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理测试算得上是一场乌龙。
或许死亡的经历曾经短暂影响了你,但两辈子加起来,你有着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的灵魂。
你认为自己并没有疾病或是抑郁情绪的困扰——他人眼中的“问题”,只是你为“作弊般的天赋”感到的些许愧疚。
你并不是真正的青少年,而你的存在必然掩盖了某些球员的光芒:你想要活下去,就需要从他人的身上带走胜利。
可你又不能吐露心声——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FIFA系统”的存在,包括为你诊断“病情”的医生。
你不想因“精神分裂”而被送进疗养院。
正因如此——你也不觉得自己是传统意义上的“高道德感倾向”或“利他性人格”,你只是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目前看来,你最多只是迷惑于他人对你的爱。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你的主教练正在为你的“心理疾病”而焦虑得夜不能寐。
……
卡佩罗的来电并不突然。
但这名意大利人的建议对德国人来说却十分僭越。
英格兰足球与德国足球的历史恩怨可以追朔至上世纪50年代。
这两支队伍在历史上留下了许多著名的比赛,其中最经典的一场莫过于1966年英格兰与西德队的世界杯决赛:在英国伦敦的温布利球场,英格兰在加时赛以4-2战胜西德,赢得了他们至今唯一的世界杯冠军。
由于那个时期还没有高科技的引入(VAR和门线技术),所以乔治·赫斯特的进球成为了世界杯著名的历史悬案之一。
德语中甚至为此创造了一个词叫做“Wembley-Tor”(温布利进球/幽灵进球),指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进球。
除此之外,还有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半决赛的交锋。
半个多世纪以来,两支国家队的相遇往往会引发激烈的对抗,这种尖锐的气氛在2001年英格兰以5比1击败德国的那场比赛中,到达了顶峰(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英格兰在慕尼黑的奥林匹克体育场击败德国)。
近些年来,德国与英格兰的足球关系似乎有所缓和,但效力于德甲的英格兰球员、效力于英超的德国球员依然数量很少。
屈指可数的几人包括英格兰的国脚欧文·哈格里夫斯,他的大部分职业生涯都是在拜仁慕尼黑度过的,但在去年,他已经转会到了曼联;再比如正在切尔西效力的迈克尔·巴拉克,他是目前在英超最著名的德国球员之一,但在两年后就会回到德国加盟勒沃库森。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欧洲各国之间的足球‘宿敌’关系错综复杂,几乎可以进行多种排列组合。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历史上的‘地缘政治冲突’和‘文化差异’。
例如西班牙与葡萄牙、英格兰与苏格兰、法国与德国,不仅在地理上相邻,在历史上也有过多次冲突,政治和文化的影响加剧了足球场上的情绪对抗。
作为老牌劲旅,尽管早在42年前就夺得了世界杯冠军,英格兰在欧洲杯的荣誉簿上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1966年,三狮军团以东道主身份问鼎世界杯,两年后首次踏上欧洲杯舞台并获得第三名——而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长达三十年的低谷期。
‘英格兰国家男子足球队’仅获得过一次世界杯冠军,并且尚未赢得过欧洲杯冠军,在本世纪的前四届欧洲杯中,他们最好的成绩只有八强。
然后你就出现在了法比奥·卡佩罗的视线中。
作为一名在德国生活、德甲出道的年轻球员,你在英超豪门毫无根基(你不是英超系的),多特蒙德一线队的更衣室甚至没有英国人。
更重要的是:在一般情况下,只要首发门将不出现伤病问题,国家队的主帅是不会更换门将人选的。
你能够出现在卡佩罗视线的唯一理由是:英格兰实在是太低迷了。
一切都是因为英格兰无缘2008年欧洲杯。
2008年欧洲杯预选赛的分组抽签仪式在瑞士蒙特勒举行,英格兰被分在了E组:与克罗地亚、俄罗斯、以色列、马其顿、爱沙尼亚和安道尔同组。
但在2006年10月,英格兰在客场以0比2输给了克罗地亚,在2007年10月,以1比2输给了俄罗斯——在一个月后的比赛中,英格兰需要至少一场平局才能确保出线。
然而英格兰再次以2比3输给了克罗地亚,最终未能获得2008年欧洲杯的参赛资格,甚至被英国球迷们广泛认为是耻辱的一年。
前任英格兰队主教练史蒂夫·麦克拉伦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在输给克罗地亚之后,他被解雇了。
——意大利人上任,并且找到了你。
……
你一直都一名生父母不详的孩子,除了“威廉姆斯”这个属于盎格鲁撒克逊背景的姓氏,你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这并不是你的身份真的“一片空白”,而是德国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
——你毕竟不是童话中的寇伯(Kobold:日耳曼民间传说中的一种家居精灵),能够一个响指凭空出现在巴伐利亚。
在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了,你的生父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
由于你的母亲尚未结婚,并且没有在德国的户籍办公室(Standesamt)记录过你父亲的身份(外国人与德国本地人的程序相同),所以你的监护责任是由德国的“青少年福利办公室”(Jugendamt)负责的。
在这个过程中,登记处会存有你母亲的护照信息、居留许可、国籍证明(以及其他身份证明文件和医疗记录),如果有需要,具体部门还会与英国领事馆合作,确保你的身份和监护问题得到妥善处理。
——你能够在德国长大,是因为1993年在海牙通过的《跨国收养方面保护儿童及合作公约》。
在德国,未成年儿童的身份信息受到严格的隐私保护,“青少年福利办公室”在披露孤儿的生父母信息方面有严格的规定(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权和家庭隐私权)——特别是在涉及未婚母亲和未知父亲的情况下。
