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071章
重云汇聚, 金雷阵阵。
又七日,西昆仑高地上尸骸遍地,逃难的无辜百姓、境界稍低些的散修, 都已惨死于魔兵手里。
千峰门人数众多, 因而损失也最惨重,除了千峰老人和他名下几个入室弟子,其余人等几乎全军覆没。
同时,各宗也陆陆续续撤出了还留在各宗顶峰上固守的弟子,让人全部来到了昆仑雪峰上。
闇涌弥漫, 已经将整个锦州大陆淹没。
站在昆仑峰巅、透过重重浓云, 也只能勉强看见零星几座浮在重云中的高峰。
原本高逾千丈的青霄峰, 现在远远看过去也仅像是一座漂浮在黑色深海中的孤岛。而岛上那点青色灵光, 也好似变成了灯塔一般。
为了护着门下弟子,霍览结结实实吃了云车常仪一记重击, 无奈, 这些日子只能请青崎峰的执法长老代为管理派中俗务。
青阳峰主登上了灵州,也帮忙沈钰照顾霍览。
而那群原本聚集在界缘边上在攻打禅意门的修士, 也因魔兵的到来也四散逃窜。
只是天空中汇聚的云团越来越多, 云团内金雷滚滚碰撞, 道道青白闪电劈下来,很快就沿着禅意门和界缘形成了一道雷涌道。
雷涌道内金雷轰鸣,青白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靠近的人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强大的威压, 叫人喘不过气。
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惨死,离痴无恨的后岛主实在气不过, 在某日深夜两厢休战、众人都昏昏欲睡时,突然浮至半空、招来了九煞琴。
铁骨琴音铮铮, 后岛主的歌声哀婉凄厉。
她一面痛斥众修士到了这地步还各自为阵、各怀心思,一面又暗恨他们没有与魔族死战的决心。
——在看到闇涌对魔族并无影响,且听闻魔族圣火能用闇涌为染料,这些天,可有不少人阵前变节。
不过后轻容抚琴长歌,倒也唤回了不少人的良知。
谁甘愿苟且偷生,谁心中又没有未凉的英雄血?
眼看修士们重新振作、士气高昂,云车常仪轻哼一声,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由得他们闹去。”
修真大陆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他们此刻撤兵,剩下这么几块荒漠戈壁、雪山孤岛……
既没有资源,灵脉也贫瘠,云车常仪都不用猜,就知道她若是此刻撤兵,修士多半会争夺起来。
不过后轻容此举,倒是难得让原本各自为政的六大宗聚集在了一起,都找上了青霜山的灵舟,共商大事。
霍览受着伤,靠坐在软榻上形容憔悴。
其他五派的掌门人状况也不怎么好,多少都有内伤在身,瞧着都十分狼狈。
沈钰带着内门弟子给众人奉茶,听着各位掌门的打算:后轻容主张背水一战、击退魔兵,即便不能成,也不能这样一味避战、消极抵抗。
而千峰门损失惨重,早已没了昔日锐气,他们、静宗和霜严宗都希望能够开辟禅意门、躲入西佛界。
剩余的六壬城和言阳道都是代理的长老,他们纵然有心杀敌,也实在是无人可用,所以只是默默无言。
霍览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半天,到底也没人能拿出个主意,呛咳两声后,他长叹一息拿出了一张纸笺:“佛界递来的。”
……
将暗道的地图送给希来意后,邬有期就再没理会外界,反魂之术如今也进行大半,正是关键时刻。
这种时候,便是天塌下来,邬有期也要强撑着。
在这么十来天里,命灯也出现过好几次险情,不过都被邬有期和魂师齐心化解。
天道大约也察觉到了此境的异样,据希来意上次带来的消息——外面的几位长老已经或多或少受了内伤。
希来意让邬有期放心,他会撑开结界大阵,一定会保他们无虞,直到卿乙仙尊复生。
如此,邬有期便是心无旁骛,全力配合魂师。
地宫内命灯光辉煜煜,一点也不昏暗,即便是头顶雷鸣阵阵、危机四伏,他心里也觉得很暖:
命灯青金色的光芒,就好像是师尊在陪着他一样。
魂师的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时长没由来的呛咳不止,有时候还会心绞痛、眼前一阵阵泛黑。
邬有期曾经问过他是否需要找个大夫来看,魂师却说这是常有的事,也是天谴的一种,让他不要担心。
如此,时间一天天熬着,很快就到了燃烧命灯的最后一日——第四十九日。
这日子时一过,邬有期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本来尚且能维持端正的坐姿,也不得不弯下了后脊梁。
坐在对面阵眼上的无名魂师更是连连呕血,不得不拿出了满地灵药往嘴里塞着。
而在头顶轰鸣的雷声也越来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震耳欲聋,邬有期都觉得自己耳鸣,什么也听不清了。
晌午一过,整个地宫也跟着开始摇晃,像是产生了剧烈的地动,震得洞顶上的灰都簌簌下落。
在轰鸣雷声里,那口玄冰棺也跟着发出了渗人的咔咔响,外壁上也跟着渗透出大量的水渍,像是要被融化一样。
邬有期只能再用一指魔息撑住他们头顶上已经岌岌可危的结界,然后强行提气,稳住灵阵。
命灯中的灯芯摇曳,青金色的光芒一会儿闪烁出五色耀目光彩,一会儿又陷入沉寂像是要熄灭一般。
为防记错时间,希来意还专门给他们带来了一只沙漏,正好可以估算出来大致经过的时间。
看着最后仅剩的两个时辰,无名魂师在呕出一口黑血后,突然踉跄起身,径直扑向了中央的命灯。
邬有期眉心一跳,“做什么?!”
魂师扑过去,却并非是要破坏命灯,而是用双手死死握住了命灯的灯座,“阵、阵型已毁……”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接、接下来要劳烦您……千万护住……咳咳命灯和玄冰棺!”
邬有期点点头,依言站起来,将那个原本笼罩在阵法上面的大阵变幻缩小,只囊括住玄冰棺和命灯。
只这么一下动作,就让邬有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死命往下摁他的后背和肩膀,让他不得不低头。
地宫之上、西佛界内,金身卧佛畔已经被黑云塞满,结界大阵下,外边的小沙弥根本瞧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那渗人的阵阵雷鸣。
希来意身披袈裟,盘腿坐在通往卧佛的白玉石阶上,笑盈盈与满院子惊慌失措的小沙弥论道讲经。
见他态度如此坦然,一众佛修也跟着坐了下来,都纷纷跟着盘腿合掌,齐声念诵经文。
阵阵梵音,渐渐在慈悲寺上空形成了一尊巨大的佛像,透明浅白的坐身缓缓立起,挡在了金身卧佛之上。
随着越来越多佛修的加入,甚至是在西佛界内客居的一些居士的加入,让那尊佛像的庄严佛光也越来越亮,甚至可以驱散重云黑暗。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远远站在院中观望的喜蛛,都好像听见了来自重云中的一声怒吼。
——似乎是个苍老的声音,又好像是孩童。非男非女,非神非鬼,凄厉恐怖而饱含震怒。
喜蛛忧虑地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跺了跺脚,也笨拙地盘腿而坐,学着那群大师的模样双手合十,在口中念起了她从未信奉的:阿弥陀佛。
貊绣自愿留在金身卧佛畔,此刻她也结阵坐在一旁,虽然嘴角渗出了一连串的黑血,但她目光坚定、一步也没有退。
自从天道发现了此地在倒行逆施,想要行返生还阳术后,就一直在降落重重雷劫警告。
见众人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后,一道道劈下的金色闪电都比之前的要狠绝一些,势必要将不容于天地的造物给绞杀掉。
金雷威压也从金丹渡劫逐渐过渡到了大乘期,还隐约有越过大乘开始往如来境、登仙境的方向去。
卧佛金身上渐渐出现了龟裂纹,几位长老的面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们对视一眼,身后都出现了金身罗汉的法相。
罗汉们持棍结阵,送算是稳住了法阵,没有让天道威压继续往地宫里面去,也算是减轻了邬有期的压力。
感受到天道威压的减轻,邬有期长舒一口气也调整了自己的法阵,同时抽出枯楼隐骨、召唤出他的两只灵兽:落月鸣凰和凝丹碧狼。
鸣凰神鸟振翅,挡在结界之上,而那头巨大的灰狼则是用自己的身躯靠在了玄冰棺旁,稳住了棺材不让它继续动弹。
此刻,距离度过四十九日只差最后一刻,无名魂师的双目涌出血泪,视线已经全部模糊。
而命灯底座上,天道也在做最后的尝试,它无法打破僧侣和邬有期的层层保护壁垒,只能控制它能控制的人事物——
无名魂师的双手开始自燃,灼热的疼痛让他好几次没法稳住那摇晃的命灯。
邬有期眼见如此,想要弹出一道灵息护住他,却发现天道施展的只是障眼法,他的灵息护在魂师身上,魂师也依旧满脸痛苦。
眼看着魂师数次想要松开握持命灯的手,邬有期啧了一声,上前就帮忙扶稳了命灯。
可就在他的双手触碰到命灯的同时,眼前忽然猝然闪过一道亮光,而后他就感觉自己被拽入了另一片幻境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听见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为何杀死林鸾?”
第72章 第072章
直到此刻, 邬有期才明白天道的可怖,也终于明白了方才无名魂师为何会端不住这小小一盏灯。
掌心被真火焚烧的疼痛都在其次,实际上, 碰触命灯后, 天道降下的幻境才是真的诛心且致命。
邬有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稳好心境,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果然,如他所料, 天道之眼窥视, 认定他此生的心魔存在于三年前的青霄峰上。
彼时的天空浓云密布, 涌动的金雷一如今日这般, 阵阵刺骨寒风从四面八方鼓起了他身上的袍服。
而师尊负手立于白石煮雨的飞湖前,面容冷峻、眉峰紧蹙, 眼中尽是对他的失望和质疑。
见他许久不言, 师尊又加强了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为何杀死林鸾?”
瞧着天道费尽心思做出来的这个环境, 邬有期嘴角微微翘了翘, 然后抬头笑盈盈看向对面的师尊:
“我没有杀他。”
若换从前,换成是从前那个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自己,他肯定会心痛、会质疑师尊为何不信他。
但如今,想到那日金顶之上, 即便早早从掌门、从沈钰处听来了消息,师尊也选择保护他。
他以为那一掌是师尊的绝情, 实际上,却是师尊对他偏心甚至是偏宠的维护。
所以, 邬有期没表现出一点心慌,反而还扩大了嘴角的笑意,双手紧紧握住命灯:
“师尊明白我,我都知道的。”
林鸾的死,分明是魔族三智为了逼他入魔而设下的局,不过就是要让他成为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大约是天道瞧出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有些着急,很快就操纵着幻境中的师尊继续逼问,甚至责骂。
但偏巧这样,又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邬有期看着那个疾言厉色指责他的“师尊”,忽然闭眼仰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发颤。
是了……
天道无耻又无知,只知他一心所念皆在师尊,却是不晓——他的师尊,他那表面上看起来冷心冷面的师尊:
数载相处之下,从未责骂过他。
也是到了这一刻,邬有期笑着笑着嗓子发紧,远远看向长生冰棺的方向又轻嗤着暗骂一声:傻子。
其实师尊待他一直很好,只可惜从前他妄自菲薄,从没有把这些细微之处放在心上。
总以为师尊冷心冷面,总以为师尊高高在上没将他放在眼中,可真相却是——
他的师尊在知晓他月灵根的邪仙之体后,还为了留他在青霄峰顶,选择了裂魂护他。
眼看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快到了,天道也是愈发着急,幻境中的场面接连换了一个又一个:
有入门拜师时被众人排挤,也有被段华扬背叛、俞月儿身死之时,更有被天下误会、说他是魔星降世之刻……
可惜,天道不了解邬有期。
那些瞬间,他或许曾经伤心难过,但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此生唯一最在乎的,也唯有师尊一人而已。
再三阻拦不成,天道终于忍无可忍,咆哮一般降下了无数金雷,每一道的威压都比上一道更强。
眼前的幻境消失,邬有期定睛一瞧,发现无名魂师已经在重重威压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好在返生还阳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即便没有无名魂师,只要命灯还在,那禁术就不会失败。
可要抵抗天道威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即便邬有期入魔,他也站立不稳,很快就被那重压压得跪倒在地,面色惨白、额头不断渗出汗渍。
眼看着沙漏中最后的沙粒落下,命灯摇晃了两下,却并没有熄灭,反而散发出了和煦的暖光。
邬有期长舒一口气,平稳地将灯盏放下。
这时,聚拢在西佛界上空的乌云也慢慢消散了,天空重新恢复了一片澄碧,明亮的日光很快洒满整个佛殿广场。
不知发生什么的小沙弥们,纷纷喜笑颜开地仰头看天,高兴地拍手喊着:“天晴了——”
而几位坐在卧佛外结阵的佛界长老,只是长舒一口气,盘腿正襟危坐、阖眸合掌,齐声诵起经来。
希来意也停止转动手中念珠,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后,和尚满脸欣慰浅笑:
“是啊,天晴了。”
……
卿乙醒来时,只觉四肢百骸内充溢着用之不尽的灵力,浑身舒泰得仿佛躺在云层里。
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大慈悲寺的地宫,而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僧舍:
墙壁上挂有佛禅像,他躺卧的炕边还有好几个坐禅的软垫和蒲团。
卿乙卷了卷手指,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便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身体还是顾清倚那具身体,可是明显轻灵很多,他试着捏了个灵决,果然看见了在指尖跃动的青光。
卿乙嘴角扬了扬,掀开被子从炕上下来。
正巧来到门边想拉开门时,就远远听见了邬有期和希来意的声音——三魂汇聚、灵力恢复,他的耳力自然也跟着回来了:
“魂魄重聚需要时日,不用太过担心。”
“可师尊一直不醒,我实在……”小徒弟叹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那魂师呢,也没醒?”
