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柳州。
此时正值人间九月,秋高气爽,桂花飘香。
无数百姓聚集在贡院的大门外,有手握书卷的书生、有衣冠楚楚的贵家少爷,有妇孺、亦有老者,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景象。
过了片刻,在众人的注目下,贡院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众手持廷杖的督考走了出来。
那些督考将手中的廷杖横在身前,将堵在门口的百姓推至五丈开外,在贡院的门前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稳定好秩序。
最后,待到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贡院的门内再次走出来了一个身影。
那人手持桂榜,在其他督考的护卫下,来到了大门旁的南墙前。
“放榜了放榜了!”无数考生和旁观的百姓高声呼喊着,齐齐地盯着那张逐渐被展开,而后张贴到墙上的桂榜,望眼欲穿。
彼时,在贡院附近的一家茶馆里,说书人却是已经开扇了。
“说到那柳州三杰,我得先问一句,咱们这茶馆里,可有外地人?”
有个人举起手:“我是外地人,怎么,你们柳州三杰和外地人有关系?”
“那倒不是。”说书人呵呵一笑,“不过啊,客人倒是可以问一问咱们的本地人,今年秋闱的前三都是谁。”
“啊?”那外地人略微愣了愣,“秋闱的桂榜这不是刚出吗?报录人应该出贡院也有一段时间了,你问这个作甚?”
此言一出,其他顾客也笑了。
“你是有所不知啊,甭管这榜出没出,报录人走没走。”有个顾客道,“我们柳州这秋闱的前三啊,不用问,不用看,就能知道是谁!”
“谁啊?”那顾客不禁好奇道,“为什么你们就那么肯定啊?”
说书人一拍桌上的抚尺,高声道:“自然是,咱们柳州家喻户晓的青年才俊——柳州三杰!”
彼时,茶馆对面的酒楼包间里,一个身着灰色衣袍,袍子上却打着补丁的清秀书生正捧着怀里的新衣细细端详着,爱不释手。
“唉,这料子可真好!”
“你这不是废话嘛。”他对面一个年岁相当、身着锦衣的青年摇着手里的扇子,“这可是我找柳州最好的铺子定做的,用的是江南最新来的料子,咱仨一个款式的。”
锦衣青年说着微微直起身,合扇笑道:“明日鹿鸣宴,你俩就穿着这两身衣服去,让他们看看咱们柳州三杰的风采。”
他话音刚落,身侧的另一个青年不动声色道:“招摇过市。”
“我招摇过市?”锦衣青年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张辅之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我特意给你订做身衣服你还骂我!”
闻言,张辅之这才从书卷中抬起头,年轻的面容清秀沉稳,却因为神情太过严肃,显得有些老成。
只见他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你从哪知道的我衣服的尺寸?”
锦衣青年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猜。”
年轻的张辅之皱眉思索了片刻,又看向对面的清秀书生:“前些日子你去我家借了身衣服,到现在还没还回来,是拿去让祝贤盛订衣服了?”
他对面的清秀书生嘿嘿一笑,拿起前者腿上的袍子,使劲地夸道:“多好看的衣服啊,老张!”
“这么好的料子,不穿多可惜啊!”
“得,老张不愿意穿,老陆你把衣服拿来还我。”祝贤盛也从椅子上站起身,说着就要把那身袍子拿走,“明日鹿鸣宴就咱俩穿,他爱穿那身补丁衣服让他穿去。”
祝贤盛的手还没碰到那件衣袍,张辅之猛地把它抢了过来,抱进怀里:“我没说不穿。”
而后他轻咳了一声,一张脸微微地红了:“这身衣服不错,老祝,改日我请你吃饭。”
祝贤盛和陆恒之的脸上纷纷露出了笑容。
他们这老大哥就是这样,脸皮子薄得跟那什么似的。
口嫌体正直。
不过请吃饭就不必了,张辅之这小子自己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请别人吃饭,闹呢。
这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附在祝贤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前者很快告退了。
随后祝贤盛看向自己的两个好兄弟,笑道:“我父亲说,知府三日后想请咱们仨吃顿饭,就在我家府上。”
此言一出,陆恒之乐了:“知府请咱仨吃饭,居然要在你家府上请?”
祝贤盛无奈地摆了摆手:“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知府,还不得人家说啥就是啥。”
张辅之冷哼了一声:“就这样的官,贪腐无能,唯利是图,你也想当?”
“我想当的自然不是这样的官。”祝贤盛略微正了正神色,“我要当的可是个清明的好官!”
“做万人之上的官,是吧?”陆恒之笑道。
“没错!”年轻的祝贤盛意气风发,骄傲地仰起头,“我要做那万人之上的丞相,成为天子的辅臣,造福百姓,助大楚延续千秋万代!”
“让那些昏庸的、贪污的、残害百姓的官都滚蛋,让有才华、清廉的官上来。”祝贤盛说着举起举杯,高声道,“整顿风气,稳固朝纲,名垂青史!”
