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身影让萧喜莫名呼吸一窒,但她绝对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是被对方太过强大的气场压迫出来的,而是一股横亘近十年的熟悉感才让她改变的。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要么就是不久前疯狂的失重感让她患上了失心疯,才会在面前这个闭着眼睛都晓得是鬼市妖主的男人身上,寻觅所谓的熟悉感。
“你……还好吗?”朗月察觉到了萧喜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不解却足够温和地问候道。
萧喜还没回话的时候,鬼市妖主就已经转过身来,且已经完全看清了她的面孔。
“你……”男子似乎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愈发走向魔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但偏偏就是有。因为他从萧喜的双目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不解,难以置信,以及带着岁月难以磨灭的熟悉感。
他笑容顿失,眼睛斜到身侧的侍卫的身上,抬首示意让堵住萧喜和朗月的侍卫们退下。
待场地清空后,男子才放下戒心,并做出了让朗月难以置信的动作——他主动摘下了覆住自己面容的面具,他这么做完全不符合他城府极深的个性,但又很难说他这么做是毫无根据的,他似乎是带着很明显的目的性——为了让萧喜看清他的模样。
“小……小……小小小白?”萧喜差点没站稳脚步,说话也深得了芍七的真传,结结巴巴得厉害。
“阿喜?!”白刻舟的眉目也越发深邃,里面闪动着前所未有般的欣喜的光彩。
朗月微微蹙眉。
这和他所预料的一切情况都不同,而这位鬼市妖主也与之前他判断过的模样截然不同。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重新变化轨迹,而已经身处时局的他,并没有足够准备应对新变化的时间。
于是,朗月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跟白痴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阿喜”两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多少显得刺耳,或许是遇见小黑的后遗症导致的。他没有想到在送走了小黑后,又忽然冒出了个叫小白的鬼市妖主。
一黑一白,倒是相得益彰了,呵呵。
“……你们认识?”朗月语气迟疑。
萧喜又惊又喜的神色还没有放下,她看了朗月一眼,很快答道:“是啊!”
“你……从前从未和我提过你认识鬼市妖主……”
朗月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被鬼市妖主打断:“好久不见,阿喜。不过我已经不叫小白了,我的名字叫做白刻舟。”
白刻舟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萧喜身侧的朗月,笑而不语,但朗月也明白他嘴角噙着的笑容是不怀好意的。
“二位认识?”
白刻舟用语简洁,但用意不浅。因为朗月的身份很特殊,他是自己一直想方设法针对的修真门派之人,就在刚刚,他还以为他身边的萧喜跟他是一伙的。而现在,在已经确认萧喜的身份后,他的思路就都被搞混了,因为萧喜一个不是修真门派的普通凡人,怎么会跟仙机门的弟子扯上关系?
据他对仙机门的了解,他们可是很忌讳这种事情发生的。
朗月与白刻舟四目相对,明里暗里都在较劲。朗月虽然不清楚他和萧喜是怎么认识上的,但他明白,白刻舟从未因为自己跟萧喜的关系,而放下对他,乃至对萧喜的戒心。现在的情况,不过只是让紧迫的气氛略有缓和罢了。
他早就知道,鬼市妖主不会是好糊弄的家伙。
萧喜赶忙跟白刻舟解释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忌惮的事情,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们能主动入你的圈套,代表的立场从来不是仙机门等修真门派,我们想做的,只是单纯要阻止不久后的灾难,白刻舟,我不想看着你一步步堕入人妖纷争的迷障之中,就像曾经的我,还有曾经的他一样。”
说罢,她指了指朗月。
“圈套?”白刻舟本来平和的面孔扭曲了两分,他无心顾及其他的话,因为这两个字实在太过刺耳,让他听不进除此以外任何的东西。
他极力让自己宛如裂开一条缝的神色恢复过来,他抬臂指了指八角宫廷之外煞气腾生的厮杀场面,僵住嘴角,口吻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对萧喜和朗月说道:“怎么,你们好像早就看出来悬赏令的内意了?”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不可理喻地问道:“不可能,你们是在套我话?我可没有那么好骗。”
萧喜下意识别过头,同朗月交流了一番眼神。
其实刚刚萧喜说的话是朗月和他提早计划好的话术,不过原计划里,朗月是发话人,但鉴于目前萧喜和白刻舟之间的关系更好,他们一致认为,由萧喜作为发话人是更合适的选择。
萧喜收回目光,了然用意。
她继续对白刻舟道:“因为我们知道其他鬼市妖主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在考虑不到的范围内所制定的计划,怎么不可能被我们看破呢?”
“什么意思?”白刻舟的表情愈发不妙。
“你还记得庆阳镇吗?那个我们相识的地方。”萧喜神色动容。
白刻舟拧眉,对萧喜想要跟他打感情牌的事情深以为然,他瞥过目光,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自然是记得。”
那个让他每日过得担惊受怕的地方,那个给他带来诸多碾压自尊的耻辱的地方,他怎么会记不得?
