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相拥
    第95章相拥

    蜻蜓盘旋低飞,从室内走到屋外依旧闷热,江知羽眼瞧着乌云飘过来,垂落的阴霾凝满了水汽。

    谈话间隙如此匆匆过一眼,待到敲定合同的时候,变换的天色浑浊晦暗,降水滂沱伴随大风哗哗作响,偶尔远处闪过白色雷鸣。

    前一阵是春潮带雨,落下来时细软又煽情,风和日丽被淋湿了也成意趣,当前却是气象局从黄色预警调成了橙色。

    江知羽今天在郊外的一处厂房,客户做纺织生意,近些年随着规模扩张也接外贸订单,相继建起五栋生产标间,索性办公室也搬到这边来。

    造的时候没有规划妥当,最初的排水系统扛不住现在的体量,东挖一条西拉一道,遇到暴雨就会积水。

    看着门口很快被淹掉,老板无奈地说:“没想到下得这么急,待会儿保安会铺点砖头垫起来,咱们可以踩在上面走。

    江知羽弯起眼睫:“我们那边也这样,每次台风来了都说要买皮划艇上班。

    老板很客气:“江总监留下来多喝一杯茶吧,过会儿说不定这雨能小点。

    江知羽朝他道谢,再惋惜地表示自己还有其他事,今天就不打扰这边了。

    周围交通不太方便,外加知道天气不好,他是开戚述的车过来,停在棚里有路过的员工拍照。

    有时拉业务不能出风头,也有时流露得张扬一点,反而更让人亲切和信任,这位老板俨然属于后者,送客不过几步路的工夫,还就着发动机保养的话题多聊了几句。

    江知羽见识丰富,什么都能接两句,有说有笑地约定好之后多联系,他先驶出厂区,之后在路口处停下。

    寻常来说,遗嘱在被继承人过世后就生效,但前几天戚家打点丧事,哪怕有人急着分割财产,也不可能提出来,否则一开口就会是众矢之的。

    这会儿葬礼已经结束,律师肯定会公布内容。

    这虽然是家务事,但牵扯到太多商业利益,有争议的话在外闹起来也不好看,戚家多半是回去关上门来理清楚。

    和戚述相处那么久,江知羽了解那栋大宅在哪里,是本市很有名的豪宅区域,建筑密度很稀疏,总共没有几户人家。

    想到这里,他打开导航寻过去,雨刮器自动识别开到了最大档,车速则是谨慎地一缓再缓,轮胎却还是能激起水花。

    路上开了快一个小时,庄园在雨里显出朦胧轮廓,保安亭那边的门禁严格,得知车内没有业主,牌号也没有

    录入,让江知羽先行下来。

    “之前有好几辆车停在路边,其他住户看了不高兴,我们上周刚被投诉过。保安很抱歉,“有劳靠在这边行么?

    门口开设了物业会所和水吧,广场上也设置一些车位,江知羽没有为难他们,下了车往里面走。

    慢慢穿过门厅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点冲动。

    且不说戚述处事向来靠得住,论起玩心眼,其他人合作都不是这人的对手,自己绕这么一大圈跑过来,会不会太突兀了?

    江知羽也没想掺和,就是免不了挂念,似乎等在这里多瞧几眼也好。

    或者说,即便戚述可以驾轻就熟,但在这种时刻,江知羽认为自己应该在他近处。

    他戳了戳那位“亲亲怪

    “江老师?蒋禹旭很诧异。

    蒋禹旭是松晟的现任董事长,去年江知羽负责他们的投资者大会,彼此有过一面之缘。

    江知羽怔了怔,随即扯了下嘴角,礼貌寒暄:“蒋董,您怎么在这里?

