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061章
同老板客套几句后, 欢意君就转身出了客栈们,亲自从马车内迎出来了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他亲自扶了姑娘们下车,笑盈盈与老板介绍说是他的妻子、女儿和妹妹, 老板还恭维了几句, 说他们郎才女貌、一家子都是面相富贵。
而邬有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瞧出来马车上下来的三个女子都被欢意君施了幻术、改变了样貌。
其中谎称是他妻子的那个姑娘,分明就是昨晚在街巷上失踪的桂月。
另外两个姑娘邬有期不识,却只怕也是欢意君从他处掳来的,带在身边不知道要行什么腌臜事。
邬有期和师尊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压低声将自己所见告知卿乙, “意君这是又出来作孽了。”
欢意君是魅魔出身, 虽然魔力不算多, 但也是上古留存下来大魔的支系,邬有期也不便现身。
他和卿乙商议暂时待在客栈不走静观其变, 看看欢意君要做什么再离开不迟。
好在昨夜除了事, 客栈内许多客人今日都提前离开了酆都城,客栈内房间多, 老板安排给欢意君的房间距离他们也很远。
搂着“妻女”进屋后, 欢意君就降下了一重结界, 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窥视,邬有期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倒是经历了昨夜“阴妃”被掳走之事,今日“鬼王娶亲”的庙会延后了些——
大约是临时从乡间拉来了姑娘凑数,远远看过去吉数倒是齐全, 很快锣鼓声起,乐队也跟着吹拉弹唱起来。
大多百姓还是到大街上去瞧热闹, 仡轲澜见邬有期他们不走了,知会一声也跟着过去。
剩下邬有期他们师徒俩个留在客栈内, 卿乙想了想,还是牵着小徒弟坐下来,问了问当年那桩事——
林鸾究竟怎么死的?
邬有期扁了扁嘴,眼神里露出几分委屈了埋怨,他耷拉下脑袋,重新叙说了一道当时情境:
他是寻着魔族留下的踪迹,一路追踪从未迷途,结果闯入房内却意外看见了林鸾还有满地的残尸。
而林鸾身上,他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魔息。
他惊骇万分地拔剑,问林鸾为何要欺骗沈钰,问林鸾是不是魔族,为什么要突然杀人。
他那时候才十八岁,即便有所历练,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心中千般问,更不知当如何应对。
“他被我捉着现行,倒反而气定神闲,还餍足地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坦然对我承认了一切——”
邬有期踢了踢地上没有铺平的砖块,声音闷闷的,“我……我哪知道他会承认,当时就愣住了。”
林鸾见他愣住,更是欺身上前,突然握住他的手,一剑就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我都吓呆了,等回过神来,才发觉沈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邬有期撇撇嘴,“在他看来,就是我双目赤红杀到了那间偏僻的小屋,然后不由分说杀了他的道侣。”
而且林鸾当着背着他根本是两幅面孔,看见沈钰赶到就露出满面的痛苦和不舍,然后躺在沈钰怀里时还深情款款注视着对方,轻声道了句:
“你别怪……师弟,他……不是有意的……”
说完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林鸾就安详地在沈钰怀中闭上了眼睛。
“本来事情到这一步,我还能解释,”邬有期皱起眉,“大师兄也并不相信我是魔族。可是在我们一起扶灵回青霜山的路上……”
“路上怎么了?”
“路上,林鸾的‘尸身’就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先是浮现出大量的黑斑,然后从中剑的地方开始溃烂——分明就是跟被魔息所伤的状况一模一样。”
邬有期哂笑一声,“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沈钰就对我心生戒备,说话行动也多背着我、十分防备。”
卿乙听着心惊,有些后悔——
若早知道会这样,他应当在裂魂之前就降下结界封闭青霄峰,或者提前带着小徒弟到西佛界找希来意护法。
哪怕是编点其他的借口,让小徒弟留在自己身边,也不该冒风险裂魂,然后又将邬有期隔绝在外。
以至小徒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如此算计。
“那……后来呢?”
虽然卿乙住在青霄峰顶,鲜少理会内外门弟子的事,但对于小徒弟在山中的敌友,他还是心里有数:
沈钰从邬有期入门开始就对他关照有加,甚至在当年拜师时,都曾经点拨过他一两句。
两人性子相似,后来出门历练时关系也亲密,那个渔家来的小姑娘还在世时,他们常常一起吃滚锅。
难道……仅因为是道侣?
才让平日行事稳妥得体的沈钰失去了所有基本的判断,更在往后三年里,不顾一切地追杀邬有期。
邬有期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魔族派出了许多魔兵,他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烧杀掳掠,但每每看见我们,就会突然调头离去。”
“某次,甚至是看见我就吓得跪下磕头,然后恰好让沈钰看见,以至——他终于爆发。”
卿乙:“……”
不算高明的嫁祸,但却恰好有用。
沈钰本就因道侣的死心神俱怆,再加上对邬有期有所怀疑,现在看见魔族对他的态度,便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也难怪,沈钰会如此深信不疑。
异地处之,若是换成小徒……不,卿乙眯起眼睛来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再让小徒弟出事了。
邬有期说完,见师尊神色凝重,便挠挠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过来劝道:
“您别想了,都已经这样了……再说林鸾都已经化成了灰烬,死无对证,解释不清的……”
从前,他还暗中派貊绣去过药师谷。
希望能从林鸾的身份入手,查出些蛛丝马迹来洗脱自己的冤屈,可是很快他就发现——
魔族为了存续自己的圣火,已经设计此事多年——药王谷没有弟子名录,医修门皆是来去自由。
就连老谷主——林鸾名义上的师尊,都根本记不住自己名下有多少弟子,甚至记不住林鸾此人。
林鸾可以是任何人,身世来历随他说。
事实上,为了日后行事方便,林鸾也说自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才辗转拜入的药王谷。
这样的身份与人世牵扯不多,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供邬有期他们去调查的亲戚、朋友。
而且林鸾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医修,医修本就没有很高的修为灵力,在出事之前,他更是拼命帮忙、救苦救急,赢得了青霜山上下一片赞誉。
两厢对比之下,大家自然更愿意相信弱者。
想到小徒弟莫名背负的罪名,卿乙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以示安慰。
而邬有期在心中偷笑一声,干脆半蹲下来,将整个脑袋都拱到了师尊怀里,放肆地圈住他的腰、猛猛蹭了蹭——白得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卿乙没注意小徒弟的“狼子野心”,他一面轻轻揉着徒儿柔软的长卷发,一面想到了刚才的欢意君:
魅魔性|淫,但擅幻术。
光看刚才他那幅伪装,卿乙就断定欢意君不是第一回来人间,而且还很熟悉人间事务。
不仅知道酆都鬼节,还懂得幻化成富商、给自己掳来的女子编造身份,与客栈老板交谈也分外得体……
即便很难,卿乙也坚信会找到证据。
他想了想,突然将手绕到了邬有期的下巴上抓了两把,“我们还是快些去冥界吧。”
“唔……?”邬有期一愣,有些惊讶地抬头。
——在他的认知里,师尊应当让他想办法救出那些被欢意君控制的姑娘,即便不现身,也要制造点小麻烦。
可……
邬有期眨了眨眼,低下头去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他从未看清楚过他的师尊。
或许,师尊比他想的还更在意他一些。
没想到小徒弟是这样的表情,卿乙茫然了片刻后,板起脸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是能打过欢意君,也能救下那些姑娘,但这样会引来修士的注意,到时候又是一场仙魔大战。”
说完这些,他忽然想到了空谛九音临死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救不了天下苍生,护佑不了每一个人。
卿乙想了想,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或许师尊是对的,前世,他就是选错了。
众生芸芸,他即便拼尽性命也没法护佑他们百年平安、违拗不了天道之意,甚至还没护住他最想护住的人。
从前他从觉得空谛九音视人命如草芥,没想到他师尊才是真正想要拯救苍生的。
看看如今变成魔尊的小徒弟,卿乙点点头,也像是从前空谛九音那样,说出了那句话:
“有期,你救不了所有人。”
邬有期没想到师尊竟然说出这么一句,他眼珠转了一圈,然不住噗嗤笑出声:
“师尊以为我在担心……那姑娘?”
卿乙歪歪脑袋。
邬有期笑得肩膀抖动起来,没多做解释,只重新将脑袋埋首进师尊怀里,“……我去通知仡轲澜。”
不过,还未等他起身放出传讯的灵符,仡轲澜就先一步匆匆忙忙地回来了,模样看上去还有些狼狈:
他半边衣袍都不见了,裸|露出来的肩背上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近距离爆开的炸|弹击中。
仡轲澜的脸色很不好,骂骂咧咧推门进来,不等邬有期和卿乙问,就指了指外面的天,然后原地盘腿调息起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卿乙和邬有期侧首看出去,这时候才发现——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黑云笼罩,远处还能看见一团冒着水汽的浓云在缓缓朝客栈这边移动。
街巷上的行人都在不要命地四散奔逃,而浓云之下的骤雨,竟然是令人不安的灰绿色。
第62章 第062章
“还好我跑得快!”灵光游走遍全身, 仡轲澜待身上的伤痕都被修复后,才站起身讲明——
“我就跟着人群闲逛呗,谁知道走到那条名叫黄泉路的街上, 天色就突然变了, 还刮了好几股阴风。”
仡轲澜心有余悸地耸耸肩,“本来大家都觉得没事,可是转眼开始下雨,本来下雨躲一躲也不妨。可是很快就有人尖叫起来,我们才知道那雨水不对劲。”
一开始, 是有人觉得后背灼伤, 然后就是一些女子的头发被烧着, 紧接着就是地面水洼上起火。
为了给鬼王“送亲”, 许多花轿上都裹满了黑白二色的绸带,这会儿被诡异的雨水打湿后, 很快就被点燃。
加之轿子多用竹木一类易燃的料子, 没一会儿就烧起来熊熊大火,而且在那灰绿色的雨水里越烧越勇。
“有些被撞倒在地的之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被踩踏、被烧死, 总之惨得很……”
仡轲澜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不过,也已经有修士过去救人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闻言,邬有期和卿乙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瞧出来了一抹不安——
邬有期是担心节外生枝,天生异象引来更多修士, 修士一多,更容易发觉他们的所在。
卿乙却盯着那重重云团, 薄唇紧抿、良久不言。
邬有期和仡轲澜年轻,并没阅历和机会见这样的场面,但他到底虚长几岁,从前有幸经历过一次:
那时无上首还在,伊辛甚至还没被空谛九音带回来,某回他跟师兄一起去出任务,就在中原镜都见过这种异雨。
那时前朝——晋朝还在,也未出现六国乱世的局面,王都依旧在如今长河中游的镜都上。
卿乙他们要杀的人是当朝国师,这人表面上是个有通天之能的仙师,实际上却为求长生修习邪术。
他暗中蓄养部队,联络朝中奸臣,欲取天子而代之,甚至偷骗强掳走不少婴儿,用来炼制长生婴胎。
闹得皇宫上空都阴气缭绕,瞧着也不比妖邪汇聚好多少,甚至还招致了一些阴鸷邪祟来分一杯羹。
而国师的修为境界并不算高,比他高明的妖邪他也分辨不出,弄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
卿乙和师兄本是为了除魔而来,却意外看见了一团氤氲在皇宫上空的灰云。
灰云也是像仡轲澜所言的那样伴随阵阵阴风而来,也是没一会儿就降下骤雨、点燃地面和人群。
不过当时卿乙和师兄立在半空中,远远就瞧见了裹挟在层层浓云中的鬼将。
也没看出来是哪位鬼王座下,但却在到达镜都上空后,借着异雨降落下来燃烧的混乱,转瞬进了国师房中。
那国师本来还在做他的皇帝大梦,没一会儿就被天空中降落下来的鬼将给夺了舍,眼睛冒出绿光。
卿乙和师兄对视一眼,再没给他继续为祸作乱的机会,两人合力将鬼将和国师府上的阴鬼悉数打散。
即便如此,晋朝的国运也已经衰微,再勉力支撑了三十年后,就被强臣群起而瓜分、成了六国乱世。
卿乙拧眉看着那团缓缓朝这边移动的云,是很想问问抓个酆都本地人来问问——莫不是城中也有人作孽?
