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亡国前的众生
    临川郡刚败,下一个就是“之”字末尾的衡新州。

    并不比前两座城强在哪里的衡新州很快也面临绝境,与另外两个城主不同,衡新州的薛际是个胸怀强烈抱负、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骨子里天生一股不服的烈性。

    周国大军兵临郊外那日,薛际等不到援军,把城内仅有的四千兵马全部开到护城之外,二十辆粉骨碎肉的战车排成两列,他立在战车前拔剑立誓,高声激励将士:“生年三十,正是大丈夫报效国家之时,若战死,英灵矗立天地之间,坦然受后人祭拜,死有何惧,我定要与此城共存亡。”

    四千人手持利刃,齐声怒吼,毅然决然冲进敌阵,那是近五万人的战阵。四千人究竟砍杀多少敌人,已没有一个活口能证明,战车上的刀刃全部杀到铢钝,尸体摞着尸体,脚下的泥土又软又红,腥气满满。

    元意扫过狼烟滚滚的沙场,周围寂静安谧,没有一丝人声,他们赢了,却好像输了。躺在血水里的薛际面朝上,眼睛平静地闭着,右手握一根断戟,践行了他的誓言,为国捐躯,无怨无悔。

    元意从不穿铠甲,一身雪白的便衣,立在这迷迷茫茫的地狱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初来江南时,他血气方刚雷厉风行,要向父亲证明他的战无不胜。

    每一战过后,才发现钢铸的心也会被滚烫的鲜血融化,一点一点变软,眼前这副惨状使他无精打采,垂下双肩,只敢把视线落在薛际的尸体上,低声问身旁的贺功臣:“将军,陈国棘手的将领都给我遇到了,还是打仗本来就这么难?我在父王跟前保证,两个月时间必让陈主俯首称臣,如今已近五个月才攻下区区三个小城,损我近十万兵马。”

    “圣上欲实现大统吞并八荒,今日的事不可避免。太子殿下该重整雄心,大江上的水师才是陈国主力。二殿下早就从信州到达枞阳水寨,只等殿下你一声号令。”

    元意从怜悯将士的悲痛里跳出来仅一瞬的时间,陡然换了副冰冷无情的躯壳,怕弄脏鞋子,踩着死尸走回车辇上,对贺功臣吩咐:“我要大江上陈军惯常布防的所有图本。”

    顿了一瞬又下令:“天气炎热,尽快掩埋尸体,此城城主的尸首单独埋葬。”

    此时的陈国,上至天子勋贵,下至百姓黎民,人人自危,人人恐惧。

    自杨弘易出逃不见踪迹后,陈明俨终于有点帝王的模样,收起丹青画卷、文章诗赋,按时上朝,与百官共议退敌之策,三次随公仪林登上石头城确认王师的阵仗,那舳舻千里的船只和接天连地的兵马给了他错觉,每看一次,就发出欣慰的感慨,“朕的水师天下无敌,周人南下也只能止步于江北岸,他们赶马的难道能飞过大江?”

    身后的左卫蒋授、右卫公仪林阴云满面,勉强跟着应和。

    两人数次跟圣上回禀周国的水师不能小觑,圣上没有任何危机感,坚信这宽阔的大江是阻止敌人的利器。

    连夺三城的元意并没趁势继续南下,而是把大军驻扎在离建康最近的衡新州。他不是不想,而是军中发生疫病,大部分士卒手软脚乏浑身病色,这一拖,很快进入九月,天气转凉,将士们思家的低落情绪传遍各大营。

    元意视察过大营后下了决心:这仗是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军心不振时,都督此次平南战事的元意收到捷报,跟漳南一样难啃的东扬州已被虎威将军杨念艰难坎坷地拿下一半。

    对杨念而言,这一半的疆域拿到手里确实艰辛。

    曾三次打败突厥大军并深入王庭活捉王子、自诩打仗天才的杨念,在攻打东扬州时,知晓驻守此地的是大陈的二王陈明聿,做好万全准备,谨慎行事的他,还是在第一仗时深深怀疑自己的实力。