“六年前,血蠕波及庆阳镇等大周各地,引起无数恐慌,更是致使无数无辜的人族丧命,朝廷与仙机门合作,摆平了这场灾难,仙机门因此站稳了修真门派主心的地位,因为世间修真门派一致认为凡间非妖即人的存在定理,所以血蠕自出现以来都被认为是妖族报复的手段。”
“萧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他顿时拉下脸来,因为这些话讲述的是他最为厌烦的事情,因为这些颠倒是非的所谓的“事实”都是可恶又贪婪的人族挑起人妖纷争,又隐瞒争夺天下的野心的借口罢了!
人族至始至终都不会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而感到蒙羞,他们的手段更是和两百年前的如出一辙,而他的阿爹和阿娘皆丧命在那个令人作呕的时代。也是……既然诞生出了错误的历史,怎么会少得了被蒙蔽的后人……一错再错是必然的历史发展趋势。
而同样身为人族的萧喜,却当着他的面,讲出这些噩梦般的故事……被刺及痛处的他,怎么可能再给萧喜这个不过只是十多年前的故人情面?
白刻舟抬首,织着红血丝的双目将目光冷冷钉在萧喜身上,简直像忽然变了个妖一样,他的话语更是毫不示弱:“你倘若继续胡说,便别怪我不给情面了。”
他高高抬臂,眼神蔑视着。
一只只排列整齐的鬼面侍卫们突然从宫廷中踏出来,列在他的身后,气势磅礴,魄力十足,更彰显了鬼市妖主不容质疑的排面。
眼看着妖群越聚越多,萧喜既不感到恐惧,也毫不示弱,甚至不顾朗月的阻拦,不顾一切,自行上前,对白刻舟说道:“但其实不是!不久前我们在沧淩城经历了一次差点就要演化成六年前的灾难,从苏府祠堂的封印察觉到了其内封印和外封印关系之间的矛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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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用了一些手段找到了沧淩城血疾的爆发源头,是一只被幕后之人控制神智的妖。
我们料定,沧淩城的灾事是为了进一步加深修真门派对妖族的刻板印象,从而让妖族把六年前令庆阳镇等地落难的罪行坐实。所有人都忽视了除此以外的一切事情,修真门派痛恨妖族利用无辜人族所不能抵抗的血蠕索要人命,妖族痛恨修真门派仅靠一面之前就歪曲史实,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从而互相加剧人妖纷争,就像两百年前一样。
我们没有忽视沧淩城封印中被蛊惑的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并且借助封印存在的时间推断出更多幕后之人的线索,乃至发现这只可怜的妖怪刚好是在两百年被蛊惑的,如此可疑,不管是两百年前还是现在,幕后之人挑起人妖纷争的目的从未改变过,并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幕后之人所用的手段依然还是血蠕。两百年前,曾经还是豫县的沧淩城曾爆发过血蠕。
白刻舟,血蠕的用意如此可疑而不善,对人族和妖族皆图谋不轨,你应该怀疑它的存在,以及幕后之人的歹毒用心。
血蠕延续至今,恰巧说明了幕后之人一直存活到了现在啊,他把魔爪伸入到了人族,怎么可能不会把魔爪再伸入妖族呢?毕竟,幕后之人刹摩,具体的存在定义本就不隶属于人妖两族任何一方,他抓住了世间约定俗成的所谓非妖即人的定义的漏洞,用血蠕这样特殊的存在挑拨离间,这是他的目的。简直……就像为了创建鬼市,而故意抓住六年前朝廷和仙机门签订的协议的漏洞的鬼市妖主你一样。”
萧喜能言善辩得厉害,这些话她滔滔不绝地说下,没有任何动摇之态,她异常坚定的模样给予了她话语足够多的力量,连那些宛如鬼差一般的拥堵上前的鬼面侍卫们,听了都开始步伐慌乱了。
“你的意思是血蠕跟这次妖族妖力衰微一事有关?”白刻舟自然能完全消化得掉萧喜所有的话意,他冷笑一声,讽刺道,“论天下修真门派何人不知,血蠕是我们妖族大展身手的手笔?你别忘了,你身边带着个仙机门的弟子,你们这么说,是觉得很有说服力么?”
白刻舟狭长的眼尾缀着一抹艳丽的红,随着他眼神的变化,这抹妖媚般的红色顿时化作了淬了毒的鹤顶红,似乎谁只要跟他对上了一眼,就能丢了命。
真不是一般的压迫力,这样的白刻舟让刚认旧完的萧喜倍感陌生,甚至还让她感到……恐惧和颤栗。
最终白刻舟的眼神死死落定到了朗月身上。
其实萧喜的说辞的确让他动摇了,因为他明白如果萧喜和朗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识破了他的计谋呢,而他们又怎么会以这般“明知山有虎又偏向虎山行”的心态“自愿上钩”,并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这种始料未及的“谈判”战术对付他呢?
这两个人明显是有把握的,而白刻舟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有本事,他不得不信服于此。
但朗月的身份让他还是心有顾忌,除此之外,他好像感到自己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一股莫名而来的报复感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想要听这位身为仙机门的弟子亲自说话,说那些萧喜刚刚还挂在嘴边的、对修真门派弟子来说大逆不道的话,他貌似很期待亲眼看到修真弟子背叛门派的模样,要知道,背叛可是被修真门派钉在耻辱柱上的东西,这东西就像是修真弟子们的命根子、自尊心,谁要是丢了,谁就不配再拥有这些所谓的美好的立身之本了。
朗月的背叛,是可以给白刻舟带来惊人快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