还不等他转完这个心思,却在那团移动的层云后,看见天空中出现了很大的一道裂隙——
像是突然倾倒开的水银,半边天穹都成了银灰色,诡异的银辉倒映出了地面上燃烧起火的建筑和人群。
而后,又顺着云团的方向继续在天空中行进。
卿乙怔愣地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拽了拽邬有期的袖子,顺便也看了一眼仡轲澜:
“你们看那艘船——”
似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他的话音刚落,云团就缓慢移动到了酆都城内的那条水道上,天空中的水银镜面也相应出现了河流的模样。
不过令邬有期两人震惊的是——
明明地面河道上的船只都被烧毁,天空倒映出来的舟楫中却有一艘完好无暇的,而且还在朝云团的方向移动。
小舟没有船篷、也没有桨楫,上面也没有坐着艄公、船夫,但却在很诡异地随着云团移动。
小舟是倒行于天地间,而且伴随着鬼将和阴风出现,还是在酆都城上空。
邬有期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溺行舟。
他没有冒然上前,只是放出一指灵息去探,灵气靠近云团之时,就被陡然袭来的阴风吹散。
邬有期想了想,改用魔息凝结出一只乌鸦,小鸟振翅高飞,反而很轻易地靠近了小舟。
就在它靠近小舟的瞬间,本来飞得好好的黑鸦瞬间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吸了过去,然后在天空中扑棱了两下翅膀、掉落几片鸦羽后——
他们就看见乌鸦掉在了那艘倒行的小舟上,小鸟有些懵,扑棱两下翅膀站起来,似乎没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诶?”仡轲澜揉了揉眼睛,“莫不是我看错了?这又是什么妖术?”
结果那师徒俩根本没人搭理他,也无人过问他的意见,邬有期直接掳了他、三人罩在同一个魔球内。
魔息腾空,转瞬就将他们转移到了乌鸦所在的小舟内,乌鸦变成黑羽散去,三人都没站稳、歪倒在船腹内。
仡轲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好久都没能能从船腹内站起来,卿乙更是脸色煞白、禁闭起眼睛。
三人里,只有邬有期看上去没什么大碍,缓了片刻后就能扶住船舷缓缓坐起,然后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地倒悬,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颠倒过来:
小舟行船在房顶上,街巷上奔跑的人也好像是在倒着用脑袋走路,有种恍然入镜中的错乱感。
不等他缓过神来,小舟忽然剧烈摇晃两下,船身整个加速并猛然朝云团中蹿去。
邬有期不放心,关键时刻不仅将卿乙揽过来抱在怀里,又往卿乙身上贴了两重结界。
惹得仡轲澜在后面瞪着他,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小舟迅速穿过云团,大量浓黑的阴云扑上来,众人的视线被遮蔽,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邬有期尝试了两次都没能睁开眼后,便干脆闭上双眼放松,然后开启灵识,通过眉心的天眼去看外界:
浓黑的云团里,有许多披甲持枪的阴兵。
为首一人如卿乙所言是个鬼将,看模样似乎是牛头马面当中的一个,只是不知是哪位鬼王座下。
他快速带领众将穿梭过酆都城,竟是移动到了城中央的一座关帝庙上空——那里是这回鬼王迎亲的终点。
乌云降下的阴雨点燃了整座庙宇,也将停放在附近的轿子、围观的人群烧着。
惨呼声震天的同时,庙宇的房顶坍塌、露出里面塑着的关帝金身,烈火融化了上面的彩绘和金漆。
却竟然在里面渐渐露出一尊邪神塑像,造像比关帝本尊稍小写,面相淫邪,造型也十分猥琐:
上身披着铠甲,但下|身赤裸、不着|寸|缕,两手一只抚摸胸口,一只手中捏着奇怪的玉器。
邬有期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将卿乙更深地摁在自己怀里,酆都忙着逃命的百姓中也有人发现了这邪仙的供奉——
鬼将烧毁了这尊淫祠后,很快就带着兵丁们返回鬼界,而劫后余生的百姓也大抵明白了:
这是他们无意供奉淫祠,招致了真正鬼王的愤怒。
传闻里,溺行舟并不由谁控制,出现也看天时机巧,处理完淫祠的事,鬼将就带兵径直回鬼界复命。
而溺行舟被带离开云团后,又顺着冥界暗河翻涌了好几个来回,逼得邬有期都有些反胃恶心。
在黑暗中不知道穿行了多久,邬有期只觉眼前一亮,睁开眼睛就发现他们缓慢飘行在一处平静的湖面……下。
溺行舟如其名,船底露在水面上,船身整个倒悬在水面下,邬有期乍一看自己倒立在水面下还有些不习惯。
仡轲澜抱着肚子,蔫巴巴靠在船舷上,“我说邬兄,以后你们要去哪,提前跟我说一声成不?”
“我好……”他睁开眼睛,然后哎呀一声又闭上,“完了完了,我多半是中毒了……”
邬有期没空与他贫嘴,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师尊,本来就晕船的人,这么一番折腾更是变得面白如纸,呼吸都微弱了许多:
“师尊?”
“师尊师尊!”
接连喊了两声不见人应后,邬有期只得取出丹药喂给卿乙服下,灵丹妙药送进去也不见脸色好转,一探脉竟然发现卿乙的魂魄不稳。
他连忙用了凝神散,并且用道决固定住那聚散不定的残魂,并且又唤了师尊好几声。
怀中人手脚冰凉,嘴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就跟死了一般,吓得邬有期大气都不敢喘。
而仡轲澜缓过劲后,也瞧出来卿乙状态不对,连忙爬过来帮忙,还召唤出来几只浅色的蝴蝶在周围护法。
等卿乙脸色渐渐好转起来,两人才双双松了一口气,邬有期更是出了一脑门子汗。
却没想,历经生死救回来的人,睁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攥住他的衣领,告诉他——
“有期,我好像感觉到地魂所在了……”
第63章 第063章
卿乙看到的地魂, 竟然身披官服、危坐在公案之后,手持一柄碧玉朱笔,正在圈批着什么。
湳讽 而他身边还有侍奉的小鬼, 来往递送着案牍、卷宗, 还有研墨、抱起宝印盖章的下属。
地魂不是人魂,并非主魂,所以卿乙只能看到这么多,并不知晓它具体位置所在。
不过以此观之,他这地魂似乎在冥界……混得还不赖?
卿乙说完, 又靠回到邬有期怀里, 深深闭了下眼睛——就是有点累。
地魂虽说五感不全, 却也是知道疼痛、会饥饿疲惫的, 这也是为何徘徊在人间的孤魂野鬼需要抢夺供奉的原因。
只这么一会儿共感,卿乙就明显感觉到浑身没劲儿, 而且脑袋昏昏沉沉、双目酸涩, 像是许久未眠。就连双手手臂,都隐隐有些发胀酸痛。
邬有期又捏了两个疗伤的灵咒, 见师尊还不愿意睁眼, 便从纳戒中取出来丹药要喂给他。
结果药丸才拿出来, 卿乙就猛然坐起来、双手捂住自己嘴巴、闷闷道:“……不要了。”
邬有期一愣,片刻后看着小师尊拧紧的眉头明白了,于是从善如流地换成一瓶子蜜膏。
卿乙:“……”
当他是小孩哄呢?
不过看着邬有期笑盈盈的脸,卿乙撇撇嘴, 还是认命接了回来——他还就吃小徒弟这套的。
仡轲澜瞧着他们互动,牙酸地扭过头去, 却正好瞥见远处岸上排成长龙的鬼魂。
溺行舟在水下逆流而上,那些鬼魂则顺着岸边一道长堤径直走向尽头的一座拱桥。
拱桥的桥头上摆有一个竹扎棚的小摊, 小摊边烧着一人来高的一只汤罐,罐顶冒着热气和白烟袅袅。
小摊前面立着几只青面獠牙的小鬼,怀里抱着比他们人还高的一摞汤碗,而摊铺最前方,则是站着一个手持长勺、面色不耐的姑娘。
她的声音尖利,同时又有些沙哑,听上去像是少|妇又好像是老妪,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腿脚麻利些,都怪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废物!叫老娘成日要困在这儿熬汤。”
仡轲澜眨眨眼,轻咳一声回头看向那还抱在一起的师徒俩,“……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吧?”
邬有期耸耸肩,“或许。”
卿乙却适时地从小徒弟怀里让开一点,稍稍整理了衣冠才正色肯定道:
“孟婆是冥界的一种职业,就跟人间某某知府、知县一样的。冥界众鬼王的领域里,都有各自的孟婆在。”
“……”仡轲澜噎了噎,“那她这……主职就是熬汤啊?”
