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应付审问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凌岚叮嘱道。
霜客:“记住了。”
“这段时间审问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突然再来了。”凌岚思虑片刻,“就这些,实在有什么意外,褚玉列会帮你的。”
夜阑更深,凌岚向霜客交接完这边丹院的一些事后,就径直前往甄老师处。
一推门,只见案旁一袭清风明月之姿的人正伏案批着学生们的功课。
甄老师:“要走了?”
凌岚:“是。”
“你且放心去,这边我会替你周旋的。”甄老师握拳低咳了几声,“浣血古法我也在继续研究,总会有转机的。如今的凌霜宫中多方势力汇聚,盘根错节,想要一一扫清并非易事,你孤身一人,稍不留心就会被吃住,自身难保。所以,一定要小心!”
“甄老师,我记住了。”
凌岚刚走出几步,背后甄老师突然起身:“等一下!”
凌岚茫然回身。
只见老师从身后柜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檀盒,径直走至阶前。
凌岚目光凝滞,那盒子,她再熟悉不过。
“低头。”甄老师道。
凌岚回神,未置一言,仿若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般,配合低头。
下一刻,一条青白的发带缠绕在了她的发间。
冰凉绸布柔柔垂下拂过她的眼角,蹭的她眼尾痒痒的,有点酸涩。
“凌岚,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是不是?”
凌岚一怔,蓦然抬眸。“我……”
“你不必回答我。”甄老师制止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言说的秘密。有些事,不用说,心意通则默言。”
凌岚红眼轻笑:“老师,谢您!”谢您虽然忘记了所有,但还是在遗忘中认出了我。
甄老师抹去了她眼角的泪,轻道:“办完事,记得早些回来!”
长风吹衣,一抹青白随夜流动,终融于暗夜深处。
从此,一连二十多天,凌岚身入多方势力交汇的凌霜宫后,再没了消息。
这月末的最后一天,贺风像往常一样从议政殿回来。
天青,微雨。
梨木林中,往常的万花飞雪,千翮远翥之景倏然一灭,悠悠四方,清雅深远,如至幽秘仙境。
贺风一袭黑衣撑伞而行,停停走走,不知是在想什么。就在他将要走到尽头之际,脚步忽而一顿。
林中那株最高的参天梨木之上,一抹悦动的蓝影穿跳其间,活像一尾游水寻乐的鲤鱼,上下飞窜,徒惹一身多情的梨花,沾染衣袖。
贺风沉默须臾,倏然间眉眼俱笑。
“凌姑娘,下雨了。”贺风长身玉立于高木之下,抬伞仰问,“可否要来鄙人伞下躲一场雨?”
凌岚闻声挎篮回眸:“贺门主,这点儿雨而已,怎么如今你反倒打起伞来了?”她说着往树枝间风流一倚,一手撑头道:“须知,年少春衫薄!”
就是这一倚间,凌岚发间的青白发带流泻而下,被贺风一眼捕捉。
贺风踏着扫花游旋即飞身而上,径直将伞前举,倾在了凌岚上方,而自己恰好暴露在微雨中。他好笑问:“年少?”
凌岚尴尬一笑:“虽然不是年少了,但心气总还是要有的,对吧?”
贺风就那样静静地立在枝上为她撑着伞,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守门人竟都没有通报。”
凌岚:“大约片刻之前。我故意让他们偷偷放我进来的,准备吓你一吓。”
贺风佯怒:“好啊,我的人竟都被你策反了。”
“哪里哪里,正常魅力而已。”
“那你说,打算如何吓我?”
“这个嘛,我需要悄悄告诉你。”
贺风一愣,狐疑凑近。
这时,梨木林中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贺风不知为何突然间心虚起来,将伞一掷藏入花树,自己下意识拉起凌岚,瞬间隐匿在古木花簇深处。
“不是,我们为什么要躲啊?”凌岚懵懵然被他拐进花深处。
贺风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想歪了什么,慌乱掩饰道:“有……有吗?我是不想跟他们再过多纠缠,故意躲着些。”
凌岚反应过来,此刻心如明镜,调侃道:“哦?原来如此。”
下面尚远处,十几位掌门带着弟子乌泱泱撑伞而来。
一掌门道:“贺门主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另一掌门道:“对啊,刚才在议政殿商议到一半,忽然就起身离席说要回去换一身衣服,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
高翊跟在一侧,亦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吧。”
“咦,贺门主,他们好像是来找你的。”凌岚故作疑问。其实以二人的修为,自是能听到远处人的对话。
“哦。”贺风泰然自若。
“然后呢,没了?”
“凌姑娘,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最起码,得有为难吧!”凌岚自是知晓自上次贺风提出调查尚辉控制人心之事后,他就被迫已经和仙门合作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倾全力彻查仙门各派上下众人的异常,防的就是尚辉早已在其中安插了可被操控之人,伺机而动。
细雨打湿额发,花繁叶茂将眼前人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半遮面。
只见那人忽然倾身慢慢靠近,意味深长道:“不巧,‘为难’这个词,从来都只能困得住那些意念摇摆之人。而我,不会!”