“他施展禁术,遭到的天谴多,自然不是那么好救治的,不过有几位长老在,不用着急。”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僧舍这边走,卿乙不想让小徒弟悬心,也适时打开了房门。
瞧见他出来,希来意还是如往常一般,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倒是他那小徒弟——竟是嘴唇翕动,眼中泪光闪烁。
瞧见他二人如此,希来意歪了歪脑袋,笑盈盈转开身,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那二位施主自便,小僧便不在此地点眼了。”
和尚走得潇洒,甚至还贴心地替两人合上了小院的门,卿乙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院内的青竹,人就被整个揽进了邬有期怀中。
埋首在宽厚的肩膀中,卿乙其实看不见小徒弟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他胸腔能鼓噪的心跳。
缓慢眨了下眼睛,卿乙笑起来,伸手回搂住邬有期,然后顺着捋了捋他卷曲的长发。
从前是顾及着身份地位没机会相拥,如今揽着怀里的小徒弟,卿乙倒觉得希望这一刹那永恒。
邬有期埋首在他肩膀上,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可逐渐收紧的手臂,还有颈项上渐渐感受到的凉意,让卿乙觉着有些好笑。
他连忙顺着小徒弟的后脊梁上下抚摸了两下,然后踮起脚尖来、将下巴也搁到邬有期的肩膀上。
轻轻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卿乙开口:“……出息样儿。”
邬有期皱了皱鼻子,没说话,只是更深地将脑袋埋进去,双手手臂勒得卿乙都有些呼吸困难。
卿乙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蹭了蹭小徒弟的脸,“我回来了。”
这次,闷了半晌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嗯。”
但还不愿松手,生怕他消失一样。
卿乙无奈,只好反过手来拍拍小徒弟的手臂,“松松,疼。”
邬有期哪里听过自家师尊这般语气,当即就松开了手,也顾不上自己满脸的狼狈,紧张万分地抱歉:
“师尊我错了。”
这模样,倒是跟记忆中的小徒弟重合了,就是唯唯诺诺的表情,让卿乙看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拍了拍邬有期的后背,示意他挺直腰板,“多大的人了……”
邬有期哼哼两声,还是整个人挂在卿乙身上,只腾出一只手来擦掉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卿乙又揉了小徒弟脑袋两把,见他实在狼狈,又取出随身的帕子来替他擦干净脸,然后手牵手给人领会了僧舍内。
邬有期乖乖让他牵着,坐下来以后耷拉着脑袋,耳朵红红,半晌都只敢看着地面。
卿乙挑挑眉,瞧着小徒弟从小疯狗变成了小弃犬,真是一下适应不过来他这般变换——
明明之前还发疯咬他的脖子,现在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这样的反差还真让卿乙有些忍俊不禁。
他睨着邬有期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去扯了扯小徒弟通红的耳朵,烫呼呼的。
邬有期浑身一颤,捂住耳朵瞪直了眼睛看他,一双乌黑眼睛滴溜溜转,里面传递出来的神态全是不可置信。
卿乙读懂了,却也不打算收手,还趁机在邬有期脸蛋上掐了一把,而后收回手摇摇头,轻轻笑了。
倒是邬有期接连被调戏了两回,终于回过点味儿来,他抓住卿乙的手指,绷紧脸想说点什么,却面对着师尊半天开不了口。
卿乙也不急,就捉着他的手,玩他的手指头,摸他掌心这些年被磨练出来的薄茧:小徒弟长大了。
邬有期自己缓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将这四十九日还魂的经过一一说明。
——只是略去了其中危险的情况,并告诉他,西昆仑高地外的种种情况,以及修真大陆闇涌滔天。
“不少修士都已经投降魔界,六壬城、言阳道都已经归到了云车常仪麾下,他们的老弱妇孺都已经进入魔界避难。”
“而剩下的……”邬有期哂笑一声,“还守在西昆仑高地上,预备与魔族决一死战。”
卿乙挑挑眉,没说什么。
倒是邬有期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十分郑重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小心翼翼:
“师尊……要去看看吗?”
第73章 第073章
瞧着邬有期这般神态, 卿乙怔愣片刻后明白过来:小徒弟还是在担心,担心他更偏爱天下苍生。
虽说锦州大陆这场劫难避无可避,强悍如空谛九音、大正佛果都没有办法, 又何况是如今的他?
“……”沉默片刻, 卿乙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起身之前,他先牵住了邬有期的手,等小徒弟回头后,他认真看向他的眼睛:
“无论如何,这次师父会和你站在一起。”
邬有期一怔, 而后双目光彩煜煜, 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后, 重重点头:“嗯!”
两人从僧舍中走出来, 一路上遇着不少慈悲寺的僧侣,年长些的对他们颔首一笑, 小沙弥们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其中一个还在二人并未走远时, 没收住声,与同伴议论了一句:“原来是生得这样好看的哥哥。”
邬有期皱了皱眉, 回头想瞪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小不点, 而后抽出手, 将自家师尊紧紧搂到了怀里。
卿乙仰头,好笑地冲他做了个口型:小气鬼。
邬有期抿抿嘴,须知: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师尊,只是他一个人的, 别人都不许看、不许觊觎。
卿乙睨着他这般小动作和眼神,终于忍不住一笑出声, 而后伸手抓了抓小家伙下巴。
邬有期耳廓微红,半晌后才小声嘟哝道:“师尊……你怎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不喜欢?”
邬有期连忙摇头。
卿乙揉了一把他脑后的长发, 给了小徒弟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兴许——这才是你师尊本来的面目呢?”
说完,他松开了小徒弟的手,迈着轻快的脚步率先向前走,嘴角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邬有期在原地懵了片刻后,终于也笑出声,他追上去,重新牵起了师尊的手,在卿乙看过来时,他捉着那只手放到唇畔一吻:
“那我也喜欢,什么样的师尊,我都喜欢。”
这次,瞧着他款款深情的眼睛,卿乙才有些不镇定,双颊微微发烫,实不知要说些什么。
倒是貊绣和喜蛛闻讯先后赶到,两人远远叫的“主人”和“公子”,很好地缓解了他此刻的无措。
貊绣情绪内敛,上下打量卿乙一道后,就躬身行了个礼,退到了邬有期身后。
而喜蛛的反应就相较来说比较夸张,她看着卿乙双眼泛红,而后一边跪倒在地上说太好了,一边泪水止不住地流。
卿乙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反应这么大,和邬有期对视一眼后,才将人扶起来。
还没开口说两句,就被邬有期请貊绣将人带走,甚至还对着喜蛛抽抽噎噎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什么时候那么要好了……”
“嗯?”卿乙问,“说什么呢?”
邬有期耸耸肩,“没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也很快来到了佛寺大殿上,希来意正在和几位长老说着什么,瞧见他们来了,便匆匆止了和那些大师的话,迎上前来:
“阿弥陀佛,恭喜恭喜,卿乙施主,欢迎重回人间。”
卿乙也合掌还了他一礼,“大师客气,这些日子给贵寺添麻烦了。”
希来意笑着摇摇头,但很快又提起了界缘那边的事——他虽遵从了大正佛果的命令、关闭禅意门,但修佛之人心怀天下,总是念着普渡众生。
锦州大陆和那些修士再坏也罢,让他彻底袖手旁观,希来意也做不到:
“相信二位,也和小僧一样,无法置身事外。”
他说这话,面上虽是笑盈盈的,那目光却十分锐利,看得卿乙都有些无法与之长久对视。
“那边……情况如何了?”邬有期问。
希来意耸耸肩,收回了他锐利的目光,指着界缘那边简练地说了八个字:“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邬有期和卿乙沉眉对视一眼,越过界缘看过去,也瞧见了禅意门外尸横遍野的西昆仑高地。
希来意解释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并告诉邬有期,“消息我已经递给了霍掌门,只是不知他如何决断。”
闇涌肆虐是天劫,避无可避。
但因此趁虚而入的云车常仪和魔界大军却是人祸,有机会有法子可以避免。
只是……
人性本来复杂。
在面对着绝对的权威和压倒性的优势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道心恒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就像六壬城和言阳道选择的那样。
霍览得到了消息,却迟迟没有行动,或许就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做这个站出来的人。
或许他是个好掌门,确实在业火清德君之后将青霜山发展壮大、成为了天下第一宗门。
但他在大事上优柔寡断,有时还会偏私,若遇到像此刻这般的险境,霍览就常常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从前,卿乙嘱托他一定要转交《齐平经》时也是一样,霍览拖泥带水,终归是让他们师徒误会加深。
邬有期撇撇嘴,不好对霍览评价什么,毕竟对方也曾经算是他的长辈。
倒是卿乙拧眉啧了一声,有点瞧不上霍览的拖延,他摇摇头长叹,未予置评。
其实修真大陆上的六大宗门,观静大师固执、千峰老人桀骜、言阳道人世俗,六壬城主只念着自家人,都不是能当大任之辈。
霍览处理宗门事务得心应手,也擅长迎来送往,天下太平时当个守成之主倒还勉强,但若遇上大灾——他的优柔寡断终归会害更多的人。
在卿乙看来,六大宗门的宗主,仅有离痴无恨的后岛主还算有担当,杀伐决断且果敢。
只可惜离痴无恨没有号令天下的声望,不然倒可以将邬有期那份地图也给后轻容一份。
界缘之外,闇涌滔天。
更多散修阵前倒戈,离开昆仑山投入到了魔界麾下,云车常仪也不是光收人不派事,所有来投诚的,都让他们先上前线杀敌——
“不杀人,他们来个什么魔界?”
一身红袍的女将军倚靠在她的坐骑后背上,手中拎着一坛子酒,脸上笑容称得上是邪狞:
“不做到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还想来当魔修?哼,我们魔界也不是什么废物都要的。”
魔兵们倒是乐于看修真界的热闹,从前被一众修士追着打,如今倒是出了这口恶气了。
而在灵舟之上,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散修背叛离开,还要对着昔日的同门、同修兵戈相向,观静大师阖眸,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霍览没说话,沉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后轻容等了一会儿,见这几位实在没话说,她呯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
“诸位到底有没有办法?!给句准话!”
霍览被她这招吓得一怔,其他几人也纷纷回头看过去,后轻容却眯起眼睛疾言道:
“要战便战、要降你们就滚去降,拖拖拉拉、支支吾吾,有办法拿办法,没办法想办法!这么沉默算什么?!”
“你们若是继续坐在这里喝茶,那就恕在下不奉陪了,我们离痴无恨虽然都是女子,但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不过魔族大军,要死,我们也要选择堂堂正正的战死!”