“只有转轮王领域内的孟婆才负责这个,”卿乙耐心解释,“十殿阎罗,各有不同,这些魂魄经历了审判,能重入轮回的,才会需要孟婆汤。”
为着不吓着仡轲澜,卿乙没告诉他——
在秦山王的领域内,孟婆还负责烧火熬油、烹煎小鬼呢,那些在人间犯下重罪的人,多半会送入那里。
仡轲澜啧啧两声后收回视线,然后追问正事,“那……我们要怎么找?冥界这么大。”
“冥界官府就那么几个,我们先想办法混进鬼城,然后挨个城找过去就是了。”
比起疲累的师尊,邬有期倒是信心满满。
鬼界的阎罗殿虽然多,但负责通判的官署也就那么两个,一个负责审判初临此境的鬼魂,一个负责签批和整理生死簿。
前者多半在城内鬼衙中,后者则会存于阎罗殿的二堂或者三堂内。
邬有期站起身,透过波动的水面看了一眼远处鬼泣森森的城楼——希望,师尊的地魂是在鬼衙内。
溺行舟带着三人继续往前漂流,穿过两座拱桥后,在鬼界红日的金辉中,水面和天空连成了一体。
像是从镜中穿出来一样,三人只觉眼前一阵金光炫目,小舟就已经停靠在了岸边,鬼城巍峨的门楼也近在眼前。
除了他们,这处码头上还停靠了不少竹筏、小舟,还有许多鬼魂是浑身湿漉漉地从水中走上岸的。
它们当中一些人轮廓清晰、瞧着倒和生人无二,只是下|半|身几近透明,是缓慢漂浮在半空中的。
而另一些人的状况就惨些,眼窝凹陷、脑袋缺了半个,浑身闪烁着幽蓝色灵光,看着怪渗人的。
邬有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些瞧着状况好些的鬼魂上岸后,就会径直走向城门口。
门楼之下设有拒马和关隘,有两个阴兵坐在一处简易的茶棚下,正在打着瞌睡、有些不耐烦地纷发着入城的凭证。
他们身后有好几个大竹筐,筐里面放着巴掌大的许多圆形的木牌,木牌上面雕刻着入城凭证四个字,另一面盖着通行转轮的印鉴。
而竹筐旁边还有几口没有了箱盖的大箱子,箱中装着各式各样的珍宝,还有堆积成山的金银。
邬有期挑挑眉,正疑惑间,就瞧见了躬身上前的一个魂魄双手奉上了许多金银,那官差点了点数量,然后就直接放行、给与了入城的凭引。
那些生得奇形怪状、面目全非的鬼魂则是徘徊在城门口,许久都不敢上前,好容易有一两个壮着胆子走过去的,也会被官差三言两语喝退。
邬有期看明白了:这就是要收买路钱。
他想了想,给他们三人套上了伪装,变得和那些鬼魂一样,而后又捏了道决做出些金银来跟上去排队。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官差只是随便扫了他们一眼,问了问来历、死因,看见邬有期递上来的金银分量很足,便直接递出来了凭引。
邬有期走在最后,等卿乙和仡轲澜顺利进入鬼城后,他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跟上两人的脚步。
卿乙立在城门边,而仡轲澜看他过来,十分不看好地摇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成鬼了,还那一套。”
邬有期没说什么,反是卿乙低头浅笑,“……到哪儿都一样,他们生前总是人。”
是人,就会如此。
哪怕是登仙,只怕也同样要守着三六九等的规矩、做着人情往来的礼数。
他这弦外之音,仡轲澜听懂了,苗人张了张口,最后哂笑一声,“……你这么说真令人丧气。”
卿乙眨眨眼,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实话。
仡轲澜却看着藏在重重阴云后的城楼,长长叹了一口气,“人人求大道、望长生,都盼着能跳脱出这些条条框框,能寻找属于自己世外桃源可以无拘无束。”
他哂笑一声,“结果,到头来还是框在规矩里,框在人情世故里,那还……求什么长生?”
卿乙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认可了仡轲澜的话,但他又摇摇头,“人不可能真正无拘的。”
像是他的师尊,空谛九音已经算是最自由无拘的人了,可一辈子还是被责任束缚。
人生只要还有牵挂和牵绊,绝不可能全然无拘。
两人这般说着,邬有期却已经行动起来向周围的鬼打听在城内生活的细则。
诚如卿乙所言,鬼城其实和人间的一般城市也没有多大区别——城门口的守卫要收买路财,城里同样也有许多摆摊、走街串巷的小贩。
邬有期寻了个在附近卖面的大爷,塞给他一些灵石化成的银钱,向他打听在城里生活的规矩。
“你们是新来的吧?”大爷乐呵呵接了,顺手给他们捞了三万素面,“安心待着便是,等轮回到你们了,自然会有鬼差来点你们的名字。”
“那之前呢?”仡轲澜问。
“之前?”大爷拎起长柄勺,往他们碗里添上浇头,“你们就在城里逛逛呗,看你们也是有钱的。”
“那……若是没钱的呢?”仡轲澜问。
“没钱的?”大爷嘿嘿一笑,“那就多给家人托梦呗,不行就像我这样摆个小摊。”
仡轲澜瞪直眼睛。
大爷摇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每回都要跟新来的解释……”
他扬起手中的长柄勺,指向了远处鬼气缭绕的一处建筑,“每年那么多人死,也不是你下来就能排上号去转生的,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少说都要审两三回。”
“这两年,也亏是那仙君下来了,才让速度快起来,登上五年十年的总是能轮到你,要是换以前——”
大爷长叹一口气,“等五十年把你忘了都很常见,就算轮到你,没准备够银钱,多半也走不到最后的奈何桥边。”
说完这些,大爷还是很贴心地给他们说了大概需要多少打点的银钱,以及还想了解更多就去鬼衙门口的客栈找小二打听。
“就是那小子油腔滑调,说话夸张,你们也不能都信他的,不过做客栈多打听,也会有其他收获。”
大爷说完后,又有生意上门,他便转身去招呼那些客人,剩下邬有期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仡轲澜在桌上齐了齐筷子,低头想吃一口汤面,卿乙却连忙摁住他的手,递给邬有期一个眼神。
邬有期会意,连忙施法将那些素面都变成吃光的模样,然后还给状况外的仡轲澜解释道:
“阴间的东西,生人吃不得。”
卿乙也点点头,“阴气熬汤,鬼魂吃了是大补,你吃下去多半要生病,别擅动。”
仡轲澜吐了吐舌头,有些后悔没在酆都城多买点五香蚕豆、甜糕什么的带上。
“所以……”他擦了擦嘴,“我们现在是去哪?客栈吗,还是直奔鬼衙?”
——毕竟刚才大爷提到了“仙君”。
邬有期想了想,决意不打草惊蛇,还是先去客栈打听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第64章 第064章
抛开客人各异的面孔, 鬼界的客栈其实与人间的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别。
店小二如卖面大爷所言,确实是个话多的人,在看到邬有期给赏钱十分痛快后, 就一直挨在他们身边喋喋不休。
甚至拍胸脯夸下海口, “这鬼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爷你想知道什么,都尽管吩咐。”
邬有期想了想,“我们听城门口卖面的大爷说,从前转世投胎可麻烦了, 有的甚至等上几十年。”
小二嗐了一声, “那可不, 之前鬼王他老人家可不爱理会我们的琐事, 就把所有的活儿都丢给了日夜两位大人,他二位出了名的不合……这不, 就都给耽误了。”
民间也有日游神、夜游神的传闻, 就连邬有期小时候也听过——说夜游神晚上会出来抓不听话的小孩。
“后来某一年,来了民间一个很有名的仙尊, 他下界之后就闯入到阎罗殿, 据说给整个衙门都削烂了——”
“你又给新客云山雾罩, ”旁边的掌柜打断他,“哪有那么夸张,仙尊就是持剑去与鬼王说道理而已。”
小二啧啧两声,“那也很厉害了, 他就那么一身白衣,手中捏着柄木剑, 径直前去挑战鬼王!那可是鬼王!稍稍动动手指就能叫我们灰飞烟灭。”
邬有期听着,略显揶揄地看了身边的小师尊一眼。
卿乙却没想到自己的地魂是这般嫉恶如仇的性子, 多少显出几分局促——要是他刚正不阿、不和他们走怎么办?
而且……
注意到小徒弟灼灼的视线,卿乙更加犯难——他这地魂如此刚直,要是知道他最终还是和小徒弟在一起了……
会不会也拿一把剑来揍他们啊?
联想到自己行前冷硬的性子,卿乙飞快地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大约是,真的会。
偏小徒弟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他都如此紧张不安了,邬有期竟然还能忍不住笑出来。
卿乙咬了咬嘴唇,很想给小徒弟一拳。
相反,仡轲澜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样啊,那这仙君脾气也挺暴躁的,就不怕他揍你们呐?”
“不会不会,”小二头摇晃成拨浪鼓,“仙君虽然性子冷、脾气暴,但他善恶分明,不打好人,不用怕。”
仡轲澜还想问什么,邬有期却已经笑得趴倒在桌上,那小二愣了愣,挠挠头喊了声:“客官?”
邬有期肩膀耸动,没抬头,却只是又塞给他银钱,然后推着仡轲澜,要他去弄房间。
仡轲澜撇撇嘴,依言从店老板那领回来两串钥匙,塞到卿乙手中一把后,自顾自先上了楼。
卿乙无奈,只能认命地捏住钥匙,接受着周围人略带异样的眼光——也幸好,邬有期施了障眼法。
等小徒弟差不多闹够了,他才掐了他一把,耳廓微红地示意邬有期跟上来,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讲。
等回房间将自己的担忧说明,邬有期才正色、稍显露出些许的紧张,“所以……他可能会不跟我们走?”
卿乙烦他,背过身坐在桌边,没说话。
邬有期跟着坐下来,却难免想到另一件事:先前他请云车常仪帮忙看顾魂师,那时还没出现闇涌,修真界和魔界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今修真界闇涌遍地,人间岌岌可危,云车常仪直接离开魔界到人间找架打。
等他回去魔界,三智多半不会同意他复活“卿乙仙尊”壮大修真界的力量。
所以……
邬有期打了个响指,“我这就联络貊绣,让她拿到定魂草后,就回魔界一趟。”
卿乙想了想,“多找几个帮手,不行不要强求,你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肯定有所防范。”
邬有期点点头,转身拿出血镜与貊绣联络。
血镜那边貊绣等了很久才有反应,看她身处的环境竟然是在一片金光内,明亮得都险些晃到了邬有期的眼睛。
貊绣看上去有些尴尬,身上穿着一套浅白色带有花样的裙装,脸上也第一次没有蒙黑布。
卿乙都没见过,忍不住凑上前多看了两眼。
貊绣的脸涨红了,匆匆解释一句说是大师让她换的,“说不换太明显……”
邬有期没太在意,只问了问貊绣定魂草的情况。
谈及主人给的任务,貊绣倒是侃侃而谈,直言跟着大师到达西佛界,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希来意作为大正佛果唯一的弟子,在西佛界说话分量很重,再加上有卿乙和空谛九音的缘故:
“大师已经拿到定魂草了,说您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让我带走,但……但大师也让我问您。”
貊绣顿了顿,“大师说您之后不是需要福地么?说如果您放心,可以到西佛界来,也免了来回奔波。”
这一点,邬有期倒是没想到。
无名魂师确实提过要找个无人打搅的洞天福地。
当时邬有期还觉得能到东海上找个无人的小岛凑合,如今情势逼人,倒是不得不考虑西佛界了。
不等他应声,师尊就在旁探出个脑袋,请貊绣帮忙谢过希来意,“还是他想的周全,是我们叨扰。”
貊绣眨眨眼,下意识望向邬有期,邬有期则是点点头,又给貊绣强调了一遍——师尊如他。
“是主人,貊绣明白了。”
关闭血镜后,邬有期刚准备张口,就只感觉到有一股威压从天而降,他连忙拽了师尊护在怀中、往后急退。
若非是他反应快,从天而降的剑光就要砸到他们身上,原本的桌椅在瞬间被切成两块。
而邬有期不会看错——
那剑招和箭势,分明就是出自师尊。
不等他抬头,就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欺瞒作伪者,杀!”
邬有期怀抱着师尊抬头,只见重重阴云中,有个身披白袍、手持木剑的人负手临风而立。
他脑后的长发规规矩矩扎束成冠,虽说满面怒容让人害怕,但不得不说这张脸……才像他记忆里的师尊。
——凶巴巴的。
明明是大战当前,对手实力不明,但邬有期看着怀里师尊和头顶地魂两张相似又不同的脸,就是忍不住嘴角要往上翘:
这么凶的人,实际上待那样待他好。
面上冷,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就裂魂护他,邬有期只是想想这一点,就觉得暖。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笑盈盈抱着师尊躲了躲,没有与那地魂纠缠。
地魂似乎也没遇到这样完全不反抗只顾着逃跑的对手,他持剑追了一路后,死死咬着不放。
发觉邬有期是带着他离开街巷、远离人群的地方后,凌厉的剑招也稍显迟滞。
等到城郊无人之处,地魂才眯起眼睛来,戒备地看向邬有期,“阁下何意?”
“缘何给城门守卫假银子,还诓骗客栈的老板和伙计,混入城中意图为何?”
