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元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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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三那天,虽非月初,却升了大朝会。

    所有官员,如非病重,一律不准告假。

    李意清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但脸上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她沉默地帮元辞章拿起玉笏,看他换上绯红色的官袍。

    一如他城南事起,意气风发的那日。

    元辞章换好官袍,外面的天色尚漆黑一片,只有东边微微泛起的一抹鱼肚白。

    元辞章回眸看着她一眼,轻声道:“今日有风,殿下在房中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李意清微微颔首,目送他走在积雪未化的路上,直到身影小成一个点。

    起风了。

    *

    朝堂之上,元辞章出现时,议论的声音忽然小了几分。

    他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元相,佝偻着背,没有穿官袍。

    周边是臣子议论的声音。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元相一生为民,可偏偏被儿子祸害,连荣休都保不住。”

    “这也是他活该。你没听说过吗,那孽障手上可沾了不止一条人命。”

    “元相纵儿如杀儿,如今真是老得糊涂。”

    ……

    这些声音不算小,元相不耳背,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最前方,官帽搁在一旁,头死死地顶着地。

    同为议事堂双相的杨崇礼见了往日一起议事论政的同僚跪在地上,有心上前两步,可真走到了近前,却只能长长一叹。

    忽然,内宦的传呼声响起。

    “陛下驾到——”

    还在讨论的臣子瞬间合上了嘴唇,纷纷行跪拜大礼。

    “臣等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御座之上,顺成帝隔着珠帘,冷漠地看着地上跪服的元相。

    而后一挥袖袍,落座。

    “都平身吧。”

    众人连忙谢恩,站起了身。

    除了元相。

    一时间,朝中无人主动上言,陷入如墨一般的沉寂。

    顺成帝沉而肃的视线缓缓从举着玉笏的臣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元相身上。

    “卿可有话要辩?”

    元相心疼得厉害,他声音颤抖,道:“老臣无话可说。”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顺成帝微微点头,点了站在人群当中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此案你俩同办,便由你们来说吧。”

    韩珦为刑部尚书,官列从二品,和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后站出来,沉声道:“陛下,元相之子元昇,苛责其庶女多年,为父不慈,欺瞒元太夫人与元相,为子不孝,仗父荫而斥同窗,为人不义,做错事而不知悔,是为不智,为人臣而不守礼,是为不忠……”

    顺成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韩尚书,视线落在元相身上,“卿可听到了?”

    元相不敢说话,只能砰砰磕头。

    大理寺卿站出身,补充道:“嘉兴六年,元昇仗父其职,打压同窗,恐吓其母,母惊惧,不治而终。”

    “嘉兴七年,元昇勾结盐运使,假借官名中饱私囊,事发后找人顶罪。被顶罪之人流放琼州。”

    “景和二年,元昇殿试不顺,气极殴打百姓,致死,连累妻儿致死。”

    “景和五年,强抢民女罗氏,颜氏。颜氏不甘其辱,自缢于家中。后元昇上门恐吓,致其亲不敢报官。”

    “景和八年,与宋氏发生争执,利用职务之便让判官将流放改为凌迟。”

    “……”

    每一句话音落下,元相干瘪的身躯就会更佝偻一分。

    大理寺卿说完,朝顺成帝拱手,“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人证物证具在,皆可查验。”

    顺成帝道:“你先回去。”

    大理寺卿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本该站着的位置上。

    随后有官员站出来。

    “陛下,元相身为两朝肱骨,却纵子行凶,是为不义啊。”

    “陛下,元相满门荣宠,深得君恩,却不思如何报效君王、回馈百姓,实在是可恶,不罚不足以平民愤,不重罚不足以敬效尤。”

    “陛下,元相他虽然有错,但是数十年来,他为我朝安定平和立下功劳,请陛下不看他有功,但看在这些年功劳之上,请从轻发落吧陛下。”

    “陛下……”

    顺成帝看着孟家门生和元家门生互不相让。

    一边在说不可不罚,一边让他念其劳苦。

    顺成帝缓缓看向沉默的杨崇礼,出声道:“杨相,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杨相缓缓站出身,看了眼地上的元相,道:“陛下,元昇作恶多端,罪无可恕,元相教子不严,不足以为天下士子之表率。”

    他放下玉笏,缓缓跪在地上,“请陛下夺去元相之官身,责其告老还乡,默思己过。”

    杨崇礼这话名义上是贬,实则却还帮元相求了一个准他告老还乡的恩典。

    顺成帝微微沉吟。

    他又一种惋惜而威严的声音道:“元相两朝元老,本该配享太庙。然,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念你为大庆江山劳苦一生,准回江宁老家养老。元府上下满门,剥夺其相府荣耀,贬为民身,元昇极其同党者罪无可恕,择日问斩。”

    这话虽然残忍,却已经是顺成帝最后的让步。

    臣子科举为官,受天下万民供养,自当在其位谋其政。

    元相所为,从来都是本职,而非法外开恩的例外。

    元相缓缓起身,声音沙哑道:“微……草民,叩谢皇恩。”

    叱咤朝堂两代的元相轰然倒坍,直到元相走出了大殿,众人仍感到一阵不切实际之感。

    学生门生遍地,登临观政,相府门迎。

    而今霜花落尽,子规不语,入他草堂。

    更多从科举之路考上来的官员,兢兢业业在朝,在周府为官数载,才走到了中枢这一步。

    他们沉默地看着元相走出庙堂,心中想的却是——

    原来堂堂百年世家,一日大风起兮,也依旧会在皇权下粉身碎骨。

    世家大族,不过如是。

    褪去那一身紫色官袍,元相的身影和山野间耕种的老农,也无甚分别。

    *

    元相的离去在朝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朝堂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风雨欲来的气息在缓缓酝酿。

    不少官员曾经是元相一派的人物,现在元相倒台,那些曾收到的好处,如今都变得了烫手的山芋。

    一旦清算,便是一阵腥风血雨。

    身为孟氏一派的官员自然乐见。

    吏部的何尚书站了出来,举着玉笏道:“陛下,微臣有本参奏。”

    顺成帝轻瞥了他一眼,“允。”

    何尚书不卑不亢道:“陛下,既然元相府已然被查抄,那元侍中之位,是否也该贬为民身。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