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檀木珠
    李意清没有听到毓心和元辞章的交流,但是能看见那道随地而坐的背影。

    心中缓缓淌过一阵暖流,李意清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走到元辞章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

    今夜昏沉,只有呼啸的北风和零星飘落的雪点。

    月亮藏匿在云后,亮光稀少得可怜。

    李意清侧头去看他,只见他被冷风吹得透着红的鼻尖。

    “元辞章,今日多谢你。”

    元辞章:“嗯?”

    李意清顿了顿,轻声道:“我看见你为母后写的悼诗了。”

    书案前厚厚一垒,半数出自元辞章的手笔。

    元辞章道:“皇后为人贤德端方,恤孤怜贫,天下赞扬的文人墨客众多,并不缺我一人。”

    只不过他身处庙堂,能直抒己见罢了。

    顿了顿,元辞章道:“意清,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李意清被引起了好奇心:“什么?”

    元辞章牵着她来到书房,抱出一筒画轴和一个木盒。

    “这些是周太傅差人送来的,里面装着皇后在城南书院的亲笔,五年来,她一共出宫十三次,去了城南书院八次,每次在书院,都会亲手作画一幅。”

    李意清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果然是皇后的亲笔。

    从运来木材石头,到后面书院建成,书声琅琅,皇后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李意清没能亲眼见证的遗憾。

    李意清鼻尖一酸,可是有害怕自己的流泪晕开笔墨,生生忍住了。

    元辞章接过她手中的画轴重新卷好,提醒她道:“还有一边的木盒。”

    李意清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绪,才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中,放着一叠厚厚的铺子和庄子的地契,以及一枚吉祥牌。

    吉祥牌上串着一个小小的珠子,下面缀着流苏。

    比起过往见到的吉祥牌,样式更大一些。

    李意清缓缓贴近自己的心口。

    她站了多久,元辞章就等了多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阴阳两隔,怎会没有留下遗憾。

    元辞章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到,像皇后那边疼爱女儿的人,要是见到李意清为她哭得这般伤心,即便是九泉之下,也会焦急得来回踱步,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抱一抱她。

    *

    转眼间,丧仪半月过去。

    这期间,顺成帝一次都没露面。

    直到半个月后,皇后要入陵安葬,他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帝王驾到,不论是灵堂还是喜事,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原先面对棺椁跪下的众人调转方向,朝着顺成帝俯身行礼。

    “陛下万安。”

    顺成帝的衣服与平常人穿的素服不一样,而是一种浅淡的淡黄色,上面没有绣任何图案纹饰,一般只用于太后或者元后丧亡的场合。

    他站在灵堂前,神色暗沉。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将拟定的谥号呈给顺成帝过目:“陛下,皇后降生于望族,习礼修身,德馨远播。是以,可取封号慈庄皇后。”

    慈是赞颂她恤孤悯弱,庄是褒扬她端庄稳重。

    这个名号随青史流传,不会过分惹人注目,也不会失了原本就有的地位。

    顺成帝置若罔闻。

    礼部尚书重复了一遍,见顺成帝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欲哭无泪。

    淑贵妃见顺成帝只看着棺椁,丝毫没有看谥号一的打算,主动站起身。

    “陛下,皇后娘娘……”

    “就叫,明昭皇后。”顺成帝忽然出声。

    说完,他像是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步,转身离开。

    淑贵妃在腹中打好的劝诫草稿忽然毫无用武之地。

    明昭,明昭。

    光明灿烂,普照四方。

    帝后少年时携手相伴,礼部尚书这一回揣度圣意,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怎么忍心自己的皇后只有一个不功不过的称号。

    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紧张地看着她,淑贵妃摇了摇头,面容沉静而从容,“本宫无妨。”

    人一死,许多曾经的怨念、纠葛仿佛都会斩断。更不要说帝后鹣鲽情深,恩爱不移。

    不过人已经死了,死后的哀荣,再盛大些又如何。

    她何必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徐钱礼没有跟在顺成帝的身后离开,他朝着淑贵妃微微俯身,而后走到礼部尚书的面前。

    礼部尚书自知这一次办得不妥,脸色苍白一片,他本以为陛下当厌弃了皇后,才和礼部上下拟定这样的封号。

    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礼部尚书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望着徐钱礼,“徐公公,这可怎么好?”