说完,后轻容站起身就要走。
“后岛主!”霍览起身追了一步,但在后轻容怒目转身时,他又张了张口、躲避开了视线。
后轻容实在瞧不上他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轻哼一声,转头就走。
结果才迈出舱门,身后的霍览却突然沉声开了口,“有办法的,有人能阻止这一切的……”
他这话一出,除后轻容之外的其他掌门都纷纷看过来齐声问道:“是谁?什么办法?!”
霍览低头,重重捏了下自己的手指,才叹息着开口,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邬有期。”
“一则,他是魔尊,自然可以管束属下魔兵;二则他……他有办法对付闇涌。”
霍览说完,摊开了掌心一张薄笺,“这是佛界希来意大师送过来的,说是或许对我们有帮助。”
“他坦言关闭禅意门是他师父大正佛果的遗命,他不能违拗,但……可以送出一些东西来帮助我们。”
“这是魔界血焰流云宫的地图,里面有暗道能够通往星馆,魔族的大祭司病弱,又是外面那位将军的亲妹妹,可用围魏救赵之法、解我们目前的困局。”
霍览顿了顿,才继续道:
“希来意大师远在西佛界,对我们锦州大陆的事不算了解,又何况是魔界,所以我猜想……这份东西,多半是……是邬有期给他的。”
后轻容懒得听他这些啰啰嗦嗦的话,直接上前抢过了地图查看,确认情况后,她直言:“我去!”
观静大师却摇摇头,“后岛主稍安勿躁,还有呢?霍掌门为何说邬先生能……?”
霍览咬了咬牙,还是讲出了昔年卿乙仙尊突破失败、身死道陨的真相:
“他能统管魔界,也是因为邪仙之体的缘故,闇涌与他没有伤害,反而还能成为养料。”
得知卿乙仙尊为弟子裂魂就足够令人咋舌,再听说什么先天邪仙之体和月灵根……
就算是后轻容,也怔愣在了原地。
霍览说完这些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也是我……一直犹豫的原因,毕竟、毕竟……”
毕竟曾经,是青霜山和修真界,先放弃了邬有期。
将他逐出师门、对他喊打喊杀,如今灾厄临头,他又有什么脸面去求对方帮助。
能拿出这份地图,或许已经是邬有期的怜悯和慈悲,他……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尤其是……那份齐平经还在他这里,并没有如卿乙所愿递送出去。
明白霍览的顾虑后,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可灵舟也没能沉寂多久,因为一直守在门口的沈钰在听完这些后猛然推开门闯了进来:
“那林鸾的死呢?!”
“去求他?”沈钰双目赤红,愤怒得浑身颤抖,“你们就准备……这样算了么?!”
第74章 第074章
霍览别过头, 没有回答沈钰的问题。
其实不用他开口,相较于整个修真界来说,一个人的生死、一个人的仇恨, 根本算不上什么。
“阿弥陀佛, ”观静大师合掌上前,似乎是想要劝一劝沈钰,“这位施主,放下执念,方能得大自在。”
沈钰却抿嘴咬牙摇了摇头, 满面皆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好几步, “不, 我不会……”
他似乎是失望至极, 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和愤恨,“林鸾是我此生唯一的伴侣, 我不可能忘记他的仇。”
“钰儿, 你听我说……”霍览站起身,似乎想要对他多说说两句, 可是沈钰已经率先后退到了门边上。
“你们求谁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不想知道!”沈钰摇摇头, “让我求他、原谅他, 不如叫我去死!”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船舱,留下面色惨白的霍览,还有一众尴尬不知所措的各宗长老。
观静大师被排揎了这么一场, 面色也难看,他深吸了两口气坐下来, 忍不住看向霍览道:
“霍掌门,您这高徒, 心气未免也太高了些。”
霍览沉默不语,倒是后轻容很快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所以,霍掌门,你的决断是?”
霍览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我想试试。”
后轻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才懒得理会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那好,我这便带人去魔界先探查虚实。”
观静大师也也适时提出自己的看法,让后轻容不要莽撞行事,先派些人去探查一番、彻底明确了再行动也不迟。
如此众人一番商议,倒是很快敲定了计划——离痴无恨的女修和一部分青霜山的弟子们先去魔界血焰流云宫中查探。
而静宗的佛修们就原地守卫在昆仑山巅,保证剩下这部分修士的安全,霍览则是想办法联络邬有期。
……
如此,希来意收着霍览的来信后,第一时间就转交给了邬有期,并告知了他霍览的打算。
对于青霜山内部的纠纷,希来意不便评价什么,只是让邬有期和卿乙师徒俩自己决断:
“佛界随二位来去,贫僧随时欢迎恭候。”
卿乙转向邬有期,其实回不回去他并不在意,前世他已经为那个世界付出了生命,还辜负了自己唯一心爱之人。
如今,既然是天劫无可避,虽然自私,但他也并不想将天下苍生的兴亡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只看小徒弟,想不想要回去。
偏巧,他在看邬有期的同时,邬有期也正好扭过头来看他,两人眼神交叠时,邬有期轻声道:
“师尊,我想回去看看。”
卿乙眨眨眼,不等他问,邬有期就先牵起他的手来,认真解释了自己此番做法的深意:
“我不想蒙受不白之冤,也不想他们误会师尊。”
卿乙看着他,摇摇头笑,“也是。”
邬有期见师尊并未动怒,别在心底满腔的委屈也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我……我就是觉得不甘心。”
声音闷闷的,看来这三年可给小徒弟委屈坏了。
卿乙用手背蹭蹭他的脸颊,“那就去解释清楚。”想了想,他还补充了一句,“师父陪你。”
邬有期翘翘嘴角,紧握住师尊的手,心里想的却是:三年前,他应该更相信师尊一些。
或许当时他就有机会查明白真相,也不需要师尊为他付出这么许多,让两人白白错过了这么些时候。
“正巧他们写信过来,我想请大师做个见证,师尊同去,最好还能捉着真凶。”
卿乙想到魔界三智算计小徒弟,就是为了让他到魔界存续圣火,所以所谓的真凶应当就是魔族人:
“你……已经有眉目了?”
邬有期点点头,将自己这三年来查到的一些线索和证据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师尊:
“只可惜,沈钰对我充满敌意,我也就没能找到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想。”
原来三年前,邬有期到达魔界之后,就注意到擅长幻术、喜欢吞噬人精血的欢意君。
虽然他的性格、容貌与林鸾大不相同,但在某些举止动作上,还是让邬有期觉得熟悉。
况且,林鸾是魅魔后裔,天生擅长伪装,他与三智走得很近,有时候犯错,云月星师也会有意无意地回护。
当时他在魔界根基不稳,又被修真界追杀,只能暂且按捺下调查的心思,蛰伏下来,暗中搜集魅魔一族的消息。
原本三智利用林鸾陷害他这一局,算是做得天衣无缝:先派魔族潜入人间,做出林鸾这一重身份。
林鸾是孤儿,没有父母族人,拜入的药王谷又是来去自由的一个宗门,门内弟子众多,谁也不认识谁。
而且,从前沈钰总跟他说,觉得自己和林鸾是天生一对,觉得他的所有心思林鸾都能猜到,真的很默契。
若林鸾本来就是有意接近、故意讨好,那两人相识后才一年就要结为道侣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邬有期一边派貊绣暗中调查,一边又在血焰流云宫地下的典籍中翻看到一则关键的信息:
“魅魔一族的血脉特殊且极难传承,所以他们一族才会天性|淫|痴,以求得到更多的机会……咳……繁衍后代。”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惜,这一族最终还是濒临灭绝,仅剩下欢意君一人。”
卿乙听着,想到了空谛九音留下来的那张琴谱,还有天道昭示的魔界式微。
——也是,魅魔一族都快灭亡了,也难怪魔族三智会想要坑骗了邬有期去做他们的柴薪。
不过,也因为魅魔的血统稀有且仅有欢意君一人的情况,反而让邬有期抓住了这一点关键的证据:
林鸾的身份虽然查无可查,而且他当时身死的时候是做成了被闇涌侵袭之状。
他灵力修为低微,自然最后会化成灰。所以沈钰当时也只是立了衣冠冢,并没有买棺下葬。
没有尸体、没有亲朋,更没有目击者,这原本是一场完美的嫁祸,但偏巧——欢意君是魅魔。
而他在嫁给沈钰的时候,曾经结过一纸婚契。
沈钰深爱林鸾,这些年那张婚契一直贴身保藏,邬有期派人去探查过数次,都没能成功拿到。
如今修真界陷入危局,霍览等人还是决定放下成见向他求救,希望他能约束魔界众人,甚至共御闇涌。
邬有期一直没能和沈钰好好谈谈,如今倒是终于有了这个当中揭开真相的机会:
“只要请他拿出婚契来当众一试,就能分明。”
修真界结道侣的婚契异常郑重,上面保存着两人的灵血和气息,根本是不可能作伪。
卿乙想了想,点头答允。
不过看着小徒弟坚定的眼神,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抿抿嘴,卿乙凑过去盯着邬有期:
“遇事要商量,不能憋在心里。”
他待这世间的好,已经在前世耗尽了。如今此生,他只想自私地跟小徒弟平平安安过下去。
可邬有期不一样——
即便如今堕魔成为了魔尊,这孩子心中仍旧有一念光明,他或许并不会如他一般对世人和苍生凉了心。
邬有期眨眨眼,或许并没有明白他的担心,只是重重点头说了好,“师尊也是,遇事不要瞒我。”
“我不是从前的我了,”他挺直了胸膛,“再难再苦的事情,我也能够顶在师尊前头了。”
卿乙瞧着他好笑,却没拆穿他,轻轻点头说好。
两人这边商议定下来,希来意就做中间人帮忙传话,请霍览带领众修士次日卯时在山巅等候。
而留守在西昆仑的散修和其他小门派听闻青霜山掌门人竟然要和魔尊议事后,一些人当然高兴事情终于要有个了结,可更多人却担忧——是不是青霜山也要背弃他们。
毕竟魔界没有闇涌,即便有,魔族人也有办法将那些恐怖的能量变得不那么骇人。
散修们各怀心思,却也跟着聚拢到了昆仑山顶上。
至于一直在跟修士缠斗的云车常仪,也并非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探子回报魔尊竟然愿意与修士商谈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联络妹妹。
结果派出去的人来回禀,却说星官被袭,云月星师下落不明,药行生也受了伤,希望她能回去主持大局。
能这样熟悉魔宫地形又深知她软肋的,自然只有邬有期,云车常仪在愤怒过后却没有回去。
只是派了自己的亲卫带一支部队回去防卫,并且让人去找欢意君,请他想法子追踪云月星师的下落。
她不走,她要留下来看看,邬有期怎么和这帮修士们谈判,堂堂魔尊,难道还能重新回到修士当中去不成?
不过,也因为妹妹失踪,云车常仪命令属下和那群前来投诚的士兵们暂休了干戈、不再进攻。
这一夜,昆仑雪山上终于熄了火光。
围坐在帐篷们取暖、炖肉汤的百姓们,都纷纷搓着双手,渴盼着明日是个朗日:
不再下雪、没有战事,天气稍微暖和些,有更多的猎物,也希望那群修士能找到办法,让那可怕的黑色海水尽快退去,让他们尽早回家。
第75章 第075章
昆仑之巅, 邬有期如约而至。
即便霍览他们早早等在了山顶上,各怀心思的散修更将禅意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趁着开启之时蹿进西佛界逃难。
可梵音天降, 直到希来意、邬有期他们乘坐白象落到雪山上, 也没人看清楚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白象化为青烟,希来意一身白袍面带微笑,手持一串佛珠上前,与霍览等人拱手:“霍掌门,久候了。”
“大师……有礼。”霍览勉强撑起一笑。
他身后, 观静大师也跟着回礼, 倒是离痴无恨的后轻容根本没耐心守这些虚礼:
“邬有期, 你是不是有办法对付这些闇涌?”
