门爆出刺眼的金光。而在金光爆开之前,云歇眼前已教人用手掌捂住。微微的光透进他指缝,渐渐变暗。

    游莲挪开手,眼前的门消失了,露出一个窄窄的豁口,昏暗中,隐约瞧见一道阶梯向下。

    竟是通往地下的秘道?

    这扇门该是为掩藏洞口而设下的障眼法,只有特定的阵法才能打开。而云歇刚刚全无察觉,更没有发现这里竟然设了阵法。

    她的感官何时变得这样钝了?

    “佛法中不为外人道的秘辛,藏点东西还是足够的。”游莲拿下旁边一盏灯,大约是塔里摆满易燃物的缘故,这里的灯不用明火,而是用某种附着荧光的宝石,扣进特质的灯架上。

    微微发白、更似月光的光亮洒落在前襟,将他眉眼揉得艳丽非常。游莲回头朝云歇伸手,道:“走吧,带你去看一些更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人。

    没有哪四个字更好形容这条秘道。

    而从地底下涌上来的风,带进的某些讯息,告诉云歇值得一去。

    一进去,身后的门又凭空出现,封住入口。眼前只剩细细长长通往地底下的一条窄路,尘封已久的腐朽味道。以游莲手上这盏灯,目前看不到尽头。

    路窄,容不下两人并行,游莲落后半步,提着灯,时不时提醒脚下当心。

    云歇自认走过的路比他投胎几辈子走的都要多,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来个平地摔,嫌游莲烦,正要撒开手,听见他说话。

    他说起了前面断开的话头:“妖蛟当时在历劫中途,耗去半身修为,不堪一击,叫我捡到便宜。”

    “怪不得。”

    游莲听出点别的,微微一顿,重复:“怪不得?”

    云歇接着说:“四年前,我本打算要来这里一趟。”

    游莲停下脚步,手指扣在云歇手腕,带得她也停下,回头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忽然变成一只只会学舌的鹦鹉,仍是重复:“四年前?”

    “对。”云歇面色如常点头,不解他的异常,“出发前一天,妖蛟身死的消息传回来,我就没去。原来是你干的。”

    余下的路,游莲走得很沉默,手中灯架捏得嘎吱作响。

    窄路的尽头是另一扇门。

    游莲掌心阵盘成型,将将按到门上,四面密封的秘道中,陡然刮起一阵风。云歇鬓边发掀动,望去门后,听到了某一种类似于心脏鼓动、雷云酝势的声响。随着阵法解封,逐渐大、逐渐沉。

    当年妖蛟现世,云歇欲往乌折陵一探虚实,不是为贺大妖化龙,而是为了杀戮。

    新势力的崛起,意味着旧世界的洗盘,而现有规则不允许轻易更改。天劫之后,意味着你将迎来此生最大的死门,敌人个个欲置你于死地。如今每一个搅动风云的大妖领主,都是如此从血路中杀出。

    要么吞掉旧领主及领域上位,要么被剖出妖丹吃下,身死魂灭。没有第三条路。

    四年前,听闻那妖蛟陨落,妖丹被击杀的道人一剑碾碎,云歇便失去了兴趣。

    她也以为,这漫山遍野弥漫的妖力,不过是日落后的辉煌余晖。

    阵法破,洞门开。游莲掌心光芒渐消。

    “我曾经想,这东西可能永无见天日的时候,但又想,万一呢?”

    门后,于梵文锁链中徐徐转动的,正是那一颗从妖蛟体内剖出的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