邬有期想了想,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是因为有想找的人。”
地魂眯了眯眼睛,看到邬有期和他怀中的人,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舒服:
“阁下既来地府,就该遵守地府的规矩,报上你的名号,还有你所找之人的名号!”
邬有期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看着那地魂。
在他看来,他身上有师尊的天魂,身边顾清倚有师尊的人魂和不算稳定的七魄,怎么算……都是他们占优。
地魂见他不答,更是持剑袭来,“为何不答?是不是心虚!你们来地府到底是何目的?!”
卿乙从前到底是在无上首做杀手的,虽然来到青霜山后剑势有所收敛,但到底杀意还在。
邬有期推开卿乙,召出枯楼隐骨迎上。
几招交手后,那地魂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很深的困惑,他在一击逼退邬有期后,持剑更加戒备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我的剑法?”
这下,邬有期和卿乙对视一眼,都算是笃定了:
三魂分散,每一魂都会缺少一些东西,像是人魂缺少心智、天魂无知无觉,到地魂这里——却变成了记忆。
地魂不认得他们,也没看出来他们身上的伪装。
邬有期耸耸肩,“因为是你教我的。”
他和师尊经历两世,走过重重误会,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也觉得许多事情还是坦言得好:
“雪窖冰天的阵法,寒尽不知年剑,还有转日回天术,都是您手把手教我的。”
“师尊,你仔细想想,你能想起来的。”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原本平静下来的地魂就突然暴怒起来,他引剑直扑过来:
“胡言乱语!本座什么时候收过弟子?!”
“就算有弟子,本座也不会有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夭折的废物,还不坦白、看招!”
邬有期:“……”
他怔愣片刻,对面的地魂就突然从怀中召出一柄长弓,那是师尊的神兵——黄泉引。
世人只知清霜峰的卿乙仙尊极善剑术,知道他用一柄一白剑,却不知道他从前也很擅刀。
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神兵是一把弓。
邬有期可不懂弓,被打得连连败退,眼看着就要被射出的箭簇击中,顾清倚站在一旁,忍不住提点:
“东南、艮震位。”
邬有期闪身一跃,果然从剑阵中破出。
这下,便是地魂和邬有期都怔愣在原地,两人一齐转过头来看着他。
邬有期是浅浅一笑,倒是那地魂凶神恶煞,“你又是何人?!”
第65章 第065章
卿乙很难跟地魂解释他是谁, 也说不出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种话。
他轻咳一声上前,站到了邬有期身边, “这位……仙君, 无意冒犯,只是我二人来鬼界确有要事。”
“什么要事?”
“不知——仙君有无听闻,近来人间发生的大事?”卿乙顿了顿,“关于闇涌肆虐的。”
闇涌二字抛出来,地魂却像是第一次听那样新鲜, 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茫然神色。
但紧接着, 他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闷哼一声, 另一手猛然抬起来扶住了胸口。
同时, 卿乙也猛然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痛。
他摇晃了一下,往后跌入邬有期怀中。
“师尊?!”
这感觉太熟悉了, 以至于卿乙眼前都恍惚出现了一片虚影:仿佛在瞬间又回到了他裂魂的当日。
地魂明显也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反应, 捂着胸口、拧紧眉头,“你……”
卿乙深吸一口气, 推开充满关切的小徒弟, 也没回答地魂的问题, 反而追问他第二句:
“仙君你……难道最近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么?比如讲,来到地府的鬼魂,明显增加了。”
果然还是自己足够了解自己,地魂一听这个, 注意力就被吸引,仔细回想一番后, 眼眸微微睁大了。
卿乙见他如此,这才解释道:“‘闇涌’是近来在人间盛行的一种灾厄, 已经致使无数百姓无辜丧命。”
地魂又眯起眼睛来看了他们一会儿,最终缓缓收起了弓箭,“你们,跟我来。”
邬有期和卿乙对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在前方回首等他们的地魂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未等他们反应,突然打出一阵劲风,裹着两人就瞬移到了鬼衙内:
这处衙门三进院落,除了和人间一样的仪门、大堂和公廉堂外,还有二堂和三堂的两个大院。
与人间右首为尊相反,地府的“人门”和“鬼门”完全相反,即:被传召的魂魄会从左首鬼门进,然后被判无罪释放能入轮回转生的,又从人门出。
地魂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二堂内,二堂比正堂稍小,面阔只有三间,不过里面同样摆放有暖阁和公案。
堂屋内灯火通明,卷宗堆积成山,就连两侧的堂事房和招房外,都摆满了案牍和案卷。
卿乙环顾四周,发现这地方就是他一开始共感到地魂所在的位置,陌生但又熟悉。
几个负责搬运卷宗的小鬼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唯有趴在公案旁帮忙盖章的青面小鬼多盯着他们瞧了瞧,才喊了地魂:“仙君。”
地魂点点头,“你们先下去。”
小鬼们听着这个,都高兴坏了,丢下案宗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似是生怕地魂反悔一般。
地魂不甚在意,只坐到公案后,随手从高架子上召来了一本命簿。这样的东西,邬有期从前可只在戏台上见过。
不过戏台上的命簿都只是薄薄一本,里面的内容也多是人间书生和戏老板臆测,倒不似真东西这般厚实、摊开来少说有半张书案那么大。
上面的墨痕很潦草,若不仔细看还难以分辨,邬有期只勉强看懂了生卒年月日和几个人名。
地魂随手翻了两页,然后指了卿乙,“细说说。”
卿乙认得自己的笔迹,随意扫了两眼就看出来这是锦州大陆上东部沿海的一座小城。
应当是近日闇涌肆虐,海水急速上涨,不少百姓来不及逃难就被涌来的浪潮淹没、丢了性命。
卿乙看了看命簿,告诉地魂闇涌的可怖,“如今人间危机四伏,不仅仅是东部沿海一带,西南、苗疆都有闇涌弥漫。”
地魂越听,面色越阴沉,等卿乙说完,他已经拍案而起,“这么大的事,为何地府闻所未闻?”
“事发突然,想必消息还未传到。”
地魂看着那份命簿沉默良久,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即便如此,你们也并未解释清楚!你们到这里的来由,还有为何要使假银钞害人?!”
卿乙:“……”
原来还记着这件事呢。
邬有期一直在旁没说话,却始终挂着一抹浅笑在观察自己这“两位”师尊:
套在顾清倚身体里的那位,明显神色缓和,而且时刻都在关注着他的动向,偶尔目光停留久一些,他都会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坦白、直率,瞧着让人心软。
而立在公案后面的这位地魂,倒是与记忆中的师尊一般无二:冷面寡情,好像天地间他只在乎公允。
偏是到了此时此刻,邬有期瞧着这两位表面上看很割裂的人,心底却忍不住在笑:
就好像是菩萨观音有许多相一般,师尊地魂示现的也是一种庄严法相,威严、正直,金刚怒目。
地魂见他二人不答,且高个子的年轻人脸上一直挂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模糊笑容,便是扬声叫来衙差:
“将他们拿下!”
卿乙翻了个白眼,在被邬有期拽过来护在怀里时,开始有点嫌弃自己:
这般嫉恶如仇,也难怪前世小徒弟要误会你。
邬有期护着师尊,拿出枯楼隐骨很快将那群围拢上来的小鬼逼退,紧接着在师尊的指点下、脱离开地魂的箭阵。
瞧着那密不透风的箭雨,邬有期难得后背发凉——幸好带着师尊同往,不然他还真没法应付这个。
两人被鬼差追出来,客栈肯定不能再回去,鬼城也被地魂下令封闭、四面都升起了高高的结界。
眼看着两人就要陷入重重包围,留在客栈的仡轲澜担心他们出事,找出来就撞见这般阴兵过境的盛景。
他立在屋檐上欣赏了片刻后,还是笑着摇摇头,一跃降下去,顺手就制出一片紫色瘴气。
阴兵们虽说都是早已死过一次的鬼,但看见那样一片浓雾还是会下意识露怯,这么一停顿,就给了邬有期机会。
邬有期感激地冲仡轲澜点点头,而后就闪身带着卿乙脱离开阴兵的包围圈,转身躲到了一间空屋里。
撑开结界隐去身形,算是暂时躲过了阴兵鬼将们的搜魂大法,也等到仡轲澜过来接应。
等喘匀了气息,仡轲澜才戏谑地瞧着狼狈的两人,“怎么,没谈拢?”
邬有期长叹一口气,卿乙跟着摇了摇头。
仡轲澜笑了笑,“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用麻袋套了去,待的时间越久,你们不是越容易被发现?”
邬有期也正在想这件事,原本以为是他再次和师尊重逢,没想到地魂根本不认得他,也没有过去的记忆。
而且,还是这样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性子。
——师尊担忧的没错,若是叫地魂知晓一切,肯定要拿着那柄黄泉引来杀他:
不忠不义不孝、不知廉耻搞自己师尊的孽徒!
邬有期抹了一把脸,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做,只能求助地看向卿乙,顺便还小声嘟哝了一句:
“师尊,你这地魂好难搞。”
重逢相认以来,卿乙哪里见过小徒弟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半都是挂着神秘莫测的笑。
他心怀愧疚,本就对小徒弟有湳讽求必应,邬有期一说,他就下意识顺着仡轲澜的话往下说:
“地魂是没法用麻袋束缚住的,何况他在鬼衙当差记名,想要带走,恐怕要先在鬼王的文武名录上圈掉才……行?”
他一本正经地在回答,可那边的仡轲澜和邬有期两个却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后都变成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怎么?”
仡轲澜忍不住转过头去、趴在墙壁上大笑出声,而邬有期则是忍笑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呢喃着唤了句师尊。
卿乙皱了皱眉,闭口不谈了。
这两人,他明明是在担心说正经的,他们却在闹,也不知道分分场合。
邬有期见师尊是当真恼了,这才拉着师尊转到另一边,小声追问如何圈掉名录。
鬼王和人间的帝王一样,他们的文武群臣,就是从等待转世轮回的鬼魂当中选。
鬼王的臣民,实际上也是地仙的一种,算不得是普通鬼魂,阴司会从命簿上除名。即便强行带走了,也不可能顺利轮回或者返阳。
想要圈掉地魂的记名,要么是鬼王主动拿出名录圈掉地魂的名字,要么就是——只能强闯阎罗殿。
两人正说着,笑够了的仡轲澜突然从后冒出个脑袋,“邬兄不是魔尊么,就不能用这身份去说说?”
邬有期摇头。
魔尊是魔界的尊主,说得好听是一界的霸主,但哪里比得上众鬼王在鬼界的多年经营。
鬼王愿意买账,那是卖你三分面子,但他们也完全可以不予理会,甚至审时度势——将邬有期正在冥界这个消息卖给修真界或者魔界。
就仿佛两国邦交,皆是因利而来。
若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利益去交换,鬼王又凭什么放弃他用着挺好的文官武将。
“……还是硬闯吧。”
速战速决,直袭击鬼王殿。
“那闯完呢?”仡轲澜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起玩笑,“还真拿个麻袋将那地魂骗走啊?”
卿乙横了他一眼,却当真想到个办法,“或许——我能去劝一劝?”
