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江陵的萧世子
    曾无数次怀疑陶修身份的公仪林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因家族便利和旁观者清的有利位置早就比陶修先知道他的身世。从起先的怀疑到后来的确信无疑,只差去江陵寻个确凿的证据,心里早已承认了陶修的来历,但今日从辛南佐口中说出真相,他还是大为震撼,浑身颤了一下,在这酷热的夏日,冰凉的鸡皮疙瘩虚虚痒痒从双臂一直爬到脊背。

    这人究竟是哪般命数,会摊上如此离奇可悲的境遇,上至云端,下至淤泥。

    他从陶修脸上看到茫然、疑惑,陶修似乎对他师父用此拙劣的借口欺诈敌人感到吃惊。

    贺功臣将信将疑,令刚才还杀得天翻地覆的人再次坐下,他要听听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萧梁的人。

    辛南佐跪在陶修跟前,使他刚才脱口的话慢慢成真。他上身伏于地上久久不肯抬头,发出的声音悔恨且苍老:“世子殿下,十六年前七月初三那日,把你打晕带出江陵城的人就是我,是我亲手毁了你的人生,把岳阳王府搅得四分五裂,是我随手把你丢给拐子,让他把你卖到这个世上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师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可不用为救我编造离谱的谎话。”陶修怀疑自己身世多年,怎会不知这些话的分量,巨大的冲击只能令他摇头否认,惶惑不安到不知去拉师父一把,“江陵离此很远,很远呐——”他声音很轻,思绪变得缥缈,然并不能回想起五岁那年任何一件事。

    “你手中的麒麟黑玉印,上面‘康乐’二字就是你的小名,我后来因良心不安几次返回江陵打听,才知道岳王、王妃唤你麒麟儿。我不忍你连名字都被剥夺,就哄骗你是一个熟人家早夭孩子的名字,要你代那孩子继续活下去,你并不介怀,说麟儿的名字听着亲切。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陶修从座上挣扎起身跪到辛南佐对面,扶起他几乎与地融为一体的双臂,沉静的双目审视着师父,几次要启唇相问,最终无语凝噎。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萧氏世子都敢劫持,为谁效命?”公仪林的厉声一问大概是在场之人都想知道的。

    辛南佐失神的目光落在一条地缝上,心里黑茫茫一片,嗫嚅自问:“我是什么人?我到底想走哪条路?”抬头望着陶修,硕大的双手几乎按进陶修的肉骨里,哑声说道:“我是彭城人,是河东王萧钰门上的拎刀人。十六年前我奉命暗杀萧琢,等我知道自己要杀的只是个五岁孩子时,我很慌张,像我这样杀人无数的人,居然在一瞬间生出仁念,决定留他性命。”说到此,辛南佐问大堂正中的贺功臣:“将军是否验证过金印,放了陶修,我和他之间还有一笔未算的账。”

    贺功臣摩挲掌中金印,沉思不语,他是没见过象征皇室贵胄身份的金印,但这枚金印上的图纹精巧华丽,蛟龙盘踞其上,击之声音沉闷暗哑。他找不出质疑的地方,更不敢当作毫不知情随意处决陶修。

    贺功臣小心翼翼把金印放回前面的案几上,露出和解的笑容,说:“我也想听听你口中的故事,若是合情合理、有依有据,我定会亲自谢罪。”

    公仪林紧盯那枚证明陶修身份的金印,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和激动,长身而起,负手走到贺功臣前面,随意拿起印在空中抛个弧度接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笑说:“确实是萧室的东西,没想到陶修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前朝覆灭迁都江陵后,旧时的宫殿屋宇留下不少奇珍异宝,但他们仓皇逃难时留下的印玺可没人敢保留,我有幸见过两枚和此一模一样的金印,都已在烈火中融化成金。”

    贺功臣想到自己方才还非取陶修性命不可的狂妄,略尴尬的笑笑,他身后的孙显,额头早就爬上虚痒的汗。

    公仪林又走到陶修跟前,扶起师徒二人说:“过往的事,请有量大师细细讲明白,究竟是什么人非要让一个小孩沦落到此?”

    公仪林想从陶修脸上细挖对这件事的反应,发现他的面孔异常冷峻严肃,唯有从侧面看去微微上翘的嘴唇还有一点往日的柔和,眼中两滴剔透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陶修这张似在梦境里迷失的脸让公仪林心疼,他想触碰他,想把他搂在怀里,忽觉得此人与己相离甚远,不再是甘受清贫、温和谦卑的男人了,上天赋予他的不凡身份透出万丈光芒,使公仪林不敢再亵渎他半分。

    虽有些荒唐,公仪林第一次觉得对此人如溪水般清澈的爱意变得十分卑微可憎。

    * * *

    永熙八年夏江陵岳阳王府。

    岳阳王萧宸长子萧琢的五岁生辰已过了三天,生辰时收到的满屋子贺礼才打开到第六件。一向文静不喜多言的萧琢从众多贺礼中拆出一块方方正正黑的纯粹的黑玉,他把玉捧在掌中借光观察其内部质地,玉很沉很重,萧琢不慎将这块上好黑玉摔成大小六份。他捡起最小的一块走到面露可惜之色的萧宸面前,安慰道:“父王不必惋惜,碎了也能物尽其用,我就先用这块小的练手,再把最大的那块雕琢成你们喜欢的样子。”

