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祭典当日,天晴朗。
人不知是何时走的,清早棠宋羽醒来后,身边就只有空荡荡的首枕,微凉的枕面上,还有一丝她的长发。
指尖捏起,连同昨夜的回忆,攥紧在掌心。
这便是她的决定,让他待在家中,等着不知何时响起的出征号角,在未知的归期里,从此天各一方。
步履不知向谁急,依旧缓慢,院外空无一人,棠宋羽站在树下,站在她每日清晨习剑的地方,伫立无声。
有人火急火燎走过来,他心存妄念,以为是她,以至于在看到人后,多少悸动与欣喜都化作眼底枯焦冻土,与冬风齐葬。
“唉哟这么冷的天,画师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快回屋快回屋。”吴关也不管他失望情绪,推搡着人道:“要是再落一身寒邪,殿下知道了非骂死我。”
他的身量虽不如棠宋羽,但在画院当小厮时,每日开门关门养成了一副好臂力,棠宋羽被他猛地一推,脚下趔趄险些绊倒,吓得吴关连忙松了手,躲在身后一脸心虚。
“……”
见他颦眉回眸,吴关低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棠宋羽仿佛没有听见,或是生了气,听见不想搭理他,冷眼转身,独自回了屋,吓得吴关犹豫站在门口,半晌不敢进去。
都说男子成亲后,脾气会变劣,看来是真的。
但他可是君子兰,君子兰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正当吴关怀疑他是否是因世子今日要走,心情不好时,屋里却传来一声清脆,像是什么东西摔落在地,急得他不顾所谓生气,进门察看情况。
“怎么了夫人?”
泛黄的木板上,碎了一地的杯盏残片,棠宋羽站在桌边,目光却望向窗外。
“你有没有……听到鼓声。”
“鼓声?”
吴关竖起耳朵细细听聆,“好像是有,应该是仪式开始了。”
“这么早……”
“逢战事皆是如此,之前邯齐火烧南山,咱当今天子连仪式都没去,率五万精兵直接挥师南下,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显然棠宋羽对当今天子的英勇功绩并不感兴趣,不等吴关说完,便匆匆回内室穿上了裘袍。
他手里还拿着帷帽,吴关下意识拦了人,“夫人你这是要去哪?祭典在宫里举行,你进不去的。”
“我知道。”
就如同那个温和的秋午,棠宋羽明知己身为男子,无法进出宗祠,却依旧跪在院中,一直等到了降霜的月夜,等到了她。
“她不会一直在里面。”
身影站在门口,朦胧如画中仙,帷帽上的白纱轻如落瀑,轻易遮挡了那张姣好面容,看不真切,却令人更加向往。
“我等她出来。”
日出燃香线,万鼓齐鸣震如雷,金钟撞碎寒玉衣,势如滚滚江。
在持续响彻声中,在万众瞩目之下,玄凝看了一眼身前信步登阶的天覃,又转眼望着一旁站着的玄遥,终是在母亲肯定的目光里,迈出紧随的一步。
红斗于寒风中来回飘摇,身上的玄甲紧身贴合,却也因特殊工艺制作,在御寒护体的同时,丝毫不妨碍行动,也就只有头上戴的蛟蛇环兽玄铁兜鍪,外形过于花哨,多了些重量在颈首,导致跪下时,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一拜神天,二敬永昶,三饮热血。
天子代表神意,将福旨莅众生,万人朝跪,天英环视了一圈,将沾着兽血的手指,轻轻抹在了玄凝额头。
“承乾,攻打沧灵并非易事,但朕相信你,相信军士,相信玄家,断不会让朕失望。”
“是。”玄凝微微颔首,“谢陛下赐福。”
天覃的额头上,也被授予着相同的红印,四目相对时,眼底暗涌的不满顷刻间碰撞出花火,又随转眼平息。
沾红点唇,以食“天赐”。
何须神天赐福。
我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所向披靡的气概,如重明长啸,百战不殆。
号角声中挥舞的旌旗,在空中迎风飘扬,玄凝俯视着台下,眼中光芒愈发盛朗。
上次这种感觉,好像还是在昆仑论剑。
当历经三天不眠,她摘下蒙眼的黑布,那些人惊恐羡却的目光,足以抵消她全身疲惫,再绾剑梳风,献上一支临时起意的剑舞。
逍风厉鸣,声令寒颤。