第66章 第066章
卿乙想过了, 地魂只是刚直,并非不讲道理。
而且,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 地魂应当就是小徒弟前世误会的他那般性子——心系苍生、大公忘私。
鬼王或许也就是看中这一点, 才会将所有的卷宗都交给他,让他来处理这些复杂的案子。
若是告诉地魂,他跟着他们离开冥界,就能拯救修真界的苍生和鬼界,或许能够劝他主动离开。
只是……
卿乙看了邬有期一眼, 就怕小徒弟误会, 误会他一心记挂天下苍生, 而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和感情。
不过他明显是想远了, 邬有期根本连第一步都不让他迈出去,“师尊要单独去找他?不成不成。”
“你没有灵力修为, 身上魂魄不全又不稳, 要是再出现那种魂魄离体的事情怎么办?”
邬有期越说越急,脸色渐白、额角都渗出汗。
倒是仡轲澜在旁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邬兄你陪着去不就好了, 那偷拿东西的事, 或许可以交给我?”
“……你?”
仡轲澜打了个响指,只见密密麻麻一群小蜘蛛从他裤腿上爬下来,然后又顺势消失在墙壁那边。
在邬有期讶异的目光里,那群小蜘蛛飞速去而复返, 还带回来了一只香囊。
那香囊看着阴气森森,一看就是在鬼界街巷上贩卖的东西, 仡轲澜拿起来在手中抛接了两下后,偏头向邬有期和卿乙示意:
“不过, 你们得先告诉我东西长什么样儿,总不能叫我的小宝贝儿们过去全部带出来吧?”
邬有期倒没想到苗疆驭虫还能这样用,他眨眨眼,转头去看师尊——他也没来过鬼界。
卿乙想了想,周全了这个计划:“不如我们一同去探查一番,然后再分开行动?”
地魂已经被他们惊动,现在整个鬼界戒备,衙差们都在搜寻他们的痕迹,结界再牢固也会被发现。
倒不如直接藏身到阎罗殿内,也算是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行动就行动,三人很快从藏身的空屋出来直奔城中最北面的那座巍峨城楼。
收成的鬼差还在打瞌睡,邬有期他们三人就已经一个闪身蹿到了阎罗殿上方的平梁上。
殿内无人,鬼王的金座上散落着好几个软垫,本该堆放卷宗的公案上,全是狼藉杯盘。
铺着红绒毯的正殿上,几个身形曼妙的女鬼正倚靠在一起呼呼睡着,她们身后还有一班抱着乐器睡着的乐师。
卿乙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后,邬有期让卿乙坐在横梁上,仡轲澜和邬有期分头去探。
金座左右两侧的配殿内,各摆放有许多架格,除了奇珍异宝,还有不少落灰的书卷。
只是两人翻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像样的、有用的东西,无奈之下,卿乙只能让邬有期带着他们往阎罗殿更深处潜入。
与人间的皇宫不同,十殿阎罗的寝宫就在正殿之后,邬有期他们越过房顶翻进去的时候,率先听见的是——震天的鼾声。
鬼王身披一席墨绿蟒袍,抱着一只四四方方描金边的盒子,仰头靠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寝殿床边还有好几只滚落在地七倒八歪的酒坛子,其他伺候的鬼差们也多半躺在地上,一瞧就是宿醉。
与正殿上不同,鬼王寝殿内并没有竖着许多架子,整个大殿看起来空荡荡的,可墙壁上却有许多青面獠牙的浮雕——显得非常突兀。
毕竟阎罗殿里的阴森和雕塑,多半是用来震慑新来的或者犯了事的鬼魂,哪有鬼王睡觉的地方还需要挂满诡异的装饰。
卿乙看着那满墙的浮雕,很快就想到了空谛九音,还有空谛九音留在无上首地宫里面的苗族古歌。
仡轲澜和邬有期同样意识到这一点,两人悄无声息靠近了墙壁,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些能够转动的机簧。
只是机簧的数量太多,明显已经超过了简单转动开门的范畴,他们也不好冒然行动,只能重新退回到平梁上、卿乙的身边。
他们刚才的动作卿乙都看在眼中,让邬有期拿出纸笔墨来,他稍稍在上面画出来推演了一番,便知道了大概:
“这是联动的双生机簧,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偷取设计的,你们需要同时按下机关,才能打开通路。”
卿乙远远指着两面墙壁上凸起的几处圆环,给他们展示出来那是西方白虎星宿中的奎星和参星。
一个在星宿之首,一个在星宿之位,分别代表虎头和虎尾的位置,两人只需要按着从西到东的顺序、依次转动相应的机簧,就能解开迷局。
邬有期听完,点点头就要去办。
倒是仡轲澜示意他们师徒俩,用手指着寝殿正中酣睡的胖子,“……我们打开机关,不会惊动他么?”
这……必然是有可能惊动的。
但事已至此,也是能豪赌一把:要么惊动了鬼王、他们要轰轰烈烈大打一场,要么就是无事发生、能顺利进入通道,取出文武录。
观瞧他坚定的眼神,邬有期明白了,点点头,与仡轲澜解释了一番后,仡轲澜也笑起来:
“行,一辈子也该陪你们疯一回。”
说完,两人就分头行动,相隔着中间一整个寝殿交换眼神、点点头,两人同时开始转动机簧。
簧扣咬合在一起,很快发生了咔咔异响。
两人也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同时飞身返回到平梁上,邬有期更是直接将卿乙严丝合缝地揽到怀里。
墙壁上的机簧转动,很快,鬼王那张挂着水波绫的床榻后边,就缓缓出现了一道透出光亮的暗门。
光线不算强,洒落到鬼王脸上他还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嘟哝,而后往外翻了翻身,躲开了那道光芒。
在平梁上的三人对视一眼,没有犹豫,立刻闪身潜入暗道,而暗道内的机关就简单多了,就门上的一个兽首旋钮。
——想来也是,外面的机关复杂是防闯入的,里面就只有鬼王自己通行,方便行事就好。
关闭上通道后,三人都或多或少舒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往深处探索。
其实整条走廊也不算很深,走了大约百步就到了尽头的一处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远远看过去却有什么东西黑压压的堆得很高,看着像怪兽一般。
邬有期一个弹指,一小簇灵火飞出去,很快点亮了整间屋子,看清楚里面堆积的东西是什么后,仡轲澜率先发出了“嚯”的一声——
那是一本摞着一本堆放的卷宗和名册,其中最下面的几册都已经腐烂粉碎,高高的书山甚至有两人来高。
邬有期没有犹豫,他直接一跃上到书山的最顶层,开始翻找最近的名录。
但当他把近三年的名录拿下来后,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卿乙”二字,甚至是连相似的发音都没有。
历代鬼衙、差役、鬼将的名字都被记录在内,甚至包括了有个仙君曾经来到地府闹事的内容都有记档,但却没有他们最想要找到的名字——
正在三人诧异之时,身后的甬道内却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若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是在争吵和打斗。
邬有期匆匆忙忙将那些名册恢复成原状,然后就矮下身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似乎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然后就是呯咚咔嚓几响——酒坛被摔碎在地上。
伴着清脆的碎瓷片声,邬有期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喝骂,因为不对着人,他险些以为是师尊本人在外面吼他:
“……危险重重,您却在这喝酒买醉?!”
鬼王大约是不好意思,前面讪讪说的几句邬有期没听清,可最后还是落下一句:“那不还是有你嘛?”
“若我离开呢?!”地魂大约是真的怒了,声音又响又亮,感觉都穿透了暗门和墙壁。
鬼王却怔愣住,半晌后,邬有期明显感觉到通道内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道带有回音的声音从天而降: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是这几位小老鼠朋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邬有期只怔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拉上师尊和仡轲澜往暗道门口跑去。
他才挪动了一步,那暗道的四面墙壁都突然急速向他们靠拢,邬有期飞快地捏了移形咒,才避免了三人没有被夹成肉泥。
闪身出去落地,果然寝宫内一片狼藉:
刚才的宫婢和乐师已经消失不见,仅剩下布满了剑痕和碎裂酒坛的寝殿。
地魂一见他们便面色阴沉,手中长弓应召而出。
相反鬼王倒是气定神闲,还能抽空出来捏个法诀将整个寝宫收拾干净、恢复整洁:
“魔尊大人,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殿?”
邬有期见他认出来,自然也懒得再伪装,他双手一环,瞥了一眼对他们怒目而视的地魂:
“鬼王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鬼王挑眉看了一眼邬有期身后的卿乙,然后又瞧了瞧仡轲澜,他耸耸肩笑了声:
“……人魂?看来您是想令尊师复生?”
不等邬有期回答,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事我势在必行,”邬有期端瞧他神情,忍不住强调道,“若您有意阻拦——”
他召唤出枯楼隐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鬼王见他动了真格,连忙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脸上露出个似乎很和善但却叫人不那么舒服的笑脸:
“别别,我这小小的阎罗殿可经不住您这神兵利器一击,魔尊大人要做什么我可不好拦。”
“不过,他要愿意跟你们走,才成呢?”
说着,似乎是为了印证鬼王的话,地魂已经三支灵箭搭在弓弦上,稳稳地瞄准了他:
“擅闯阎罗殿者,杀!”
第67章 第067章
黄泉引, 是卿乙仙尊生前鲜少使用的一柄神兵。
此弓以神木为身、钢为筋弦,长七尺、透重山,能似机|弩一般连发, 且有神力护体、不畏冰火刀枪。
嗖嗖三支灵箭破空而来, 裹挟着强大的灵力,震荡得阎罗殿内帘帐翻飞、尘土飞扬。
仡轲澜早有准备,自己闪身躲避的同时,也召唤出无数的磷粉蝶来干扰地魂的视线。
邬有期则是原地起了一道屏障,并且手中的枯楼隐骨挽剑华成盾, 直接挡住了那几道箭矢。
地魂一击不中, 立刻变招, 手中灵光大盛, 直接吟唱起箭阵技,瞬间整个阎罗殿内就被金光铺满。
卿乙被邬有期护在身后, 实在不想看小徒弟和“自己”打架, 便是出言喊道:“先生何必咄咄相逼?难道忘了人间蒙难、遭遇的恶事?”
闻言,地魂攻击的动作微顿了顿, 却没有完全停手, 只是又持了三支弓箭指向他们:
“此事本尊自会去查, 但尔等擅闯阎罗殿亦是重罪,理应受罚。”
卿乙一噎,多少有点理解前世对他误会重重的小徒弟了——这般冷硬性子,换是谁, 都会想狠狠揍他一拳。
邬有期闪身躲避过接下来三箭,忍不住也冲那地魂喊道:“法理之外, 还有人情,何况事急从权,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闯入冥界和阎罗殿的!”
地魂充耳不闻,箭矢又至。
邬有期抱着卿乙闪身躲过,卿乙趴在他怀中,探出的半个脑袋正好与在一旁抱臂的鬼王对上了视线。
鬼王满脸戏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以己度人,卿乙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目光直勾勾看向鬼王,等对方注意到这视线转过来时,他才开口道:“殿下当真以为人间闇涌遍地,对鬼界来说是件好事?”
“为什么不呢?”鬼王笑嘻嘻的,“你们都死了,就都变成鬼了,就合该归我们地府管束。鬼界的实力,可是空前壮大呢。”
卿乙笑了笑,“月满则亏,殿下要这么多鬼做什么呢?”
鬼王一愣。
卿乙却继续道:“这么多鬼,又要多少鬼差来维系秩序、指导他们入轮回呢?以及,轮回的六道又该如何分配和判定?”
