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相当难熬,尤其是对公仪而言。
沿着骆府的密道出来,竟是一座山林。
沈闻君并不算重,可公仪养尊处优惯了,从未这般扶过人行走,因此前行得很是艰难。背上沈闻君的呼吸沉重,扑在公仪的侧脸,却微弱地跟一团轻烟没什么差别。
“我动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沈闻君忽然泄了一口气。
公仪几乎要哭了出来。
“沈娘子,你千万别睡!”
公仪看着黑漆漆的山林,似乎看到了草丛里藏着什么东西,再一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疑神疑鬼。
不仅浪费精力,还徒生恐惧,眼下容不得她害怕,可她控制不住。
“你不是怕我吗?每回见了我面上装作镇定,实际上紧张得跟小兔子一样。”沈闻君似是笑了一下:“现在让你离我远点,不是正好吗?”
沈闻君往日不常笑,突然这么来一下,公仪不仅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受了起来。
她想到四个字,回光返照。
公仪欲哭无泪:“你别睡,求你别睡……”
听着猫儿般的呜咽,沈闻君缓了缓,脚下还跟着公仪的步子用力,宽慰她道:“你跟我说说话,我就不睡。”
“说、说什么?”
“随便。”
公仪便颠三倒四地说起来:“有一年夏日,我在门前听雨……”
沈闻君“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
公仪费力地撑着沈闻君的身体,道:“然后看到两个宫人搬着一个巨大的荷花缸,匆匆往我父亲新收的姬妾院里送。我当时觉得,那两个宫人跑得快,荷花缸只是看着大,实则很轻,但是现在……”
沈闻君轻笑:“现在觉得我看着轻,实则很重,对不对?”
“不是,不是这样的。”
公仪摇摇头,认真地回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要我去搬那一缸荷花,定是一点都搬不动的。
“我阿耶的姬妾说,宫人卑贱,死了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般,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他们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已经很了不起了。而我看似身份尊贵,褪去这层身份,什么也不是。”
没想到她随意说个话,也能反思出一番道理来。
沈闻君觉得有些冷,眼皮子不住打架,却还是强撑着:“还有呢?”
公仪顿了顿,道:“我曾将这件事说给兄长听,他让我看门外的轿子。兄长坐的轿子要十六个人抬,他说抬轿子的人能抬起他,也能摔了他。他生来就做不了轿夫,但既然被人抬起来,就另做一些事回报他们,也是一样的。”
沈闻君满脑子都是轿子。
这公仪家的兄妹都是思想大家,说出来的话一个赛一个的高深莫测。
沈闻君脑子晕乎乎的。
她这下是真的走不动了。
感受到身上突然加大的重量,公仪有些慌:“沈娘子?”
沈闻君攒了些力气,嘱咐她道:“我袖口有一把巴掌大的匕首,还有一些迷药,你取出来防身,然后自己下山,骆府把密道设在这里,一定有一条可以行走的路,你不用怕……”
公仪一听这话就摇头:“不,我们一起!”
沈闻君却是撑不住了,她失重般摔了下来,惹得公仪慌乱不已。
真吵啊。
沈闻君强忍着困意,最后告诉她:“下山之后,找个地方躲一天再进城。官府能和骆老三合谋,也能被骆怀英策反,你躲上一天,等骆怀英料理完再回去,到时再来寻我……”
声音逐渐消失,沈闻君睡了过去。
“沈娘子,沈娘子!”
公仪晃了晃她的肩,摸到一手鲜血。这才发现,先前草草包扎的伤口早已裂开,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包好。
沈闻君的血打湿了整个后背。
失血过多,便会浑身发冷,困倦睡去,若放任不管,人是会死的。
“沈娘子……”
她不像那两个小太监,抬不起巨大的荷花缸。也不像自己的兄长,乘坐十六人抬的轿子,还能回报给轿夫们。
她是一个无用之人。
沈闻君不应该救她。
“沈娘子,我其实不怕你的。”
公仪将沈闻君紧紧抱在怀里,以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边哭边道:“你不知道,在望京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你都不认得我,就敢和其他贵女争辩,把我从水里捞上来。我其实很仰慕你,和对我的兄长是一样的,所以看到你会紧张……”
望京城中,公仪身份尊贵却唯唯诺诺,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兄长。
就是仗着这一点,有一些看不起她的贵女,骗她要一起玩,实则把她推到水里。那水并不深,站起来才到腰际,但公仪自小畏水,吓得不停扑腾。贵女们的丫鬟见主子高兴,便慢腾腾地去找竹竿,只为多看一会儿她这副狼狈模样。
这时,沈闻君便如天神降临,一把揪住公仪的衣领捞起来,随后夺了竹竿,把使坏的人一个一个戳到了水里。
彼时,跟着兄长回京觐见陛下的安平郡主沈闻君,还是一个年幼的冷面娘子。
不大爱说话,文文静静的。
谁能想到,她把人戳到水里之后,撒腿就跑呢。
翌日在朝宴见到她,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只规规矩矩地拜见:“殿下千岁。”
这是商队的第二个秘密。
一是夜明珠,二是公仪。
大昭长公主,李令仪。
不能等苦师父来救她。
公仪蹲下来,将沈闻君将人绑在自己的背上,撑着地面试了几下,站起来。
看,也不是很难。
她擦干眼泪,仔细辨别着方向,天上有北斗七星,勺柄指向即是东。脚下杂草有厚有稀,其中有一条被踩踏得很明显,说明经常有人走,山下附近定有人家。
公仪找了根木棍,颤颤巍巍背起自己的荷花,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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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雁回城。
骆府门前,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一队人马严阵以待。
约莫是天色还黑着,竟险些让人误以为,这是训练有素的一队骑兵。
苦云旗心惊肉跳地看了半天,问为首的那人:“你这是要去攻打城守府吗?”
朝格冷笑一声:“你倒是心安,她将你护的人保护得安然无恙,密道里流的都是她的血!”
他闭了闭眼,眼前是一片浸透的殷红色。
一地的血,要伤的多重,才能把地上的尘土都染成红色?
苦云旗一时琢磨不出,这个“她”的意思。
朝格不欲与他纠缠,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