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哥哥的锁命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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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仪林尚且年幼的经历中,对贫穷困窘的认知来自于他人之口或是书中所言,并未亲眼见过,比如衣不遮体,究竟何种程度才算不遮体,是一件不穿还是衣服残破不堪,再比如家徒四壁,真的是屋中无一物?

    马车停在陶家的门前,他抱着蛐蛐从车上跳下来,看见茅草屋那一刻突然就直观的明白何谓贫穷,“衣不遮体、家徒四壁”有了具象,实实在在搬到他眼前。

    三间茅草屋是泥草混合堆砌的墙体,最坚硬的部分大概就是进门处的小石阶。茅屋周围被一圈缠满藤蔓的竹篱围着,沿着篱笆种了一圈花草,绿意盎然,不至于院子显得过于凋敝寒酸。

    院中最显眼的是那棵长势茂盛的绒花树,粉色待开的花已散发清幽的香气,绒花树挡出大片阴凉,树下有两个孩子正伏在破木桌上雕刻木头。

    “陶修。”

    陶修抬头寻声看向院门,一向平静的眼中倏地露出惊诧,匆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片木屑从他腿上落下。

    大族公仪家的二公子突然光临此处,令陶修措手不及。

    公仪林递上装蛐蛐的罐子,拎起行礼的陶修:“不要多礼,快看,我找你来斗蛐蛐玩。”他打开盖子让陶修看一眼“两员大将”。

    “我和小妹也常玩。”

    沈钟借口与陶修不熟坐在车中不肯下来,公仪林也不勉强他。

    桌上的一堆木屑中摆了三个木头人像,公仪林伸手就要拿,陶修忙阻止,脱口而出:“别碰,弄脏了我还得再削一层。”此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公子锦衣华服干净漂亮,怎能质疑他的手会不干净。

    公仪林缩回手,问:“雕的是何物?作甚么用?”

    陶修特意挑了最干净的人像递过去,是个小巧的佛头。

    这些年来,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为寻精神慰藉,南北大地上多座寺院拔地而起,把无穷的苦难倾诉在一尊尊佛像面前。建筑寺庙时需要大量小型的佛像装饰在檐角或宝塔上,能工巧匠也有偷懒的时候,诸如陶修正在雕刻的佛头就是他们不愿亲自动手,出低价让他代劳。陶修为了生存什么活都能接下来,小小年纪真是挖空心思想在这世上生存下来。

    天真的小公子凑过来问:“他们会付你工钱,是不是?”

    陶修轻轻点头回应他,不愿过多讨论此事。这时,桌边的小姑娘端碗晃晃悠悠的水递给公仪林,小声道一句:“喝水。”

    公仪林接了水又问:“附近有寺庙?我从没听沈钟提起,在哪个地方?”

    “离此二十多里地,寺庙挺小,香火不是很旺盛,最近在修葺重整,这些佛头是佛塔檐边所用。”

    “等你还佛头时带我去,我也去见见。”

    陶修朝竹篱外的马车看去一眼,本能的不敢与大族子弟接触,“让他们带你去吧。”

    “别,司子盯得紧,我走一步他跟一步,说定了,你带我去。”

    “那行。我还不知你名字。”

    “公仪林,母亲、哥哥都呼我小名,以后你也叫我槐序。”

    “槐序!”陶修把他的小名在嘴里轻念几遍,依稀记得自己也有小名,又感念前几日他的那碗绿豆汤,便以诚心相交,“你可以叫我康乐。”

    “康乐”二字是他多年来从未跟人提起过的秘密,忘记六岁之前几乎所有记忆唯记得小名,还有一个佐证便是一直带在身边的黑玉章,其上“萧康乐印”四字雕刻的十分稚气。

    六七年过来,关于那枚玉章的印象早荡然无存。

    “这名字叫着亲切,陶康乐。”

    葱茏茂盛的绒花树虽投下大片绿荫,然一丝凉风都没有,三个孩子热得满脸通红。难得公仪林老实坐在桌旁看人做事,为不冷落了贵客,陶修雕刻佛头时会跟他提几句雕刻的要诀,挖空心思找点话应付他。

    因严苛的家风,哪怕是这烈日灼灼的盛夏公仪林也穿戴的一丝不苟,不时拿袖拭汗,红彤彤一张脸凑近了恩人,心底直犯嘀咕:都是一般大的人,他为何懂这么多?

    陶修见他热的不像样,好心建议他回去:“这会我没空陪你斗蛐蛐。”说罢从屋内拿了块干净的布递给他擦汗。

    公仪林奇怪地盯着他,迟迟不肯接下他手中的青布,忽来了一句:“你给我擦,难道要我动手?”

    陶修皱皱眉头,心道:好,好,谁叫你是公子。

    他擦的很不痛快,力气很大。公仪林觉得被擦拭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老有一道银光在眼前飞来绕去,绕得他眼花缭乱,终于一把逮着陶修的手腕问:“哪有男孩带镯子的?”早就看那镯子不顺眼了。

    陶修脸色大变,迅速从他手中抽出手腕,“不许碰。”

    “为什么?我又不抢它。”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陶舒突然开口说:“是哥哥的锁命镯。”

    “从没听过,何为锁命镯?”

    见得不到陶修的回答,公仪林就从陶舒那套近乎:“陶妹妹,你告诉我。”

    “阿翁给他戴的。”

    陶修一声斥责:“小妹?”

    周围静了一瞬,公仪林悻悻地哼一声,“不说就不说嘛。”

    三人在树下坐到傍晚,直到马车里实在熬不下去的沈钟伸出极不耐烦的脑袋喊着:“槐序,你要待到几时,还走不走了?”

    临走之前公仪林提出要去陶修的房间看看,他要亲眼看一看“家徒四壁”的真面目,回汝丘第一件事就要写信跟兄长吹嘘这趟来玉河村的见闻。

    进屋时,走在后面的公仪林将陶修从头到脚都打量一遍。他穿了件旧衣改缝的青布单衣,洗的发白发粗,袖口卷至臂弯,露出两条细长的手臂,这一身穿着虽朴素到超出公仪林的认知,但衣裳下的骨架清瘦细高,眉眼清俊不俗,并没显得他太寒碜碜,总有人靠脸的优势可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裳中随意挑一件就能穿出合身的感觉。

    方才提起进屋观看,公仪林用“厢房”来称呼陶修的住处,这雅称实在用力过度,不过是一间连光线都不够充足的泥屋,墙面和屋顶那斑驳的雨迹已干涸成奇怪的形状,屋内摆设简单,仅一张破旧的木床和床头一个大箱子,小窗前用几块木板搭张简易的桌子。

    这间屋子给公仪林的印象是既穷又干净,他抱着蛐蛐罐没敢碰任何东西,半张的嘴无法掩饰震惊和新奇。

    窗前的桌上有两本书引起他的注意。在桌面挑了处相对平稳的地方放下装蛐蛐的罐子,顺手拿起两本书,竟是一本兵书和医书,想起那日河中几个少年的话,公仪林转头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