    “哦?你打算如何利用?”萧宸望着比拇指大点的黑玉,笑问乖巧伶俐的儿子。

    “给我三天时间,我准会令父王大开眼界。”

    “好,父王等着,”他这儿子有琢玉刻章的喜好,所谓的大开眼界无非是在边角料上刻刻挖挖,他屋里的木架上摆了几层材质不一的雕刻,此子还小,还不能叫做玩物丧志,遂很宠溺地叮嘱:“别让刀伤了手。”

    萧琢回到翰墨小院,在书案上的一堆器材里寻找适合的图纹,正思索取用哪种图腾做钮时,岳阳王妃轻推门扉走进来,静静站在儿子身旁,见他抓耳挠腮在一沓图样中翻拣,王妃温和地建议道:“何不就雕个麒麟儿呢?”

    “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图样太复杂很难下手。”

    “慢慢来,不急。”她跟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慈爱,总忍不住对孩子多看几眼,儿子生来一副温和沉静、行事认真的性子,不需谆谆教导就长成了她想要的模样。她拿方帕子擦拭孩儿鬓角细密的汗珠,不厌其烦。

    萧琢仰头笑对母亲说:“我刻章的时候只能安安静静的,三日后再拿给母亲和父王看,可以吗?”

    萧琢的模样和性格很像母亲,都有一双清澈沉静的美目,岳阳王妃更是温婉柔情,此刻见儿子下了“逐客令”,王妃朝他后背轻捶一拳就离开房间,走到门边又转身对他说:“我儿做事一丝不苟,和你父亲太像,累了就出去玩一玩。”

    萧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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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眸冲她一笑:“母亲过奖。”

    七月酷暑炎热,窗外光线明亮晃眼,夏日的午后一向慵懒昏沉,众人都在瞌睡小憩时,唯有小世子坐在窗前的书案上伴随蝉鸣,握着黑玉一刀一刀下去,汗珠附满盈润白净的额头时,手里的玉逐渐有了轮廓。傍晚的落日在窗前银杏树上铺洒金光,印章已刻上他的小名。期间,王妃着人给他送来一份井水镇过的甜瓜,那也将成为他将来十几年间最后的一份甜瓜。

    七月初三那日,也就是萧琢关在房中雕刻印章的第二日,阳光又被窗外的银杏树所挡,一个婢女来传王妃的话:“小世子两日没出屋,王妃担心你闷着,让你适当去园中走走。”

    萧琢用殷红的印泥在白纸上盖下四个字,随口应道:“去回母妃,我正要出去玩会呢。”他对纸上稚气歪扭的字不甚满意,准备再小修一番时,忽听见高墙之外孩童的嬉闹声。

    王府的东边有一片小树林,林中多以松柏为主,盛夏时独这片树林的幽静比府中的花园更甚,也是周围孩童常去玩的地方。

    萧琢对松柏林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与那些同龄孩子玩耍时少有地露出活泼好动一面。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仆从经常得意洋洋地回禀王妃“世子敢爬树了,把裆的针线都勾破了”、“世子在捡松子,说留着冬天烤火,又清香又无烟”、“小世子为了一窝鸟和太仆家的大公子险些打起来”。

    这片松柏茂盛的乐园能展现萧琢顽皮的一面,王妃非常乐意他在林中跟孩童们打闹追逐。

    就在印章刻好、一日的酷热渐退、顽童声音从高墙外响起的这一刻,萧琢决定在日落之前出去玩会。

    他带了两名十五六岁的大仆从东角门出去,跨过三条从府里通向外面的阴沟,又爬过一个堆满枯枝烂草的大坑,听说这个坑是盖王府的屋宇时取土留下的,从大坑里爬上来拍去薄衫上的灰尘,他对站在林中央的几个小孩喊道:“你们又在玩什么?”

    “弓箭,我爹刚给我做的。”说话的孩子大一点,正是春天那会险些和萧琢打起来的太仆家的公子,“你不是不给我碰鸟窝吗?我今日就射下来给你看看。”

    “别射。”

    “为何?里面的鸟早羽翼丰满飞走了,我就射个空壳而已。”

    “谁知明年还会不会回来?”

    “我可不管那么多!”这孩子张弓搭箭,可惜力道不够,那支箭飞至半空就软踏踏地落下,他恭敬的把弓箭交到萧琢手中,请教道:“听说你的准头很厉害,试一个我们瞧瞧。”

    经不住众人夸赞,萧琢毫不谦虚地人前卖弄不到六岁的臂力,那放出去的箭所达高度还不及太仆家的公子咧。

    “噫——不过如此。”

    一群孩童拿着太仆儿子的弓箭在林中轮流展现本领,热闹又天真。

    落日将要下沉时,天边出现漫天红霞,这帮贵族的小公子跟着仆从一个接一个回去,霞光拉长的影子,把他们颜色不一的衣裳照得通红。

    后来这些公子聚在一起回想那晚在林中最后一次见到世子的模样,纷纷说日落之时站在树林边的世子身上披了层金色光芒,好像透过晚霞的金光都投在他一人身上,他像个注定在人间留不长久的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