    其他州郡,面对数量惊人的周军,都以防御为上策,唯独这东扬州的陈明聿骁勇好战,且兵马强盛。杨念只能把军队驻扎在离城很远的一处山下,近三个月没有大的动静。

    三个月来,几乎每隔三天,日落之时,远处的山头必会出现一个戴面具的将军,骑马握长枪,像座塑像、像片剪影,像只鬼魅,俯视远处的大营。

    大军到此的第一日,杨念见过这人。他仅带了三百轻骑兵就敢来袭营。

    杨念从未见过能做大军先锋的将领能那样“娇小又凶恶”,戴一面涂了各种颜色的木质面具,在马上纹丝不动就显得凶神恶煞,一句话不说,叫阵都是身边牙将代劳。

    杨念对他们装神弄鬼的样子嗤之以鼻,哈哈大笑,这是刀光剑影的干架,他们当玩杂耍呢?

    不过哑巴似的先锋将领确实勇猛,挥舞一面红色小旗子,身后的骑兵分三个方向迅猛地冲击大营,横冲直撞,把正挖壕筑堑的周军冲的四零八落,待杨念反应过来上了马背,三百骑兵已收起刀刃,风一样钻进密林不见了。

    “此人是谁?像贼一样?”

    陈千越第二次袭营时,还似上次一样,预备像道闪电划过周军大营,可惜,周军的营寨已建的如铜墙铁壁,只好绕着大营兜转两圈回去。

    寨门突然大开,杨念冲了出来,谁也不奔,就奔着那让他好奇几个月戴古怪面具的将领而去。此人像心头鬼魅,惹得营寨的将士们每隔三天就盼着山头的影子出现,私下甚至问:“今日那将军是否出现?”

    此人动摇军心,必须要除。

    杨念与面具将军斗了十几回合,发现一件很特别的事情。那人用的是一把戟,外形与平常的戟没有二致,唯独锋刃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漆,与那人冰冷的铠甲和面具对比,涂了黄漆的利刃有了一点温和的味道,杨念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面具下的人,一定是个细腻且小心的人。

    可这是沙场,杨念并未因这一瞬的疑惑放松对他的杀意。

    面具将军渐渐力怯,上前助他的人变多,都紧张他的安危。身后就是自己的大营,杨念才不怕他们。

    他准备让部下活捉面具将军时,不知从何处闯出一匹黑马,四肢修长,浑身油光滑亮,没有一根杂毛,霸气威武,再转眼向上看去,那马背上的人比马还要显眼。

    “虽不能拿人跟马比,但这家伙确实更英武些。”杨念眼见此人把戴古怪面具的将军拎上马背,再次像风一样钻进密林不见了。

    “此人是谁?像贼一样?”

    两次相同的问题,没有人给他确切答案,这伙人真像是丛林里刮过的风。

    被陈明聿救回的武平公主自然免不了兄长的一顿嘈嘈。

    不肯服输的陈千越把面具一摘,气恼地甩到兄长怀里,蹙起鼻子哼一声,“此次去的时机不对,待我下回夜幕时再去偷袭。”

    “你几次三番袭营,姓杨的又不傻。”

    “下回我赚他出来,不信捉不到他。”

    “我听闻只有他捉人,不见他被捉的时候。”

    “二哥为何长他锐气灭我威风?”