    徐钱礼低咳一声,“既然陛下都发话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后面的事可别马虎了。”

    礼部尚书在心底仿佛琢磨徐钱礼的意思,办好看不难,可是就是摸不准陛下对皇后的情谊不减,还是只是需要一场盛大的葬礼抚慰民心。

    ……

    李意清跟着皇室宗亲一道出了灵堂。

    裕亲王一家也在,见到李意清的时候,裕世子不着痕迹地躲闪了她的目光。

    李泊芳倒是走到了李意清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意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过于悲伤。”

    裕亲王拽着不敢靠近的裕世子走到李意清的面前。

    迫于裕亲王的压力,裕世子强忍着胆颤给李意清见礼。

    李意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裕亲王道:“府上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走的干脆,裕世子惊魂不定。

    裕亲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太医都说了娘娘是惊厥过度,你这般畏首畏尾,平白叫人看低。”

    李泊芳也是一脸厌烦。

    父女两人转身,将裕世子丢在脑后。

    裕世子却忘不了李意清方才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

    李意清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暗自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

    李意清离开灵堂,并没有急着回府。

    她像是随心而行,踏在了去往嫦月殿的路上。

    一路上经过的太监和宫女并未在意,这条路在宫中常见的很,况且於光公主从前住在这边,今日兴起想来看看,也很正常。

    李意清畅通无阻地推门进去。

    这五年来,有皇后在,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前来打扫,因此并不显得荒芜。

    但是以后,就说不准了。

    她坐在殿中的桂花树下,静静地等候。

    约莫一刻钟后,徐钱礼和身后的一列小太监经过。

    脚步声由远转近,再而转远,忽然,一个小太监惊呼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徐公公,你手上的檀木珠串断了。”

    外头这一段路是卵石铺就,檀木珠子滚动之下,并不好找。

    徐钱礼语气急忙道:“陛下要吃翟方士炼制的养元回春丹,这事可耽误不得,珠子掉就掉了,不找也罢。”

    停滞的脚步声重新动起来,声音渐渐消失。

    李意清走出门去,地上滚落的檀木珠还没有被收拾。

    她一眼看见那颗串在绳索上的珠子,故意丢下自己的手帕,又弯腰去捡。

    捡到珠子后,她紧紧攥在手中,神情自然地走到了宫门口。

    门口的毓心先将李意清扶上马车,然后自己跟着上去。

    坐定后,毓心拿出汤婆子递给她。

    李意清怕冷,每次回来,都要抱着汤婆子。今天李意清出来的晚,抱着已经不大热了。

    “殿下,今天怎么比往日迟一些?”毓心问道。

    李意清安静地垂眸,只露出一个清丽的侧颜。

    “明日就要封棺运去陵地,我忍不住去嫦月殿小坐了片刻。”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咳几声,“不过这几步像是坏了事,我有些头疼得厉害,等回了府,你让洛石去请邱先生入府帮我瞧瞧。”

    毓心闻言,立刻神色紧张,伸手摸在了李意清的额头上。

    咦,没发热啊。

    难不成是流涕?毓心担心地伸手去够李意清的手腕摸脉。

    李意清朝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我没事,只是寻一个由头,让你请人过来。

    毓心瞬间会意,毕竟这里是宫门口,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奴婢晓得了。”

    毓心将马车上备着的薄毯盖在李意清的腿上,“殿下身体虚弱,可千万不可再受凉了。”

    两人回府之后,李意清简单洗漱,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

    邱念慈背着药箱,进来后,看见李意清虽然有些疲惫,但总体并无大事。

    他例行诊脉,嘱咐两声后,做戏做全套,写了一张治疗风寒的方子。

    “照此方抓药,服用七天,便无碍了。”

    李意清从善如流,让洛石出门去买药。

    出去时,洛石特意带上了门。

    这半个月事多,抽不出空重新筛查府上的下人,公主府空了三年,说不定就有人耐不住性子生了异心。

    毓心走到门边,守着门口不让人进来。

    李意清从袖中拿出徐钱礼传给她的檀木珠。

    徐钱礼是太监首领,平日只能跟在顺成帝身后伺候,顺成帝半月不来,两人见不上面。

    今日,顺成帝说话之际,徐钱礼却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李意清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徐钱礼想传递什么呢?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李意清在心中思索。

    众目睽睽下,徐钱礼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是在顺成帝转身的不经意间,用拂尘轻轻擦过他的衣袍。

    徐钱礼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自然不会出现拂尘点人这样的差错。

    这就是徐钱礼给出的提示。

    李意清想了一瞬,明白了徐钱礼的用意。

    顺成帝身上衣着浅黄,正如桂花,而宫中最大最好的桂花树,正是在她以前住的嫦月殿中。

    李意清将檀木珠放在桌上,目光紧紧看着邱念慈,“邱先生,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