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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枝苑子在初一那年暑假剪了短发。

    条纹围布围住颈部,扎紧,发痒。耳边咔嚓声不绝,剪刀在发尾灵活穿行,金属特有的扎人冷意沿本应没有神经的头发传达至大脑,凉飕飕的。如此情景下留给她活动的空间不多,直视前方能看到一大面椭圆形贴墙镜,高低错落摆放的洗发水护发素和她也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还有镜子里的她自己。那个女孩脸庞稚嫩,表情有一种无法确切形容的平静,她眨眨眼,女孩也眨眨眼。

    果然还是短发比较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目光以电影镜头式的笃定往下拉——

    瓷地板是遭磨损的白,十字的灰线将它们切割成方格状,而她所处的那一格浮满细细碎碎的落发,于是水磨白又饰上印象派图案,散乱、迷惘、毫无章法。

    给她剪头的是一个做了时髦挑染的姐姐,比她大不了几岁,爱说爱笑,服务精神绝佳,边剪就边讲,可惜了这头发,如果能留长的话一定很好看吧,怎么突然会想到剪短发,女孩子的心事,难不成是因为失恋了?

    “不,其实我才刚刚谈了恋爱。”

    “是男朋友特别喜欢短发的款式吗?”

    “我也不知道,没有问过他的意见。”想到柳莲二的妹妹头,苑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需要吧,不管是什么发型,都必须喜欢我,这才是男朋友对吗?”

    “真好,青春特有的热恋期。来,看看效果满意吗?”姐姐为她剪好了,放下围布又拿刷子掸去落在她肩颈的碎发。她慢慢站起来,重新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短发齐下颔,发亮的冷茶色紧贴瓷白色的脸颊,勾勒出下弦月的弧度,果然还是有点陌生,收假结束回到班上的时候,同学们第一时间都不太敢认,只有幸村对她故弄玄虚地微笑。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某人也剪了短发,还来问我的意见,说‘害怕苑子不喜欢’之类的,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请小姐你夸他一下?”

    “知道啦,谢谢你的告知。”苑子拿起桌上的乐谱,扬了扬,“练习去了。”

    “这次要演奏的还是巴赫吗?”

    “也算吧。”虽然是《圣母颂》,但伴奏是巴赫《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的前奏曲部分,怎么不算呢?

    “照枝同学是虔诚的巴赫信徒呢,确实也非常适配。”

    幸村的话是夸奖还是建议,苑子一直搞不懂,但她最喜欢的音乐家确实是巴赫。

    说到巴赫,他对喜悦与痛苦的使用都非常节制,在乐符里谨慎分配每一厘悲欢。但是苑子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一点是,她喜欢的是绝对理性背后的一点空洞和深渊——那是神性也无法填满的黑洞,她所中意的就是那么一点点黑洞的影子。

    在那个时候,她眼中所见皆是仿佛永远都看不尽的灰暗。潮湿、天鹅绒般的深黑,那死寂的灰色和羽绒般的烟灰形成的多重音阶。这些被压抑的颜色组成琶音,被琴键的撞击堵塞。她好像站在风雨中,丰饶、多皱的空气像是一块柔软的布轻轻拍击她的脸颊。它有着一种令人晕眩的甜香,像是存了一阵子的雨水。

    她的搭档叫做柳生比吕士,是拿起琴弓张扬肆意,放下琴弓腼腆有礼的类型。

    初次约见咖啡厅里,柳生冲着苑子拘谨地笑了一下:“与你合作是我的荣幸。”

    “不必客气,我只是来帮忙伴奏的罢了,真正上台的时候,主角应该是你。”

    “照枝同学的演奏十分严谨,毫无纰漏,非常值得学习。”少年双手握着茶杯,“我……很喜欢,但有时候也会感觉承接不住你。”

    “啊,可是不应该是反过来,由我来托住你才对吗?”苑子有点讶异,“那个,我不是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如果我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那我可以问你一句真心话吗?如有冒犯的话,就当作是我想更加了解自己的搭档。”

    “当然。”苑子很爽快,虽然接触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是她知道眼前的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照枝同学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弹钢琴?”他打定主意,便直视着她的眼睛,“不仅是钢琴,我感觉你也不太喜欢打网球,我能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吗?”

