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上朝,百官叩拜。
幼帝在龙椅上昏昏欲睡,高台之上除了龙椅还侧着一面屏风,文武百官视线所及之时眼底均是木然。
幼帝羸弱,竟是宦官从旁听政。
郑安为官四十载,作为宰相曾辅佐过两位皇帝,可到了赵璧这一代却感觉力不从心,朝堂之下多数人和西厂达成了某些协议,或是直接成为了薛怀瑾的走狗。
他年岁大了,本该不理世事告老还乡的,可他在掌印太监说完“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时候,咬咬牙还是走了出来。
“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郑安缓缓躬身,行了个大礼,这礼既是对着皇帝,又是对着屏风后的薛怀瑾。
幼帝坐直了身体,声音还带着稚嫩,一本正经的道:“爱卿何事要奏?”
“恒州蝗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虽然已经派了钦差大臣前去赈灾,可效果微乎其微,恳请皇上另择他人前去赈灾。”
古来今往,赈灾的差事都是个肥差,银两一但拨下去,经过层层克扣,到百姓手里的几乎微乎其微,又因为官官相护,若是要查都无从查起。
郑安深知这笔赈灾银需要一个足够在朝堂站稳脚跟,又能禁得起官员弹劾的人去做,膝盖右移了半分,对着薛怀瑾的方向缓缓的又磕了个头。
“臣恳请薛督主前去赈灾。”
朝中一片哗然。
薛怀瑾倒是没有表态,仗着在屏风后面无人能见到他的表情,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
大多数人都觉得郑安魔怔了,却没想到郑安又扔出一个惊人的炸弹。
“恒州,也许已出现了传染人的疫症,如果再不加以控制,疫病也许会传到京中。”
郑安的声音带着苍老与茫然,“又或许,在京城外面试图入城的那些灾民又有几个是康健的?”
小皇帝没有说话,眼神瞥了下薛怀瑾,只有他的角度能看到薛怀瑾。
西厂一脉的锦衣卫指挥使贺维向前两步行礼道:“请陛下三思,朝中又不是无人了,这郑宰相怎么就盯着薛督主了,莫不是想趁着薛大人离开做些什么?”
郑安没有反驳,他叹了口气:“听闻薛大人年少时曾是荆州的人,荆州若干年前曾爆发过一场蝗灾,疫病横行,匪盗崛起,那段时间薛大人还是荆州的一个孩子吧?”
“既是经历过,又怎会袖手旁观?若是能抑制疫病,对薛大人也是救民救己的好事吧?”
薛怀瑾闻言眼皮掀了掀,没有言语,轻敲了两声茶杯,起身离开了,众人只听到屏风后一阵响动,之后就听到皇帝的声音。
“爱卿所言极是,封薛怀瑾为此次的钦差大臣,带领太医院等人前去赈灾医治。”
朝中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齐齐跪地:“陛下圣明。”
等赵璧,也就是幼帝赶到议事殿的时候薛怀瑾已经在那等着了,见到他不紧不慢的倒茶赵璧有些生气:“为什么同意?为什么要同意?那个郑老头都说了有疫病,你要是染上了怎么办?”
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撒娇。
薛怀瑾没有在乎他的质问,“陛下可知,恒州的灾情严重到何种地步了吗,连地方官员都压不住了,消息才被传到京中,恒州的百姓亦是百姓,亦是陛下的子民。”
赵璧坐在凳子上面扭了两下:“那叫别人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亲自去?”
薛怀瑾摇摇头道:“恒州官府与朝中官员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交给臣做确实合适。”
这道理赵璧怎会不懂呢,可在赵璧眼中的薛怀瑾冷心冷情,百姓的性命在他眼底犹如草芥,偏偏这次他竟答应了下来。
赵璧也是知道薛怀瑾秘密的人其中之一,他还记得父皇驾崩的时候众狼环绕,自己作为唯一的子嗣被严加看管。
谁能控制住自己,这天下便是谁的。
只有薛怀瑾是不在乎这个位置的。
他还记得当时薛怀瑾领着西厂的众人与锦衣卫闯进大殿,控制住想要伤害他的朝臣,对他说:“陛下可信臣?”
赵璧一直把薛怀瑾当成自己的亲人,自己不需要他跪拜,只需要一颗忠心。
当初薛怀瑾自己把自己的把柄递到赵璧手中,这个把柄如若被其他人知道乃是足以砍头的重罪。
他知道薛怀瑾的秘密,知道他其实是个真正的男人,如若他不是宦官,很有可能夺权篡位,可赵璧相信他。
看现在薛怀瑾说要去恒州赈灾,他有些怕,脸色惨白的道:“你会死吗?”
“若陛下信臣,臣就不会死。”
他随手拿过桌上的一本策论翻看,“臣会把贺维留在你身边,陛下放心罢。”
“郑老头说的是真的吗?你经历过蝗灾还有疫病?”
赵璧轻声询问,带着些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薛怀瑾不为人知的往事。
薛怀瑾却觉得没什么:“真的,臣年少时确实在荆州生活过。”
他神色里带着怀念,又有些漠然:“蝗灾频频出现,当地官府不作为,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死的人多了,没能及时处理,疫病也就出现了。”
“有些百姓易子而食,有些人只靠着吃树皮过活,后来疫病严重了,连树皮都没有了,我们就都只有等死的份。”
薛怀瑾勾唇笑:“陛下,臣说过,臣会帮你守好江山。”
一些问题赵璧从来没问过,可今天突然就问出了口:“为什么?”
为什么担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也要辅佐朕。
“你所求什么?”
薛怀瑾闭目久久不言,半晌他站起身离开,留下一句话:“求一个盛世。”
赵璧在凳子上坐着沉思,身旁伺候的掌印太监安慰道:“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没人安慰还好,一旦有人安慰赵璧的眼泪都止不住了,他突然失声痛哭。
一边哭一边吩咐:“把薛怀瑾给我布置的功课拿过来,我要学习。”
他吸了吸鼻涕,决心要守好薛大人心中的盛世。
薛怀瑾不知道,他今日的说的话会造就一个在位最久,稳住大雍国几十年安居乐业的帝王。
若干年后赵璧受百姓爱戴,朝中官员敬重,每当站在城墙之上他都会想起那个曾经对他说“求一个盛世”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