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杨静瑗来了。
萧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出现在宿客小院,对睡眼惺忪还没爬起来的二人说:“你们昨晚做贼了,起这么晚?杨大姑娘要来了,你赶紧起!”
还好陶修早就提防他从不敲门的坏毛病,没敢跟公仪林挤在一张床上。早晨的凉意已清冷入肌,他一壁穿衣一壁问:“杨大姑娘是谁?”
把屋内转了一圈的萧蕴吃惊道:“连她你都不记得?不记得也正常,小时候你们拢共就见过几次。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
陶修喷出漱口水呛了几声,公仪林顿觉浑身有劲,掀开被子利利索索坐起,“杨大姑娘是谁?”二人异口同声。
“你有的是时间回想回想杨静瑗,否则以她的性子,非闹得你鸡犬不宁,反正我是怕她,她一年来两回我躲两回。”
萧蕴撒下一颗“阴毒”的种子就溜之大吉。
突来的威胁吓得公仪林浑身不痛、腿脚麻利,急吼吼道:“快给我穿衣,今日天气好,我觉得非常适合我在府中各处走走。”
焦虑的等待中,陶修从母亲那打听到杨大姑娘的来历,从她提起的几件旧事里模模糊糊还能记得此人,至于萧蕴所说的娃娃亲绝对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幼年闹着玩的话。
杨静瑗,他母亲同族兄弟家的女儿,长得漂亮还落落大方。见面时,陶修才知母亲口中这落落大方几个字大有讲究。
杨静瑗骑马而来,一身男子打扮,利落干脆,高绑在颅顶的简单发髻使其多了几分风流潇洒劲,她来的风风火火,声音很大,礼数周到地见过长辈后才把目光转向陶修,动情的流下一片眼泪,哽咽着喊声:“哥哥。”
萧蕴“噫”一声转头就走,萧琢这“哥哥”还真不值钱,这么多人抢着叫,他不稀罕。
“静瑗妹妹。”陶修无不感慨,印象里还是一匝高的小孩,突然成了大姑娘站在面前,像换了个人,令他生疏又紧张。
“那日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哭了一天,还找到这个——”静瑗擦掉眼泪在袖中摸索一阵,众人的目光就追随着她的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动,终于,她摸出一个褪色的小鼓,堵在陶修耳边当啷当啷转动几下,破涕为笑问:“记得这个吗?”
听母亲说,他和她小时候在府里的假山旁玩藏闷闷、玩你追我赶,天真烂漫的童音和拨浪鼓的声音在假山旁盘旋了十几年。
每回静瑗来这里看望姑母,就驻足在假山前想起一年淡似一年的记忆。
陶修接过小破鼓,也在她耳边咚咚回旋几下,尽量装作还能记得这些小事,问:“是我送你的吧?”
“是你从杨微子手里抢来的,他一直盯着我们要,直到你,直到你不见了。”
静瑗突然伸出双手,捏着陶修的双耳,大声笑问:“你以前说要娶我的啊,为何不早一年出现?”
听到这里,公仪林也“噫”一声拔腿就出来了。他在半亩林碰到依靠在石头上假寐的萧蕴,那人闭着双目、翘起腿悠闲惬意,不等公仪林走近就先发问:“这里没人,不怕我把你弄死丢到松柏林去?”
公仪林捂着肚子,腰还不能完全直起,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经你这一提醒,我才发现我没去过松柏林,趁这当儿带我去瞧瞧?”
