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那是江陵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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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隔空相望,一个桥东一个桥西,皆神色平静沉默无言。

    公仪林没有打伞,毛毛细雨像一层雾粘在发丝上,细密的小水珠汇聚成滴从额头和鬓角滚下,最先打湿胸前一片衣襟。他朝陶修走近几步,恳求道:“康乐,不要去军府报道,我不想你走。”

    中间这段长长的距离令陶修无法听见他的心意,也正是这段距离,公仪林才敢直言不讳、低声下气。

    陶修擎伞走过来替他遮住一半,问:“天还没亮,你是半夜就来了?”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立在伞下能平视对方的眼睛,陶修从他眼中看见淡淡愁思,公仪林从他眼中窥见对明日未知的不安,这人就是个乡野间的平庸少年,赶赴疆场又怎会不惧。

    “别去军府报道,我一定能把你的户籍调出,跟我去建康一样为朝廷效力。”他说的很慢,企图压住近乎颤抖的腔调,也恨自己能力太弱,弱到说这句话时毫无底气。

    “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害怕投军?玉河村有七八户跟我一样出身的人,他们明日就去汝丘报道,就算借你的势躲过沙场,但面对和我一样出身的同伴时我会汗颜。多谢你的好意,从我知道背负这个责任时就已准备多年了。”他摸过右腕上的银镯,露出凄凉的神色,“我早就想走出玉河村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陶舒和阿翁,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我是不是太可恶了,逢人就把家托付给他。”

    公仪林转过身不再看他,负手望向静静流淌的清江河面,脸上是暖不了的冷气。

    陶修贴近一点,缩回试图安慰他的手,用最真诚的语调玩笑道:“文臣武将都是国之栋梁,你做深谋远虑朝中人,我就做拓土开疆的利剑,一起抵御北侵的恶狼,如何?”

    公仪林借擦掉雨水的动作抹了把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笑道:“好,一言为定,你我把抵御外敌这条道开拓的坦坦荡荡。你要护好自己的命。”他伸出右手与陶修击掌承诺。

    陶修换过伞柄紧握他的手,点头道:“命只有一条,我一定会珍惜。”

    田间空旷,寒风料峭,他们撑着同一把伞走过一条条阡陌小道,直至冻得实在受不了才开始往回走,公仪林指着大片农田说:“这片麦子大半会成为军粮,你在军中吃上馒头要想起我这句话。”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去建康投靠伯父,再寻一位能指点前程的老师。”

    “早日让我在营中听到你的大名。”

    公仪林肯定道:“好,会的。”

    是晚,陶修打算在出发前再跟陶彪长谈。陶彪把他错认成自己的儿子,伸长枯瘦的手喊:“是不是大斌,你许久没归家到哪闲逛去了?”

    陶修把他扶靠在墙上,他嘴里粗重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剧烈咳嗽后缓了一瞬,睁开浑浊的眼睛仔细辨认后问:“是小修啊,你还没去睡觉?”

    陶修给他披了件衣裳:“明日我去军府报道,你要听小舒的话,她端来的饭好好吃。此次招兵急切,我不懂何时才能回来,你要保重好身体给小舒省点事。”

    “你多大了?我当年十六上的沙场,为何你比我还要早去投军?”

    “我现在比你当年还大上两岁,你在床上躺得太久记混乱了。”

    陶彪突然抓住他的手惊恐地叮嘱:“答应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吃人肉,一定要答应我。”

    又是小时候那一套恫吓,陶修扯出被他抓疼的手腕,皱眉道:“我怎么会吃人肉?”

    陶彪苦笑一声:“没饿到极致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底线又在哪里?他们告诉我锅中煮的是两脚羊,闻着味道吐了两天,那又能如何,六天后我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吃下一口又一口。饥肠辘辘心口饿的发疼,汤肉就在眼前,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答应我,不要吃锅中的熟肉,你会成为地狱的恶鬼,这辈子都别想再吃下去任何肉。”

    陶彪年轻时恰逢动荡不安生灵涂炭的年代,人肉的烙印如影随形他多年,致使他闻到肉味就恶心呕吐,良心的谴责终身无法面对同类相食的自己,悔恨和不安使他越来越固执孤僻。他面相阴狠,像棵干枯的柳树游荡在玉河村,也像活着的孤魂野鬼。

    这么多年陶修一直以为他用吃人的话恐吓村人,乐于见村人惧他厌他,原来他心底真的埋葬着迫不得已的秘密。

    “宁愿死我也不会同类相食。”

    “呵呵,是吗,希望你没有那一天。”

    陶修握住陶彪枯槁的手,在鼓起的青筋上小心摩挲,央求道:“阿翁,告诉我,当年把我带到这里的人究竟是谁?我想知道真相,此次离开我不知何时能回来,我的身世就永远是个迷。”

    “你始终不甘过此清贫的日子?”

    “我有知晓身世的权利,我在陶家十三年,九岁谋生,受尽白眼,如此还叫不甘清贫?”

    陶彪紧盯陶修的脸,粗衣粝食也难掩他清举板正的身段,若是身在高门大户就是锦衣玉食的美公子,可惜命运如此。喉咙里的浓痰又忽上忽下动了两下,得逞似地笑道:“三十年前梁国内乱时,我随军去过江陵,听过江陵方言,那晚你从车里被抱下来,扔在地上惊醒时口中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会听话’,正是江陵口音,我想你大概是荆州江陵人氏。”

    “那个恶贼是谁,你肯定认识。”陶修握住陶彪的手突然用劲,胸口滞闷堵塞。

    “他?他早死了,哈哈哈,早就死了。”

    “死了也有埋尸之处,到底是谁?”

    “我老了,早记不清了,人都死了你就永远找不到真相。”陶彪依在墙上闭眼假寐,不再回应他的任何话。

    陶舒从门外走进来,按住陶修因激动发抖的身体,轻声道:“阿兄,他困了,让他睡吧。拐卖你的人既然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再对出生何处耿耿于怀,我们向前看,不好吗?”

    “你服侍他睡吧。”陶修起身走出门外,夜晚很冷,他仰望头顶的星辰和一弯从西边升起的月牙,用很长时间才平缓下刚才的波动。

    陶修再次清点明日带走的东西,几件换洗衣裳、五个白面馒头,一本兵书。两个月前陶舒要给他做的春衫还没有裁缝好,她的针线活一向很慢,还义正严词找个借口说要等他平安回来才能穿。

    窗前的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是去大庙受伤那晚公仪林从沈家搜刮来的,他站在火光前拔出林修剑,刀刃锋利,映着他模糊的眼和鼻,检查过后又利落的合上剑,带起的风势把烛火震的晃晃悠悠。

    黎明出发时从玉河村走出的青年男子有九人,陶修与他们结伴先去汝丘军府登记名册。依序找到各自的营帐住下。军营把从未进行过操训的新兵集中在一起,每日清晨和午后集合队伍统一由教头操练。

    以往军府会在农耕结束后召集军户入营操练,这些人对兵营的内状熟悉,适应性比新人强很多,操训结束后闲的无聊就会在营中挑一波小事闹一闹,活跃气氛,主要还是以欺负新兵为乐。

    至于刚入营的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初次离家又不知明日的生死,精神消沉,萎靡不振,操训结束后回到营帐各自忙碌,四周的氛围相对安静。新兵的营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