    苑子困惑地望着他,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张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那就从小学开始回忆好了。

    照枝苑子就读的小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女校,即便是在东京的港区也拥有傲人的广大校地。在外人眼中,学园里的一切有如覆上一层薄纱,女学生的生态不为人知,只知道是良家子女。她们身穿颜色柔和的奶油色制服,下自三岁上至十八岁,静静地来这所学校上学,一头黑发或盘起,或整整齐齐地编成麻花辫,个个清纯可人,袅袅婷婷。

    “每一年的学费都是爸爸妈妈辛苦挣来的,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彼时的苑子还留着长发,顶着“天才少女”的头衔,拿着丰厚的奖学金,幻想着能交到许多许多的好朋友,可是没想到第一天就受到打击。

    “哎,你们看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喝1000ml的大瓶装饮料。”

    “居然会有人没有坐过新干线。”

    “你们看到她爸爸来接她的时候开的车了吗?”

    “家里是开工厂的吗?怪不得,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味道。”

    良家子女尽管表面上清纯可人、知书达礼,但同时也拥有令人厌恶的高傲一面。

    如此这般,苑子在班上被贴上了“勿近”的标签,遭到抹杀,成了若有似无的半透明人。以眼前的情势,照理说,未来的六年她应该也会以透明人的身份度过,但是她没有妥协,在保持成绩的同时也积极去学习,钢琴、网球、还有其他的一切,她觉得,只要给她一个机会,那些“知性的花朵”应该拥有的品质她都可以拥有,她的大脑构造并没有落后于人,甚至是她的优点之一,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每年花在这些兴趣爱好上的钱都要经过严格的计算,稍不留神她就会失去学习的机会,必须全部都拿到“优秀”的成绩才可以继续,否则就是父母眼中“没有实际意义的支出”,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做得很好,聪明骄傲的照枝苑子,活在别人的眼里,唯独没有活在自己心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柳生同学。”她灌下一口咖啡,切断了所有他可能想给出的回答,“但是我会没事的。Everything will be okay。”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有办法走入到照枝苑子的内心世界里,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他的小提琴声无法切实地托住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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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真真正正地抓住她的手,他所能做的只是一种遥远而悲哀的呼应。在这种模糊的感伤里,他们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与对方的合作。

    呼吸同调,心率共振。

    也许不是最出色,却是最气脉相通的一次演奏。

    在鞠躬的时候他看到,少女的眼睛是幽深的湖水,吞掉所有声与光与电,凝结成没有情绪的霓虹的漩涡。

    “现在告诉你会不会有点太晚?我的兴趣爱好是电影,比钢琴和网球都要喜欢。”她说,“有机会的话也告诉我你的喜好吧,虽然以后交集有限,不知道可不可以和柳生同学成为朋友,但是见面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不可以无视我呀。”

    柳生比吕士突然发现,如果照枝苑子不是那么开心,他自己好像也不会开心起来了。

    在那个冬天之后,一切都降温了,而他开始静下心来去倾听巴赫,只是一听到旋律想起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想象她随着旋律微微飞扬的短发。

    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心灵像长在针尖上,她似乎随时可以陷溺在一块狭窄的牛角尖里,可是从她身上又可以看到一种全然的开阔和自由。有时冷得像块冰,有时又热得像团火,而这两种特质又绝不冲突,真让人好奇她是怎么和别人相爱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而他真的迫切需要一个回答。

    两个人单独行走在公园灌木林中,夜逐渐明亮,这使柳生回到了那个快要入冬的夜晚,他好像看到了暗红色的、飘满苦涩茶香和落叶的夜晚充满了噪音和浪潮般飞舞的鸟群。慢慢地,这群在天空中猛烈拍动翅膀、飞旋个不停的吵闹鸟儿停在某处,平静了下来。它们缓缓降落在稀疏的枝桠上,形成一个临时的群体,显得焦躁不安,就像他的心一样。

    “我知道有点唐突,本来是想等拿下全国大赛的优胜之后再开口的。”他下定了决心,“可是回过头来,我发现自己一直在等,总是等待好时机的话,一辈子可能就会这样过去了。”

    它们渐趋平静,舒服地调整好位置,慢慢地与这枯萎的、沙沙作响的寂静合为一体。

    “我想你可能有所察觉,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关注你。”

    照枝苑子的表情有点震惊,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以前觉得是大家在开玩笑,后来隐隐约约有感觉到,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能听到你本人说出来。”

    “是吗……看来也许我应该更早之前就表达的,应该在毕业,不,是更早的时候,应该在你和柳君刚刚分开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

    “柳生同学……”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第一次,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你幸福快乐,在你和柳君开始交往以后,我劝说自己,要尊重你的选择。”

    “可是你们还是分开了,在得知你们分手以后,我理应为朋友感到难过,理应为你感到惋惜,可是当时的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我根本不会……让你那样难过。”

    “这样的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卑劣,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照枝同学,不,苑子同学,一直以来,我想对你说的是——”

    面前的少年摘下眼镜,温柔又笃定地望向她。

    “请问本人,柳生比吕士,可以拥有这个让你幸福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