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落安州。
城门关闭,二三十个流民靠坐在城墙下,草席铺开,便是一方容身之地。
卫枢坐在一家酒肆中,望着外面灯火阑珊,街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匆。
一壶清酒,两只杯盏。
卫枢轻声道谢,“这么晚了!打扰店家歇息了!”
店家闻言一怔,颇有些受容若惊,“公子客气了!我与家人就歇在铺子后面,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喊一声就好。”
常年经营酒肆,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似这位公子般清贵无双之人。
“公子是外乡人吧?”
卫枢淡淡一笑,“我算是安州人,只是离开这里很多年了。”
身后的暗卫眉宇微动,复又低下头。
“怪不得从未见过公子。”
店家望着他执盏品酒的样子,笑道:“公子喜欢这酒?”
卫枢的手微微一顿,缓缓道:“我父亲喜欢。幼年时,他常带我来你们酒肆,一壶酒,三文钱,打上两壶,足够他喝一个月。”
暗卫猛地抬头,面上难掩异色。
太子的父亲是当今陛下,陛下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小酒肆的酒!
被旧主顾夸赞,店家喜地笑逐颜开,“令尊颇有眼光,我家祖上酿酒,到我已是第三代。”
卫枢缓缓问道:“店家,安州这些年的日子可还好过?”
他的声音清淡而温和,像一个归乡的游子在与家乡父老闲谈。
店家卸下心防,叹声道:“还算不错!安州是王爷治下,除了税重些,终归是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们小百姓也不奢求什么,家宅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啊。”
“城墙下的流民是……”
“那些都是从其他州县过来的,王爷心善,常常搭棚施粥,收容外地来的流民。”店家右手指向街西的草棚,“那就是王府搭的粥棚。”
卫枢神色清冷,“安州王真是爱民如子啊!”
店家呵呵一笑,并未反驳。
————
夜里疾风阵阵,吹得门框啷啷作响,屋内烛火昏黄,晦暗不明。
甫进屋内,即可见案后白墙上挂着一幅大胤堪舆图,整个大胤的山川地脉所在,无不清楚明晰。
卫枢双眸一缩,神色沉沉。
安州王何卢起身相迎,爽朗大笑,“本王再三筵请,殿下都不愿意来府中,缘何今夜登门?”
瞥见卫枢的视线落在那幅堪舆图上,何卢笑了笑,阔臂一挥引他上前,“这幅图乃是陛下御赐,本王一直珍而重之。”
卫枢微微挑眉,想起当年听说的一桩传言。
据说,嘉以四年,骁骑将军何卢连复三城,斩下叛军大将的头颅。当时远离京城避难的皇帝听闻此事,惊喜交加,下旨嘉奖,并赐下一幅大胤堪舆图,希望他一鼓作气,重整河山。
传言竟是真的!
何卢军功赫赫,却在驱逐叛军之后,主动交出兵权,只保留一个王爷的虚名,多年来守着安州一方偏隅之地。
比起专权结党的景相,明争暗夺的节度使,还有野心勃勃的江南世族,安州王何卢保持着为人臣子的本分,难怪能得到帝后二人的赏识。
卫枢眸中掠过一丝了然,清浅笑道:“王爷一片赤诚,孤也觉得,是时候该与王爷好好聊一聊了。”
从工部水部司调取的运河重船往来记录显示,案子发生当月,曾有一艘商船从灵州到达安州,卫枢是据此才猜到背后之人是何卢。
后来,何卢主动投诚东宫,诱逼应国使臣伊柘的好友,找寻高期之案的人证,都有他在背后襄助。
何卢阔步上前,拱手道:“本王已派单先生亲往睢州,四日之内,定能替任大人洗刷罪名。”
卫枢眼睑微抬,清浅笑道:“孤与王爷已合作数次,如何会不信王爷!”
何卢之前说,做下此案乃是因为与郭嘉之间的私仇,任平不过是受到牵连。所谓私仇,是数年前二人曾在京城为一青楼名妓大打出手之事。
“为了一点私情,王爷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何卢横眉,神情冷肃,“那郭嘉害我痛失所爱,此仇焉能不报!可惜数月筹谋,竟没能成功。”
“王爷的筹谋是灵州失粮,坐等郭嘉军中哗变?”
何卢沉声不语,算是默认。
卫枢缓缓问道:“三千石粮如今在何处?”
“有粮无仓!”何卢面色平静,“留着反而是个祸害,本王便将其赈济了流民。”
卫枢幽幽叹道:“王爷真是爱民如子啊!”
“殿下抬举!”何卢宽肩一挺,不卑不亢道:“殿下此番帮本王隐瞒,本王也会信守诺言,必尽全力助殿下重掌朝堂。”
“难道王爷所为,只是为了助孤?”