运送军备粮草的队伍率先启程,从王宫去往城门的路途中,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民众,上至白发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幼,皆举目相送。
达达蹄声错落,玄凝瞥了一眼身后马车,谁能想到堂堂一国储君,连马都不会骑。
比起未来储君不会骑马,显然人们更关注那马车里究竟装了几个侽宠,探究的目光再三追望,那道车窗却始终紧闭,这样一来,无从验证的议论便随之转移到马背上的女君。
“世子殿下不是上月刚成亲吗,居然没把自家夫人带上。”
“你懂什么,边境严寒,世子那是心疼人,怕小美郎跟着吃苦。”
“我听说世子成亲那会儿,连宠了新郎夫三天,这完全不像心疼人的样嘛。”
“此事我略有耳闻,不过比起世子夫人,我更佩服世子居然能连宠三日。”
“那有何难,你把身体练好,再用点器件,何愁宠不到三日。”
“罢了,就家里那个干瘪老秋虫,我可提不起来兴趣。”
人群中不远处,有人默默站在街角,轻纱下的眸眼如玉石般澄澈,一点朦胧火焰逐渐占据,烧灼着目光过于炙热,一时之间难以交睫,难以转移,只能任赤红镌刻为眼中红尘,拥堵心中所有思绪。
女君有所察觉,朝他看了过来,狂奔的浪花回潮,棠宋羽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掀开了帽帷,慌忙放下手退了半步,试图将自己藏在灰暗角落。
玄凝本是听到人肆意言谈,正纳闷是谁把她内室私事传了出去,余光先大脑一步捕捉到熟悉身影,转眼望去,人群之后,俨然不见美人。
来都来了,躲躲藏藏作甚。
“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殿下,你去哪?”
吉蕸见她偏离了队伍,下马朝着人群钻去,一声问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去,有不少胆大的人非但没有散开,反而伸手在世子那身玄金鳞甲上摸挲。
触碰没有恶意,玄凝也便没有计较,回眸扬声答道:“我要找个人,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一个带帷帽的白衣男子。”
“带帷帽的……”
马背上看得远,不等吉蕸应声,围观的人立马指着街角石柱道:“在那!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
“多谢。”
成亲之后,作为世子君夫,棠宋羽无法再像过去那般抛头露面,尽管画院为他保留了职阶,却也因他的身份有所顾虑,不再将需外出的工活交给他,短短一个冬月,他在画院便宛如透明。
棠宋羽嘴上说着无妨,却总在提笔落墨时,眼中晃过怀疑与彷徨。
既然他来了,有些事情,还是当面交代清楚比较好。
转过到柱子背后,映入眼帘的,还是柱子,只有当她低下头,如神天垂怜般施舍恩赐,才看见棠宋羽抱肩坐在地上,像是一尊瓷娃娃,出奇的安静,既不哭闹,也不怨愤,抬指轻轻触碰她的衣甲,只一下便收回手。
真不知他昨晚在床上提“三不准”的气势从哪来的。
还是说气势这种东西是消耗物,不巧他用完了,而她正值盛隽。
玄凝没工夫去细想此长彼消的原因,见他不舍注目,叹气声中,她蹲下身与他相对平视。
“枕下有我留的东西和信,回去之后,记得翻一下。”
“……好。”
并非是她有千里眼,目睹他清早攥着她的长发,坐在床边失魂落魄,连头发都不曾梳,而是——
“若你看了,定会风风光光来送我。”
她话里暗含指责,棠宋羽垂眸扣紧了膝盖,无声传达着歉悔,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面前人掀开了他的帷纱,将沾有血迹的唇印在了额尖。
“现在这样也挺好,可怜巴巴的,看的我都想把你绑到马背上带走。”
他眼中光芒流转,伸手时,玄凝笑着摩挲上他手腕上的紫红,将跳动脉搏留在一圈圈涟漪。
“我与阿媫商量过了,先前从后庄救下来的那些孩子,若是放任不管,仍会被迫走上老路,我本打算找几位教书匠教他们识字,但眼下,我无法再亲力亲为,阿媫也成日忙碌,这件事我交给别人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