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三人穿过廊道,宫灯耀华,一竖竖青萝垂落在檐下,宛若流动玉色,在风中荡来荡去。
翡樱摸了摸又干又涩的喉咙,看了眼宋妩。
在她们之中宋妩是神君,实力自是比她高上不少,虽然羲和和雷泽交恶,但这种关头,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她亦是在三更鼓响前才入了城,刚进城主府便听里面下人说今早来的两位大人已经出去了,于是她便一人在城主府转转,寻思着找些线索。
她直觉城主府不对劲,这才在后院小竹林碰见了林觅椒和那个美少年。
话说回来,那个少年是谁,怎么没见到他。
翡樱看了看林觅椒,愈发觉得她就是那个‘薄幸郎’。
“哎呀!”“砰——”
拐角处一方幽暗,有个丫鬟正捧着东西窜了出来,翡樱避让不及被撞好几步远。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没看清大人!求求大人不要责罚。”
“没事,没事。”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磕头,手上被花盆的碎屑剌开了好多伤口,细细密密的血珠洇开来,转瞬渗入泥土,那根断开的梨枝竟然刹那间绽开花瓣,有意识似地吞下了血珠。
这场景诡异得很。
林觅椒想要再仔细看看。
奈何丫鬟魔怔了一般扒拉着泥土,整个人扑在了梨枝上,生怕她们发现异常。
宋妩一门心思想要去找歌女,拉着林觅椒往前走,翡樱跟在后面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翡樱所在的院子,她和伏入云在一个院子,布局同她们那个院子一模一样。
“呐,歌女就被锁在这间屋子里。”
说罢,翡樱打开门。
屋里黑漆漆一片,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袭来,三人皆是一惊。
窗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咔擦一声。宋妩瞬间追了出去,如同一条火红的流星。
翡樱匆匆点亮屋内的灯。
一具女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尸体表面如同一张皱巴巴的纸,干瘪得不成样。
眼睛凸起,里面布满了惊恐的血丝,嘴巴张得很大,长长一条舌头伸出来,死白的,像是死了很多天似的。
看样子,生前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装饰打扮都十分讲究。
“这是那个歌女?”林觅椒道。
尸体胸口处一口血洞,但身下却是干干净净。
翡樱这时有些被吓懵了,听见林觅椒沉稳的口吻,下意识点点头。
林觅椒走上前,使了力轻松翻开尸体,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飘在鼻尖。
“这是……”
梨香。
窗户破了口洞,正是方才宋妩踢坏的。
林觅椒抬眼看去,屋外恰好有一根落下的梨枝。
背后之人杀一个普通凡人做什么?
翡樱见林觅椒捡起了屋外的梨枝,不解道:“这个怎么了吗?”
“歌女说的妖是百草堂的妖?”
“……是啊。”翡樱轻轻眨了下眼,一时没跟得上林觅椒的脑回路。
“她说百草堂的妖很久之前便在城里,有次她看见那妖在井水里下了什么东西,自那之后,柳州便出现了怪病……”
“不好!”林觅椒低呼一声,“伏入云去哪儿捉妖了?!”
翡樱怔怔然,这是她第一次在林觅椒身上感受到一丝‘侵略性’,她咽咽嗓子道:“玉,玉岭山。”
“走,我们快去阻止他。”林觅椒转身便要走。
“为什么?”翡樱很不理解,“城门已经关了。”
“来不及解释了。”
*
风吹得猛,黑云自远处袭来。
月色模糊,山林昏暗,天地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几道扭曲的寒光。
玉岭山下有一大片竹林,此时有一圈地方已经空了,纷纷扬扬的竹叶肆意飞舞,刀割般划破肌肤。
一个扎着单尾麻花辫的少女靠在断竹上,她的腹部被贯穿,暗色的血渗染开,嘀嘀嗒嗒落下。
“哼。”少女冷笑一声,拎起垂落在脚下的尾巴,那上面刺满了密密麻麻的竹根,看着十分瘆人。
少女手一挥,尾巴重重在空气中甩了甩,似一道罡风“咻”地拍向对面的人,地上划开一道沟壑。
伏入云抵剑向后一退,却仍不可避免地被那妖力的余温烫伤。
眼下一狠,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
这只妖一定就是柳州怪疫的主谋。
他已至元灵境,来之前就已听闻玉岭山山神命珠已失,能把一介山神命珠夺走的,定然实力非凡,可没想到,竟与不相上下。
面前这只即将妖化的狐妖,他一定要缉拿,不论生死。
天地沉寂一瞬,黑云重现。
躲在竹林后的步流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的打斗。
她手里拿着的一抹银光正是——幽冥白骨针。
此乃妖狱折磨犯妖的宝物,任何妖都遭不住它的毒辣,那种刺骨之痛她曾经也感受过。
伏入云将此物留给她,就是为了找准机会射入那只妖的后脊。
银针冰得骇人,步流光看着已经僵硬的指尖,心下骇骇。
“这么怕?为何能拿走我的东西?”
少年语调轻快,像是碰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啊!”
步流光猛地收紧手,针尖刺入了掌心,后背一片发麻,像是被一双鬼眼牢牢锁住。
是那个人!不!是那个鬼!