    “我是怕你莽撞着了他的道。姓杨的来此三个月不曾攻城,跟你一样,偶尔抽个一两千的人马在郊外瞎闹一场,他这样诡异,我都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跟城内的人暗中勾结,约定举事日子。”

    然,并非这样,杨念虽年轻,打仗却很稳,凭着天生会打仗的能耐又养出一种低调的嚣张,他不似别的将军,整日担忧粮草不够,军备不足,士兵伤亡,用他的话说:缺粮短兵我就班师回朝,谁怕谁,大不了给我头衔摘了。

    因此,他才敢在山下一连扎寨三个月动都不动,从夏天扎到秋天,树叶渐渐染了层黄。

    面具将军常来挑衅,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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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定,杨念从几十场小打小闹中打出几分乐趣,甚至跟大营的将士一样期待山头的剪影。

    第四个月,杨念终于有动静,半夜发兵,夜袭大石县。

    大石县是离东扬州治所较近的下辖小县,城不如名,一点都不顽固,被杨念大军围困的第三日终于等到救兵。

    但两军对阵时并没开战,周军一溜烟撤军逃了。

    反应过来的陈明聿才明白杨念把主要兵力放在攻打朔城上。

    朔城的规模仅次于治所所在主城,人口富足,物资丰饶。杨念在陈明聿调出援军之际火速攻下朔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朔城城主是个老好人,年近七十,活得够本,不忍百姓遭涂炭,只坚守两日便开了城门。周军进城那日,百姓都懵了,纷纷惋惜豫章王辛辛苦苦守卫的地盘落入外族手里。

    被耍了的陈明聿和陈千越立誓与姓杨的不共戴天,死磕到底。全国不断失守城池的消息也严重打击兄妹二人的自信,他们主动进攻,与杨念在沙场上碰面多回。

    两方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人口只有那么多,生的远没有死的速度快,至九月时,战火不断的各城各地都因深秋到来更显凄凉。

    陈明聿胜多败少,杨念败多胜少,本该陈军更有主动权,但已无外援的扬州城挡不住连日动兵,死一个人就少一员将士,而杨念,三次向朝廷要兵增援,两者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周主对杨念有求必应,因为周国的第五路大军已在东海静候数月,这是一支从海上出发、欲从太湖出发绕到陈国后方斩断敌人尾部的军队。

    眼下只等杨念牵制扬州兵马后行动。

    不断的杀戮令人暴躁消沉,陈明聿眼见明朗爱笑的妹妹像换了个人,曾经嚷着杀敌立功的豪迈之情消失殆尽,自顾自站在敌楼上,背影落寞清寂,这破碎不全的江山不该由她忧心才对。

    陈明聿疼她胜过世上任何人,此刻却不知如何安抚武平公主的难过,她的难过也是此刻大陈所有人的忧惧。

    陈明聿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极目远眺,目之所及不再有以往的太平景象,却不敢有半分叹息,怕惹得她更不开心,“脱下铠甲回阁中去,二哥答应你,一定会保住这片疆域,行不行?”

    “父王赐我武平,我怎敢玷辱此封号,我与哥哥一起,你放心,我只是觉得,觉得过去几个月像场噩梦,不管睁眼还是睡着了都是血,迄今为止我们没收到一处捷音,全是败阵失守,连鲁云渊都兵败退回历阳,周狗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皇城的圣上现在一定焦头烂额,真想去见他一面。”

    没等陈明聿开口,公主突然问了他一个心惊肉跳的问题:“你是否想过投降?”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若不深思熟虑,轻易回答不了,他们个个都在自己身上背负了好听的信念,家国大义需坚守、祖宗基业不拱手让人,自困其中,必须忘记小小的我。

    “祖宗打下的江山,岂能说不要就不要,我誓死不屈。”

    公主瞥了他正气凛然的脸,哈哈大笑,指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烦死了,整天都一副硬梆梆要训人的模样。”

    陈明聿也笑了,双臂撑着城墙,笑问公主:“猜我现在还有什么遗憾?”

    “遗憾太多了,不知你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他一掌拍在陈千越肩头,把姑娘家都拍矮了一寸,“这几年让你在兵营自由出入,白白的浪费大把年华,我遗憾至今没能给你找一桩像模像样的亲事,这种事本该父王替你做主,现在只能由我代父操劳,可做兄长的见你一天天心硬成这样,你说我遗憾大不大?”

    “我明白了,你转着弯说我像男人,是不是?”

    “岂敢,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