    蒋禹旭待人和气:“刚才我捎了戚述一程,想着他指不定十分钟就出来了,就在这里稍微等等,带他回去加班也方便啊。

    他比江锦昆的年纪更大些,在江知羽眼里,他公事上是行业泰斗,私底也该被当做尊敬的长辈。

    “我是刚下班,顺路过来瞧瞧。江知羽紧张地说。

    蒋禹旭的洞察力惊人,单单是往外扫了眼,察觉这边多了一辆戚述的车,他便内心了然地站了起来。

    “看来他今晚不会回办公室了。蒋禹旭踱步道。

    江知羽也是聪明人,懂得他的弦外之音,这段感情被一下子看破,下意识地替戚述有所顾虑。

    不过,蒋禹旭慈祥道:“前不久我就知道他有对象了,但一直不清楚是谁,合着我早就见过,今天也是有缘了能撞在一起。

    江知羽揣摩着说:“让您见笑了,我也没想到可以碰见您。

    “帮我一个大忙呢,说实话,我也不太爱来这处地方,你来了那我就早点走。蒋禹旭道。

    讲到这个,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和戚述都在这儿倒霉催,隔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忘了,一来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捕捉到字里行间的信息,江知羽眼神微沉,冒出了些许的困惑。

    然后他小心地询问:“您以前也住在这里?

    “不,松晟有意向上市的时候,我来这里自荐过。蒋

    禹旭道。

    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说:“当时我还是小喽啰需要拉到这个项目所以没脸没皮地带着方案上门了那天我就见到了戚述。”

    江知羽道:“你们认识得那么早他应该才八岁吧?”

    “对管家让我等一会儿我就傻傻地杵在玄关那边看着那房子和宫殿一样都不敢换鞋走进去戚述碰巧放学回来背着很新的书包里面塞得沉甸甸的……比我读书的时候用功多了。”

    如今蒋禹旭早已登上财富榜坐拥的资产远比永煊丰厚这时说到年少时的窘迫语气里是好笑更多。

    他说他在戚家当柱子期间人来人往偶尔瞟来几道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大概是他那么局促卑微显而易见不是贵客其他亲眷们都没有停步搭理直到戚述回到那里。

    戚述喊了他一声“叔叔”继而说到爷爷过不久该回来了让他可以去客厅等着。

    “我夸他的书包很帅他说是妈妈买来的纪念品还是第一天拿出来用。”蒋禹旭道“哎戚述那年是一个好小孩

    江知羽弯起眼睫:“您等到戚董事了吗?”

    “嗯我想和他去书房谈他觉得没那必要直接说就可以。”蒋禹旭耸了耸肩“我也顾不上什么难堪和他讲起了方案。”

    可惜这个过程不是很顺利有个比戚述大点的男孩也回到家戚立晋没有心思听蒋禹旭讲话立即问起戚诺怎么才下课。

    “玩儿去了!”戚诺活蹦乱跳地回答完跑着去了楼上。

    从而戚立晋更没心思翻阅计划书嘱咐保姆多看着点自己孙子万一在楼梯上摔跤了怎么办。

    过了会儿戚诺蹑手蹑脚地下来手上多出一只书包打开窗户丢到了外面又朝周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还摆出鬼脸惹来众人宠溺发笑。

    蒋禹旭本该附和着也笑几声但他认得出来那是戚述的书包。

    没到一刻钟戚述也匆匆下来说自己有东西丢了询问其他人是否看见。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戚立晋淡淡地瞧着还朝戚诺比划了下意思是责怪他太调皮。

    尽管如此戚立晋依旧包庇长孙的行径估计是认为十岁的男孩在家可以如此顽劣。

    蒋禹旭看在眼里登时感到难以所属却碍着各种阻挠而无法出声

    “我差不多明白了你说到这里就可以计划书可以带回去。”戚立晋迅速失去耐心朝他做了

    送客的手势。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彼时的蒋禹旭知道自己没多少价值戚立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他试图再争取一下机会几乎是被扫地出门。

    那年的永煊财大气粗眼看着要融资上市多的是投行来联系和吹捧蒋禹旭了解自己的成功率不高只是没料到会如此狼狈。

    他攥着公文包沮丧地自行推门离开随后看着戚述也走了出来。

    回忆到此处蒋禹旭道:“我悄悄给他指了花坛的方向他就冲过去找了那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觉得这个人以后可以成事。”

    他碎叨的时候江知羽一直有些沉默垂着眼睫听得格外专注。

    半晌江知羽应声:“嗯你和他还成了上下级。”

    “我很欣赏他的个性和才能特意飞去新加坡请他回国上任。”蒋禹旭感慨“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挖过来。”

    继而蒋禹旭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被他爷爷请了出去不方便陪他找那书包后来良心作痛好几天。”

    江知羽说:“您给他透露了地方他肯定很快就找到了。”

    蒋禹旭道:“可那天也下雨。”

