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云与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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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我的名字!”

    “长衡真的不看家世?共置四斋……我看看……我竟然在朱明斋?!”

    “真是疯了……什么三教九流都收,我看长衡书院这学办不久!”

    书院入学试结束的第三日,书院山脚张贴了入学试结果。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停,告示板前挤满了一把把油纸伞。

    有的学子兴致勃勃地来,臊眉耷眼地回。

    林清樾来得又晚了些,不过她一身青衫在学子中已是很好辨识,甫一到山脚,在客栈被宴请照顾过多次的学子们自发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道两侧,有祝贺恭维的,也有约着一起去书院的。

    显然他们已然看到了林樾的名次。

    林清樾唇角噙着浅浅的弧度,依次打完招呼,站定在告示板前。

    她的名字很好找,挂在甲等一列,分属青阳斋下。

    她是第二名,前面是祝虞,后面是孟庆年。

    看到这里,林清樾的目光并未直接离开,她顺势一一往下找。

    乙等朱明斋……丙等白藏斋……

    丁等玄英斋。

    林清樾目光一顿,看到了挂在第八十名下的梁映二字。

    因着长衡书院位居深山,只有十日一次的旬假,其他时候无故不得外出,更不允许留仆妇伺候。不少学子只当今日最后放肆,要一醉方休,林清樾收了不少邀约,但她统统以不胜酒力婉拒了。

    而其原因,无他。

    她得去看看一个没空来看名次的小疯子。

    距她带走老妇人一天一夜,这个小疯子也寻了一天一夜。

    若不是林清樾知晓梁映是皇室血脉,真的要为这祖孙情落泪了。

    说笑的。

    月白锦缎长靴踩进小巷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之中,直到走到巷尾。脸带面纱的林清樾缓缓抬高伞,伞沿下雨珠串成帘,砸落在昏倒在地的青年身旁,注视着的清和双眸并无几分怜惜。

    又脏又乱,像只落水狗。

    雨依旧一刻不停地下。

    破败老房中,被用得坑坑洼洼的旧炭盆破天荒地燃着金贵的瑞兽香碳,将春雨带来的寒意和潮湿一点点驱散。陈旧桌椅上那恒久去不掉的腐味,都赖着寸炭寸金的高级货,变成了好闻安神的檀木香。

    耳边是敲落窗台的雨声,身上却暖和干燥。

    梁映很久没有在这么舒适安逸的环境中醒来了。

    过分舒适总是会让人掉以轻心,而梁映成长之道是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头昏沉得厉害,连眼前的东西都聚不成像。

    整个世间都模糊成一团黑灰的、毫无生机的颜色。但凭嗅觉,梁映还是能认出这里是他的老屋。

    谁把他带回来了?梁映蹙眉,他在扶风除了阿婆并无亲近之人。

    有动静从门口闯了进来,梁映匆匆闭上眼装睡。

    他的鼻尖在短暂的几息之后被风寒药的苦味包围。

    来人把他从床榻上扶了起来,似为了喂药又领着他的头靠在一处瘦削的肩头。离得近了,一股浅淡却又清新的草木气息让梁映提神不少。

    戒心使然,梁映当然不可能轻易开口。

    可对方却没什么耐心地捏住他的下颌。

    嘎达一声,他的下颌被卸了下来。

    温热的药如同湍湍小溪划过他的喉咙。

    然后嘎达一声,对方又给他把下颚安上了。

    梁映:……

    明明梁映哼也没哼一声,喂药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一道女声传来。

    “你……还真是察觉不出痛意啊。”

    梁映心中一跳,却仍然竭力抑制住气息起伏。

    “别装了,先前给你换湿衣时,那才叫昏迷。你没练过武,骗不了我的。”

    梁映睁开眼,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碧青色。

    像是山水的浓缩,像是春日的生机,是屋中唯一明亮的颜色。

    她指尖划过他颈边的伤口,没有痛楚,只有温热的痒意。

    “因为察觉不到痛意,才这么不惜命?何亮这样的人多来几个,你一条命能换几个?真是天底下最蠢的法子……”

    原来那天,她都看见了。

    梁映舔了舔干涸的唇,艰难发声。“是你?”

    女声不曾回应,收回手顿足惋惜。

    “哎……早知道有这事,该多要些……”

    “你带走了阿婆?阿婆在哪?为什么?”