“差役的俸禄从何而来?地仙的升等又该如何判断?城外没有亲眷供奉香火的孤魂野鬼是否会暴乱?被判入地狱恶道的厉鬼们会不会集结改写鬼界的规矩?”
卿乙连珠炮似的说完这番话,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瞅着那位鬼王,“这些,您恐怕……都没想过罢?”
鬼王飞快地眨了眨眼,原本悠闲的姿态也变得紧张起来,他顺着卿乙所言往深处一想,额角骤然渗出汗渍。
同时,就连刚才一言听不进去的地魂也放缓了攻击的动作,在鬼王面色变沉的同时,终于停下了动作。
这也是卿乙看到无上首地宫中的隐秘,最近才想通的一件事——三界,本就互相制衡。
若无魔界,人间不会奉修士为尊,众多的修真门派弟子数量会减少、会因为资源而相互倾轧。
若无修士,魔族没有了制衡,长久相互争斗下去,只会让魔界的领域失去平衡、走向崩塌。
剩下鬼界,鬼王虽然需要众多的鬼魂作为自己的子民,但若数量超过了地府能够容纳的数量,那也是他难以控制的乱局。
世间善恶平衡,像是阴阳相伴相生。
也正因修士不明此间的道理,才会导致天道失衡,创造出来闇涌来毁灭人世。
卿乙见地魂也停下来,便从邬有期身后走出来看着他道:“之前与先生说的那些话并非危言耸听,还望慎重考虑。”
地魂拧了拧眉,握紧长弓的手数次收紧又放开,最后只是转头看向鬼王。
而鬼王沉眉思考了片刻后,最终挥挥手,将一页闪烁着阴绿色光芒的东西抓在手中:
“……仙尊怀大道,本王自愧弗如。”
那页纸于他掌心腾空,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烬,“带着您的魂魄走吧,希望——这次您能成功。”
卿乙一愣,“您……”
鬼王却已经背过身去挥挥手,“别的不敢说,但看魂灵,本王确实不会看走眼的。”
言下之意,便是早就瞧出来卿乙的身份。
倒是那地魂挑挑眉,还有些没明白过来,在邬有期和卿乙走向他时,还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邬有期兀自好笑,伸手就握住了他持弓的那只手,“好师尊,别闹了,跟我走罢。”
地魂下意识想要反驳,周身灵力绷起来,却在感受到邬有期搭在他腕上那点温热后,他却瞪着这个冲他笑得傻气的青年,半天震不出那最后一下。
他偏了偏脑袋,眯起眼睛审视地看了一会儿邬有期,总觉得眼前的青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么一缓神的功夫,旁边那个少矮些的公子就凑上来,也用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跟我们回去吧?”
地魂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回哪去,可在碰触的瞬间,就有许多记忆涌入脑海,眼前更是一阵白光闪烁。
片刻后,地魂深深闭起了眼眸,神色复杂地看了邬有期一眼后,又转向了卿乙,嘴唇嗫嚅小声说了句话。
“师尊说什么?”邬有期没听清。
地魂却没理他,只是愤愤不平地横了卿乙一眼,然后就收起了黄泉引负手而立,不再开口。
邬有期没听见,那是因为这话本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地魂埋怨卿乙的。
听了个真真切切的卿乙摸了摸鼻子,两颊绯红,多少有些臊得慌,只得轻咳一声也别过头去。
邬有期:???
不为别的,就因地魂悒悒不乐地骂了卿乙,说他是昏了头了,竟然做师尊的会被徒弟压。
这话太糙,卿乙都不好意思跟小徒弟提。
只是往深处一想,地魂也是他的魂魄之一,原来在他内心深处还藏着这样的……念想。
卿乙摇了摇头,转过头正色问邬有期:“魂师告诉你之后要如何做了么?”
魂魄离体容易,想要再融合可是千难万难,邬有期想了想,从纳戒中取出一盏缚魂灯。
此物外形与一般灯笼无二,周围闪烁着一点浅淡的灵光,八面糊着的纸面上绘有反复的符咒。
拿出这盏灯之后,邬有期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师尊,有点不知要如何开口——
无名魂师只告诉他,带着魂灯来到地府,找到地魂之后就将地魂装进去带回魔界。
问题是……
现在师尊的地魂看上去就跟一个活生生的人无二,是要如何——将这么大一个人塞进小小的灯里啊?
瞧着小徒弟茫然不解的神情,卿乙忍不住要笑,反是地魂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嗖地化成一道灵光、钻进了那盏魂灯里。
浅白色的魂灯中登时亮起了青金色的灵光,煜煜生辉,几乎将整个阎罗殿都照亮。
鬼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阎罗殿内就剩下他们三人,仡轲澜收起了他的磷粉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都好了?”
邬有期点点头,而卿乙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也不知是否是鬼王的授意,他们从阎罗殿出来时,一路畅行无阻,鬼差都跟没瞧见他们一般。
三人顺着原路回到城门口,卖面汤的大爷瞧着他们还冲他们款款一笑,然后继续揉面。
倒是城门口守着的士兵换了岗,那两个靠在躺椅上的士兵被换下,重新来了两个挺直腰杆、正经查验的。
卿乙回头多看了两眼,觉得城门口的状况焕然一新,或许是他那番话给了鬼王一些触动也未可知。
照旧是乘坐溺行舟,顺着来时路返回到酆都城。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鬼界待这么一时三刻,人间已然是另外一幅景象——
各地爆发的闇涌更加严重,东部远海的几座岛屿都被吞噬,逃难的百姓已经围困在京畿周围。
在东海上的离痴无恨提前带领众弟子迁入中原,暂时客居在药王谷中,而人间的皇室也正准备迁都。
酆都城也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据说是城中出现了食人精魄的妖邪,许多年轻男女都横死家中。
还有庙会上失踪的“鬼娘娘”们也不了了之,本来还很热闹的小城,瞬间家家闭户、路上无半个行人。
邬有期是预备直接北上,顺着无上首的地下通道去西佛界——反正有希来意给他们开方便法门。
倒是仡轲澜预备与他们作别,“人间大劫将至,我还是得回苗疆一趟,这便不陪两位北上了。”
对于他的选择,邬有期有些不解,“可是他们不还在追杀你么?”
“……是啊,”仡轲澜苦笑一声,目光却望向了西南方向,“但那里,是我的故乡啊。”
他垂眸握了握拳,只递给邬有期一枚用紫绳拴着的骨哨,“有需要就唤我。”
邬有期端瞧他眼神坚定,不好再劝,只能递出一面血镜给他,“……你才是,回去要多保重。”
仡轲澜挑挑眉,接过来那面镜子揣揣好,又笑着冲卿乙挤了挤眼睛道:“希望下次相见,能讨杯你们的喜酒吃——”
第68章 第068章
时隔七年, 再入佛界。
却已是时移势易,心境大有不同。
跟着前来接引的小沙弥往须弥山金莲池的方向走,邬有期看着石径两侧郁郁葱葱的菩提树, 还有树后一尊尊宝相庄严的白石佛, 掌心忍不住渗出一点汗渍。
他指尖动了动,忍不住想抽开手,可卿乙却很坚定地握紧了不让他松。
卿乙唇角挂着浅笑,看着小徒弟摇了摇头。
前面引路的小沙弥乃是今年刚通过佛会大考拜入佛门的,脸上总露出个小梨涡、话也很多:
“师叔说二位以前来过佛界是不是?这些年新修的佛堂也很多, 还新塑了两尊金身卧佛, 嗯还有……济善堂的素斋最好吃, 明天就有, 二位记得赶早!”
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孩子,邬有期掌心渗出的热汗更多, 湿漉漉的, 让卿乙感觉自己是握着一条刚出水的小鱼。
重活一世心境不同,卿乙端瞧小徒弟神情, 多少有点明白他的不安从何而来。
趁前方的小师傅先一步拐过一条走廊, 卿乙拽了拽邬有期的手, 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
待前面引路的小沙弥再回头时,却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施主您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么?”
他还用手搭了个遮阳帘子看眼天空,“这天儿也不热呀?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邬有期不想说话, 拇指不客气地掐了师尊一把。
卿乙笑盈盈的,随便找了个话题吸引走那小和尚的注意力, 三人又重新往大雄宝殿走去。
希来意早早等在哪里,巨大的释迦像下, 还有几个身披黄色袈裟的佛僧正在与他禀报着什么。
见他们来了,希来意双掌合十冲他们笑了笑,然后便吩咐身边几位头僧各自散去。
出乎邬有期意料的是,几位僧人见着他,竟是神色平静地躬身见礼,口称佛号后就如常离去。
“师叔,人我给您带来啦,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可就出去玩咯?”小沙弥趴在香案后。
希来意点点头,在小沙弥跑出大殿时,又追上前两步,“去帮我请那位黑衣服姐姐过来。”
“喔,知道啦——”
瞧着蹦蹦跳跳远去的小孩,希来意嘴角翘了翘,然后才口称佛号与邬有期他们见礼:
“观瞧施主面色红润,想必是心愿达成了?”
“……大师笑话我。”邬有期摸摸鼻子。
希来意哈哈大笑,却只是摆摆手摇头,并且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
原来貊绣跟着希来意来到佛界后,才得着定魂草,就收到了邬有期让她返回到魔界接出魂师的命令。
无名魂师原本由云车常仪“照顾”,但现在人间闇涌遍地,云车常仪耐不住寂寞,直接带兵到修真界滋事。
云月星师病着,魔界三智中仅有药行生主事,正是防御空虚,能够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
希来意刚说两句,那个颠颠跑走的小沙弥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位远远看见卿乙就拜了下去,颤颤巍巍、支支吾吾半天,模糊地喊出了一句:“仙尊。”
这声音太过熟悉,卿乙和邬有期同时回头,看见貊绣身边跟来的竟然是在魔界西院伺候顾清倚的喜蛛。
顾清倚跟着邬有期离开魔界后,喜蛛就一直待在西院里,她一面担心着云月星师的病情,一面又忍不住悬心顾清倚。
虽然只是相处了几月,但小公子人好心善,性子也不难相处,除了偶尔跑出去让她心惊肉跳,其实也是个顶好的人。
想到尊主找回了几个魂魄后,就要让小公子从这世上消失,喜蛛的心里就忍不住发胀发疼。
后来无意中听了大将军醉后的几句一轮,喜蛛才愕然发觉自己犯了多蠢的错。
——原来,她一直伺候的傻公子就是卿乙仙尊。
她瑟瑟缩缩地跪在门口,有点不敢看上面那两人。
邬有期皱皱眉,“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喜蛛是云月星师荐的人,带过来不是安插一个眼线在身边,他不满地横了貊绣两眼。
貊绣垂眸没开口,反而是希来意笑盈盈道:“是我做主带她来的。”
原来貊绣提出要返回魔界,希来意便提出要同往,貊绣想着对方是得道高僧,若真对上大将军,也能有几分胜算就答应了。
没想到,希来意去往魔界后,不仅仅是帮忙带回来了无名魂师,还顺手捞了许多她都没想到的东西——
比如喜蛛,比如血焰流云宫里窖藏的美酒,比如一些魔界的秘闻和典籍,全部被希来意大袖一裹收了来。
瞧出来邬有期的担忧,希来意凑过去在他耳畔笑盈盈说了一句,“就算小蜘蛛是细作,这也要传递得出消息去才成呀?”
