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起了北风。
高挂于节度使府门前的两个四角灯笼被吹得摇摇欲坠。
离府百米处,郭嘉于马背上远望,灯影下,一道月白色的纤细身影端立于门前。
孤影孑立,姿态清绝。
下了马,郭嘉踏入府门。
“郭将军!”
郭嘉步子不停,目不斜视地从任知宜身边走过。
任知宜快步跟上,“郭将军请留步。”
“想让我放令尊出狱,任女史不要枉费心机。”郭嘉面容冷肃,故意将步子迈地急阔,却见任知宜亦步亦趋。
“任女史究竟意欲何为?”
任知宜福身行礼,淡静开口,“为解将军燃眉之急。您今日破晓出府,戌时才归,除了去大营处理军务,将军还去了睢州刺史府。”
一股杀气升腾而起。
郭嘉不怒反笑,“你敢派人跟踪本将?”
任知宜从容道:“睢州、灵州去岁皆是荒年,将军就算将刺史府拆了,也凑不出军营所需的军费。”
郭嘉双眸骤缩。
任知宜见他未反驳,继续道:“我原本以为将军提调我父亲的案子,是为了借此威胁太子,后来一直等不到将军来找我,才明白是我料错了。将军忠心为国,自然不会做此等事。”
“奉承话就不必说了!”郭嘉冷冷道。
任知宜抿唇,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嘉以之乱后,朝廷重文轻武,一再削减军费。将军为抵御郓国,苦撑多年,实属不易。”
“……”
“来人!”郭嘉拧眉,不耐烦道:“送任姑娘回房歇息。”
“且慢!”任知宜轻声道:“若我能解将军之急,还能证明我父亲是冤枉的,将军可愿意?”
郭嘉神情一顿,令身后侍卫退下。
“东宫与韩家结盟了?”
此话尽是嘲意,郭嘉唇角轻勾,不带半分掩饰。
任知宜微怔,山南道连年上表郓国侵扰,朝廷却一直敷衍以对,以至郭嘉对朝廷颇为怨怼。
放任郓人在大胤国土肆虐,归根结底,源头出自朝廷。
“若已结盟,今日便不是我一人来见将军了!”
“不用韩家?”郭嘉斜睨了她一眼,沉声道:“如今太子处境微妙,本将亦不想与东宫扯上任何关系。”
“嗯!”任知宜点点头,“将军思虑的是!东宫如今与景相分庭抗礼,若是由太子出面,反倒棘手。”
郭嘉凝望着她,长眉微动。
任知宜轻声笑道:“惟经切肤之痛,方得转机。”
一阵风起,吹拂起她发间的青色丝带,飘若浮云流雪,衬得光洁如玉的面容愈发淡静从容。
“将军忘了?渝江北段连接的是运河!”
郭嘉眸间幽色渐浓,“你是说……”
“不错!”任知宜缓缓道:“将军只要上表朝廷,言明郓人侵扰,阻滞河道输运,朝廷会立刻下拨军费。”
京城的权贵众多,衣食行商皆仰赖南来北往的运河,运河一旦滞停,京城会立刻陷入混乱。
郭嘉轻扶腰间长剑,神色沉然。
“渝江北段已出山南道地界,郓人虽偶有进入渝江,却从未出过山南道。”
远处山峦起伏,罩于黑夜之中,看不分明。
任知宜心内暗叹,郭嘉看似勇武粗犷,实则城府颇深,明明心中已有谋算,却还非要借她的口说出来。
“来大胤的郓人皆非官军,将军可诱引一艘郓人的楼船越过山南道,将他们尽数斩杀于渝江北段,到时候自然会有其他州府急送六百里军情入京。”
诱杀郓人!
以假作真!
郭嘉转了转手臂,突然觉得用了多年的臂甲有些松了,是时候该换一套甲胄了。
他瞥了任知宜一眼,缓缓道:“本将给你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证明她爹的无辜。
这已是难得的机会。
任知宜诚然拜谢!
…………
“伪造之法,始于质地。先以透光、水浸查验纸张。纸张种类繁多,多以黄麻纸、桑皮纸和白麻纸最为常见……”
任知宜依据唐橘的册子所写,一一核查,纸张纹理平顺光滑,毫无断层,质地是以黄檗汁制成的黄麻纸,正是大胤文书的用纸,并无异样。
官署印钤盖的位置也无不妥。官印字体是云篆,字结圆滑,转笔之处皆与父亲的官印完全一致。
每个方面,都毫无破绽!
“任姑娘,早啊!”
一袭雪青色长衫,手执玉骨折扇,韩少初闲步而入,轻声笑道,“听闻任姑娘说服了姑丈,真是可喜可贺啊!”