“这可不容易。”张辅之轻笑。
“我一个人不容易,但是还有你们啊!”祝贤盛说着将酒杯举到两个兄弟眼前,“咱们仨皆少年英才,如今秋闱拿了前三,明年的春闱、殿试,兴许也能拿前三呢?”
“届时,咱们柳州三杰可以叫做大楚三杰了!”
“春闱的话......”陆恒之有些迟疑,“那可是和来自大楚各地的青年才俊一起竞争啊。”
“不过。”陆恒之说着,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老祝你肯定没问题。”
尽管他们三个被称为柳州三杰,但是他们三个都很清楚,祝贤盛的天资,其实远在张辅之和陆恒之之上。
“那咱仨一起努力嘛。”祝贤盛说着晃了晃举在两人眼前的酒杯,“快,咱哥仨走一个!”
“好!”陆恒之当即举起酒杯。
张辅之虽未言语,却也举起了酒杯。
“来!就祝咱们三个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话落,三人一仰而尽。
清酒入喉,陆恒之的眼中顿时一亮,他咂巴咂巴嘴,细细地回味着喉间的甘甜。
“哇,这就是好酒的滋味吗,比村子里的土酒好喝多了!”
祝贤盛粲然一笑:“这叫屠苏酒,贵重着呢,还是我父亲的朋友去京城一趟,才给他弄来了一坛。”
他说着举起手里的空酒杯,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我父亲一直把它藏在地窖里,都不舍得喝。”
“那你父亲居然就让你带出来了?”陆恒之惊讶道。
“他没让我带出来。”祝贤盛抹了抹鼻子,骄傲地挺起胸,“但是我偷出来了!”
闻言,陆恒之当即翘起大拇指:“好样的二哥,弟弟佩服!”
话落间,张辅之已经悄悄又给自己续了两杯。
“老张你喜欢?”祝贤盛见状高兴地问道,他这老大哥性情真的太稳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张辅之青睐什么东西。
偷偷续酒被逮了个正着,面皮子薄的张辅之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确实是好酒。”
祝贤盛哈哈大笑:“那这坛酒就偷值了!”
“来,咱仨再走一个!”
哥仨说着笑着,从天南谈到地北,畅谈着他们对未来的向往。
祝贤盛是一定要做高官的,他的理想便是那百官之长的丞相;陆恒之比起做官,他只是单纯地念书,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念很多很多书,钻研一辈子的学问。
最后两人问起张辅之:“老张,你将来想干什么?”
“我?”张辅之说着又抿了一口杯中酒,“赚点钱,让家人生活富足。”
“还有......”他略微顿了顿,小声道,“和你俩一起闯下去。”
他是三人之中家境最差的,亦是家中长子,本应肩负着支撑全家的重担。
可是家人却对他给予了最大的厚望,事事以他优先。
弟弟妹妹从小就喂鸡种地,唯有他能坐在屋里念书;家里一年到头能有块手掌大小的肉,几乎一大半都是放在他碗里的;农活他做的也是最少的,即便他想去帮忙,也会被家人赶回屋里,让他专心读书。
弟弟插秧插得腰间青紫,家里却没钱买药,只能硬生生挨着;妹妹在腊月的河水里洗衣,那一双小手开裂得让人心疼,为此妹妹嫁人的时候还被男方嫌弃。
从那时起,他便立誓,他一定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秋闱他摘得亚元,其实在柳州这片地方已经可以做官拿俸禄,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他却有了一己私欲。
他想陪着眼前的两个好兄弟一起去京城,去春闱、去殿试。
家里人没有反对,父母都很支持。
可是这就意味着,家里还要继续供他读书,过上半年的苦日子。
想到此,张辅之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喝得脸都红了。”祝贤盛微微瞥眉。
张辅之吐出一口浊气:“醉了更好。”
陆恒之拍了拍祝贤盛的肩膀,小声道:“算了,喝酒消愁,让他喝吧。”
“那我们陪你喝。”祝贤盛说着也举起酒杯,“来!”
“好!”陆恒之同样举起酒杯。
哥仨碰杯,再次一饮而尽。
那坛屠苏酒很快就见了底,哥仨纷纷醉倒,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酒!”陆恒之红着脸打了一个嗝,“好!”
“下次还喝。”张辅之红着脸说完这句话,便栽在了椅子上。
“那咱仨约好了!”祝贤盛趴在桌上,摇摇晃晃地举起手里的空酒杯,朗声道,“等殿试过后,咱仨到京城,再喝一次屠苏!”