    ·

    屋内安静得唯有呼吸声律师团队拿出多份遗嘱开始公布戚立晋名下的诸多资产该如何分配。

    房产、藏品、豪车等一系列物品主要划给几位近亲旁支都是拿到边角料。

    这些其实对比集团无关痛痒聊到永煊才是重头戏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变得凝重。

    律师先讲解了目前的股权结构又说戚立晋评估各方能力希望让戚述参与运营。

    为了防止交接出现动荡他们早些日子就介入沟通戚立晋做过再三确认认可戚述有接手的能力届时秘书室也会全力扶持。

    “等等戚述怎么说都切割出去十多年了凭什么交给他管?”二叔立即站起来。

    其他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躁动再听到二叔朝律师大声质疑。

    “老爷子病糊涂了不怕戚述对这里有怨气把他的基业搞垮?我觉得他的神志没法做出正常判断你们这份遗嘱做不得数!”

    戚述一直托着下巴在走神这会儿被报出了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他始终八风不动冷静得有些残酷。

    “二叔让这么大的公司破产不容易但爷爷相信你能做到愣是跳开了你这个总经理。”他声线很稳。

    “你狼子野心

    跟着说,“你就是候着时机想报复这个家。

    戚述漫不经心地撩起眼帘:“哦,你们对我做什么了?一个两个这么怕我记恨?

    “阿树,我们这时候最需要团结,不用火i药味那么浓的呀。叔母劝解。

    戚述轻松道:“你们要说火i药,好像开炮的不是我啊,你要不还是找二叔三叔谈谈心吧?

    “谁知道你憋着什么,打小你的城府就深。二叔说。

    “贪心不足蛇吞象,看你爷爷宠着你哥,你就使劲想分走人家的东西,考完奥数还假装不经意地提一嘴,你当我们听不出来你什么心思?

    另外一个亲戚附和:“曾经我过来吃饭,阿树还会主动搭话,现在是正眼都不瞧一下。也是,他爷爷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都落他手里了,还有什么必要和我们卖笑脸?

    戚述倍感滑稽:“翻九岁以前的旧账?行,你有疑问我也可以解答,那会儿没眼界,什么都能当做宝,稍微长点脑子出来就不和你们搞这套了。

    三叔看不下去:“戚述,老爷子刚下葬,你就这么大的口气?

    戚述嗤笑:“我爷爷哪怕现在坐这里,我照样是这派作风,想来戚诺也很了解。

    话音落下,全程如同死寂,大家纷纷记起了他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事,戚诺破相了至少两个月。

    二叔目眦欲裂:“你要把这个家拆了是吧?

    戚述对此微挑眉梢:“所以你能怎样?

    这句话是摆明的挑衅,他再道:“遗嘱白纸黑字盖过手印,公证处也办了手续,你这会儿如果准备打官司,白费一笔普法的钱。

    瞧着众人反应各异,各有各的后悔莫及,大多是自责没能押对派系,戚述觉得很讽刺。

    因为自己曾经确实渴望他们的关心,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然而连这些也不存在。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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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尝过甜头的人自然是被砸了一个棒槌也视作蜜枣,戚述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因贫瘠而陷入过误会,以为自己凭借优秀的成绩获得了温情。

    但他渐渐发现,以此得来的注意是一种假象,会随着那串数字的起伏变成泡沫,当自己不再光鲜就可能消失,难道爱是这种脆弱又摇摆的东西么?

    戚述一度内心难平,不过这种情绪会随着岁月流逝被冲淡,他甚至以为自己全然地放下了。

    但来到这个地方,看着这些熟悉面孔,还是会有挥之不去的无力。

    好在他早已不是丢了东西必须求助的孩童,肩膀变得宽阔结实,心智也足够清明和坚定。

    叔母恳求他:“你别和大家打趣,你爷爷这么一走,我们都要指望你了。

    闻言,戚述纹丝不动,饶有兴致地反问。

    “哪种话让你觉得过分?这点折腾就吃不消,以后还怎么办?

    三叔道:“够了,你想怎么样?