邬有期:“……”
闭上眼睛想了想,他勉强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后,让喜蛛留下来,照旧帮忙照顾起居。
而卿乙也和善地冲小姑娘笑笑,“顾清倚”也是他的一部分——兴许,他内心本来也有那样一个傻乎乎的小公子呢?
虽说他二人都接受了自己,但喜蛛还是有些束手束脚,总觉得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实是不该她来伺候。
见过了喜蛛和貊绣,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希来意就带着卿乙和邬有期师徒俩进入了佛菩提地藏。
这是位于金莲池畔、金身卧佛之下的一处地宫,历代佛子都是在此处修行、突破佛境的。
“慈悲寺的空闻、空觉两位禅师昔年,都是在这里修苦禅,然后成功进入如来境的。”
希来意简单介绍了一番后,指着地上准备好的东西与他二人说明:“吃穿度用的东西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其他还需要什么,也尽管明说。”
无名魂师说过,想要死人复生,就需要长生冰棺、招魂铃、定魂草和一处无人打扰的洞天福地,然后在里头燃不灭命灯七七四十九日。
三魂七魄齐聚,无名魂师也从地宫深处走出来,请邬有期取出纳戒中的玄冰放置在他摆好的阵法上。
然后魂师慎重地摆出了缚灵图,并将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与邬有期说明:
“招魂、定魂都不难,最难的是三魂融合点燃命灯的那七七四十九日,我会全力盯住燃命灯保它不熄灭。但您也要时刻关注天道雷劫,还有外敌。”
魂师担忧地看了眼头顶黑黢黢的洞壁,然后才正色看向卿乙道:“仙尊您生前的修为境界高,施展返生还阳术更容易被天道之眼窥探,降下的雷劫,只怕是险之又险。”
卿乙抿抿嘴,只是担忧地看了眼邬有期,然后转向希来意:“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希来意却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反而是巧笑着冲他做了个我懂的手势:
“仙尊不用提,方才我就是与几位尊者商议,请他们到时候在洞外结阵,替三位护法。”
卿乙深吸一口气,先谢过了希来意。
邬有期也跟着躬身道谢,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希来意——修士和魔族都在忙着找他呢:
“大师还得加固禅意门,除了寻仇的对家,锦州大陆闇涌滔天,只怕——不好应付。”
他们离开酆都城的时候,闇涌已经吞没了沿海九郡,离痴无恨的女修都举派搬迁。
等他们到达西戈壁,霜严宗原本的铁脉山巅已经成了一座孤岛,周围弥漫满黑色雾气。
听说印雪思不愿轻易放弃家传的基业,始终不愿意离开重雪岭,害得门中弟子死伤惨重,最后是被几位长老打晕才强行带走的。
恰逢六壬城大比,霜严宗的长老们就借故暂避入六壬城内,而远在西北的静宗则是举族向着昆仑山的方向行走。
西南闇涌肆虐,不止是青霜山上人满为患,在西域的千峰门也早早被逃难的百姓挤满。
各地盗匪肆虐、战祸不断,本来被奉为国教的言阳道也被许多百姓抵制,好几个坛口的道士都被杀。
言阳道人也带着他最后几个弟子躲到了西域的楼兰旧城里,并发讯预备向其他宗门求援。
然而传出的灵符尚未飞出西戈壁,就被魔族大军暗中安排的人拦截,灵符反而暴露了言阳道人的位置。
云车常仪正愁没地方打架,便从西昆仑高地上亲率魔族大军南下,直取言阳道人所在之地。
言阳道的修为境界并不算高,在六大宗门内也也属倒数,他们工于心计、攀附权势,更多爱耍嘴皮子工夫。
本来人数上就不占优,被魔族大军一压,就各自四散奔逃开来,所剩不多的弟子伤亡惨重。
最后还是褪去道袍、抹自己满脸泥灰,才勉强混入了流民中,辗转入蜀、来到了青霜山脚下。
此刻的青霜山已经被流民的帐篷围满,除了大批的百姓,还有不少散修也聚集在山下。
言阳道人仰头一看,就瞧见了山上开启的护山大阵,煜煜青光闪耀,也不是此刻的他能擅闯的。
万般无奈之下,言阳道人只能在山脚传讯霍览,希望霍掌门能收容他和自己的几位亲传弟子。
又等了三日,得到的回应却是青霜山此刻人满为患,实在无法招待他们。
霍览送上了名帖一封,请言阳道往北进六壬城:
“六壬城内城有地堡,或许可保无虞。”
言阳道人看着这封信,终于没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愤瞪了眼青霜山。
第69章 第069章
言阳道以为青霜山见死不救, 实际上他确实是误会霍览了:
此刻青霜山上人满为患,五峰上都聚满了各式各样的散修和难民,霍览和几位峰主都不得不搬到青霄峰顶去暂避。
青阳峰的月照丹台被流民扎满了各式帐篷, 青崎峰的三清法界里都挂满了晾晒的衣物。
青云、青夷二峰上更是乌烟瘴气、挤满了三教九流, 许多女弟子不堪其扰,都早早避入了内门。
——情愿在廊下打地铺,也绝不回各峰。
内门的三尊院和七星斋都住满了弟子,内外门管事的白云阁和绿水居也不得不临时让出来给伤病弟子。
霍览忙碌,几位峰主也是成日操劳, 青阳峰主库藏的灵草灵药都所剩无几, 药材几乎要告罄。
那些在逃难上山过程中染上闇涌的, 还有不少人在这几日内变成了无魂傀, 需要着人送往澄辉山庄。
至于那些灵力低微的,则在悄无声息间就化为了灰烬——今日还躺在病床上呻吟, 明日就只剩满铺黑尘。
哭声此起彼伏, 外门弟子们忙碌穿梭送药、送粥,人人脸上的表情都从最初的担忧同情变成了麻木。
绝望恐惧的情绪在四下蔓延, 就连许多内门弟子都惶惶不可终日, 成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而青霜山用于收信的几只信箱都被塞满了, 灵笺堆叠到地上,便是派了三个弟子帮忙查看,也根本看不过来。
霍览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刚准备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身体, 就听得内门弟子来禀——
“掌门,不好了, 西南方又出现了地动,闇涌蔓延进了金沙江, 江水上涨,眼看就要没过支怜山了!”
支怜是苗语,其实就是一座分隔苗疆和中原的山脉,这座山不算险峻,但也算西南众多高山中的一座。
若支怜山都被淹没,那几乎蜀中大部分平原都会被闇涌侵蚀,整个蜀中只怕岌岌可危,将来还会有更多百姓丧命。
“……”霍览闭了闭眼,面容憔悴。
“掌门?”
霍览摆摆手,示意那弟子先下去,自己则是仰头靠到了墙壁上,双目无神地看向黑暗的屋顶。
相较如今,从前那些闇涌才真是小打小闹。
面对众多弟子的疑问和惶恐,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青霜山如今还暂时没事,但若闇涌滔天、魔兵天降,他们也难免会落得和言阳道人一样的下场。
“掌门,”沈钰风尘仆仆,盖着一身灰从外面进来,“六壬城叶家递来的消息——”
听见沈钰的声音,霍览强打精神睁开眼睛,看见小师侄浑身狼狈,眼中又闪过一抹不忍。
伸手去接那张灵符,沈钰一边往前送,一边却苦笑着道明了里面的内容:
“叶家人降了。”
霍览的手一顿,双目觳觫。
“叶城主被羁押在魔界多日,六壬城中其他家族都认为这是翻身的好机会,所以并不十分尽心营救。如今闇涌滔天、人间罹祸,叶家难以支撑,所以就选择……”
本来已经强撑着坐起来的霍览,这会儿面色雪白,人也跟着委顿下去,沉默良久后,他才嗓音嘶哑道:
“……人之常情,怪不了什么。”
沈钰瞧着师叔这样,心里虽是不忍,但有些消息总还是要叫青霜山的掌门人知晓,“还有一事……”
“什么?”
“叶家几位长老在临行前,用六壬城内城的钧天仪卜过一卦,卦象……”沈钰顿了顿,“卦象示之八门皆死,是末日景象,绝无生机。”
霍览长叹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摇晃着起身接过了那张灵符,他没展开看,只是随手拢到袖中。
六壬城的钧天仪卜算极准,若它都算出来是末日降临,那闇涌吞噬人间就是一早注定的事。
想到沈钰在昆仑山巅的见闻,霍览心中隐约有个猜想:西佛界早知道他们锦州大陆有此劫,所以才提前关闭了禅意门。
那换言之,西佛界就一定是安全的。
而闇涌于魔界来说,恰好是能够让魔界运行的养料,那么换言之——魔界也是足够安全的。
也就是说,现在摆在众修士面前的,就是有且仅有两条路:
一、想法进入西佛界。
二、投降魔界。
叶家家主被擒后,自觉重新夺得城主之位无望,便也只能投诚魔族,也算是……顺理成章。
霍览将自己心中所想分享与沈钰知,然后命他去请来其他五峰峰主:“青霜山容纳不了再多的人,若真是闇涌淹没整个锦州大陆,我们强留于此,只怕……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您是想弃了此山,往西佛界去?”
霍览点点头,“我等修真,是绝不可能背弃正道的,想要活下来,就只能去西佛界。”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远远看了眼高悬在重重灰云中的青霄峰,终是痛苦地耷拉下脑袋:
“青霜山悠悠千载,终是……败在了我手上。”
沈钰不忍看他如此自苦,忍不住出言分辨,“闇涌降世,谁都无可奈何,不是您的错。”
霍览却只是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寻其他峰主。
实际上,除了青霜山之外,闇涌在锦州大陆上肆虐,其他宗门很快也得出了和霍览一样的结论。
门派稍小些的,已经为了活命向魔族投诚,有些坚决不与邪魔外道为伍的,则是选择远赴西昆仑。
昆仑山巅,禅意门外,过去七天时间里,已经集结了大批修士和流民,静宗的佛修门已经在原地结阵,意图与西佛界的长老们沟通。
然而,即便是界缘透明的墙壁已经被众人合力探出,可关闭的禅意门只能从西佛界开启,根本没有其他通路。
昆仑山上也出现了许多血案,本地牧民的牛羊被流民抢夺、妻女被害,百姓之间互相内斗戕害,甚至比闇涌来还来得更加可怖些。
同时,在西佛界的金佛座下:
顾清倚已经在无名魂师的指点下躺进了长生冰棺内,人也陷入沉眠进入假死之态。
用缚灵图从邬有期身上摘取出天魂,然后又引导魂灯里的地魂重新还归到顾清倚身上。
三魂齐聚后,魂师才后退一步,在阵眼中投入了定魂草,开始点燃命灯。
邬有期盘腿坐在对应的阵眼上,十分谨慎地瞧着魂师动作,瞧着那盏灵灯,倒跟一般供奉在佛前的金莲香灯模样相差不多。
注意到他的视线,魂师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小声解释道:“这还只是刚开始,天道之眼还未注意到这点事,您不必紧张。”
说着,魂师就将一指灵息注入到命灯中,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取出一枚胆瓶、转身走向冰棺。
邬有期登时眯起眼睛,“做什么?!”
魂师被吓得一个趔趄,亮出手中的胆瓶和银针,赔笑解释道:“引燃命灯需要仙尊的一滴灵血。”
邬有期横他一眼,没说什么,眼神却锐利如刀地盯着无名魂师,好像他是要做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魂师定了定神,拿出银针取血,然后挂着一脑门的汗返回到命灯旁,深吸一口气,缓缓导入那滴灵血。
原本只是亮着浅白色光晕的命灯,在注入了灵血后,整个竟然闪耀起了青金色的光晕,将整个石室都点亮。
魂师一看这境况,疾言道:“尊上,你快撑开结界,仙尊这灵光它……它有点太耀眼了!”