最后三个人全都醉倒在了桌子上,神志不清。
还是祝贤盛家里的下人把他们背了出去,送各自回了家。
这是柳州三杰第一次三个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饭,许下了再饮屠苏酒的约定。
当年意气何等风发,畅想未来广阔。
可是没过多久,意外就来临了。
鹿鸣宴过后不久,有一次祝贤盛一家坐马车行在大街上。
至拐角处,忽地有一辆极其高大的马车撞了出来,将他们撞倒。
顿时,祝贤盛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目眩晕,四周响起不大真切的呼喊。
这还没完。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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辆马车十分得结实,马匹用的显然也是好马,因为那辆马车撞倒祝贤盛一家后非但没有停止,甚至还从他们的马车上碾压了过去。
就这样,祝贤盛父母当场殒命,而他本人也彻底成了瘸子。
年少的祝贤盛怎能接受这样结局?他的腿伤勉强好了一点,便想办法将当初的肇事者报官,势必要给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
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辆马车是知府的小舅子的,当时马受了惊,才会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知府的小舅子福大命大,并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惊吓。
而这官司,也自然是不了了之的。
毕竟他无权无势,孑然一身,就算曾经是解元,现在成了瘸子,也不能再科举做官了。
他的一生,就这样彻底毁了。
后来张辅之和陆恒之知道了这事,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他们来到祝贤盛的家里看他,却都被拒之门外。
老仆唉声叹气道:“少爷几乎遣散了所有了家仆,为了打官司通关系,把田地全都卖了,如今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连饭都不怎么吃。”
“他这个样子,更得有人劝劝他啊!”陆恒之连忙道,“不然闷得精神出了问题可怎么办!”
老仆苦着一张脸:“前些日子有老爷的旧友来看少爷,少爷不见,那旧友也是您这般想的,强行想要进来,最后逼得少爷差点自裁!”
陆恒之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张辅之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以老祝那小子的脾气,遭逢这么大的变故,能没有当即寻死已是幸事。
他这般想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老仆:“劳烦你把这封信交给他,我和老陆家在何处你是知道的,若有什么问题,可到我们家中寻人。”
老仆感激地收下了。
后来他们又来找祝贤盛许多次,后者却再未愿意见过他们。
再然后,来年春闱,张辅之和陆恒之夺得前二。
四月殿试,两人又夺得状元和榜眼,果真是当初所期盼的那般,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唯独祝贤盛这个名字,从此销声匿迹了。
昔年的柳州三杰,变成了如今的知之双圣。
......
祝贤盛从榻上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呼吸着。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久很久之前,他还年轻的时候,凌云壮志,意气风发。
再后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时,有小太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他已经醒了,连忙来到他的榻前,恭敬地行礼。
“祝相您醒了?早膳已经备好了,待用过了早膳,今日还要上早朝。”
闻言,祝贤盛轻声笑了。
对啊,如今他终于也是丞相了。
待洗漱过后,用过了早膳,祝贤盛坐上轿辇去往太和殿。
这轿辇乃圣上钦赐,专为祝相每日早朝往返,亦或日常出门行走所用。
轿辇到了太和殿前便停下了,正殿之前的台阶,需得步行上阶。
太和殿前的台阶足足有一百级,百官早朝往返共行二百阶,无人例外。
若是下阶还好,上阶可是真的累,便是寻常人走这一趟都要累得够呛,更不用说祝贤盛还是个瘸子,要拄着拐。
小太监一开始是想背祝贤盛上去的,他被调过来伺候祝相前,被嘱咐的职责里也有这一条。
可是祝贤盛那是个什么倔脾气啊,第一次见这一百级台阶的时候,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些时日以来,就没服输过。
于是久而久之,小太监就只好跟在祝相身侧,见祝相何时累了,便上去扶他一把。
不过小太监能上去扶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因为基本每当这个时候,其他的大臣也都纷纷到了。
一众大臣路上见到祝贤盛,都会恭敬地行礼:“祝相早。”
每当这个时候,大概是祝贤盛最真切地能感受到,他已经实现了当初的心愿了。
也有些想要和祝相交好的大臣,这个时候都会来到祝相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祝相!让下官来扶您吧。”
毕竟祝相是住在宫里的,平日里几乎从不出门,每日上早朝这一段路,可能是他们唯一结交祝相的机会了。
有时候早朝的这一段路上,还会遇到吏部杨尚书和户部杨侍郎,两个少年郎向来是结伴前来,再一起来到祝相身侧,一人接过祝相腋下的拐,一人扶着祝相进宫。
这个时候,那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等祝贤盛进了太和殿,百官的最前排已经一左一右放好了两把椅子,他拄拐来到右边的椅子前,然后坐下,等着人齐。
如果这个时候左边那把椅子已经坐好了人,他坐下的时候必定要喊一声:“老小子。”
而那人必定会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久而久之,某日张辅之来了以后,看着已经坐在右侧的祝贤盛,冷着脸喊了句:“老小子。”
祝贤盛乐了。
最后,等到百官来齐,萧怀琳也从殿后走了出来,随着李公公地一句尖声高喊:“上朝!”
新的一日,自早朝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