    “刚才我开玩笑而已,接下来是和你们说认真的。戚述的笑意仅在表面,现在完全收敛起来,锋芒冷得如同刀锋。

    他观望天色,不再废话:“爷爷怎么分配是他的事,听不听全凭我自己,他以为永煊是一块儿肥肉,给谁谁都乐意咬上去,那么我随便看看戏。

    本来他在沟通阶段坚定拒绝,但是被执拗又傲慢地问过五六遍,戚述嫌烦之余改变主意,敷衍地将他们打发了。

    这类遗嘱仅是单方面的意向,真正启动还要看继承人是否愿意在宣布后签字,戚述有权利做任何答复,根本算不上出尔反尔。

    既然程序就是如此,他索性玩这帮人一把。

    戚述扫过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纷呈,他眼底尽是嘲弄,淡淡地继续说。

    “唯有戚立晋养的狗,才会主人给什么肉都稀罕吃,各位大可以去争抢,我拟好了放弃继承的声明,集团秘书想买我之前股份,我也会尽快转让给他,接下来你们怎么纠缠请自便。

    屋内再度鸦雀无声,同时也变得暗潮汹涌,戚述可以预料,他们光是互相算计财产,足够把整个集团耗死。

    戚述轻飘飘地将协议放在桌边,自顾自地离席了,管家慌张地跟上他,问他一时赌气做到这步往后会不会心痛。

    “不会,我认为这个决定很理智。戚述说。

    庄园从来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他轻易地拿了,反而会困在相应的牢笼付出代价,他拥有自我实现的能力,走这种捷径是一种吃亏。

    管家叹气:“我给您拿把伞吧。

    这么讲着,管家找出一把伞,然而戚述说:“不用了。

    没让管家疑问,他道:“还过来也麻烦,我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戚述就这样利落地推开大门,眼神顺着空隙越出去,随即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江知羽等在屋檐下,抬眼就与他对视。

    有时候戚述对彼此的默契有些无奈,光是接触到江知羽的目光,他瞬间就能意识到,对方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你不难过,因为你已经认清了什么值得在乎,什么不用再留心。

    戚述望向他:“那点空落落都没有了。”

    江知羽点了点脑袋,转而说:“你买的伞那么大,搜的是双人尺寸么?”

    自己男朋友不太会照顾人,试图遮风挡雨还差点让伞面戳头顶,戚述好笑地多瞧了一眼。

    他再发现江知羽怕自己被淋到,微微往这边倾斜。

    “雨太大了,挑中的这把也够呛。”戚述说。

    江知羽哼声:“你不能挤过来点么?”

    于是,戚述就听话地靠了过去,依偎到一处的刹那,他感觉到江知羽忽然僵了下,似是有情绪难以忍耐。

    紧接着他尚未理清缘由,就被对方极其用力地抱住。

    在路边,灯光下,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好似经历过一场末日。

    戚述道:“江知羽,你都清楚我不伤心了,那你也不要替我沮丧。”

    有车辆路过两人,江知羽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戚述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知羽不肯挪动,说:“如果你现在是八岁,不管你说什么,我肯定把所有的怜悯都给你。”

    戚述提醒:“我远远不止这个岁数。”

    江知羽小声道:“但凡是个十八岁,我都要把你藏起来,不然很容易受到伤害。”

    戚述说:“然而在你面前,我要再加个十岁都有点不够。”

    “所以你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躲藏。”江知羽注视他,“我只是会从此陪在你身边。”

    戚述会犹豫:“今天你从客户厂区绕过来要开那么久。”

    “再远也没关系。”江知羽打补丁。

    戚述有些无措,东张西望地说:“雨还下得挺大。”

    江知羽不假思索:“被打湿都没关系。”

    戚述望过来,看架势还打算再讲些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讲。

    因为江知羽小幅度地垫起了脚尖。

    伞外雨水滴答,伞下独有一片天地,此刻戚述无瑕顾及其他,只能强烈地感受着江知羽在吻他。

    遍地的潮气和燥意交汇在一起,再过不久,该迎来一年里最灿烂的季节了。

    戚述以往翻着日历有过盼望,似乎来到炎炎酷暑之下,独身积淀的冷意总能驱散不少,蝉鸣也让耳边不那么孤清。

    他试图在这种蓬勃的景象吸取一些生命力,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去。

    而戚述如今不会有这种念头。

    在这枚亲吻里,他久久驻留,预支了一整个夏天的炽热。

    作者有话要说

    戚述出自传:这个情节请编辑一定标去封面加粗加下划线,不买的人也清楚我被爱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