希来意眨眨眼, 笑着让出来一步给邬有期,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 邬有期身边还站着一个戴斗笠的神秘青年。
观瞧他的身形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模样, 但是斗笠之上覆着重纱,重纱之下又有面纱, 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儿。
这其实是邬有期和卿乙商量之后的结果, 他们来西昆仑高地上是为了解决闇涌的事, 若见卿乙“复生”,那多半又会生出其他枝节。
瞧着后轻容如此着急的模样,邬有期环臂轻笑了一声,不等他开口, 身边的卿乙忽然降下一道结界——
青蓝色的灵光崩现,正巧与袭来的剑劲撞在一处, 霍览面色瞬间大变,而后极快地挡在了持剑的沈钰身前。
一击不中, 沈钰没有再攻击,只是双目赤红地看着邬有期,持剑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
与此同时,一直在山下观瞧修士们动向的云车常仪也瞧见了佛光天降,她眯了眯眼,抬手冲属下示意。
副将领命、吹响号角,埋伏在界缘附近的魔兵瞬间冲杀暴起,杀了靠近禅意门的散修们一个措手不及。
霎时惨呼声震天,还有不少百姓在惊惶之中跌入了四周翻滚的闇涌之中。
观静大师面露不忍,阖眸念了句阿弥陀佛。
倒是霍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双手合十在胸前,躬身向邬有期揖了一揖:“……情势紧急,还望相助。”
这次,邬有期还没来得及开口,云车常仪就已经驾驶坐骑飞到山巅,她睨着邬有期似笑非笑地唤了声:
“尊主。”
“大将军,”邬有期环抱双手,“别来无恙?本尊记着,似乎并没下达攻打人界的命令吧?”
云车常仪嘴角的笑容扩大,“尊主当然没有下达,不过战机瞬息万变,这样好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不容人错过呢。”
邬有期笑着没应,反是一旁的后轻容忍不住打断开口,“什么意思?你这不就是擅自行动么?”
云车常仪哦了一声,转过脸来认真将她上下一顿打量,“后岛主?”
后轻容哼了一声,“是我,你待怎样?”
“早听闻离痴无恨的剑法无双,今日本将军就来会会你,看看你们人界女子的成色。”
说罢,云车常仪直接抬手攻击,也不给后轻容拒绝的机会,手中长|枪径直刺向了后轻容面门。
后轻容自然是一样的暴脾气,当即就抽出剑与云车常仪斗在一起。
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霍览看向邬有期,声音颤抖,“算我求你……有期,修真界危机存亡,闇涌滔天,只有你有本事能够救大家。”
“就算是看在……卿乙的面子上,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用性命保护的修真界毁于一旦吧?”
邬有期瞧着霍览,没想到时至此刻,他还有脸提师尊?
强压着怒火,邬有期往前一步逼近,对沈钰血红的双目视而不见,只问霍览道:
“除此之外,掌门您就没有其他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么?”
霍览一愣,脸色倏然变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邬有期,半晌后踉跄着后退一步,人几乎都要落到沈钰的怀里:
“你……你知道了?”
邬有期翘了翘嘴角,“师尊一直很信任您,可您为了一己之私,却平白害我良多。如今大难临头,您却还敢再提起师尊?”
不等霍览分辨,也不让沈钰有机会帮忙说话,邬有期继续抢白道:“师尊当年裂魂救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希望您能递给我,书呢?”
裂魂、月灵根和邪仙之体这事,霍览也是最近才与众修士坦白,但却并没提到什么书籍的事。
于是观静大师皱眉,审视地看回霍览,就连沈钰都疑惑地侧首看向霍览,“什么书?”
霍览看看邬有期,又回头看了看自己保护了一辈子的沈钰,终于艰难地从纳戒中拿出那本书,长叹一声:
“还在……我这里。”
在场都是聪明人,只看封面上“齐平”二字,便知道这本书是做什么用处的。
观静大师闭了闭眼,深深叹一口气后,捻了捻佛珠,连连慨叹了三句“冤孽”。
而青霜山的其他几位峰主也是面露不忍,其中青阳峰主看向邬有期,“……仙尊他待你如此,肯定不愿看见你如今这般自甘堕落。”
邬有期听了也并不恼,反而笑着走回到身后那个神秘人身边,牵起他的手无意识地捏了两下。
“邬公子,仙尊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怨,大家齐心,共退外敌。”
青崎峰主的脾气也冷,等众人说出这些客套话后,他直接提出了修真界的愿望:
反正魔界也需要闇涌作为养料存续圣火,倒不如直接请邬有期和他们合作,休了干戈。
修真界愿意拿出现有的一般资源换取和平,还可以每个宗门派遣一名弟子到魔界做质。
等闇涌退去、锦州大陆重建之后,还可以每年拨化灵脉给魔界,并且百年内不再追杀那些魔修。
条件是很丰厚,不过邬有期没答应,只是摇摇头道:“诸位如此,不怕百年后天道再次失衡么?”
魔族强盛、外敌侵袭,修真界会前所未有的团结,百年、五百年后,必定重新强盛,到时候又是天道失衡。
“到那时呢?诸位有准备将闇涌现世的灾厄推到哪位倒霉蛋身上,下一个‘邬有期’?或者,又有哪位好心的仙尊能自爆灵核、帮助你们封印闇涌?”
见他语气不好,总是冷嘲热讽,青崎峰主也失去了耐心,转头问邬有期:“那你待如何?”
这时候,邬有期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魔族那边传来的异动,他浅笑一声,转而看向沈钰,唤了他一句师兄。
沈钰没理他,只是别过头去。
“师兄至今还坚信,是我杀了林鸾,是不是?”邬有期轻声问。
沈钰闭了闭眼,不想开口。
他们师兄弟针对这个问题,三年前就已经争辩过无数次:邬有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原也不相信他会做下杀人恶事。
可闇涌遍布、魔族肆虐,他又亲眼看见邬有期一剑刺杀林鸾,怎么可能还有误会。
邬有期也知道沈钰不会回答自己,便转头看向雪山中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这时,人们才看见远处有一簇烟花升空。
邬有期嘴角的笑意扩大,转头看向沈钰,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来了。”
原来,他一早料到云车常仪不会轻易退兵回魔界,那魔界剩下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就只有欢意君。
于是邬有期让貊绣带人回去,联合他留守在魔界的亲卫一道儿,给欢意君来了个瓮中捉鳖。
刚才站在这里与众人这么一堆废话,其实也就是在等貊绣的讯号,他招了招手、雪落鸣凰降落下来,在众修士的戒备中,缓缓驮着几人来到山巅。
本来与后轻容打得难舍难分的云车常仪,在看见凰鸟身上驮着的人时,脸色骤然大变。
她也顾不上那许多,当场抛下了后轻容,直接攻击向鸣凰上坐着的貊绣,以及表内五花大绑的欢意君。
邬有期自然不会叫她如愿,召唤出枯楼隐骨就迎敌而上,骨刃和长|枪在半空中相撞,迸发出来的强烈冲击力直接撞落了大块的冰山。
“怎么?”邬有期似笑非笑看着云车常仪,“大将军这是要谋反么?”
云车常仪啧了一声,奋力用枪隔开邬有期后,嗤笑了一声,“当年,我就不该听妹妹的收留你这个祸害!”
雪落鸣凰深知主人心意,趁着这么一点时机很快来到了雪山顶上,它抖了抖翅膀,让后背上的几人下来。
貊绣揪着欢意君的衣领,将人连扭带拽地拖到了众修士面前,他的嘴被堵着,身上的绸缎衣衫看起来还有些凌乱。
“这是……”霍览等人还蒙在鼓里。
反是邬有期灌注魔息在骨刃上,用力一震,直接将云车常仪打退,而后降下一重结界在山峦顶上。
不等云车常仪再攻来,邬有期就抢先一步看着沈钰开口,“林鸾没死。”
“或者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林鸾这个人。所谓的林鸾,不过是魔族为了构陷我、让我入魔的手段。”
“三年前没能说出真相,一则是因为此人行踪飘忽不定,从没被顺利捉到过;二则是——魔族对他保护极好,我便是这般讲了,师兄你们也不信。”
邬有期指着被五花大绑的林鸾,“他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魅魔,师兄大可用婚契一试。”
第76章 第076章
这世上根本没有林鸾?
沈钰本因邬有期这句话出离愤怒着, 可把目光放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魔族身上时,却兀自怔了怔。
即便被捆着、即便容貌全无相似,但其实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何况是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人。
沈钰皱紧眉头, 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否认,但许久过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怔愣着。
结界之外,云车常仪哪能这么轻松让邬有期如愿,她接连召唤两头黑龙攻向结界, 并在口中大喊:
“尊主, 您这……为了脱罪, 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编呐?魔族怎么可能变成人族!”
邬有期对她的挑衅充耳不闻, 只看向沈钰,再次唤了他一句师兄, “此魔名‘欢意’乃是魅魔后裔, 最擅幻术又精通易容一道,素日常乔装改扮、变换多重身份在人间行走、食人精气。”
“魔族早知我能在闇涌中穿梭行走, 更能将那些骇人的能力吸收为己用, 所故暗中派遣此人接近, 寻求机会诱骗我入魔道。”
说到这儿,邬有期顿了顿,再次回首,勾起嘴角、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那个带着重重斗纱的神秘人一眼。
然后, 他才看向沈钰道:“可惜他一直没能在我身上找到机会,直到遇着师兄, 才终于叫他们想出一条毒计。”
越听,沈钰的心跳也越快, 脑中不断回想自己与林鸾相遇的种种,一边决计不想认这魔头的诡辩,一边心中却有些动摇起来——
恰巧此刻,邬有期也长叹一声,用一种怀念的语调讲起了从前:
“记着刚入门时,大师兄你曾经教导我们,说行走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一个人在外突然有人和你套近乎,有时还处处合拍,就要警惕谨慎了。”
邬有期哂笑一声,看着沈钰眼神复杂:“道理浅得很,十一二岁的少年人都能听懂,怎么到师兄你自己身上,你就如此不明白?”
沈钰僵着身体,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了一句:“不……这不可能……”
邬有期还想说什么,那边后轻容却觉得这后生磨磨唧唧的,便直言道:“可能不可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有婚契么?拿出来一测呗。”
邬有期点点头,甚至笑着摊了摊手,冲沈钰做出一个“你瞧”的手势。
“我们修真界的婚契,上面都滴有两人的心头血,绝无作伪之可能,即便身死道陨、灰飞烟灭,这滴灵血也不会消散。”
后轻容说着,对着沈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公子,何妨一试?”
话说到这一步,连霍览都上前碰了碰沈钰的胳膊,“钰儿,试试看吧?”
