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那日,春风柔和,天气阴翳。施中安按他们计划的一样顺利拿到周敬书亲手递给他的圣上的手谕,毫无防备走向金帛局,踏入灵珠阁。
周敬书把金瓶装入檀木盒盖上红绸,封盖时还对施中安笑说:“施大人终于得偿所愿,这可比搜刮民脂民膏轻易的多,回去时可要抱好了啊!”
施中安悻悻地接过檀木盒,打开仔细检查一遍后小心合上盖子,冷笑道:“宝贝要有人珍藏、欣赏才叫宝贝,烂在淤泥里的珍珠、藏在深山中的玉,若没有人欣赏就一钱不值,就是一堆砂浆粗石。”
他把檀木盒夹在腋下原路走出金帛局,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影,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几株花瓣早已败落的樱树在不温不冷的晚风中发出沙沙声,像鬼祟的脚步一路尾随,施中安心怀忐忑,几次回头。他在空荡荡的路上加急脚步,直至走到西明门,看见等候在老地方的马车,和平常一样杵在宫门两旁的禁卫,才把一路上的不详之感忘在脑后。
施中安被大仆扶上马车,车轱辘缓慢碾压在青石道上。约莫走下不到一里,突然从宫门内飞驰出五匹骏马,五人皆身着黑色精铠腰配长剑,面目森寒,他们像离弦的箭紧追目标,只须臾就追上施中安的马车。
禁卫军的烈马五个方位围困住紧急勒停的车辆,一名禁卫拽下惊慌色变的马夫、拎出满面喜色的施中安,在他的面孔由喜转惧的瞬间,禁卫军不容分辩,干脆利索抽出利刃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而后对周围不敢靠近的人群高喊:“灵珠阁失窃,奉命缉贼。”
奉的是谁的命,自然是公仪林下的命令。
他因“盲目”下达命令导致侍御史横死一事在太极殿前跪了整整三天。
施中安被斩于宫外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姓觉得住在金屋银床上的施中安死得好,何况临死还有金瓶拥怀。但对陈主而言,眼皮底下官员被杀,无异于挑战和无视他的权威。
陈主勃然大怒,指着公仪林破口大骂:“你们公仪家眼中还有谁?你们几个世家眼中还有朕的位置?为个破瓶子就敢杀朕一名侍御史,简直目无国君、罔上虐下。”
周敬书低头缩肩走出文班队列,高声辩解道:“施中安趁灵珠阁无人偷窃蓝海金纹瓶是事实。是臣看见‘窃贼’的身影未加辩认就匆匆报给正巡逻的公仪右卫,是臣眼盲脑笨,请陛下降罪。”
公仪林跪在大殿中央,彷徨不安地认罪和阐述事情经过:“刚听到周大人禀报灵珠阁失窃,臣惊恐不止偷窃一事发生,恐还有其他危险环伺在周围,立即让部下追杀出去。哪知侍御史的马车越跑越快,情急之下做了非常之事,一切都是臣思虑不周、不胜其任的结果,臣惶恐,今愿解绶脱甲,请陛下降罪。”
公仪达心下一惊,没料到侄子竟辞官请罪,匆忙站出来以退为进请罪道:“陛下,公仪林担任右卫不到两年,经验不足能力欠缺,未追查清楚就斩窃贼于宫外、枉杀侍御史,确实严重渎职罪不可逃,该交于廷尉细查核实,若其护过饰非,就……”
陈主冷笑一声,眯眼瞧着公仪达,问:“就怎么样?你说说——”
公仪达犹犹豫豫道:“还请陛下定夺。”
他们这些轻易就能戳破的狡辩之词,就是仗着身后庞大的家族势力,陈主对此无可奈何。陈明俨气的牙痒痒,他们这帮老东西就看不惯施中安写几首顺口的曲子,看不得杨弘易对着他说几句奉承话,非得逼他整日面对他们这帮如死了考妣般紧绷肃然的脸和满案索然无味的文书奏折。
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陈明俨指着公仪林大声斥责:“既然有过,就给朕跪到外面去,朕让你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恰逢这几日阴雨连绵,一向贵如油的春雨突然就不“贵”了,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下个不停。公仪林跪在殿外冰冷的砖石上,双手顺从的垂于两侧,任冷风借着雨丝释放数倍的冷意,冻的牙齿不住打颤,他愣是没肯把腰弯一下。
第一日,公仪林为了面子和铲除杨党一员的喜悦还能高傲地跪着,但到第二日,久跪的双膝逐渐石化,剧痛钻心,剔骨的疼顺着一根根经脉爬遍周身,雨水和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小心翼翼伸腿缓和关节时好像看见九十岁高龄的自己是如何遭人嫌弃的模样。冷,四月的天是比天寒地冻的腊月还冷,饿,这场惩罚后他一定要喝碗滚烫的银耳汤,渴,雨丝都润不了他焦干的双唇。
他跪在和风细雨的大殿前,还要忍受各色官员的指指戳戳和冷嘲热讽。
迷蒙的雨丝突然从头顶消失,公仪林艰难狼狈地抬起头看是谁人帮他遮雨,原来是杨弘易举一把鲜红的油纸伞挡了他的凄风苦雨,那人俯视着他冷笑一声:“右卫将军要伞否?”
午后的雨势停了会,杨弘易又来了,右手托着两个滚烫的红糖馒头,边嚼边问:“右卫将军食饭否?”
