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没有听到毓心和元辞章的交流,但是能看见那道随地而坐的背影。
心中缓缓淌过一阵暖流,李意清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走到元辞章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
今夜昏沉,只有呼啸的北风和零星飘落的雪点。
月亮藏匿在云后,亮光稀少得可怜。
李意清侧头去看他,只见他被冷风吹得透着红的鼻尖。
“元辞章,今日多谢你。”
元辞章:“嗯?”
李意清顿了顿,轻声道:“我看见你为母后写的悼诗了。”
书案前厚厚一垒,半数出自元辞章的手笔。
元辞章道:“皇后为人贤德端方,恤孤怜贫,天下赞扬的文人墨客众多,并不缺我一人。”
只不过他身处庙堂,能直抒己见罢了。
顿了顿,元辞章道:“意清,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李意清被引起了好奇心:“什么?”
元辞章牵着她来到书房,抱出一筒画轴和一个木盒。
“这些是周太傅差人送来的,里面装着皇后在城南书院的亲笔,五年来,她一共出宫十三次,去了城南书院八次,每次在书院,都会亲手作画一幅。”
李意清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果然是皇后的亲笔。
从运来木材石头,到后面书院建成,书声琅琅,皇后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李意清没能亲眼见证的遗憾。
李意清鼻尖一酸,可是有害怕自己的流泪晕开笔墨,生生忍住了。
元辞章接过她手中的画轴重新卷好,提醒她道:“还有一边的木盒。”
李意清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绪,才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中,放着一叠厚厚的铺子和庄子的地契,以及一枚吉祥牌。
吉祥牌上串着一个小小的珠子,下面缀着流苏。
比起过往见到的吉祥牌,样式更大一些。
李意清缓缓贴近自己的心口。
她站了多久,元辞章就等了多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阴阳两隔,怎会没有留下遗憾。
元辞章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到,像皇后那边疼爱女儿的人,要是见到李意清为她哭得这般伤心,即便是九泉之下,也会焦急得来回踱步,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抱一抱她。
*
转眼间,丧仪半月过去。
这期间,顺成帝一次都没露面。
直到半个月后,皇后要入陵安葬,他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帝王驾到,不论是灵堂还是喜事,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原先面对棺椁跪下的众人调转方向,朝着顺成帝俯身行礼。
“陛下万安。”
顺成帝的衣服与平常人穿的素服不一样,而是一种浅淡的淡黄色,上面没有绣任何图案纹饰,一般只用于太后或者元后丧亡的场合。
他站在灵堂前,神色暗沉。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将拟定的谥号呈给顺成帝过目:“陛下,皇后降生于望族,习礼修身,德馨远播。是以,可取封号慈庄皇后。”
慈是赞颂她恤孤悯弱,庄是褒扬她端庄稳重。
这个名号随青史流传,不会过分惹人注目,也不会失了原本就有的地位。
顺成帝置若罔闻。
礼部尚书重复了一遍,见顺成帝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欲哭无泪。
淑贵妃见顺成帝只看着棺椁,丝毫没有看谥号一的打算,主动站起身。
“陛下,皇后娘娘……”
“就叫,明昭皇后。”顺成帝忽然出声。
说完,他像是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步,转身离开。
淑贵妃在腹中打好的劝诫草稿忽然毫无用武之地。
明昭,明昭。
光明灿烂,普照四方。
帝后少年时携手相伴,礼部尚书这一回揣度圣意,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怎么忍心自己的皇后只有一个不功不过的称号。
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紧张地看着她,淑贵妃摇了摇头,面容沉静而从容,“本宫无妨。”
人一死,许多曾经的怨念、纠葛仿佛都会斩断。更不要说帝后鹣鲽情深,恩爱不移。
不过人已经死了,死后的哀荣,再盛大些又如何。
她何必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徐钱礼没有跟在顺成帝的身后离开,他朝着淑贵妃微微俯身,而后走到礼部尚书的面前。
礼部尚书自知这一次办得不妥,脸色苍白一片,他本以为陛下当厌弃了皇后,才和礼部上下拟定这样的封号。
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礼部尚书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望着徐钱礼,“徐公公,这可怎么好?”