沈钰抿抿嘴,最终颤抖着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那份他一直保存好的婚契,上面还覆盖着重重灵咒。
——瞧得出来,他很看重这份婚期。
婚契上,除了两人的灵血,还有几道留音符,沈钰双手颤抖,控制不住地碰着一下,就泄出了里面的留下的声音。
那是个听上去很舒服的男声,温温柔柔的,如同清泉流过山林一般。
声音的主人温情小意地唤了沈钰为“阿钰”,并叫他回家吃饭,说饭菜已经做好了。
这话不算长,内容却很温馨。
就连刚才一直不耐烦催促的后轻容,这会儿脸上也出现了不忍和动容,她看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魔族,又看看沈钰,终于别过头去、闭了闭眼。
沈钰将婚契取出来,深吸一口气后,破开了指尖滴上灵血,婚契立刻闪烁起耀目的红光,细听之下,还有阵阵吉祥喜乐放出。
而婚契之上,落款处的沈钰二字也泛起了金光。
听见那句话后,邬有期满脸的戏谑也稍微收了收,面色凝重、看向沈钰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深吸一口气,邬有期让貊绣将欢意君拽起来取血,小刀出鞘之时,沈钰却上前一步拦下。
貊绣眯起眼睛,挑眉看他。
而沈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才抬头非常认真地看向了欢意君,对上了他那双眼睛。
欢意君虽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住,可在对上沈钰视线时,他还是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眼神很是暧昧。
沈钰眉头骤然锁进,一点也不相信这会是他身边那个乖巧温柔的林鸾,不过那魔头这样说,他也要试一试——
没用刀子,沈钰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针,拉过欢意君的手刺破取血。
同时,结界之外的云车常仪还在骂骂咧咧,不断指责邬有期小人行径——
“当年若不是我们魔界收留你,你早就被这帮修士们杀掉了!当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邬有期嫌她聒噪,干脆再补上了一道隔音咒。
这边,沈钰已经将取到的那滴血滴入了婚契中,欢意君一点儿没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态度还很悠然。
但当沈钰的脸色倏然变白,连霍览都跟着后退一步时,欢意君才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只见面前那张薄笺再一次闪起了红光,而落款处林鸾两个字,也在红光中慢慢亮起了金光。
煜煜金辉里,百鸟朝凤的喜乐奏响,还有几只喜鹊的残影从婚契上飞出来,环绕着欢意君飞了一圈。
欢意君倏然不笑了,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
而同样失去了所有表情的,还有沈钰以及霍览。沈钰不敢相信地瞪着欢意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霍览同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婚契。
而后两人齐齐转头看向了欢意君,尤其是霍览,他抢步上前,看着欢意君连连摇头。
而邬有期则是闭上了眼,扯掉了结界外的隔音符,让云车常仪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攻击结界灵璧的咚咚声响了起来。
他后退两步,垂眸看着沈钰和霍览,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其实你们有机会避免这一切的。”
若沈钰能多信他几分,若霍览没有为着那一点私心,卿乙不用身故、邬有期也不用入魔。
如今真相迟来,却早已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说完这句话后,邬有期也不想与那两人再辨,只是转身走回到那个神秘人身边,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再退了几步。
这时候,希来意才阿弥陀佛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阿弥陀佛,邬施主此番,算是明了了。”
他走上前,看着沈钰和霍览,“二位昔年,当真是错怪,且闇涌降世本就是天道循环,家师也早有窥见。”
希来意也垂眸看向昆仑山巅的一众修士,各宗各派的以及散修和百姓,佛眼之下、众生无别。
貊绣听从邬有期的命令,将欢意君推到了沈钰他们那边,“主人说了,此人交由你们处置。”
沈钰瞧着眼前这个人,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而霍览委顿在地,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方才还言之凿凿、一正言辞的青霜山众多峰主,也怔愣地僵在原地。
他们原以为邬有期是十恶不赦之徒,如今才知道他们才是被魔教玩弄于鼓掌间的瓮中人。
观静大师闭目,喃喃念起了佛经。
就连刚才一直很激进的后轻容,也愁容满面,看也不敢看邬有期。
自从林鸾身故,青霜山带头指责邬有期是魔星降世,一直追杀他逼他入魔,更是将清除闇涌的责任全部推到了卿乙仙尊身上。
如今仙尊身故,邬有期被证明蒙冤,他们刚才那些话全部变成了笑话,仿佛是在打自己的脸。
见众人沉默,邬有期却也没有落井下石报复,他少年时家破人亡,能平安长大、修真悟道也全靠青霜山众人庇护。
沈钰在他入门之事对他帮助良多,在闇涌降生以前,霍览作为掌门也对他们这群后辈多有教导回护。
邬有期无意指摘他们什么,是非功过,本有世人评说,他不被这两人信任他也不怪他们。
但——
他们不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师尊。
别的,邬有期可以不记恨,但三年前师尊被迫自爆而死,却或多或少都是被他们逼的。
邬有期可以不计自己的仇,但却没办法忘记师尊的恨,他看看霍览和沈钰——
如今情势,修真界已经算是走投无路。
霍览定然是深思熟虑过一番才会托希来意来与他商量,如今他提出任何要求,修真界都会答应。
也诚如邬有期所料,其他门派的长老已经站出来与青霜山割席,并言之凿凿说什么当年他们就不相信靠卿乙仙尊一人之力能够拯救天下:
“实在是霍掌门再三保证,我们才……还请邬先生莫要计较前嫌,我们愿意襄助您平这场乱。”
霍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失魂落魄僵坐在原地的沈钰一眼,然后又看看欢意君和外面的魔族大军。
他召唤出青霜剑,缓缓来到了邬有期这边,他横剑在手,没有用任何灵力,却是用了青霜山的基础剑招起式:
“有期,原是我们青霜山对不住你,卿乙的死……你先前背负的骂名,确有我一部分的责任。”
“今日,霍某可在天下英豪面前自刎谢罪,但临死之前——敢问你身边这位,究竟是何人?”
第77章 第077章
邬有期眉心一跳, “这似乎与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无关吧?”
“哪里无关,”霍览苍白着一张脸,双目却直勾勾看向那个神秘人, “方才钰儿行刺, 若非……这位以结界相护——”
不等邬有期回答,霍览又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往前逼近一步,急言补充,“还用的是青霜山的结界术。”
邬有期咬了咬牙, 心底并不想师尊身份暴露, “天下结界术如此相似, 霍掌门, 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实际上,观静大师和后轻容一开始根本没注意那道结界, 如今霍览提起, 他们倒觉得有几分奇怪。
观静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不太赞同霍览此举, “霍掌门, 大敌当前, 您若实在好奇,大可等一切风平浪静后再……”
“听说——”霍览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观静大师,步步紧逼,“有期, 你曾经从六壬城顾家处,得到过一个少年。”
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邬有期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他抿了抿嘴,握住卿乙的手微微发热发汗。
“那个无魂傀!”后轻容也想起来了。
她这么说出来之后,就连观静大师都想到了什么,也审视地看向了邬有期和他身边的神秘人。
霍览身形颤抖,面色青白如鬼,踉跄着又往前上了几步,“我还听说,你寻到了昔年那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无名魂师,并且还有在找定魂草和长生玄冰……”
“传闻何足信?”邬有期不耐烦地打断他,“本尊如何行事,也没必要一一与霍掌门禀明吧?”
“再者,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怎么霍掌门反过来如此咄咄逼人,怎么,是要审问我么?”
眼看两人这就要谈崩,青阳峰主连忙上前,想要做个和事佬从中转圜,“掌门,他是谁根本无关紧……”
结果,霍览却一反常态推开了青阳峰主,更放大了声音道:“当时!你被修士追杀,却能够躲入黄沙之中、无影无踪!这西昆仑戈壁是千年前无上首的地方,他到底是谁!”
邬有期啧了一声,牵起身边人就要走,“既然霍掌门无心商谈,那我们这便告辞了。”
他御剑而起的动作快,但偏偏霍览竟然突然发难,手中的青霄剑直指,在众人的一番惊呼声中,突然一招凌厉剑势冲着邬有期而去。
邬有期没防备,但他身边那人却轻飘飘一击打退了霍览的攻击,甚至都没有拔剑。
这般四两拨千斤的动作,瞧得众人大为震撼。
距离最近的青阳峰主甚至认出了两人交手的剑招,他恍然大悟一般飞快地看了霍览一眼:
“您的意思是……?”
霍览本来没有在剑上灌注灵力,可是此刻却突然灵力暴涨用上了杀招,谁的话也不答、直接袭向邬有期。
邬有期笑他自不量力,以他的修为境界根本不怕他这样偷袭,所以抵挡的也十分漫不经心。
但从刚才开始就与他十指相扣、没有放开的师尊,却在这时候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一道青碧色的灵光瞬间从天而降,与霍览那道剑势撞在一起,昆仑山巅上瞬时迸发出一道震地金光,无数雪片簌簌下落,震得附近的难民都惊呼着四散逃窜。
青金色光芒消散后,邬有期上前,想要再次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可那个神秘人却自己撩开了斗笠前的纱帘。
他负手立在邬有期身前,虽然容貌看上去年轻了许多、身量也有所改变,但那通身的气度……
霍览颓然地收了剑,“果然……”
说完这句后,他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似乎是气力耗尽、嘴角也渗出血渍,可看着露出真容的卿乙仙尊,霍览又忍不住轻轻在笑。
这回,青霜山其余四峰的峰主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就连观静大师都忍不住颤声道:
“你、你、你……”
“原以为……”霍览蹭了蹭嘴角的血,“返生还阳之术,只是……传说,没想到,还有再见仙友的一天。”
卿乙静静看着他。
“昔年,仙友托付给我的书籍,我没能及时递出,更是拖延了最佳的时机,让你们师徒之间误会良多。更害得邬有期入魔、成了魔尊。”
霍览拄着青霜剑,遥遥晃晃站起身,“今日真相大白,我愿以死谢罪,只是——仙友既得复生,对于此间之事……难道真能置之事外么?”
邬有期皱了皱眉,霍览此人还真是心机深沉,时至此刻还想用这套大道理来裹挟师尊:
“你什么意……”
卿乙止了这半句话,将面上的斗笠和纱帐都摘下来递给他后,上前看着霍览:
“霍掌门,修真界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么?昔年天下蒙难,我耗尽心力拯救,却换来了什么?”
这话一出,霍览骇然无比,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向了他,就连旁边的观静大师也频频侧目。
卿乙却浑不在意,直言道:“我唯一的弟子被你们指责为魔星降世,害他无辜蒙冤、半生孤苦。如今,霍掌门倒还有脸来问我,为何置身事外?”
霍览全没想到卿乙对他、对世人是这样一般态度,嘴唇翕动半天,终是摇晃一下、又跌坐在地上。
倒是邬有期,全然没想到师尊会当众说出来这样一般话,他愣了愣,袖中双手紧紧攥成拳。
结界之外,云车常仪也没想到邬有期竟然真的复生了卿乙仙尊,隔着结界,她也不知道这人恢复了几成功力。
可是昔年被他摁着揍、魔界大军几乎快要全军覆没的经历太过惨烈,让她和身后的魔兵都生出了退意。
可要撤退之前,云车常仪磨了磨后槽牙,看着邬有期和卿乙并肩站着的身影……莽撞了一辈子的人,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则毒计。
她哼笑一声,突然扬声冲修士们大喊:
“还当你们修真界有多厉害呢,不过也和我们一样是藏污纳垢、枉顾伦常的腌臜地!”
“什么仙君什么魔尊!不过是师徒相恋、违背天理之徒,不知廉耻!颠倒纲常!”
说完,她还不忘对着邬有期放下狠话:
“尊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修真之人最是狡诈无比,你已经背弃我们一次,往后——我们会慎重考虑是否还收留你。”
“我们撤兵!”
一声令下,魔界大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昆仑山下、闇涌遍地,难民们依旧惶恐无助地缩在各自的帐篷里,散修们也在禅意门附近收敛亲朋遗体。
这场谈判,霍览没能谈成功,反而因为他的咄咄相逼而弄得场面非常尴尬。
至于观静大师和后轻容两位尚且能说得上话的,其中一人惊讶于那魔界大将军点破的——卿乙和邬有期的关系;另一人则是皱眉紧缩、在想如何破局。
倒是青阳峰主在旁,忍不住小声与青崎峰主议论:“都说邬有期能破解闇涌之困,一则是因为他是邪仙之体、能靠闇涌修行,二则是因为他能将闇涌化为供养魔界圣火的染料。”
“如今——魔界都和他闹翻了,他还能帮我们的忙么?魔界恐怕——也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了吧?”
青崎峰主自然也有此担忧,不过他嫌青阳峰主聒噪,并没有直接应声。
倒是旁边站着的其他散修和门派掌门人,在被点破这一重缘由后纷纷议论起来:
“就是啊,这魔教和邬有期翻脸了,这么多的闇涌邬有期怎么能吸收得过来啊?”
“那怎么办?如果连他都救不了我们,我们是不是求一求希来意大师?”
“你刚才没听大师说么?那是他师尊的遗命,你也不想想大正佛果何许人!”
“那怎么办,我们就光这儿等死么?”
……
四起的声音让整个结界变得嘈杂,四壁反弹回来的回音也形成了一阵阵的声浪。
无奈,邬有期只能散开了结界。
结界移开后,许多百姓和散修也瞧见了站在他身边的卿乙仙尊,更真真切切看见了他们交握的双手。
卿乙并不在乎人言,可邬有期却瞧得真切,看见了许多人偷偷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的耳力极佳,自然也听见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讽刺和讥诮,有的人还忍不住地诋毁起他的师尊——
说他师尊,竟然会对徒弟下手。
邬有期一时齿冷,没想到世人一如既往的自私、胆小,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有一时之气,想要就这么拉着师尊离开,放任修真界自生自灭,从此再不理会人世间,自和师尊度过百年。
但——
但看着修士身后那些无辜的百姓,再瞧着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汪洋的锦州大陆,看着远处云层上一点青色的光亮……
他最终闭了闭眼,没能决然离开。
希来意旁观完这场闹剧,虽然他脸上神色未变,但貊绣却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气质冷硬了起来。
希来意往邬有期和卿乙身边凑了一步,“如何,两位施主,要作何决断?”
“是直接转身离开,放任世人接受这早就注定的结局,还是——舍身证道,即便遭逢世人冷眼,也愿救他们一难?”