萧蕴睨视过来,坐正了说:“我发现你对萧琢很上心。松柏林早不是他失踪时的模样,大坑被填了,据说里面还埋着两颗玩忽职守的小仆的人头。”
“如果没有这些事,他跟里面的杨姑娘可能早就成婚了。”
“有可能,杨大姑娘可是萧琢他亲口说要娶的人,就萧琢那温吞性子,杨大姑娘正配他,一个老气横秋,一个上蹿下跳,正好一对。”
公仪林从他语气里倒听出几分愤愤不平,经这句话提醒,电光火石间,当即想起那盒胭脂,看来是这位杨姑娘的东西。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要死了?”萧蕴踢踢他。
公仪林只恨自己伤好的太慢,杨大姑娘早点来或晚点来都行,偏偏赶在他走路都吃劲时来,一时还真没精力去想对策。
“他们哪里配,从没见过姑娘家又调皮又——”又什么,恐怕他再说出一个词来就准是夸她,黑点丑点都行,可杨大姑娘又高又白又端庄,就像大一号的武平公主,挑不出任何缺点,憋了半天接着说:“又高!见面就说‘你以前说要娶我的’,成何体统。”
“她确实任性,我那表舅六个儿子一个闺女,这天下还不尽着她造,我很烦她,我这脸算是给她掐大的,回回来都掐,还不能奈何了她。”
“说得如此委屈,你的威名哪去了,不拿出来整治她,难怪你这脸白里透红的,原来是女人掐的红印。”
“你少取笑。”
正说这,陶修和杨静瑗也来了半亩林。
这姓杨的姑娘一身火辣的红装,腰插还没解下的马鞭,唇红齿白,细眉长目,面如桃花,是个英气的美人。公仪林觉得她腰间的马鞭和萧蕴是一个风格,外人一看,他们倒像亲姐弟俩。
“萧兕,半年不见了吧,刚才扫一圈没找着你人,躲这里来?”
萧蕴老老实实站起来走到杨静瑗跟前恭敬行礼问好:“表姐,多日不见。”
杨静瑗揉了把他的头,柔嫩的手慢慢滑至他脸颊上,熟稔地掐了一把点头笑道:“个头比上次见长了。听说前段时间你也伤了,给我瞧瞧。”说罢,毫不避讳撸起萧蕴的衣袖,在他愈合的刀疤处摩挲几次。
操,公仪林从萧蕴又绒又红的耳朵上发现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果然一物降一物,伶牙俐齿的小子在洒脱率性的长姐面前就蔫了。
“请问这位像病猫的人是谁?”杨静瑗盯着公仪林问,“你缩成这样,很冷吗?”
公仪林艰难地从石头上爬起来,心道:问,问,问我就是你大哥!
陶修正要热络的互相介绍,公仪林冷哼一声站他前面:“我会说话。”
四个年轻人坐一起,嘴全长在了杨静瑗身上,眼前几个男人对她来说都有挖不完的问题,丢失多年的哥哥、来自异国的使者,还有一个从小像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弟弟。她爽朗地指着他们:“一个一个来,等我慢慢问。”
陶修给她讲了几件兵营的趣事,诸如操训时猪一样在泥里打滚、白溜溜大澡堂的‘一锅饺子’,汉子们竞赛似的呼噜声,杨姑娘托着下巴听得新奇。
轮到公仪林时,杨静瑗问二答一,问五答三,陶修只得替他回答。
“陈国为何派你这个哑巴来做事?挺像一只刚冬眠过的熊。我从没出过江陵,江左美人多,那英俊的男子多不多?”
公仪林此时正缩肩勾背,面色蜡黄,漫不经心答她:“最英俊的就坐在你跟前。”
杨静瑗嫌弃地对他皱皱眉头:“那也不过如此,瞧我这兄弟——”她勾过萧蕴的肩膀炫耀道:“模样万里挑一,性子温和敦厚,能文能武。”
陶修不住点头,很赞同她的话,只有公仪林不屑地笑笑,萧蕴他也配得上温和敦厚?
“当然我这位萧麟哥哥更不比萧兕差。”杨静瑗随和大方,迅速与陶修重接断了多年的情谊,夸起人又直接又不令人难堪。
“这倒是实话。”公仪林又阴阴的道一句。
杨静瑗问过数个问题后,目光转向萧蕴:“萧兕,我出阁那天你为何不去?我在屋中等了你许久,险些错过吉时。”
要说这句话是平地惊雷也不为过,炸的几个人目瞪口呆、面耳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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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侧首不答,拼命蹂躏脚下几株入秋后命运不会长久的杂草,倔着脸把目光投向高墙之外,“不爱去。”
“唉,可惜了,我的哥哥们膀大腰圆,我一直在等你给我送亲,路上好让他们看看我这精致的兄弟。”
原来已嫁为人妇了?
