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他是乐极生悲
    那晚发生在昭明王墓前的刺杀一事在城中喧闹一阵子,五六天后就很少有人再提起,岳阳王府更是无人再说起这件事,唯有蒙在鼓中的萧蕴还嚷嚷伤势痊愈后细细追查那件事。

    萧瑛离开江陵前往基州时,又去劝说陶修跟他走。

    陶修和阿八正监督公仪林在院中锻炼,胡峤依靠在墙根晒着九月还很暖和的太阳,依旧沉默少言,满院只听见公仪反抗不成着急的声音:“医工都叫我多躺躺,你们干嘛还逼我起来走路,这是最后一圈,绝对是最后一圈。”

    萧瑛自院门外朗声笑道:“你的不是外伤,为防止内里黏连,必须多走。”

    几人拜见过萧瑛后引他进屋内坐,萧瑛道:“天高气爽,就屋外站一站。”关切陈使几句后,他又问陶修:“明日我就走,如果你改变主意,无论何时我都会在基州等你。”

    这句承诺令陶修感动内疚,垂首不安:“五叔,我……”这段时间他几次动摇、彷徨,不知站在身后公仪林的分量是否真的足够相抵他在梁国放弃的一切。

    “康乐,”公仪林欲言又止,肚子上的伤突然就没了痛感,设身处地陶修的位置,有几人能舍下这里的亲族和权势。

    萧瑛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把剑捧在手心,对陶修道:“萧琢,这是昭明王的剑,此剑随他征战十二年,杀敌饮血、无往不胜,可惜我保留至今日日擦拭养护,却没有机会令其施展本领。今日我将此剑赠你,愿你也没有挥剑的机会。”

    愿他与自己多年来不能挥剑杀敌的无奈不同。

    陶修跪接宝剑捧于掌中,仰首泪目道:“昭明大宝剑。五叔,我听萧兕说过你和昭明王的事,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萧瑛哈哈笑道:“你和昭明王,在我心中分量一样,保管好它。”

    剑身修长锋利,在阳光下寒光凛凛,陶修沉重地接了剑,“我也不会让此剑经历任何一场败仗。”

    萧瑛长叹一口气道:“梁国从曾经的煌煌大国到今日的日暮途穷,尽人力听天命罢了。”

    萧瑛伴随笑声爽朗而来,把此生敬佩之人的遗物交付到最疼爱的人手里后又惬意而去,对陶修的决定没有一句逼迫和阻拦,却对不能为侄儿报仇而心怀愧疚。

    公仪林盯着萧瑛悠然离开的挺拔背影,按上陶修发愣的肩,说:“来江陵一趟,我发现我最喜欢的人是这个萧瑛。”

    “我做此决定,对他们而言,可能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罢。”

    “请原谅我的自私。”

    “不全是你的缘故。”

    当晚萧瑛去皇宫的灵云阁陛辞梁主。灵云阁空间很小,放置巨大屏风,几盏昏黄的灯火在屏风后摇曳晃动,梁主的声音幽幽传来,“明日就回去?”

    “是。再来看看陛下的身体好些了没。”

    “还是老样子,刚入秋就开始咳嗽气喘。”他连咳几声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挥手屏退所有人。

    他的背比往年更弯,精神仍旧萎靡无力,这一君一臣虽是兄弟,年纪相差近二十岁,看起来就像隔了两辈。

    “陛下该保重好身体。”

    “你见过那孩子了?”

    “他已决定回陈国,求陛下能放他一条活路。”

    梁主咳嗽一声后,猛吸入一口气,全身这才顺畅,问:“他害怕了?”

    “他在陛下要杀他之前就已做好的决定,不是因为怕了,他根本无意这里虚无缥缈的权势。就算他留下来,对萧钰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威胁,萧琢从未想过找萧钰报仇。”

    “岳阳王知道这些?”

    “他猜到了。”

    “他倒真的超然物外了。当年麟儿死亡的消息传到宫中,我痛心疾首,麟儿还在我面前承诺要把我带回建康,结果食言了。可是,萧钰的想法何尝不是我的意愿。岳阳王不愿百姓再有战乱,更不想穷兵黩武,又不肯交出兵权,萧钰只能走另一条路。”

    当年,萧钰不知用哪般的豪言壮语打动了他,他在千疮百孔任人鱼肉的国家里,也想找一条生存的路,他接受了萧钰的计划,也默许了萧钰杀侄夺权的计划。对他而言,做谁的附庸之国都是一样的,三十年前,六万百姓被周国俘虏至关中,从此江陵一蹶不振仿若一座空城。站在城中最高的楼上,大地的一片苍凉和萧条尽收眼底,城内残垣断壁,城外满目疮痍。那一刻他泪流满面,扶剑的手垂于身侧,残破的国压得他再也没有直起脊梁。

    萧瑛面无表情,声音沉重又暗哑:“萧钰他连自己侄儿的命都能残害,还有什么他做不出的。即便我守在基州与周相抗,但岳阳王当年所期盼的我永远在坚持。古往今来,没有不败之家,无不亡之国,”他长叹一口气,毅然开口道:“大哥,梁国缩在这大江一角气数已尽,人力已无可挽回。你不见周国一日强似一日,而我们连施展的疆域都没有。让百姓好好活着。”