第78章 第078章
邬有期看了看西昆仑高地上那些跪地向神明祷告的百姓, 再瞅瞅身边神色各异的一众修士。
希来意面上无悲无喜,纵是慈悲佛修,也在瞧清楚修真界这群人的嘴脸后, 眼含坚冰、唇线绷紧。
若是潇洒, 邬有期大可摇头拒绝,与大师、师尊一同转身离开,虽担骂名,但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闭了闭眼睛,却最终没能狠下心。
而观瞧他的神态, 希来意先是轻叹了一声, 而后双手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 施主有大慈悲心。”
邬有期却只是嗤笑一声,背过身去有些颓然, 他耷拉着脑袋没敢看卿乙, 生怕在师尊脸上瞧见失望的表情——
世人负他如斯,他却还要以德报怨。
他怕师尊嫌弃他这一刻的优柔寡断, 虽不敢看, 却还是忍不住往前探了手掌, 想要牵起卿乙的手。
他自己可以不要声名、不在乎流言,但却不想师尊之后被人骂做自私,骂做是不知廉耻、枉顾伦常的人。
而他的这份心意,卿乙怎能不懂。
小徒弟夹起了狼尾巴、耳朵都耷拉下来, 看上去又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了,又凶又可怜。
卿乙没让他试探许久, 直接抓住了他那只颤抖的手,并且认真告诉小徒弟:“都说了, 师父陪你。”
无论小徒弟如何选,他都赞同。
救人也好,不救也罢。
他前世终是亏着小徒弟,叫他委屈着了,如今即便被天下人指摘,他也决意要和邬有期站在一块儿。
或许是这点动作给了邬有期勇气,他终于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卿乙,然后在师尊的鼓励下,缓缓回头:“霍掌门。”
他一开口,周围议论、指摘的声音都同时停了下来,一个个眼巴巴等着他的下文。
青霜山的几位长老簇拥在霍览身边,正将人从雪地上扶起来,霍览抬头,目光木然。
“昔日种种,我都可以放下、不计较,也可帮诸位了却闇涌之难,但——”
霍览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狂喜,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邬有期的话:“有条件是不是?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说完后,他又轻咳一声,反思了自己的狼狈,整了整衣冠后,恭敬朝着邬有期和卿乙作揖行长身礼:
“先前种种皆是我的过错,二位想要什么交待、哪怕是立刻要了我的命去,我也没有二话。”
“只是眼下修真界蒙难,还请两位以苍生为念,暂且将个人仇恨放下,我们……共御外敌。”
邬有期眯了眯眼睛,半晌后,竟是被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气笑了,“这么说,我若要霍掌门立刻自尽谢罪,也是不识大体、枉顾苍生了?”
被当面拆穿了心思,霍览脸上闪过一丝薄红,支吾半晌后,又期期看向卿乙,“瞧瞧……你走之后,有期他的湳讽性子……”
卿乙没接他的话,反而伸手顺了顺邬有期的长卷发,“有期情绪素来分明,掌门只是不了解他罢了。”
霍览咬了咬牙,最终沉默无言。
倒是青崎峰主忍不住反诘了一句,“怎么,邬有期,你还真想要掌门去死么?”
邬有期哼笑,懒得与这群人分辨。
他静静上前,走到了昆仑山巅一块黑色巨岩边,从这里能够看清楚整个修真大陆。
被闇涌覆盖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几乎所有的大陆,海面上黑雾氤氲,隐约能看见的几块陆地,都是从前的高山——其中就包括青霄峰。
邬有期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霍览、观静大师还有离痴无恨的后轻容,一字一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闇涌是天劫,从不是某一人、某一派的责任,问长生、修大道,不都是为了窥天机、济苍生。”
他顿了顿,看向霍览的目光很复杂:“这些,都还是从前入门的时候,掌门你教给我们的。”
“我的条件很简单,闇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这时间可能是百年、甚至几百年。既是同御外敌,就不能互相攻讦、相互诋毁。”
邬有期正色看向那几派的掌门,还有散修中修为能力较高者,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需要你们在三日内,整理好各门各派幸存者的名录,还有昆仑山上难民的人数并且造册登记。”
相较在场几位男子,后轻容明显敏感更多,她已经从邬有期这几句话中听出了缓和之意:
“造册,然后呢?”
邬有期看了后轻容一眼,在场这么些人里,他也唯对这位掌门高看一眼,于是声音也放缓、放柔:
“自是整合人数,由各派分别安置。”
“分别安置?!”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叫起来,“这……这怎么收留得下?”
邬有期凉凉看他一眼,面露不悦。
卿乙似笑非笑,“大难当前,若人人明哲保身、不愿付出,那……”
他摇摇头,目光在半空中与邬有期交汇,然后抛远看向了那一片的暗色深海,唇畔的笑意若有若无。
现在,他算是终于明白了师尊当年离世时对他说的那句话,还有死前那个解脱的笑容。
空谛九音、他,以及现在的小徒弟,三代人,何尝不是面对着同样的困难,进入了同样的轮回。
面对世人,空谛九音想救,但最终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而他曾经救过,所以现在袖手。
邬有期比他们两人都精进,这孩子即便遭受世人冷眼三年多,被说成是魔星降世、带来了灾厄,被误解、被伤害,但事到如今——
小徒弟还是选择尽己所能地救人。
都说修道问长生,人人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会死,可怜他们这群修士,虚度了数百年的光阴,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透彻。
邬有期让各门各派都收集好自己幸存的名录,并且要毫无保留地告诉别派——出逃后还有什么资源。
闇涌只是吸食灵力修为,并不会让山川草木和建筑物损毁,只要潮水退去,他们还是能重归故土。
所以邬有期让几位掌门自己商量,各自按照能力大小高低去收纳灾民,并且往后都负责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邬有期这般做,就是为了让这群修士每个人都承担起责任,直面百姓的苦难,也必须让他们认识到——
苍生罹难,从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的事。
邬有期约定,三日后根据修士们拿出的名单,他也会拿出办法来,帮忙他们慢慢消解闇涌。
“……那,魔族呢?”一个散修发问道。
邬有期嘴角一翘,“其实抛开闇涌的背景不谈,魔族无论什么时候不都要攻击修真界么?怎么,难道诸君以为,我能有什么办法阻拦他们么?”
散修噎住。
可观静大师却像是被点醒一般,突然感激地看向邬有期,“阿弥陀佛,老僧明白了!”
——魔族本就是外敌,无论闇涌与否、联合与否他们都是外敌,就连云车常仪都说出了非我族类之语。
他们是被闇涌吓破了胆,被眼前的种种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才会总在记挂魔界的事。
如果将魔界的骚扰和攻击当成是平常的一件事,换成是他们,在魔界式微、却月魔尊身故后,他们修真界不也趁机多番进攻么?
见大师明白湳讽了,邬有期笑着点点头,牵起师尊的手,转向希来意:“大师,我们商量完了,只是往后,还要劳烦你做个见证。”
希来意道了一句佛号,点点头:“乐意之至。”
而卿乙临走之前,在路过霍览和青霜山众人时,轻声丢下了一句:“魔族何足惧,人心若坏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怖。”
霍览等几人面色未僵,便是再也没敢抬头看他们。
和谈至此,希来意又召出了那头白象,带着他们浮空升入云霄,没给围拢在周围的人任何机会,又返回到了西佛界去。
……
不过是夜,邬有期还是和卿乙商量,预备往后直接住到无上首的地宫里,也不用麻烦大师来回护送。
诚如大正佛果所言——
这是他们修真界的劫难,和佛界终归没有太大的关系,想救人、要度人,是希来意的慈悲,却不是他的责任。
“等事情都了了,师尊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好不好?”邬有期从后圈住卿乙的腰,声音放得极软。
卿乙坐在床边上,他刚洗漱好、才褪去了外衫,墨发披散下来铺了满床,正好与邬有期那些卷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闻言,他先笑了笑,然后又吹灭了旁边的灯烛,才转身做到床上、放松自己靠进小徒弟怀里:
“你不是喜欢凤凰岛么?”
黑暗里,邬有期脸上一红,想到之前师尊是“顾清倚”的时候,就闯入过他的“禁地”。
只是那时候他还记恨着师尊,出言疯癫无状。
“……师尊饶了我。”
卿乙难得听见小徒弟这般撒娇,他也轻笑一声,拽着人躺倒在床上,绕开这个话题,谈了正事:
“霍览还给你的齐平经,你还是要练的,尤其是吸收闇涌之后,你的身体再是邪仙之体,那么多的闇涌,终归还是会失衡。”
说完这些,卿乙闭了闭眼,隐去眼底那一点担忧:
若小徒弟灵台失衡,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可没本事再裂魂护他一次。
第79章 第079章
三日后。
有了邬有期前面一番恐吓, 众修真门派和修士们无不警醒,认真且迅速地完成了名录造册和人数统计。
草草翻看过观静大师递过来的名册,邬有期也拿出自己的计划, 与众人一一说明。
从昆仑山往西南、东南方向推进, 最后再是正东、东北和北方,他起身与观静大师作揖:
“还请大师海涵。”毕竟静宗就在正北方。
他这么决定也有自己的一重考量,青霜山因为之前的事已经声名扫地,在众修士中的号召力减少了许多。
虽然此刻修士们能团结一心、共御外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也难保他们会在昆仑山上再生事端。
邬有期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在山巅顾全大局, 观静大师现下看起来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静宗是佛秀, 还有许多长老都是行的苦行道、坐的苦禅,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也正是这时候最需要的。
观静大师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他与邬有期还了一礼, 道了佛号没有多辨,只言:“施主放心。”
从昆仑山往南, 最近的宗门本来是千峰门, 但千峰门接受的散修太多, 随着闇涌侵袭爆发了多次内乱。
千峰老人陨落后,整个门派更是陷入了混乱,无山上原本就荒芜,就算恢复了也没法居住。
不过好在无山再往西南方向走, 出了南戈壁,就有一座现在仅露出尖角的高山, 唤名守遥岑。
从前这里是南戈壁和西南境的分界,在人间属于西夏皇室, 算是皇家围场,寻常百姓进不得。
山中多鸟兽,还有西夏修建的几座行宫,等闇涌消失后,倒正好可以用来安置百姓。
邬有期算了算人数,选择了在西南方向的两个小宗门,守遥岑勉强够他们的修士和百姓安居。
因为闇涌蔓延在海水中,邬有期让貊绣带人从旁策应,先以落月鸣凰的清嗥震退海水,而后他便着手吸收闇涌。
等附近海水的闇涌都消散后,就请众修士们齐心,于守遥岑附近筑起一道堤坝,以抵御海水的再度侵袭。
邬有期不好也没舍得给卿乙安排任务,所以当他开始吸收闇涌时,卿乙就一直在旁替他护法。
开始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随着海水退潮、闇涌消散,守遥岑的青碧色山峦渐渐从黑雾中露了出来,上面还隐约能够瞧见亭台楼阁。
昆仑山上的人群发出了阵阵欢呼声,邬有期原地盘腿坐下打坐,让魔息和灵力周身游走、吸收消化这些能量。
师尊三年前呕心沥血写的那本经文,倒是十分对他的症候,他这几日修行下来,只觉身心都越来越舒泰。
越是如此,邬有期心下就越软,更是深恨霍览当年的选择、魔族的从中作梗,让他白白埋怨了师尊许多年。
他师尊多好呢。
卿乙不知小徒弟心思,也懒得理会身后是否有洪水滔天,只管凝神盯着邬有期体内的灵核,生怕他走火入魔。
众人这边合作着,可在忙碌搬迁、准备登上灵舟的时候,却出现了吵嚷和推搡——
有几个青年与那三个门派的修士发生了冲突,流民聚集过来,眼看着就要推搡打起来:
“你们明明没有在名录上,怎么能上船!”
“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凭什么他们就能先离开这鬼地方?!我们也要活命!”
青年们吵嚷起来,说的话又让人焦虑。
其他好几个营帐里,本来还安分等着着百姓也纷纷站起来,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扒上灵舟。
那几个弟子着实急,却也不好对普通百姓动手。
而闹事的青年们,大约也是看中这一点,十分有恃无恐,说什么都要往船上挤。
眼看着事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不等观静大师出面主持,就见一道剑光裹挟着青莲从天而至——
几个闹事的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那些剑气震飞,并且每个人的脸上都狠狠挨了一巴掌。
“谁?!”“谁打我?!”