背后竹叶被踩碎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一声一声接近。
冷汗比雨后竹笋还要密,几乎一瞬间就打湿了整个身体。
步流光下意识地想要抬脚逃离,可眼前骤然腾升三条小蛇。
无机质似的眼珠,寒意森森地盯着她。
宿希慢悠悠地走上前,身子一歪倚靠在竹枝上,颇为不耐地弹走碍眼的虫子。
四仰八叉躺在泥土里的小蛇:!不爱做什么都是错的。
面前的女妖低着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似乎都能听见她喉间隐隐哭腔,和乱到极点的心跳。
一缕暗紫色的气自他指尖诞生,如一条绳索圈圈缠绕在女人脖颈上。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迫使步流光抬起头,“嗬嗬——”,她想要伸手扯断,却什么也没摸到。
“嗯……唔。”
她开始挣扎起来,又渐渐虚弱,面色由红到青,再到紫,构成了一幅极为美妙的画面。
果然,他果然没有变。
还是那样的……污秽。
宿希勾唇一笑,心松快了许多。
惊恐之色从她的眼底随着泪水溢出来。
月色残影随意勾勒着男子的轮廓,这样美的面孔怎会是那等恶心之物。
突然的,脖颈间一松,久违的呼吸重新回归身体,步流光瘫软在地,止不住地啜泣。
半晌,面前的男子好似没有耐心再与她周旋。
宿希指尖夹着一枚在落下的竹叶。
他开口:“你认识我。”
虽然是问话,但却是不容置疑。
步流光抚着脖子凸起的红印,颤巍巍抬头望去。
男子没有看她,正摆弄着手上的竹叶,眼尾却带着可亲的笑意。
步流光握着寒气袭人的银针,心惴惴不安。
“…认…认识……”
“啊…”男子一脸果然如此。
“你想杀了我。”
不是疑问,而是很肯定。恨毒了的杀意,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一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怀念林觅椒,还是她身上的气息令他舒服。
就连当初想杀他,都和小猫亮爪一样,毫无攻击性。
眉心突然一阵刺痛,步流光猛地瑟缩,那枚竹叶的尖刃正在她眼前。
那怪物笑得更加温柔,眼底翻涌着紫色的海潮。
宿希快要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竹叶又近了一寸。
终于,他问了出来:“为何你会有我的花?”
他的身体里有一朵金灿灿的小野花,自打诞生就一直存在了,可这次醒来后居然丢失了。
若不是没了它,他也不至于连一个断骨链都扯不断。
百年过去了,那帮老家伙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我…我……”步流光支吾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含糊。
银光闪了闪,她忽然站起身,对准了他的心口刺去。
恰逢此时,竹林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宿希愣了愣,一掌拍歪。银针直直刺入步流光的锁骨,深入血肉。
可惜,差几寸便可绞碎心脏了。
刺骨之痛立刻蔓延开,步流光痛苦地哀叫一声,愈来愈凄厉。
竹林里奔走的二人显然顿住了,过了两息,便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步流光痛得满地扑打,已经维持不住妖形,全身长满了短小的兔毛,眼珠也变得血红。
真是莫名的恨意。
宿希皱了皱眉,顿时觉得无趣至极。
那朵花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一点用,同他体内的力量完全相斥。
若不是断骨链压制了他的力量,可能他永远也想不起来那朵小野花。
他只是很奇怪,那朵花他想尽了办法都割不断,为何会到了她身上。
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但显然已经没兴趣了解其中真相了。
他还要回去等林觅椒给他敷药。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兴奋。
她会喜欢他的刀口么,要不将她也砍断了,再给她缝起来,这样她就和他一模一样了。
“那东西你好好存着吧,可千万别死了。”
若是死了,那野花又跑回来怎么办。
步流光用力睁开眼,额头的汗珠腌入眼睛,泛起了红丝。
但她仍死死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
施舍的语气,真令她恶心,一个和她一样低劣的妖凭什么高高在上。
疼痛如潮水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像一只垂死的虫蚁,不堪一击。
“这儿呢!”
眼前忽然出现两道虚影,其中一个还是她最讨厌的。
林觅椒快步走上前,定睛一瞧。
竟然是步流光!
她眼周突然长满了白色的兔毛,像是戴着一个面具,血红的眼睛在黑夜显得有些瘆人。
只是两根软乎乎的兔耳虚弱极了,垂落在两侧,天然一股娇弱。
不愧是女主,即使妖化了都这么好看!
三足乌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导致她一直以为妖化的妖都很丑。
没想到小兔妖这么好看!
反观翡樱就没那么好心思了。
妖化后的妖都极具攻击性,是得送入妖狱的。
一刹那,翡樱背后升起八颗金黄色的珠子,空气陡然凝滞,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打入步流光的身体里。
她完完全全被钉入了地底。
这是翡樱的本命至宝——八方定风珠。
步流光叫得更加凄惨,眼底的凶性愈发猛烈,口中发出妖物独有的嘶吼。
这是要彻底妖化了。
林觅椒眼底震惊,立刻撒腿就要跑。
你在干什么,大傻樱!
翡樱大吼:“呔!好你个兔妖,竟在凡境随意妖化!吃我一击!”
说完,转头又对着林觅椒雄赳赳道:“林觅椒,你摇光灵玉呢!拿出来,我们一起上!”
……
不在身上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