邬有期一听,立刻撑开了一道结界。
即便他速度很快,他们身处地宫内,还是听见了头顶隐隐传来的雷声。
魂师打了个哆嗦,有点担忧地看向中央的命灯,他还从未见过这种点燃命灯第一日就引来云雷的。
“只怕……”魂师冲邬有期艰难开口,“尊上您有钉子要碰,这天劫……很难应付。”
邬有期嗤笑一声,打起精神,“你只管看顾好师尊的命灯便是,其他的,有本尊。”
魂师点点头,聚精会神地开始往返生还阳的大阵中世家灵力,汩汩灵流顺着点燃的命灯缓缓流向长生冰棺。
而在地宫外,乌云席卷天穹,隐隐像是有暴雨将至。慈悲寺的小沙弥们还以为是要下大雨了,欢欢喜喜将经书和蒲团顶在脑门上,叽叽喳喳返回僧房中。
貊绣守在地宫附近,喜蛛实在无处可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希来意给他们安排的客舍内。
正巧几个小和尚跑过,最小的一个落在后面被绊了一跤,喜蛛下意识去扶,小孩子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
“谢谢大姐姐!”
他跑出去两步后,还回头看了眼喜蛛,“大姐姐你也快回屋吧,快下大雨了!雷声好大!”
说完,小沙弥就飞快地追上了他几个师兄,消失在了前院的红禅门内。
喜蛛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看看天空,却发现重云中隐约有青金色的闪电氤氲。
而一身白袍的希来意,正急匆匆赶往金身卧佛畔,与几位佛寺的长老们说着什么。
喜蛛抿抿嘴,担忧地再看了一眼天空,最终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她从未信奉过的佛菩提告愿:
望尊主能得偿所愿,望仙尊能够平安返生。
第70章 第070章
七日后, 霍览率众到达昆仑山时,锦州大陆已经有半数淹没在了暗黑色的海水中。
在西戈壁上空回首远眺,东部整个平原都已经消失了, 大半个中原也是硝烟弥漫、黑雾缭绕。
西南几座较高的山峦上, 燃放着焰火讯号,各宗留守的弟子正在指引还没来得及出发的同门往西昆仑避难。
青霜山脚下也已经变成了汪洋一片,山势最平缓的青阳峰也已经大半被淹没在闇涌里。
曾经纤云缭绕、白鹤盘旋的浩然五峰,如今仅剩下青霄峰还闪烁有一丝微弱的青光,其他几峰都陷于黯淡。
六壬城在被全部淹没前, 仓促结束了大比, 叶家举族投诚魔界, 而剩下的几个家族也无法与顾家抗衡。
只可惜入住内城后没几日, 闇涌肆虐,顾家家主也不得不带领族人和六壬城众转赴西昆仑。
西昆仑高地上, 这会儿已经聚满了人:
各宗修士、大陆散修, 还有各地涌来的难民、官兵,朝廷要员和人间皇族。
不少修士为了避免纷争, 都选择到雪山中安营, 一些人则避入了戈壁上的砂石山中。
远远瞧见青霜山众人, 一些修士脸上露出喜色、急急上前就想要与他们问好,另一些则陷入颓丧和绝望:
——就连青霜山都要来此处避难。
霍览与各宗掌门客套了一圈,命各峰峰主祭出灵舟让弟子们安顿下来,他自己则带着沈钰前往其他宗门拜访。
观静大师算是最早到达西昆仑高地的一批, 霍览便径直往静宗了解情况。
只是才靠近静宗门人的禅修结界,脚下地面就猛然摇晃了一下, 然后又是呯呯几声彻天巨响。
霍览皱了皱眉,观静大师却是口道佛号, 似乎见怪不怪。
沈钰闻声看过去,远远看见一群人对着透明的界缘墙壁在凝聚灵力攻击,然后又被他们自己打出的灵力震飞。
“阿弥陀佛,每日都有好几次,众施主不愿坐以待毙,想用这等方法凿开界缘墙壁。”
霍览一听就皱紧了眉头,沈钰更是直言:“这不是无用功么?”
天道为防止各界融合,界缘根本不能打破。
这是常识,修真界理应人人皆知,但如今他们反直觉、逆常识而行,只怕是已经到了最绝望的地步:
——不挣扎做点什么的话,就会惊惧焦虑。
沈钰抿抿嘴,看向霍览,而霍览只转向观静大师,“佛界……?”
观静大师摇摇头,西佛界决绝,关闭禅意门后也拒绝了一切外界的联系,他们放出的灵符和信笺能送出,但一直也没有收到回信。
前几日,静宗还有几位苦修的禅师坐在禅意门前以佛法论道,希望西佛界能够开门度济众生,但西佛界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一来,许多修士被激怒,从一开始的好言请求和劝说,很快升级成了骂架,骂了几日后,就有人开始攻击界缘。
观静大师对此无可奈何,只遥遥看了一眼远方隐约亮着青光的山峰,瞧霍览一眼后,长叹了一息。
霍览见他如此,面色更沉,与大师拱手作别后,又带着沈钰去看了其他各宗的状况:
因为高地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杂居,离痴无恨的女修们已经远避到了砂石山中。
千峰门却因为收留了太多的难民,来到西昆仑高地后就发生了好几次哄抢和内斗、死伤惨重。
就连千峰老人自己都受伤坡著,被几个亲传弟子带着躲到了雪山之中修养。
走完一圈回来,霍览和沈钰都沉默不言。
倒是他们的灵舟外很快又围过来几个散修,想问问他们能不能有办法进入西佛界:
“霍掌门!你们肯定有办法的!之前魔族大军和我等发生冲突,他们就是突然消失在了黄沙里!肯定黄沙下面有通路能够去往西佛界!”
“是啊,昔年卿乙仙尊能够封印闇元,霍掌门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还有无上首……无上首当年不正好就在这里么?霍掌门您知道什么密道么?”
几个散修越说越急,也越说越兴奋,争先恐后地往霍览身边涌,沈钰拦也拦不住,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灵舟外却忽然又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极强的气浪冲击过来,摇晃得船体起伏不定。
那几个闯入的散修瞬间被晃得摔倒在地,霍览也没站稳,跌坐在了椅子里。
只有沈钰顶着那阵剧烈的晃动,转身来到了甲板上,远远就看见了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乌云。
不是雷雨将至的普通积雨云,而是蕴含着威压的金雷云团——分明是有人在附近渡劫。
沈钰看了一会儿,布下结界扶稳灵舟,好言将那两个胡搅蛮缠的散修劝出去,这才请霍览来看:
“掌门,这金雷很不寻常。”
沈钰也算修道多年,见过别人突破也多,能让金雷变成这般模样的,只怕得是金丹往上的修为。
而逃难到昆仑山的修士里,这般修为境界的人屈指可数,也大多都算是相熟的人。
沈钰不记得有需要突破的人,也并未听说散修中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后起之秀。
正在他觉得奇怪之时,霍览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直勾勾看向了更远的西方高空。
沈钰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去,猛然发现那些云团全部汇聚到了界缘边上,而且是一浪叠着一浪。
重重黑云摞在一起,涌动的金雷碰撞着,终于发出了更响的雷声,引得那群一直在界缘边攻击的修士们好奇得频频抬头查看。
发觉金雷蕴含灵力又再不断往界缘上靠,其中一个修士竟然兴奋得大叫起来:“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
不管金雷因何汇聚,蕴含在重云中的金雷是来自天道的力量,或许在金雷的帮助下,他们能破开界缘的缝隙、闯入西佛界。
相较而言,霍览瞧着那些层叠垒在一起的重云,隐约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而且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眼熟就越心惊——
这样的雷涌,他只在卿乙昔年突破登仙的时候见过,他甚至都无法靠近青霄峰。
锦州大陆这三年来没人突破进入大乘后期,唯一大乘期的人是已经入魔的邬有期。
而西佛界在大正佛果修成如来境后,修为最高的希来意也只是无学境,上次相见他也并无突破之意。
想到六壬城顾家传出来的那些言语,还有刚才散修提及的无上首,霍览额角开始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不会……真是卿乙吧?
难道真是邬有期在施展返生还阳的禁术,以至天劫降临,雷涌落在界缘?
霍览的心脏呯咚直跳,唇色也变得惨白。
“掌门?”沈钰察觉到他的异样,担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您怎么了?”
霍览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用极大的力量拽住沈钰,“我们、我们先回去……回去……”
沈钰疑惑地皱了皱眉,却还是依言带着他返回到灵舟上,并且重新封闭了结界。
不等沈钰扶着霍览坐下,灵舟外又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这声巨响而来的还有狼嚎和虎啸。
已经密布乌云的黑空突然被撕开一道燃着火焰的裂口,数以万计的魔兵从天而降,为首的云车常仪更是骑在一条魔龙之上“唷”了一声,神情异常兴奋。
没想到魔界大军这么快就赶到,西昆仑高地上的修士们很快结阵戒备,纷纷拔剑反击。
云车常仪要的就是这样酣畅淋漓的混战,指挥士兵们扑上前去,很快就将这片雪原烧成了一片火海。
界缘另一边的西佛界内,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黑云已经压在卧佛上空许久,金莲池内的荷花被风吹雨打得七零八落。
原本,佛修们每日都要到佛殿广场上诵经,如今暴雨连绵,整个广场上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雨雾。
希来意撑了一把伞,曳着僧袍穿过那片雨雾,来到时不时就有闪电劈下的卧佛之前。
貊绣披着蓑衣和斗笠,面色冷峻地守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不等希来意开口,她就先抢白道:
“我不走,我在这儿守着主人。”
希来意笑了笑,不置可否,却另外告诉貊绣一件事,“魔界和修真界开战了,在界缘那边。”
貊绣拧眉看他一眼,没说话。
希来意见她不感兴趣,自然也没有往下说,只是摇摇头,看了眼头顶云层中越来越亮的金雷,心中也难免生出担忧——
这才是第七天,还要再坚持四十二天。
虽说卧佛之畔有几位长老看顾,并没什么好担忧的,但界缘那边仙魔大战还有金雷涌动……
希来意长叹一声,分外担心禅意门会被外面那群人强行撬开,他与几位在雨中禅定的长老点点头,俯身进入地宫之中。
地宫内,魂师坐在阵眼上大汗淋漓,面前一盏魂灯光彩夺目,但灯芯却在不断摇晃,瞧着是险之又险。
邬有期坐在阵眼上,一面用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灵阵中,一面又要分心护住命灯,瞧着也是艰难。
希来意想了想,还是选择隐瞒外面发生的一切,盘腿坐下来,注入了一指禅意到阵法内,帮忙稳住了摇曳的灯芯。
等灯芯稳固后,邬有期才睁开眼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希来意摇摇头,笑着对他做出个放心的手势。
邬有期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希来意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等希来意走近后,邬有期才压低声音道,“云车常仪唯一的弱点是她的妹妹。”
希来意挑眉。
邬有期翻手从掌中递出一张薄笺,上面画着横平竖直的数道线条:
“血焰流云宫后有一条直通星馆的暗道。”
“如果,”邬有期勾起嘴角,“有这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