他们捂着脸面面相觑,瞪向那几个弟子,却发现他们也是满脸的震惊。
找不到打人者,青年们便忍不住嚷嚷起来,“修士欺负人啦!怎么平白无故殴打无辜百姓呢!”
不过这话说完,他们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这次,不用他们问,卿乙负手转过身,也没废话,长弓黄泉引在手,眉目冷峻:
“不守规矩者,杀无赦。”
青年被打肿的脸涨个通红,指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结果才抬起手,就又被一道灵光掀翻在地上。
“若再生抢夺、劫掠之事,我们立刻就走。闇涌如何,也由得各位自行解决。”
听见这几句,刚才还嚷嚷着闹事的人们瞬间蔫了,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退回原地。
不过却也有性子拧、不大高兴的,忍不住小声问身边人,“这人谁啊,好臭的脾气。”
百姓们自是不知卿乙仙尊死而复生之事,但一众修士却在心中暗爽,觉着是出了口恶气。
此事之后,百姓再无闹事者,各个门派也按着邬有期的计划一个个被安置。
自然,中途也有险情。
海水是因为闇涌的爆发而涨潮,虽然在随着闇涌减少而减少,但也总是数量惊人。
邬有期心急,有时候吸收的闇涌过多,偶尔也会出现魔息爆发、灵台失衡的状况。
卿乙再三警告他不能急于求成,甚至戳着他的脑门骂了好几道,但这混小子总是当面再三保证,到山巅上又是另一幅做派。
气得卿乙两天都不想同他讲话。
灵力运转过两个小周天后,邬有期睁开眼,先用手背拭去了下巴上的汗,转头看见师尊照样气鼓鼓背对着他。
无奈,邬有期只能拱过去,湳讽用自己的脑袋顶住至尊的后背,放软了声音告求:“师尊理理我。”
卿乙回头瞪他一眼,往前挪了挪。
邬有期重心不稳,险些一脑袋砸在床板上,他无奈撑起来,又贴过去将下巴搁在卿乙肩膀上。
“……热死了,”卿乙推开他,“离我远些。”
邬有期被一指头点在脑门上也不恼,反而嘿嘿笑着又拱过去,还故意整个人黏在卿乙身上,任凭卿乙怎么挣扎他也不松手。
等卿乙不动了,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就是想尽快了却这桩事,早点和师尊去过二人世界。”
说完,他似乎有些羞赧,闷在卿乙肩膀上,小声嘟哝:“师尊别怪我了,你也疼疼我。”
卿乙正在气头上,扭过头眯起眼睛想说两句重话,但同时邬有期也抬头,一对乌黑的眼珠巴巴看着他,嘴唇也绷紧。
卿乙:“……”
一股火压着不上不下,最终他也只能愤愤长出一口气,用力地拧了邬有期的肩膀一下。
邬有期啊唷一声叫得夸张,却打蛇随棍上抱住他的手臂就顺势将他给拽了下来,两人并肩而躺。
卿乙横了他一眼,最终抿抿嘴背过身去,不看这小混蛋——就会撒娇装乖,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所谓欲速则不达,他一味追求速度,难道就不怕闇涌在体内反噬,最后灵台失衡自爆么?
“师尊的担心我全知道,”邬有期也叹,“可是还有几百年,我实在是……”
卿乙什么大道理都与他说明白了,此刻也只能拧拧他的耳朵,最终长叹一声:
小徒弟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让邬有期没有后顾之忧。
云车常仪撤退后,魔界倒是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因为云月星师的病,还有三智之间的博弈。
药行生多半是希望魔界和修真界能够修了干戈合作,他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许多珍奇花草没采呢。
云月星师和云车常仪两姐妹就各怀心思,一时希望战,一时又恨不得挥师将修真界一网打尽。
不过云月星师病着,云车常仪也不好拿主意,所以邬有期才争分夺秒,想要尽快处理好闇涌的事。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邬有期都在努力地化解着锦州大陆上的闇涌,昆仑山巅上的难民也减少了许多。
得到妥善安置的百姓们都感念他的恩情,有些人偷偷画了“邬仙君”的神像在家里供奉,每日虔诚祝祷。
而修真各派中,也很少再称呼他为“魔头”。
眼看着海水退潮、闇涌消退,整个锦州大陆也渐渐好起来,就连残存的皇族都有意邀请邬有期做国师。
可就在邬有期准备去驱除青霜山的闇涌时,魔界却传来了消息,说是云月星师醒了,想邀他们一见。
卿乙本来是想让邬有期不要理会的,但邬有期想了想,还是决意要回去一次。
他让观静大师和后轻容两人照拂好昆仑高地上的修士和百姓,自己则带着貊绣、师尊和喜蛛返回了魔界。
只是没想到,再见云月星师,她已经从那个俏丽的年轻姑娘,变成了一个行动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老妪。
扶着她的云车常仪一见到邬有期就怒瞪着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一肚子的脏话想骂,最终却只是侧目红着眼睛看着妹妹。
眼见红颜白发,邬有期也难免有些动容,“您这是……?”
云月星师摆摆手,指了指又重新运转起来的星仪,然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嗓子,轻轻摇了摇头。
“妹妹,献祭了她自己的容貌、寿命和声音,以此为代价,卜算了魔界的未来。”云车常仪在旁解释。
邬有期怔愣片刻,转头骇然看向云月星师。
往日,这位大祭司窥算天道,只是缠绵病榻、身体病弱,但这次她付出了这样多的代价,只怕看到的未来——详细且真实。
抛开别的不谈,云月星师对魔族众生当真不错。
就算是一直深恨她算计邬有期的卿乙,这时候都对这姑娘刮目相看,觉出几分她的不易。
云月星师着急请邬有期回来,就是希望他还能再做魔尊,而且天道降临闇涌的原因,她也明白了——
魔界式微、修真界强势,才会让闇涌降临。但同时天道也留下了一线生机,让魔界的圣火能靠闇涌点燃。
而未来,云月星师看见的魔界并未毁灭,圣火依旧熊熊燃烧着,而且她还看见了邬有期,看见了臣服在他身边的魔界诸人。
看见这个结局之后,云月星师沉默许久,却也很快说服了自己,并叫来了姐姐和药行生。
她慢慢捏笔将自己所知全部写下来,并让云车常仪和药行生日后一定要听从邬有期的号令。
“天命不可违,尊主,还希望您不计前嫌,能够回来带领魔界继续走下去。”药行生也如此说。
“何况,若魔界式微、天道不还是会降下闇涌做惩戒么?大祭司说的对,您来做这位置,合适。”
邬有期的本意是不太想接受,毕竟他做魔尊,就是被拘束在了魔界,往后都要担负起这一界的责任。
于是,他没有立刻答允,“给我点时间。”
“你——”云车常仪一下就急了,觉着邬有期十分不知好歹:魔尊之位,多少人都盯着呢。
而且,这是妹妹付出那么多代价的请求,这人竟然不知好歹要考虑一下?
瞧着两人又要拧起来,药行生连忙拉走了云车常仪,也让人安排邬有期先回血焰流云宫休息。
收拾整理过后,邬有期就拉着卿乙坐下来,商量这件事,“师尊,你意下如何?”
卿乙想了想,内心也不愿小徒弟留在魔界受难。
他虽是邪仙之体,但却终归不是魔族,昔年却月魔尊以身殉道,难保以后不会再生变端。
再者,魔界圣火虽能吸收闇涌,但若卿乙没记错的话,喜蛛曾经告诉过他——魔合罗泉对人类伤害极大。
如若留下,岂不是让小徒弟每日遭受折磨?
见他皱眉不说话,邬有期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会想办法转圜的。”
卿乙点点头,“特殊时期,不可莽撞。”
两人这般商议着睡下,可那边星馆里面,云月星师却暗中递给了云车常仪一张纸。
看毕纸上的字样,云车常仪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走向了星馆之外,然后号令召集了几乎所有的魔兵。
这些日子卿乙心里装着事,并没有睡得很沉,血焰流云宫外面的动静,很快令他惊醒。
看见外面的灯火,他瞬间明白过来——
云月星师只是病弱,却并不傻,她有智谋和心机,自然能想到邬有期最终不愿留下的原因。
所以连夜召集大军过来,要将邬有期困死在魔界,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置身事外。
正待他要推醒邬有期时,一枚灵符又飞到了指尖,很快将邬有期也折腾醒——
那是从西昆仑高地上递过来的消息,说是褪去的海水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涨潮,现在闇涌大有要蔓延过堤坝的趋势。
观静大师和后轻容虽然在堤坝上加固了结界,但闇涌吸收灵力,修士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万望速归!”
第80章 第080章
看着信笺上观静大师潦草的字样, 邬有期与卿乙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还未开口,就先看见了殿外重重人影。
邬有期压下眉, 飞快与卿乙交换了一个眼神。
卿乙摁住他的手, 在黑暗中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冒然和魔界众生起冲突。
邬有期想了想,从纳戒中取出了两枚小小的转瞬丹——此物能令人瞬间移动到千里之外。
卿乙将那小丸子接过去,“你布有结界?”
邬有期点点头,“就在无上首地宫里。”
原来这丹药要生效, 还得提前在你想要转移的地方布下一个结界, 也因此受到不少修士诟病, 认为此物在关键时候并不能保命、并不好用。
可卿乙记着, 从前邬有期就喜欢收集这类小玩意儿,在旁人看来并无大用的东西, 到他手上就会有奇效。
摇头轻笑, 这么看来,小徒弟才是真的修真奇才, 若是没有天劫闇涌这回事, 他或许能走得更远。
“那走吧。”
邬有期应下来, 虽然明知转瞬丸是分开移动,但他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卿乙的手。
两人分别咬碎了嘴里的小丸子,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很快脱离魔界来到了无上首的地宫内。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们总觉得地宫较之前潮湿了许多,墙壁和地面上甚至长出不少青苔。
无上首地宫位于戈壁滩上, 周围原本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终年都有西北风刮着, 按理是不会生青苔的。
眼前如此境况,邬有期和卿乙都明白——看来西戈壁也被海水淹没,观静大师所言不虚。
“我先放出灵识探查一番,师尊你想想这里还有别的出口么?待会儿好带我出去。”
卿乙哼笑一声,“放心。”
他只是许多年没有回门派了,虽然虚长了小徒弟很多岁,但他还没老到会忘事的地步。
邬有期也跟着轻笑两声,放出灵识出去探查一番,结果却发现状况远远比观静大师说的严峻——
原本已退去的海水此刻又卷土重来,几乎将整个西戈壁都变成了汪洋大海,黑色波涛汹涌,一浪接着一浪打在他们筑起的堤坝和结界上。
邬有期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师尊。
卿乙也是听得眉头紧皱,没想到天道如此执拗湳讽,就是要降下惩罚来毁灭修真界。
只可惜空谛九音多番尝试也没找出破解之法,如今他们面对着比当时更加复杂的局面,也显得有些一筹莫展。
“我们先去昆仑山巅与大师他们汇合吧?”卿乙这样提出,邬有期当然没有异议。
两人顺着无上首的密道往昆仑山的方向走,绕过了几道暗门和其实已经倒灌入海水的通道后,总算从昆仑山顶的一处山洞中走了出来。
正巧,他们出来的时候,远处就传来了几声尖叫,还伴随有观静大师着急的大喊,要众人尽快撤离——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结界出现了裂缝,而一道巨浪正朝着裂缝的方向打去,其中还有大量黑色的异能。
邬有期立刻持骨刃而上,卿乙只能帮忙观静大师他们加固结界,并且疏散还在附近的百姓。
众人齐心,倒是很快将这一关度过了。
可还未等松一口气,滔天的闇涌中就窜出来许多魔兵,他们水贼模样,手中还拿着火器。
巨浪被打散,里面竟然露出了几艘魔族的战船,看来是云月星师做了两手准备。
观静大师和静宗门人看见闇涌中的魔族众人,立刻原地结阵加固了结界,邬有期则是趁机放出了自己的凝丹碧狼。
青绿色的巨狼从天而降,顺价就将几艘魔族的船给掀翻,魔兵们落水后,倒是一时不能再攻击了。
邬有期则是抓紧机会御剑腾空,预备往东海深处,闇涌爆发的那片海域去看看。
之前无名魂师就跟他提出来过这种观点:
当初他们取走玄冰的地方,或许就是闇涌的源头所在,长生玄冰能够冻住海底,所以闇涌才没有爆发。
结果他才升到半空,就感觉脚下的骨刃明显往下坠了坠,他一扭头就看见踉踉跄跄爬上枯楼隐骨的师尊。
邬有期连忙将人揽进怀里,脸都吓白了几分:“师尊你……”
卿乙却只是抱着他的腰轻笑两声,自己挪动脚步在枯楼隐骨上站稳,“说好了要陪你的。”
邬有期皱眉刚想说话,卿乙却抬手替他顺了顺鬓角的乱发,“再说——对上闇元,为师可比你有经验。”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邬有期就沉下了脸,“师尊你还说!”