    “一年一年过去,我渐渐改变初衷,开始觉得岳阳王可能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清醒的人。”

    “陛下为何还对麟儿下手。”

    “总有一股不甘啊,不甘为人臣,不甘对他们称王。”

    “那孩子改变不了大势,他的生与死,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

    桌角的一盏油灯因油耗尽而灭了,一缕轻烟盘绕在两人中间,屋内又暗了许多,梁主起身道:“回去吧,该怎么做我清楚。”

    第二日萧瑛走时,陶修与他在昭明王的墓前分别。萧瑛搂着侄儿,拍拍他结实的后背,忍着离别的悲痛,几乎哽咽:“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也知足了,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来日方长,我定会去基州探望五叔。”

    “对,但愿还有重逢日。”

    萧瑛跨上马背,逆风而去,头上的巾帻飘逸灵动,绛色披风在远山的绿意中明亮显眼,他像吴带当风的画中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又融入一幅如黛的远山中渐渐缩小至消失。

    后来萧瑛战死的消息传至陶修耳中,他跪在船上隔空祭拜,眺望江面哀伤整整一日,后悔这次仓促的分别没好好记住萧瑛的模样。

    * * *

    大概是公仪林的伤好的太快,萧蕴察觉到陶修即将要走的气息,他开始低头服软,一日要来这间宿客的小院三五趟,带着本地的特产和稀罕物“讨好”陶修,但与公仪林的关系还是一点就燃。

    尤其他无意中听见陈使叫了声陶修“哥哥”,不禁怒火填胸,当场发飙,二人唇枪口舌战了半天,最终是萧蕴胜了,他嗤道:“我管你和萧琢认识多久又经历过什么,只一条,我和他流一样的血,这声‘哥’轮不到你来叫。”

    公仪林被逼急了话跟话冲他,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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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脉相同就了不起?我跟你哥,我跟你哥……”

    正在象棋博弈的阿八和胡峤虎躯一震,阿八伸长耳朵,胡峤也收起万事不关己的态度,皆屏气凝息等着二公子冲动后的暴露。

    陶修对公仪林和萧蕴的争吵早就习以为常,能不干预就不干预,反正谁都伤害不了谁,一闻此言,忽坐直睁大双眼。

    谁都没等到好戏,公仪林咬紧后牙槽忍住了,吐出均匀的不跟他计较的气息,却邪恶的祸水东引:“管的挺多。你哥在吴郡的妹妹人美嘴甜,何止叫哥哥,他这么多年不知多疼她。不信你问他,是你重要还是陶小妹重要。”

    陶修一跃而起朝公仪林扑去,冲他大骂一句:“你个不嫌事大的混蛋。”鉴于他伤势未痊愈,陶修虽把他从胡凳上扑倒在地却不敢用力,仅捂着他嘴说:“我把你这张嘴封起来,挑拨我们兄弟关系是吧?”

    萧蕴见陶修为他出手,大为满足,哈哈笑道:“算了,算了,哥哥饶了他吧。”

    “真要饶他?你确定?”陶修认真的问他。

    “放了他。”萧蕴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两颊渐渐变酸变涩,脸上趋于平静,转而为悲,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响就走小院。

    公仪林还躺在地上,侧着头看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对陶修叹口气说:“这就是所谓‘乐极生悲’。”

    女人天生细腻的感觉让岳阳王妃产生一种长子和陈使关系非同一般的感觉。那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照顾伤患时又必须频繁的肢体接触,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王妃隐隐觉得不对劲,陈使受伤的第一日,长子紧握他的手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情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猜疑之后就多了一份心,很快也做出行动,几次出其不意出现在宿客小院留心观察,果然抓住的现场次次都没令她失望。

    第一件事,自公仪林醒来能吃东西开始,王妃每日都亲自下厨煮不同的养生汤光顾小院,这次是鸡枞炖鸡。恰逢公仪林能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厚重的屏风说:“挪开吧,多日未出屋,我想看看外面景致透透气。”

    陶修问他:“我扶你去窗前坐会?”

    “我不想走,要不你抱我?”

    “行吧,弱者抚之以仁。”

    他抱了!!

    王妃看在眼中,心惊肉跳,真匪夷所思的动作和对话。

    第二件事,岳阳王妃还是在站在门外。立在窗前的屏风由东西方位摆放被转成南北放置。屏风后的二人席地而坐,拿两把剑凑在一起叽叽呱呱,陈使说:“你得了昭明剑后好像不稀罕这把林修剑了,是不是嫌弃赠剑人?”

    陶修当即套用萧瑛的话:“你和五叔在我心中分量一样。”

    陈使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拔出剑对另外一人道:“拔剑吧!”

    “真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若林修赢了昭明,就说明我比萧瑛重要。”

    二人坐在地上拔剑逗趣,顽童似的乒乒乓乓斗了几个回合,最后陈使兴奋地大叫一声:“果然还是我重要。”

    两人投在屏风上的影子虚虚实实、若隐若现,像两只打架的雀儿,又像没出月不敢走太远的任性的小狗。

    岳阳王妃拿手遮面,一颗心被这看似玩笑的对话惊的扑棱棱的跳。

    第三件事,就完全证实了王妃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