徐钱礼低咳一声,“既然陛下都发话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后面的事可别马虎了。”
礼部尚书在心底仿佛琢磨徐钱礼的意思,办好看不难,可是就是摸不准陛下对皇后的情谊不减,还是只是需要一场盛大的葬礼抚慰民心。
……
李意清跟着皇室宗亲一道出了灵堂。
裕亲王一家也在,见到李意清的时候,裕世子不着痕迹地躲闪了她的目光。
李泊芳倒是走到了李意清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意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过于悲伤。”
裕亲王拽着不敢靠近的裕世子走到李意清的面前。
迫于裕亲王的压力,裕世子强忍着胆颤给李意清见礼。
李意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裕亲王道:“府上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走的干脆,裕世子惊魂不定。
裕亲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太医都说了娘娘是惊厥过度,你这般畏首畏尾,平白叫人看低。”
李泊芳也是一脸厌烦。
父女两人转身,将裕世子丢在脑后。
裕世子却忘不了李意清方才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
李意清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暗自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
李意清离开灵堂,并没有急着回府。
她像是随心而行,踏在了去往嫦月殿的路上。
一路上经过的太监和宫女并未在意,这条路在宫中常见的很,况且於光公主从前住在这边,今日兴起想来看看,也很正常。
李意清畅通无阻地推门进去。
这五年来,有皇后在,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前来打扫,因此并不显得荒芜。
但是以后,就说不准了。
她坐在殿中的桂花树下,静静地等候。
约莫一刻钟后,徐钱礼和身后的一列小太监经过。
脚步声由远转近,再而转远,忽然,一个小太监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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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徐公公,你手上的檀木珠串断了。”
外头这一段路是卵石铺就,檀木珠子滚动之下,并不好找。
徐钱礼语气急忙道:“陛下要吃翟方士炼制的养元回春丹,这事可耽误不得,珠子掉就掉了,不找也罢。”
停滞的脚步声重新动起来,声音渐渐消失。
李意清走出门去,地上滚落的檀木珠还没有被收拾。
她一眼看见那颗串在绳索上的珠子,故意丢下自己的手帕,又弯腰去捡。
捡到珠子后,她紧紧攥在手中,神情自然地走到了宫门口。
门口的毓心先将李意清扶上马车,然后自己跟着上去。
坐定后,毓心拿出汤婆子递给她。
李意清怕冷,每次回来,都要抱着汤婆子。今天李意清出来的晚,抱着已经不大热了。
“殿下,今天怎么比往日迟一些?”毓心问道。
李意清安静地垂眸,只露出一个清丽的侧颜。
“明日就要封棺运去陵地,我忍不住去嫦月殿小坐了片刻。”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咳几声,“不过这几步像是坏了事,我有些头疼得厉害,等回了府,你让洛石去请邱先生入府帮我瞧瞧。”
毓心闻言,立刻神色紧张,伸手摸在了李意清的额头上。
咦,没发热啊。
难不成是流涕?毓心担心地伸手去够李意清的手腕摸脉。
李意清朝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我没事,只是寻一个由头,让你请人过来。
毓心瞬间会意,毕竟这里是宫门口,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奴婢晓得了。”
毓心将马车上备着的薄毯盖在李意清的腿上,“殿下身体虚弱,可千万不可再受凉了。”
两人回府之后,李意清简单洗漱,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
邱念慈背着药箱,进来后,看见李意清虽然有些疲惫,但总体并无大事。
他例行诊脉,嘱咐两声后,做戏做全套,写了一张治疗风寒的方子。
“照此方抓药,服用七天,便无碍了。”
李意清从善如流,让洛石出门去买药。
出去时,洛石特意带上了门。
这半个月事多,抽不出空重新筛查府上的下人,公主府空了三年,说不定就有人耐不住性子生了异心。
毓心走到门边,守着门口不让人进来。
李意清从袖中拿出徐钱礼传给她的檀木珠。
徐钱礼是太监首领,平日只能跟在顺成帝身后伺候,顺成帝半月不来,两人见不上面。
今日,顺成帝说话之际,徐钱礼却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李意清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徐钱礼想传递什么呢?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李意清在心中思索。
众目睽睽下,徐钱礼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是在顺成帝转身的不经意间,用拂尘轻轻擦过他的衣袍。
徐钱礼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自然不会出现拂尘点人这样的差错。
这就是徐钱礼给出的提示。
李意清想了一瞬,明白了徐钱礼的用意。
顺成帝身上衣着浅黄,正如桂花,而宫中最大最好的桂花树,正是在她以前住的嫦月殿中。
李意清将檀木珠放在桌上,目光紧紧看着邱念慈,“邱先生,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