卿乙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是自己失言。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到达了东海,这里的闇涌明显比西戈壁的更多,甚至都看不清海面了。
正在他们想要更进一步探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狼嚎,伴随着狼嚎而至的还有巨龙吐息。
枯楼隐骨灵活地带着两人闪躲开巨龙的攻击,避开了那些海面上沾染了闇涌的水珠,云雾散去后,就是云车常仪和魔界大军。
云车常仪没多说什么,她明显哭过,眼眶红红的,手中长|枪直朝着邬有期袭来:
“与其留着你是个祸害,倒不如大家一同死了干净!看招!”
邬有期也跟着迎战,卿乙一边在旁掠阵,一边悄悄往海底深处抛出灵识探查:
他们取走玄冰的地方,以他现在的灵识探查不到,但却隐约能看见周围有八道延伸的裂缝。
那些裂缝里似乎蕴含有极大的能量,海底的水域还在不断波动产生海面上的浪。
回想三年前出现在青霄峰顶的闇元,卿乙很确定海底的地面下面也有同样的东西。
以当初他的大乘期修为,自爆了灵核才勉强将那东西封印,如今——
卿乙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徒弟,他此番正在和魔族开战,已经损耗了大量的灵力和魔息。
若是让邬有期知道海底有闇元……
可云车常仪却根本不给卿乙往深想的机会,她在明显不敌邬有期后,调转矛头直接向他攻击过来。
卿乙手中只有一柄黄泉引弓,虽然能自保,但维持浮在半空中的姿态,却是极其耗费灵力。
邬有期见他如此,立刻召唤出了落月鸣凰来驮住了卿乙,但云车常仪也同样弄出了条炽龙。
凰鸟到底是飞禽,在四境都是海水的地方,对阵上本来就是生于海底的龙族,还是有些困难。
时间一长,鸣凰也渐渐落了下风。
邬有期不想与云车常仪纠缠,手中灵力迸出一击后,直接将对面的魔兵逼退了三丈远,然后护到了卿乙身边。
卿乙刚准备与他说用上转瞬丹先离开,就见邬有期身后那条炽龙突然长鸣一声,猛然跃起只扎入海。
蛟龙入海、腾浪翻云,龙尾一甩就带起数道水柱,裹挟着附近的黑雾形成了旋转的水龙卷。
浊浪翻腾、阴风怒号,整片海域上水声轰鸣,就连半空中都聚拢来数片乌云,带着骤雨急降。
邬有期也深知不能恋战,从纳戒中取出转瞬丹还没服用,怀中的卿乙就骤然拉弓,喝了一声:“当心!”
他想也没想,立刻抱起卿乙疾驰。
而卿乙抱着他,在他身后打开了黄泉引弓,劲|簇射|出几支灵箭,将那条预备躲在水龙柱后偷袭的聚拢逼退。
一击不中,炽龙十分不甘,长啸一声猛地扎入海底,很快海水中就形成了巨大的涡旋——
巨龙在水底张口,用力想要将浮空着的落月鸣凰和两人拽下来,鸣凰怕水,自然是奋力振翅挣扎。
可炽龙也努力翻腾着,将更多带有闇涌的水扬到半空中,落月鸣凰的翅膀也在同时被打湿。
湿透的翅膀过重,鸣凰飞的高度越来越低,眼看就要被吸到海底,邬有期不得不召回鸣凰,改为御剑。
炽龙一时没了攻击的目标,愤怒地发出了嘶吼,正准备攻击向邬有期的时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那巨龙猛然转身,朝着深海某个方向游去,海面上的雾气太重,他们一时也没看清。
等炽龙再次现身时,它明显变得与刚才不同:
眼珠猩红、浑身鳞片倒竖,龙身也在不断扭曲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并且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腾了空——
整条龙横着,庞大的身躯横砸过来。
邬有期带着卿乙闪躲开,并顺势准备御剑离开此地,可云车常仪也瞅准了机会断了他们的后路。
万般无奈,邬有期只能重新迎敌。
偏巧这时,炽龙忽然长啸一声,像是终于从什么东西手上猛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它喷出一口龙息,竟然直接将邬有期和卿乙卷了起来。
枯楼隐骨从半空中坠落,继而化作一道灵光重回邬有期手中,但骨刃再厉害,也抵不过炽龙鳞片坚硬。
邬有期只能用护体的灵光震开炽龙的盘绕,可才动了一下,那条巨龙又突然发疯一般折腾起来。
被这畜生翻腾得实在焦躁,邬有期震开了龙身,刚抬头就不防被炽龙吐了一口龙息。
这距离实在太近,邬有期实在躲闪不开。
龙息滂臭,带有海水的腥味儿,邬有期实在忍受不住,抱着师尊远离开炽龙飞高后,张嘴大口喘气。
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有一样东西从炽龙口中跃出,几乎没给邬有期什么反应的时间,就顺着他的喉咙爬了进去。
“咳咳咳……”他连连干呕,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东西弄出来,运灵力一逼,却身形摇晃险些坠入海里。
这东西似乎是活物,进入口腔后很快顺着食道往下爬,邬有期觉得灵台内一阵翻腾,眼前也忽明忽暗。
卿乙倒是很快瞧出来了他的不对劲,一边支撑着小徒弟的身体,一边探向了他的脉门。
这一探,却给他吓得不轻——
邬有期本来已经趋于平衡的灵台内竟然有大量闇涌出现,而且灵台内还出现了一颗奇怪的黑色元丹。
元丹一边奋力吸食着邬有期灵台内的太清灵气,一边又源源不断地释放出大片黑色雾气。
炽龙的真元是火红色的丹丸,绝非这般模样,这东西看上去倒是——像极了昔年青霄峰顶的闇元。
不过那团闇元很大,少说能覆盖小半个飞湖,倒不像这颗这么小,看上去倒和一般的丹药无二。
卿乙也不敢怠慢,疾言令邬有期稳住的同时,也拿出了求救的讯号,发|射到了天上。
在昆仑高地上守着的观静大师他们几个看见了,立刻就请后轻容带领离痴无恨的几位长老还有一群散修过来驰援。
后轻容的修为境界不低,在六大宗门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经过闇涌此事,离痴无恨女修的形象也在修真界大为扭转——
离痴无恨虽说是看不上负心人,但在此等灾厄面前,姑娘们却展露出了别的门派都没有的团结和担当。
有了后轻容的驰援,云车常仪没能追上邬有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修士们带回了西昆仑结界内。
云车常仪气愤的跺了跺脚,只能暂且先退回魔界,可一低头,却愕然发现海面上的黑雾猛然散去,就连刚才漆黑一片的海水,都在瞬间变得清澈。
不止如此,那些汹涌的海水也渐渐朝着东方、北方散去,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
云车常仪愣住,而后猛然看向炽龙。
炽龙却只是眨了眨它的兽瞳,并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这样看着它。
“不、不对劲,你们跟我走——”
云车常仪点上自己的亲卫,也跟着往西昆仑高地上赶,虽然有结界阻拦,但在半空中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
邬有期打坐位于某个大阵的阵眼上,旁边卿乙、观静大师、后轻容等几个修为境界高的人团团围着。
众人正在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阵中,但邬有期身上的黑气还是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强烈。
“仙尊,这怎么办?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大家都要被吸成人干了!”
“这闇元的力量太强,只怕我们全部人合力也不能遏制住,不然仙尊你照以前的办法封印?”
卿乙摇头,如今的他哪里来那么多修为封印闇元。
而在阵眼中心的邬有期,也出现了和刚才那只炽龙一样的症状,开始变得躁动,周身灵力也变得异常躁动。
邬有期脸色青白,身上脸上止不住地在冒汗,额心的月痕也忽明忽暗,整个人看上去比入魔还可怕。
卿乙也是浑身发冷,嘴唇止不住颤抖,总觉三年前的种种又再一次上演,而他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结界外的云车常仪看见这般情境,哈哈大笑两声后,语调古怪:“尊上,您这选择我还真是看不懂了?放着魔界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来修真界受这等苦。”
卿乙仰头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在人群中寻找貊绣的身影,似乎想要问清楚魔合罗泉的事。
结果才唤出貊绣的名字,用来稳固灵台的大阵就轰然一声崩塌,迸发出来的灵气、魔息甚至震碎了昆仑山上的结界。
邬有期眉心的月痕显现,双瞳皆染血色,人也缓缓被闇涌簇拥着浮空。
时至此刻,便是再无人敢阻——
云车常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正准备跪下说恭迎尊主回魔界,却忽然看见邬有期的左眼涌出血泪,那只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邬有期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地上惊惶看着他的师尊,忽然明白了三年前,师尊被众修士逼迫的那种感觉:
闇元在他体内,若是用灵力平衡,无异于是个无底洞,就算是所有修士能够帮忙,不也照样是顺了天道和魔族的心意——让修真界毁灭。
他体内有这三年成魔的魔息,还有之前修习的灵气,同样是大乘期的修为境界,倒不如:效仿那时的师尊。
他看着卿乙淡淡笑了笑,然后闭目转身、引爆了自己的灵核。
“有期不要——!”
看出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灵核引爆的巨大冲击力将所有人都击倒在地上,就连云车常仪和魔兵们都被摔下了山去。
一道金光炸开,瞬间将整个世界变成了炫目的白,而后众人眯着眼睛缓缓回神,只看见了卿乙跪坐在雪原上,怀里抱着口中染满了鲜血的邬有期。
这时,一直阴沉的天空,却终于缓缓放了晴,一缕阳光穿过重重云层洒落在他们这对师徒的脸上。
邬有期抬了抬手,竟然还能笑出声,他用手背蹭了一下卿乙的脸颊:“师尊莫哭……”
卿乙闭了闭眼,却是更多的泪水低落在邬有期的脸上、眼睫上和唇瓣,邬有期尝了,只觉又苦又涩。
“你瞧,我……咳咳,其实比你厉害了,”邬有期经络尽断,内核粉碎,说话断断续续,“我……这不是还没死呢。”
卿乙红着眼睛瞪他,嘴唇翕动良久,千言万语却只憋出一句:“为什么?”
邬有期咳咳两声,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扭头看向了围在他们周围的各宗掌门。
他强撑着靠坐在卿乙怀里,声音很轻很轻,“三年前闇元现世,师尊自爆灵核将之封印。三年后,我这般做……”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连卿乙随身的巾帕都被浸湿得捧都捧不住——他是没死,可也活不长久了。
“只盼各位往后,能……忘掉我们,”邬有期仰头,看了师尊一眼,“师徒也好,亡故伦常也罢,我们……总在一块儿。”
“问道修长生,当以……天下为念,”他闭上眼睛,“今日,也终于问心无愧了。”
卿乙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徒弟,终于忍不住丢下了那块巾帕,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在场神色复杂的众人一眼。
紧接着,他抱住邬有期盘腿而坐,周身灵光燃起,青碧色的光华瞬间洒满整个昆仑山巅:
这人世他早就不再留念。
如今要他看着小徒弟痛苦,还不如他引燃最后的灵核,用真火带小徒弟去只有他们的地方。
“没事,”他喃喃轻语,眼神坚定、面色却苍白如纸,“一会儿就不疼了,有期,师父带你回家。”
邬有期本来想阻止,可听见卿乙这般讲,又觉得好像也不错,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然而,就在两人平静等待最后一刻时,天上突然降下了一朵金色的莲花,伴随莲花绽放盛开的,还有梵音天响——
“卿乙施主,且慢动手!”
“前日得到师尊偈语,说天地间还有一法——能化解天劫、救邬施主脱离苦难,应在了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