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淮眸光一冷,寒声道:“过去一年,他趁我昏迷不醒,背地里搞了多少小动作,折了我多少心腹?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是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伴随着他冰冷的声音,深入东宫地下数尺的幽暗地牢再一次浮上脑海,仿佛阴寒的湿气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浮瑶似乎再一次看见鳞次栉比的逼仄囚室,以及一个个被拘禁其中的囚徒,他们乱发覆面,满身血污,被困于斑斑血色的方寸之间,连转身回头的余地都没有,虽生犹死,令人不忍卒睹。
那些都是苍梧淮最亲近的部属,那也是她第一次猝不及防地直面苍梧清黑暗残忍的一面,原来她心目中近乎神祇般的太子殿下原是手段剧烈、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
浮瑶想了想,皱眉道:“成王败寇,皇权之争不就是不择手段、不辨是非对错吗?”
“……”苍梧淮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浮瑶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苍梧淮不置可否,反而问她:“倘若今日换做是我不择手段掠了他的人来囚在狱中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你也会为我辩解开脱吗?”
“当然不会。”浮瑶下意识道:“你不会那样做的。”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说得如此笃定,仿佛十分了解他似的……
苍梧淮果然一怔,随即一手支着下巴,颇为感兴趣地盯着她,笑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是心慈手软的活菩萨吗?”
“不是。”浮瑶被他灼灼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不禁觉得有些不自在,仿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话不经思考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你曾说过,要打败对手,简单粗暴的杀戮和□□上的折磨太过低级,真正的杀人诛心,是让仇敌亲眼看着心血东流、理想幻灭,亲身感受一世畸零、众叛亲离,让他痛苦却不杀死他,要让他在无尽孤苦的残生中倍受煎熬。如果我没有猜错,三殿下近期图谋的便是先拔除端国公府的势力吧。”
“咦?这会子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苍梧淮拖着腮看她,目光温柔得几乎要化成水:“我果然还是喜欢你牙尖嘴利、脑瓜子灵光的模样。”
浮瑶气极,恼道:“我何时脑子不灵光了?”
“你留在苍梧清身边就是脑子不灵光啊。”
浮瑶下意识伸手一推他含笑的脸,赌气道:“既是嫌我笨,又何苦来招我?三皇子请回吧!”
苍梧淮嘻嘻一笑,顺势捉住她的手拉到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气恼炸毛的模样:
“你说得不错,我早看那姓袁的老头子不顺眼了,袁氏一脉乃圣京城世家之首,铲除了袁家的势力便等于断了苍梧清的左膀右臂。苍梧清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以为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要夺回禁军兵权,只有你懂我想动的是端国公府。瑶瑶,原来在永乐宫时,我与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
苍梧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由最初的惊疑逐渐变得欣喜,深入骨髓的宠溺和温柔清晰可见:“当时我年少气盛,虽知你们女孩子对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却总喜欢在你面前显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竟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彼时她一门心思扑在兄长身上,确实对朝堂上的事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即使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仍然清晰得记得苍梧淮与她谈起朝中事时,眼角眉梢尽是清风朗月般的少年意气。
——她是很喜欢的。
只是时过境迁,身份变了、立场变了,心境自然也变了。
“我确实对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三皇子殿下青天白日地跑来与我说这些也不合适。”浮瑶避开他的视线:“如今我也算半个东宫的人,殿下与太子殿下立场对立,就不怕我将殿下的谋算告知太子?”
苍梧淮很轻地笑了笑,笃定道:“就像你相信我不会囚杀太子幕僚一样,我也相信你不会把我的事告诉苍梧清,否则我也不会主动与你说这些了。”
浮瑶白了他一眼,道:“三殿下位高权重、幕僚众多,本就不该与我话,估摸是打量我脑子不太灵光,又是女流之辈,听不懂殿下口中的朝堂大事罢了。”
“你怎么还恼了?”苍梧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起身绕过八仙桌来到浮瑶身边,挤着她坐下,拿肩膀拱了供她,问道:“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你在苍梧清身边是不是一副谨小慎微、畏手畏脚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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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机灵生动,活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你才是鹌鹑!”浮瑶又气又恼,直拿手把苍梧淮往外推,可他说的话却像一记落雷狠狠打在她的头顶。
是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是在面对苍梧清时变得总是胆小谨慎、温顺而怯懦的呢?仿佛失去了自我,满心满眼只有苍梧清一人,片刻不停追逐他的身影,乖顺服从,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他厌弃。
从前的她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再仔细想想。”苍梧淮把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怀疑和惊怔尽收眼底,趁热打铁追问道:“当年你哥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你我大婚拜堂前失踪,又偏偏是苍梧清寻到了你哥的下落,偏偏你哥最后又出现在他的宫中,世上焉有如此凑巧之事?如此种种,你都觉察不到异样,还兀自对他一往情深,可不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吗?”
“你——”苍梧淮的话虽不好听却一针见血,仿佛长久以来一直蒙在眼前的薄纱骤然被锋利的快刀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目之所见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相似的话就在不久之前,也有人对她说过:
“你不该留在这里,那日在东宫私牢之中,我以为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可你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愚蠢……
“当年掳走你兄长的人不是魏贵妃,而是太子殿下。否则你以为他救了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你,而是把他关进自己的私牢?”
凡桐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脑海里响起,当时她只当无稽之谈,可仔细一想,是她一直不敢细想,太子既然救了人,为什么要把他关进私牢直到被自己撞破?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
秋风穿堂而过,殿内玉勾冰绡,泠泠作响。凝香殿外,一条人影长身而立,目光锋利得几乎能割破漫长的黑夜。
“殿下,三皇子已经来了许多时了,属下照殿下所说,并未惊动他们,可是现在……是否需要派人拿下?”
“不必。”苍梧清冷冷道:“让他说完,以后也不必拦着,只将他们的一言一行详细记下告知于我即可。”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