任知宜眉心深蹙地盯着支粮单,对他视而不见。
韩少初凑过头来,瞥了一眼案上的证物,笑意更盛,“原来用的是这个伎俩!”
任知宜猛地抬头,双眸震动,“你看出什么来了?”
折扇一收,韩少初往交椅上慵懒一靠,“这文书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字!”
他将纸张置于光下,有一处字迹清晰工整,却带着一点微小的青色斑点。
任知宜不解。
“两年前,我韩家铺子出过一件事,有个掌柜与外人勾结,在租契上做手脚,用的就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们以墨鱼汁为墨,写上租契的金额,待字迹消失后再填上另一个金额,以此牟利。”
任知宜问道:“如何证明?”
“这是市井无赖常用的手段,在官府中却不常见。因为墨鱼汁会变质,所以会在麻纸上留下一些小霉斑。”
就这样,一千石变三千石!
原来如此!
“多谢韩公子解惑!”任知宜福身行礼,诚心道谢。
韩少初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未受此礼。
“我说过,你我是友,非敌。只要于韩家利益无碍,我韩少初都愿意助你。”
任知宜展颜一笑。
“不过……”,韩少初话音一顿,“用这种手段篡改官府文书,其实并不容易。”
“这是何意?”
“银粮乃是官府重物,支取银粮的公文通常有三份,一份在司户手中,一份在长史手中,一份在度支手中,三方核对无误后方可支取。”
任知宜沉吟颔首,“灵州州府一直未设度支一职,而为我爹草拟和保管公文的,是州府的文书。”
“任长史的文书是谁?”
“姚存。”
————
灵州地处睢州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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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距百里。
二人乘坐马车,次日方到。
至梁司户家中,二人以下狱相胁,梁夫人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少许。
前年,姚文书帮梁司户追回了被骗的一大笔钱,自此二人相交莫逆,时常同饮。梁司户的家中有一尊玉佛,价值不斐,便是姚文书所赠。
“司户乃是七品,文书不过一介胥吏,他哪来这么多银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民妇不知……”,梁夫人面色惨白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惊惶道:“之前,家中院子里时常会有死鸡,我们真是吓怕了!”
“后来呢?”
梁夫人以帕拭泪,“夫君死后,便没再见过了。”
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梁司户是为了保住家人而自尽的。
此时,姚存却不知所踪。
城中贴满告示,言明谁能提供姚存的踪迹,可去韩家商铺领取五百两白银。
百姓纷纷惊叹。
不到半日,数十人为领赏银跑到韩家商铺,可提供的消息无一是真。有些腌臜泼皮甚至借机趁乱取利,害得他们东奔西顾,白白浪费了好些功夫。
韩少初奔波了一日,好看的桃花眼似要喷出火来,“姚存会不会已经离开灵州?”
任知宜薄唇轻抿,城中守卫都说未见过他出城。可是,灵州城就这么大,谁敢藏匿一个官府的嫌犯?
有下人来报:“公子,又有人来铺子门前,说他见过姚存。”
韩少初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滚!”
“等等!”任知宜掩下眸中倦意,“我去见见。”
来人是个乞丐,衣衫褴褛,遍体生疮,一双眼睛透着贪婪的光芒。
任知宜略略失望。
乞丐脏手一摊,“听说,只要给消息,你们就先给五两。先让我瞧瞧银子!”
任知宜眉心一拧,冷冷道:“既然不说,半分银钱都没有。”
说完,转身即走。
乞丐急了,拦下她道:“我没骗你!真的!我真得见过他!”
见任知宜仍然面带疑色,乞丐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碎裂的玉珏,“你看!这就是我从他身上摸下来的。”
玉珏的裂口处,带着血色。
任知宜神情一凛,“他受伤了?”
“嗯!快死了!”
他们赶到乞丐所说的荒宅,姚存躺在院子的地上,腹部伤口极深,已经溃烂露出腐肉,吸引了无数虫蚁聚集在他身上吸噬。
任知宜试他鼻息,还有一丝气息。
姚存微微睁开眼,干涸的唇瓣微动,“救……救我!”
“被盗的官粮在哪儿?”
“札……札记!”姚存气若游丝,说完这两个字便晕了过去。
大夫未能救活姚存。
死于失血过多,是两日前的刀伤。官府很快找到凶手,是个欠债累累的赌徒。原来姚存正是灵州最大的赌坊金来赌坊的幕后东家。
任知宜从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路引、银票和札记。
札记中记载了赌坊的账目,姚存和梁司户皆有分利。因为任平欲在灵州禁赌,导致二人不满,盗取粮仓,陷害任平。
回睢州的路上,任知宜远望窗外。
远山霭霭,苍松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