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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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矢所带来的,是冰冷彻骨的风。

    梁映呼吸停了一瞬,这世间刹那间变得极慢,他透过箭矢的方向,一直望到月下张弓的女子眼底,那里与何亮的阴戾狰狞不同。

    ——明净宁远,她好像不是来杀他,而是来渡他。

    他回过神时,已经被装醉的祝虞推到一边,箭羽擦着他的耳廓钉入身后檀木屏风。

    射空这件事,林清樾很久没遇见了。

    但她心态很好地又从箭筒里勾出一支箭。

    再一次瞄准厢房中的络腮胡男子。

    皎洁的月华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形并不和同龄的少年一般瘦削。身量过了八尺,与那满心杀意的刺客能相持许久,想来平日里没有被养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只是样子,实在有碍观瞻了些。

    他的发卷而凌乱,将眉眼几乎遮了个干净,粗糙的络腮胡又把下半张脸藏得让人不愿多看,因此那一颗鼻梁上颇为秀气的小痣几乎无人会去发现。

    林氏信中曾提及真太子还未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所以他是在一无所知之时,想到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找了个替身代替自己抛头露面,不惜开罪京都来的高衙内以扩大事态,钓出心怀不轨之人。

    以人命为饵,力量孱弱,又匹配了不该有的野心。

    这位真太子殿下果然像极了皇室的血脉。

    若非林清樾旁观者清,看到了先她一步打中高衙内的石子,她也差点被这局唬住。

    林清樾素来照顾自己,她才不想当成林氏的帮凶,为一个天生恶种磨刀。

    指尖再次响起弓弦被绷紧的声音。

    真太子,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要杀他,先杀我。”

    准心里忽然冒出了另外一张脸。

    “喂,傻小子,他拿你当饵。”林清樾无奈地提点。

    祝虞显然是怕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倒在地面的何亮尸首,那时他的身体就在发冷僵直。

    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执着挡在梁映身前。

    “我是自愿的。这是我同他的交易。他在赌坊曾救我一命,不管他人是善是恶,这命我总是要还的。”

    梁映视线巡梭在身前之人单薄的身躯上,长睫掩映着他眼底晦暗的思绪。

    就祝虞的体格,恐怕挡不住那人一箭。

    她若是想,将他们二人射个对穿也不难。

    所以挡不挡都一样,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少年意气。

    而那人也没有说错。

    他确实利用了祝虞,虽并未想要置他死地,但也不能保证祝虞的安危。

    是的,祝虞可能会死在他的计划里。

    可人都会死。

    梁映推开祝虞。

    “你欠我的已经还完了,别再碍事。”

    祝虞又挤回来:“我怎可见死不救?”

    梁映:“你在这,无非多死一人。”

    “也好,三人死于非命,实属大案,这样就算死也要让杀手不得安宁。”

    “你吃醉了,别发疯。”

    “……”

    还张着弓的林清樾感觉自己作为一个杀手没有被尊重。

    一点都没有。

    而自夜晚到来,就时不时传来的脑后刺痛终于让林清樾指尖一晃。

    她默默把箭重新放回箭囊。

    梁映眼力好,但不相信杀手对杀人可以如此草率。

    “不杀了?”

    “我只杀该杀之人。”

    林清樾背好弓,俯视着月色里不知不觉鲜亮起来的少年眼眸。

    “你看起来,好像有的救。”

    -

    又心软了。

    心软的后果就是自己受罪。

    林清樾捂着刺痛越发强烈的头,几乎是狼狈地借着随后一抹理智,从窗户跌进了常悦客栈天字五号房。

    没按时间吃药,脑中刺痛只是开头。

    躺在地上的林清樾喘息片刻后,视野之中逐渐失去窗外的月色。

    黑暗,只有无尽黑暗。

    她无法再辨别黑暗之中是否藏着猛兽在窥视,是否有孤魂野鬼趁机伸出枯柴般的手来扼住她脖颈……

    莫名的冷意,让林清樾默默地蜷缩起四肢,用双臂将自己尽可能地圈住。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强行让大脑运转,靠思考分散注意力。

    原计划是她将太子解决后,说太子被人截杀,虽说任务失败,但林氏不会真的在意,因为假太子已经稳坐东宫十七年,真太子的死活此时轻于鸿毛。

    这样,她还是可以拿到药。

    最惨不过她回归林氏暗部,每月省出来一些玲珑心留给琉璃和阿爹。

    可现在计划失败了,那个真太子偏偏算不上天生恶种。

    没办法早点回家……琉璃啊琉璃,你知道了可千万不要说她。

    如果真的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那她与林氏的人就真的找不到一点区别了。

    届时,逃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她会永远厌弃自己,厌弃自己流淌着的和林氏一样龌龊的血。

    长夜转瞬即逝。

    扶风镇迎来了第一抹晨曦,许多彻夜把酒言欢的学子们还沉浸在美梦中,丝毫没有察觉金海楼最里面的厢房里来了一队衙役,匆匆抬着盖着白布的木担离开了。

    没有调查,没有询问,连记录何亮来过的那一页账册都被撕走。

    何亮的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压下,

    匿名报官的梁映躲在暗处目睹一切。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唯一被他藏下的物证,微微抿唇转身离去。

    “出什么事了?”

    彻夜未归,一回来便收拾物什的梁映被阿婆敏锐察觉。

    梁映不答。

    六年老宅,能整理出来带走的,没有多少。

    “有人来杀你?”

    阿婆迅速猜中,梁映本能摸了摸他分明遮好的颈上伤口。怕阿婆嗅到药味,也怕之后赶路耽误。他是用火钳烙过伤口姑且将血止住,再用高领的衣襟进行掩盖,按理是很难察觉的。

    可阿婆只是轻叹。“你能带着我这个拖累逃到哪儿去呢?”

    “我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好春光,老人的语气从未如此平静坦然过。

    梁映不想这个节骨眼再和这个固执的老妇人起争执。

    他放软了声音道,“我已租车,您只待我买药回来。”

    梁映出门的背影,透着一股自己也未察觉的少年倔强。

    阿婆摇摇头。

    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日后谁能给他改了……

    啪嗒一声,像是落花归于尘土。

    轻微得甚至不会惊动枝头翠鸟。

    一双皂靴在梁映离开后,轻巧地从墙头老树落进了破败的门户之中。

    林清樾皱着眉打量眼前景象。

    这真太子看样子这些年过得是真不好,难怪养出那样阴郁的性子来。

    虽然听到了婆孙两人的对话,知道老人缠绵病榻,但出于一个“贼”的尊重,林清樾还是往里面吹了一管迷烟。

    等她推门进去,屋内寂静,只有躺在床上的人微弱的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