这姓杨的成婚了也不把发盘起来,险些酿成大祸,公仪林心里畅快不少,这会看她哪里都顺眼,腆着脸问:“原来杨姑娘年纪轻轻已嫁了人。你对江左还有好奇的事没,有问必答,若是方便,等我回去就把京师好玩的值钱的东西都运些到你府上。美人多啊,哪怕看不见真人我也把画了美人的画卷多捎几幅来,你刚才提到山,紫金山、清凉山、钟山磅礴雄伟百看不厌。我恨不得现在就能携杨姑娘把建康看个遍。杨姑娘怎么就成婚了,何时成的婚,和我这位哥哥的缘分如此浅薄……”
他还欲往下说,瞧见萧蕴一言难尽的脸,只得委婉地收了话题:“姑娘这平易近人的性子,真令在下感动。”
杨静瑗怎么瞧此人都不正常,刚才还冷若冰霜,现在话匣子打开了又语无伦次,温声劝慰道:“陈使还需继续服药。”
几人坐一起东南西北扯了一堆话题,聊乏味时就叫上阿八来半亩林射箭,为了好划分队伍,他们又叫上年纪大了一轮的胡峤。
萧蕴和阿八、胡峤一组,这队伍刚分出来萧蕴就失去夺胜的信心,不满阿八与己同伍,嚷着重新分配,“他不行。”
“你敢说我带来的人不行?最厉害的人在你队中你怎么不说?”公仪林道。
陶修同意跟阿八交换队伍,才令双方的水平达到萧蕴眼中的势均力敌。
射箭就那几种花样,对准靶心“嗖嗖嗖”,除了杨静瑗水平低点,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正式拉弓开射时,没想到胡峤也能拖后腿。
第一轮陶修组的胡峤勉强射中靶子,萧蕴问:“你都不会射,怎么不吭声?”
胡峤道:“是你硬要我凑数的,也没说一定要会的人才能玩。”
公仪林组的杨静瑗连靶子都没中。这点距离要射中靶心对另外四人来说全不在话下,几轮之后就都乏味了。人菜胆大的杨静瑗提议道:“来玩点冒险的,在头上搁橘子,看谁射中橘子的次数多。”
是个好玩法,头上顶橘的人可以在队伍中轮流替换着来,这射箭方法虽新鲜危险,但对于百发百中的四人来说没甚挑战,结果他们却都输了。
第一回上场的是陶修顶橘,公仪林放箭。阿八想都不用想,公仪公子手中的箭绝不会冒险射到陶城主头上,果然,那一箭嗖一下就插在萧蕴脚边。
第二回是萧蕴射杨静瑗,他三次把弓拉满,手抖心慌,杨姑娘越鼓动他越泄气,狠狠丢了箭道:“这玩法不好,太危险。”
轮到杨静瑗射萧蕴时,旁人都替顶橘者捏汗。她静心平气锁紧目标,酝酿很长时间才朝萧蕴身后一棵树放出一箭,笑说:“这么精致的一张脸被我误伤就不好看了,舍不得舍不得,不玩了。”
被表姐呵护这两句,萧蕴忸怩不安退至一旁。
陶修蓄势待发,瞄准信誓旦旦的公仪林时,阿八以为一向温和待人的陶城主会手下留情。谁知那人目光一换,犀利有神,就像上了战场,橘子下面的也不是人,是口大缸,是个靶子。
橘子被利箭带飞,公仪林耳根一凉,暗叹:此人缺少风情,得改、得调教。
这场游戏有种试探顶橘人在放箭人心中分量的可能,阿八成了这场游戏里唯一受伤的人,他捂着擦伤的肩膀埋怨胡峤:“大哥,不会射可以不必较真,面对大活人那弓拉得比前面几轮还带劲,我是你的靶子不成,少点胜负欲行不行?”
射箭游戏一直玩至傍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