    梁映的嗓子早在长时间的叫喊中受损了,咄咄逼问只显得破碎可怜,毫无威慑。

    那抹青色转过脸,梁映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怜悯。

    “是我又如何。”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力量从林氏把人要回来。”

    听这口吻,她确实是林氏的人。

    而话说得残忍,也现实,书院好像真的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可……非得是书院么。”

    女声竟懂梁映言外之意。

    “你不愿知道你的身世?可你能抛下你的阿婆逃跑吗?”

    梁映沉默了半响,“你来这里,和我说这些,为了什么?”

    “书院会把你一点点推向光鲜亮丽,团花簇锦的高台,但底下是无尽深渊。想在高台坐得安稳,就得把高台当成武器,而非礼物。”

    “我与你阿婆做了交易,会暗中护你,但你自己也要时刻清醒。”

    “要好好活下去,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许是药劲上来,梁映视野之中连青色都开始飞散、昏暗。多年前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如潮水一般涌上,直到和眼前的人重叠。

    青涩的声音如是说道。

    “死有什么好的,好好活下去吧,活下去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是她吗……梁映竭力地伸出手,紧紧攥住那人的一寸衣角,话音却渐弱。

    “别走,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虚弱的少年终究什么都没能留住。

    竖日,雨色暂消,长衡书院如期迎来了开学。

    因乃升为府学后的第一次新生入学,长衡书院十分重视,由山长为主祭,各教谕率众学子特意办了释菜礼。

    释菜礼前朝曾废,今因山长庄严为显尊师重道,简礼重现。

    清幽山林之中,偌大前院,所立有百人。

    书院山长庄严在前,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板依旧硬朗,身穿吉服,他的身后是不问出身,只论学识招进书院的学子。

    学子们身穿长衡书院统一的烟青色学子服,各个姿态挺直,在阴沉天色下犹如一道道穿透云层的晴光,鲜明于世。

    众人面前是先圣先贤牌位,神案之上主奉枣、栗、蔓菁、芹四样。

    枣意为早立志,栗以表坚实、谨敬之状。

    蔓菁以表才华,而芹则意为学子。

    念完祝文,山长庄严望着台下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温和道。

    “诸生,我希望在长衡书院就读的时日中,要明白自己为何读书。”

    “长衡书院建立之初衷,始终是为立厚德载物之君子。”

    虽是朴素之礼,但在叩拜完后,随着庄严亲手将四份祭品分发给每一位学子,大家捧着四样果蔬,要读书立命的实感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在学正告知诸生可回学舍安顿,明日起正式授业后,释菜礼结束。

    “竟有学子第一日便不守规矩,仪式开始才到山门。”

    “可是那最后一名梁大?之前便听说他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若不是这次不问出身,书院怎么会让这样品性的人入学。”

    “山长只罚他抄诗经,要我说真是太轻了,这种人就该立立规矩。”

    学录之间的闲聊被刻意缓步离开的林樾收尽耳中。

    “林樾,山长要见你。”拖沓的脚步一下被人叫住。

    学正们的视线望过来,和刚刚的嫌弃不同,他们对林樾全是欣赏。

    入学试三甲之中,林樾位列第二。

    但刚刚队伍中,榜首的祝虞不知最近遇到了什么事,神色不济;而第三的孟庆年则常年戴着一副厚厚的叆叇,满门心思都在先贤道理上,不太会与人交往。

    相较之下,第二的林樾一露面,其风姿、谈吐堪称惊才绝艳。

    瞥过那最后说话的学录,林清樾跟着引路的学正离开。

    山长斋房,济善堂。

    “不方便告知?”

    素净书斋之中,书案上摆着一封已经被打开的举荐信。

    换下吉服的庄严更显长辈和蔼,面对婉拒的话语也不生气。

    “山长当知举荐信不是作假,可证明人已入书院。但何亮暗杀在前,停在府衙的尸身失踪在后,定是林氏密信被泄,书院不再安全。眼下还是暂由我一人暗中相护,等将暗刺拔完,我再将人带来更安全些。”

    林樾滴水不漏地答。

    最后还补了一句,“若是山长不放心我,也可换人。”

    庄严想起何亮尸身之谜,沉吟片刻。

    “一切以他安危为重。其他可还要我做什么?”

    “不必。山长只管一视同仁地教导便是。”

    “好,若有要事可在子时三刻,敲门两短一长寻我。对了,这是你这个月的玲珑心,收好。”

    庄严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交给林清樾。

    林清樾盯着瓷瓶,“谢过山长。”

    待林清樾身影走远,庄严循规律转了转桌案上的笔架,一道暗门从他身后的书架显现,有人站在阴影里已听了许久。

    “敬之,人被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