何卢神色镇定,笑意不减,“殿下是君,本王是臣。君臣本分,臣了然于胸。”
卫枢唇角轻勾。
窗棂半开,夹着夜雨的阵风忽地吹进来。
烛火摇动,愈加幽暗。
灯下暗影重重,何卢随手拿起利剪,轻轻剪掉烛芯。
——
歩出安州王府,卫枢回望府中内院,敛去笑容。
夜雨方歇。
卫枢轻声问道:“刚才你一直站在屋外,你觉得安州王此人如何?”
跟随在后的暗卫斟酌道:“属下愚钝,只能看出安州王是个处事低调之人。”
“何以见得?”
“王府中仆从很少,皆穿着朴素,书房内陈设简单,连照明的烛台都只燃了三支。”
卫枢眸色深邃。
这几日,卫枢行过安州诸县。
士绅商贾认为他礼贤下士,乡间小民觉得他是个温和良善的父母官,逃亡的流民则认为碰上他,是遇上了天降的菩萨。
在安州王何卢的身上,似乎找不到指摘之处。
可是……
没有人知晓,数年前,他曾见过何卢。
那段记忆像是被刀斧镌刻于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
睢州节度使府
琶音切切,如珠玉落盘。
阁楼高台上,大红色的裙影圈圈旋舞,如同一团盛开的火红莲。
韩少初半倚在烟罗软榻上,欣赏着弦歌曼舞,一旁的侍女将剥好的葡萄放入他口中,清甜而多汁。
“韩公子好生惬意!胸骨的伤都好了?”
清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韩少初不回头也知道是任知宜。
他长叹一声:“任姑娘!本公子这次死里逃生,方悟出一个道理,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若不然突然死了,却未好好地享受,岂不遗憾?”
呵呵!
任知宜扶额,昨日她竟然真得动了要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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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厮的心思。
她薄唇微抿:“你可知道,我爹被关在哪里?”
韩少初懒懒道:“任姑娘也是个生意人,应该明白我韩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任知宜闻言,思忖半晌。
“那你先带我去见见他!”
韩少初沉吟半晌,掏出一枚黑色腰牌,“你出示这个腰牌,便可以进到牢中。”
她伸手去拿时,韩少初却又猛然收了手,好看的桃花眼释出笑意,“任姑娘,这腰牌算是偿了你我曾共患难的情谊。希望在将来,你我依然是友,非敌。”
腰牌攥在掌心里,如玄铁般冷硬坚实,好似这偌大的节度使府。
昨日在船上,她看得分明,郭嘉为人冷血无情。他们之所以能安稳地留在府中,靠得是韩少初带来的那两箱财物。若没有极大的利益,郭嘉不会放过她爹,韩家亦不会帮她。
任知宜心绪沉沉,淡淡地应了一声。
——
狱中的任平面容瘦削,气色略显苍白。
“爹……”,任知宜见到他,眼泪呼地一下流了出来。
任平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知宜?”
她握着她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泪如雨落,簌簌不止。
“知宜,你怎么进来的?”
任知宜抹去眼泪,“爹,你的咳疾怎么样了?”
“之前吃过几副药,眼下天热了,几乎不怎么发作了。”
任知宜稍稍安心,复又内疚道:“都怪女儿!我应该早点救你出来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任平抚着女儿的鬓发,神情复杂,“之前,刑部郎中徐大人来查我的案子,说你如今是东宫女史,太子幕僚,还帮着太子破了科举舞弊案,我一直不敢相信。”
“爹!”任知宜薄唇翕张,“此事说来话长。”
任平长叹一声,“你一个女子搅入朝堂,能做什么?若是为了为父的案子,大可不必!我治下粮仓被盗,为父确有失察之责,朝廷若判我流放,我也就认了。”
“流放他乡,九死一生。”任知宜眸色一冷,寒声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任平怔怔地看着她,短短数月不见,自己女儿的身上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杀伐之气。
难道,这就是身为东宫幕僚的“近朱者赤”?
任知宜没有注意到他爹的微妙神情,沉吟半晌,“当初郭嘉故意为难徐志,又将爹转移到节度使府中,必有筹谋。”
她接着问道:“爹,郭嘉最重视什么?”
任平缓缓道:“郓人多番侵扰,山南道军费吃紧,郭节度使最重视的大概是钱粮吧。”
难怪!
韩少初敢夸下海口。
任知宜沉吟片刻,“那他就是想借这个案子,威胁太子帮他拿到军费。”
“他怎敢?”任平大惊,“怎敢威胁太子?”
任平为人清正迂腐,脑子里全是忠君爱民,不能想象朝堂倾轧,波云诡谲。
“爹,那张支粮单在哪儿?”
“据说案子涉及的证物都已移交过府。”
“爹,我明白了!”任知宜缓缓道:“您再忍耐几日,我已经有救您出去的法子了。”
任平慌忙拉住她,“知宜,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啊!”
“爹!人各有所求,皆蝇营狗苟;我只求家人平安,缘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