除非涉及健康问题或法律事务,你只有在成年以后,才能有权利申请并获取所有信息。
这也意味着,你从未了解过自己的身世。
——不过你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毫不知情”。
系统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你的父母曾是年轻而反叛的嬉皮士——出身显赫的家庭却拥抱自由、反抗权威。”
就像英国著名的嬉皮士、音乐家与活动家约翰·列侬,最终的归宿是五颗从16英尺外射出的.38口径子弹。
你的父母也没有迎来完美的结局:你的生母独自在德意志诞下你,你是他们生命中美丽的错误。
而你从未预料到,自己会在此刻收到英格兰国家队的征召。
……
在接到卡佩罗电话的那一刻,你甚至有些惊诧。
确实——根据《1981年英国国籍法》(British Nationality Act 1981),如果一名孩子在海外出生,其父母一方是英国公民(不论是通过出生、血统或其他方式),就可以自动获得英国国籍。
而根据国际足联和英国国籍法的规定,你本就有资格为英国国家队效力——即便你从未在英国生活过。
这是因为国际足联的规定主要基于国籍,而不是居住地。
卡佩罗告诉了你:尽管出生在德国,但你的父母都是英国人,这不影响你获得英国国籍的资格。
你很疑惑这名英格兰的新晋主帅是如何注意到你的。
——其实是因为你的表现太亮眼了。
你有着被阳光亲吻似的金发和清澈的碧蓝眼睛,许多球迷都认为你好看过头了,得益于你出色的速度与爆发力,多特蒙德的球迷们喜欢称你为“小闪电”。
在FIFA系统的训练指导下,你在禁区内的抢断也非常漂亮,动作干净利落,增重后的核心肌群十分稳定,钢铁般的腰肌、膝盖和腹股沟不畏惧任何身体对抗。
你和你的朋友被叫做“Das Duo”(双子星),也有人叫你们“Das magische Dreieck”(三叉戟)。
年轻的多特球员们为这支队伍带来了希望,球迷们享受着你们在场上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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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的基因分别来自你的父母,身体中无时无刻不奔涌着继承而来的狮子血液(英国皇家徽章上的三只狮子象征着力量、勇气和王室的权威)。
你不得不从你的姓氏中承认——你就是他们留存此世的一部分。
但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电话另一头的英格兰主帅,一时间有些沉默。
在短暂的等待中,法比奥·卡佩罗最先开口了:
“……如果你愿意加入英格兰国家队,有人会向劳伦斯体育基金会(Laureus Sport for Good Foundation)进行一笔10万欧元捐款。”
意大利人的声音显得很愉悦。
你愣住了。
“谁……?”
“我本人。”
电话对面的卡佩罗难以掩藏笑意。
“……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进行捐款。”
他这样对你说道。
这个赛季初期,法比奥·卡佩罗就调查过你的职业生涯情况了。
作为多特蒙德一线队的“知名童工”,你在球场上的表现十分出色,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每一场比赛后,媒体和球迷都在谈论你的天赋和潜力,但你到手的工资却和你在青训时期拿到的一样‘微薄’。
球迷们对此津津乐道,经常在互联网“声讨”你的俱乐部,声称“小闪电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
——仅仅是一句玩笑话,人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你在向慈善组织捐款。
和其他年轻的英格兰球员相比,你简直是住在道德高地的:你的生活在卡佩罗的眼里朴素地像个天使。
“我很看好你。”(I've seen your talent)
电话对面的卡佩罗说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微笑着向你说道。
他的元音发音很清晰,保持着意大利人的习惯,几乎强调了每个音节,以至于结尾的单词听起来很像“tah-lent”。
[不要拒绝]
FIFA系统在同一时间向你提出了建议。
[在英格兰,你会获得更多上场机会和胜利]
……机会?
你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
让我……在未来和我的朋友们竞争吗?
[他们会谅解你的,你需要胜利]
系统对你说道。
在即将到来的2009年,德国国家队的延斯·莱曼退役,罗伯特·恩克自杀离世,诺伊尔成为了阿德勒的替补,但就在南非世界杯开赛前的两个月,阿德勒肋骨重伤,无缘世界杯。
德国队以小组第一出线,将会在1/8决赛遇到宿敌英格兰:在那场比赛中,日耳曼战车以4-1取胜三狮军团,诺伊尔一举成名,奠定了德国1号国门的位置。
——如果你选择为德国效力,就要与诺伊尔竞争:不是你坐板凳就是他看管饮水机。
——如果你选择为英格兰效力,就是向哺育了你的德意志发起挑战。
对于一名门将来说,职业生涯是极为漫长的。
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你需要比赛,需要活下去。
你别无选择。
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答应了他。
——你会选择英格兰。
2008年是欧洲杯年,你在这个夏季进入了多特蒙德一线队,就在奥地利瑞士欧洲杯结束的三个月后,你再次得到英格兰国家队的征召。
这是你独自一人做出的决定,克洛普非常尊重你的选择,你的主教练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什么话都没有多问你,仿佛是害怕“打扰到你的情绪”一样,反而是很奇特地向你建议:在训练日以外的时间可以多和他去远足、散散步。
他说这会对你的心理健康很有好处。
你被他奇怪的话搞糊涂了,只好懵懂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下午,你的朋友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似乎只是极为平常的一天。
但谁都明白,在消息得到官方认证后,一定有人会认为你是背叛者、是叛徒。
——在那些对国家队有着强烈归属感的球迷眼里,你会成为英格兰足球“自以为是的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