此时仙门众人已经走到了这株参天梨木之下,好奇地向四处张望观察。
二人挨得太近了,又是这种姿势。不知是前者的原因还是害怕被下面人发现的紧张心理,凌岚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贺风察觉到什么,低眉瞥了一眼下面的人,挑眉道:“怎么,害怕被发现?”
凌岚面上仍不甘示弱,偏头在他耳旁低语道:“怎么可能?不过,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此时不吓更待何时?”
话落,凌岚拨开眼前掩映的白花,从树枝上微起倾身,在对方的右颊上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贺风当即曲膝愣坐在那细枝上,那是凌岚第一次主动……主动……亲他!
树上的呆头鹅半晌回过神儿来,贺风旋即转身正要……
突然,他的心一跳,竟忘了二人这是在古木高枝间!
下一刻,一道连在一起的蓝黑影子打着滚儿从半空倏然掉落。落地砰然一声响,二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紧接着又是一声砰然之响。
“……”
刚走过去的仙门众人骤然回身,疑神疑鬼地四处观望。
只见身后一个竹篮落地,微雨中飞起了一阵白色的花雨。
“这是……怎么了?”有人呆呆道。“唯美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忽然,那人大惊:“莫不是……”
“不是。”高翊脱口而出。
在看到地上那个翻落的竹篮后,高翊无奈地一拍脑门。冥冥之中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冤种决定。
“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我们家……那只狗和那只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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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高翊一脸尬笑。“对了,我们一块进去吧。”
一掌门狐疑:“你不是让我们等在林中不让我们进去吗?”
“我……我这不是害怕狗不待见你们嘛。”高翊颠三倒四,“现在没事了走吧走吧!”
等外面彻底没了脚步声,一方白花铺席的沟渠之中,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凌岚趴在贺风身上,接连的心跳从始至终却并没有停止。分不清是因坠树和险被人发现的隐秘刺激之感,还是单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
两个人的心跳混杂在一起,仿佛在怂恿着什么。
凌岚撑着对方的胸膛微微趴起,低眉间目光锁向了下方人的唇。
凌岚没察觉的是,另一道热切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的目光。
突然,一只手强势地伸向了她的腰间,两个人的位置瞬间上下颠倒,凌岚的腰被对方紧紧向上一揽,下一刻,贺风倾身覆上了她的唇。
宽大的葬花沟渠之下,两道旖旎的身影交缠拥吻在一起,两道发带混乱纠缠,层层花浪随人翻滚,火烫馨香。
无人发现处,一条悄然生发的花枝从贺风小指长出,缠绵地环上了凌岚的腰身。
高木之上的纸伞当空飘落,随着细雨悠悠而来,落在沟渠之上,替二人遮挡着花浪翻滚中那些隐秘的呼吸。
是夜,夜空如洗,澄然一新。
贺风处理完白日议政殿中未商议完的事后,踩着傍晚的尾巴赶了回来。
“怎么样,可有线索了?”凌岚倚桌支着脸等在晚风吹拂的小院中。
贺风径直坐下,摇头道:“目前只是得出些零碎的线索片段,根本连不起来。”
凌岚摩挲着下巴:“要说吴由被当成傀儡控制还情有可原,可是控制重少那次却属实令人想不通。这件事确实复杂迷乱,看来要彻底弄清楚并不容易。”
贺风想起来重要之事,道:“凌霜宫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
凌岚从上一事中抽思,得意道:“凌霜宫中七七四十九道外门势力网,在他们尚未扎实落地之前,十五天内已被我全部拔除,顺便,还给了他们一顿教训。”
贺风学她托脸桌上,无赖地占据了大半张桌子,道:“猜到了,却没猜到你这么快。”
“只是,”凌岚担忧道,“剩下时间我每日扮作他人混在尚辉身边,却始终没有探出来对方有什么不对,或者说,在谋划着什么。所以,我只是暂时脱身一日而已,明日一早便掩人注意趁机重回。”
“其实,你今日前来,是想问我丹院分别那晚的那个问题吧?”贺风了然道。
凌岚沉重点头:“甄老师来信说已经练成了古注上失传已久的浣血古法,但……”
“但是只有一成成功的概率,所以你也后悔了,后悔提出这个万死一生的微渺希望,是不是?”
凌岚沉默了。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久,”贺风负手而起,“从选择化魔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结局必不会得善终,甚至是被仙门联合封入魔树,永世不得出。”
凌岚的手微一蜷曲。
“过去我想,待完成我想做的事——救出甄老师、揭出段宏以挽救苍生万民,剩下的,便只有去留随意。”贺风直直看向她,“可现在,我还想要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长久地陪在你的身边。”
贺风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凌岚,我喜欢你。不管是年少轻狂,还是历经沧桑,经年轮转,我心所想,从未更改!”
凌岚双眼蓦然睁大。
“所以,我会接受浣血之法。一成的概率,足以我为之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