即便公仪林不屑回答他,但那副被风吹雨打的可怜模样早已解了杨弘易心头之恨。杨弘易仰头大笑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下公仪林的肩头,像戳条滚在泥浆里奄奄一息的狗,冷声道:“公仪家不会永远只手遮天。”
公仪林也冷酷地回击他:“你擅权谋私、党同伐异,身在都城却狡获监军权,有奸必有贤,公仪家就是抵在你咽喉的刀。”
“啪”一声,杨弘易把一个馒头丢在他跟前,压起一撮小水珠,“赏给你吃。”说完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被人丢食的耻辱使公仪林恼羞成怒,撑着腿爬起来追出去,却受关节的连累扑倒在水中,溅了一身泥水更狼狈不堪。
第三日雨又大了些,膝盖和腰椎好像已被碾碎,公仪林头晕目眩几欲想吐想晕过去,他忍耐着煎熬着,脸色已由白变青,浑身筛糠似的发抖。陛下会松口的,陛下一定能心软。头上吸饱水分的小冠像块石头压得他脖子难直,哆哆嗦嗦摘下小冠放置在腿边,乌黑的发丝凌乱垂下后更显凄楚可怜。
陈明俨抱臂站在大殿的廊下,高高在上俯视雨幕中凄惶渺小缩成一团的人,问身边的宫人:“他跪了几天?”
“还有两个时辰,整整三天。”宫人答道。
“好,两个时辰后扶他回去。”
见圣上松口,武卫将军陆颢终于舒了一口气,数着瓦檐上滴答滴答的水声等待着,时辰一到,立即撑伞冲进雨中,跑到公仪林面前急切的道贺:“景风,可以回去了,惩戒已结束,陛下下令让你回去。”他丢了伞要扶起公仪林。
关节僵硬、意识模糊的人哪还能轻易扶起,公仪林搭上陆颢肩膀试图站起来,碎骨抽筋的疼让他咬牙闷哼一声,终于重重倒在雨水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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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年轻,恢复的也快,公仪林在床上躺养几日就又恢复往日的生龙活虎,他整理行装告假休息,悠然而然朝漳南出发,拜访令他相思成疾的小城主去了。
*
就按公仪达给的建议,公仪林在太极殿上直接向陈主言明陶修身份,具陈萧氏投靠大陈带来的益处,提出给萧氏世子一份员外散骑侍郎的闲职。
相比赐一个闲职给陶修,陈主更感兴趣他口中的萧世子为何会成为沧海遗珠。
公仪林只得将陶修的身世和为大陈效力的经过都润色一遍。陈主想起身为太子时的两次遇袭,无不感慨道:“上至诸侯大国,下至邸院家宅,都在为那点不属于自身的东西争的鱼死网破。这个萧世子被拐异国还能找回身份,朕不知他是命好还是背运。”
陈主有文人伤春悲秋的忧郁气质,还在感慨萧琢命运时,杨弘易冷哼一声走到大殿中间,大声问公仪林:“两年前右卫将军就在陛下面前三次举荐陶修为漳南县尹,两年后又再次为他求官晋职,就陶修那点功劳,人人都按此分官加爵,恐怕京城无我们立足之地了,若说公仪将军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吧?在西的郢州萧钰,在东的漳南萧琢,一东一西就有两个萧氏的人,公仪右卫这是意欲何为,要助萧家重掀风云吗?”
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的话甫一出口,立即跳出两人大声指责杨弘易:“胡说八道。”“口不择言。”正是右仆射陈颛和左仆射周燃,周燃指着杨弘易道:“在朝堂上无凭无据竟敢如此信口开河,公仪家几世公卿忠心事主,可不是那些踩着血尸艰难爬上来的泼皮无赖,杨尚书若因小仇小恨而把矛盾弄大,怕你得不偿失。”
杨弘易见自己曾经寒门的身份被讽,不甘示弱:“你们抱团取暖,自然彼此相互。”
陈颛沉声道:“方才公仪右卫已言说萧琢归附大陈的益处,何况他求的不过是一个闲职,有名无实。假若萧琢回江陵承袭爵位,把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人放回去,我认为比用一个虚职留住他要损失得大。还有萧钰既然已投诚大陈,就是大陈的子民,如果都似杨尚书这样揣测人心,疑而不信,我倒要问问于你又有什么益处?”
陈主见殿上又要吵起来,忙伸臂压住两边:“都平心静气,莫要吵。不就一个虚职嘛,朕封他就是。朕的手下有两个萧梁的人,这不正能壮我声势、显我国威。”
陶修的官职被他们敲定之后,公仪林又站出来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
“萧琢进京谢恩后,臣欲同他去一趟江陵,帮他认祖归宗见过亲生父母后定会立即返回建康,望陛下恩准。”
“你,你——”陈主气的瞠目结舌,“你整日头可好多事啊,动不动就离京十几二十天的。萧琢有亲人在此地吗?”
公仪林知道圣上担心萧琢回故土后一去不返,只得如实相告:“只有一个小妹留在吴郡,已嫁做人妇。”为消除圣上的疑虑,他又强调一句:“去年他的小妹生了一个女孩,萧琢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上次他与甥女分开时,抱着甥女落泪不止。”
虽这次回来的急促未曾见到陶修和甥女离别的场面,想必和自己脑中想出来的没有二致。
就这样,天顺三年的七月下旬,陶修就接到从建康传来的封官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