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逆走到兰台大门口,见一位穿着圆领粗布小袖的妇人,用力拽着边烬的袖子,边哭边诉自己失去丈夫后生活何等凄惨,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扭曲的表情而变得狰狞。
那妇人好像站不住似的,双膝打弯,用力将边烬往下拖拽。
而边烬无论她怎么拉扯,都如雪松挺拔,巍然不动。
边烬实话实说:“我记忆模块受损,丧失了那三年的记忆。你丈夫如何过世的,我不记得了。”
那妇人半点不信。
“怎么可能忘记!”妇人双目怒睁,“我夫君曾与我说过,你边总都督一向强记博闻,过目成诵,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居然能忘?况且我听闻你伤的不过是脊柱,与记忆模块又有何关联?怎会平白无故失了忆?怕不是为了担罪责故意找的借口吧?边总都督,你怎么能这般无情无义!”
她死扯着边烬袖子的手骨节发青,用力到发抖。素白柔软的兰台官袍被她攥得皱巴巴,沾了一大团的灰土上去,连沈逆看得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而天生喜洁的边烬,完全可以一把将这死缠烂打的妇人推出去。
但她没这么做。
边烬:“我也在尽力修复记忆模块,若有朝一日想起,定会给你个交代。”
那妇人撒了半天的泼,边烬却不疾不徐温言以对,衬得她更是蛮不讲理。
妇人对着某个方向怔了一息。
这个细节没逃过边烬的眼睛。
妇人忽然仰天大哭,哭声惊天动地,今日上值的兰台属官全被她引来了。连路过兰台的普通百姓都好奇地往里探头探脑。
妇人是个人来疯,越多人围观她就能嚎得越大声。
“可叹我夫君替你出生入死,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百万大军魂归黄泉,唯独你一人苟延残喘?你为何能独活?为何不跟他们一起死在北境!夫君、夫君啊——”
“听说你与丈夫感情早就破裂了,在他上前线之前你俩已经分居一年多,如今居然还来为他鸣冤喊屈。周嫂,该说你一句情深义重,还是脑袋被门夹了?”
周氏夸张的哭声被沈逆一句轻描淡写突兀地打断。
周氏的眼泪还挂在眼角,纳闷地睁开眼往边烬身旁瞧。
这一身绯袍好生惹眼,更惹眼的是她那张不染风尘的容颜。玉身沐浴在阳光下,年轻纯美,将身后饱经沧桑的兰台衬得更加暮气沉沉。
周氏警觉起来,问她:“你是……”
“我是何人,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你的事,对吧?”
方才还如鱼得水的周氏从沈逆的话中感受到了压力,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沈逆执着戒棍,挑起周氏的手腕。
见她还不肯撒开边烬的衣袖,直接打开戒棍的电击模式。
周氏“啊”的一声惨叫,立即放开了边烬。
沈逆站到边烬和周氏中间。
“我是边烬的妻子,也是她在双极楼时的师妹。周嫂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丈夫齐誊加入我夫人麾下时,是我帮忙写的军编文书,每位士兵的家庭状况都需登记在案。”
其实周氏一眼就认出了沈逆这位帝国红人,不过先前没将她和双极楼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联系在一起。
这么一说,周氏想起来了。
当年的确写过那军编文书,而且齐誊还在世时家宅不宁,时常争吵,感情还好的时候也曾随丈夫去双极楼送礼,还给边烬说过亲。说亲的时候有个小女孩站在人群之后,眼神格外犀利,估计就是她。
周氏常年在市井讨生活,免不了与人正面交锋,脑子转得飞快,立即寻到了沈逆话中的破绽。
“就算是你帮忙写的军编文书那又如何?军中编制百万之多,我家夫君不过是个小小步兵,你怎么可能记得我家小事?莫非这种事也值得你全部写入记忆模块,供随时翻找?”
周氏对着周围围观者喊道:“别听她瞎说,我与我夫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边烬留意着沈逆的神态。
听到周氏这句话时,沈逆眼眸里的笑意更甚,便是看见猎物落入陷阱里时愉悦。
她正等着周氏这句话呢。
周氏见她那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计,可一时又想不明白自己是着了什么道。
直到她发现沈逆双手有些异样。
右手的指尖不时敲击着不知何时从电子手表中投出的键盘。
周氏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怪异的微痛,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硬地开启。她捂着欲呕的心口,正想要质问沈逆对她做了什么,一开口并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变成了一阵憨厚的傻笑。
“??”
周氏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捂起来了?怪不通气的,别捂了。”
沈逆又是轻敲了几下键盘。
周氏的手失控般颤抖着,竟听从沈逆的话,慢慢放下。
周氏像看鬼一般恐惧地看着沈逆。
“你说你与丈夫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是吧,那一定有很多恩爱的回忆了。”
沈逆指尖在键盘上轻柔舞动,周氏记忆模块中的影像直接被投影在兰台门口的大白墙上。
第一段投影中,周氏操起桌上的花瓶用力向丈夫齐誊掷过去。齐誊手里还攥着她一把头发,醉醺醺的没能躲过,脑袋当场被砸得血流成河。
投影里周氏大骂:“你这无能狗彘,怎么不喝死在外面?”
齐誊捂着脑袋指着她威胁,“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回来?我想回就回!”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你对这家有出过半分力?”
“我没出过力?你偷人的钱难不成还是你自己挣的?!”
两人相互厮打咒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围观众人连连惊叹,周氏浑身摸了个遍想要挡住投影,可无论挡哪儿投影都在继续播放。
周氏惊慌大喊:“不许放了!停下!给我停下!”
又是一段投影。
齐誊死讯从北境传来,周氏当着传讯士官的面假意抹了又抹没有半点眼泪的眼睛,哭哭啼啼。之后回家立即取出藏了多年的陈酿,与姘头欢天喜地喝了个烂醉。
周氏伏在姘头怀里,娇滴滴道:“那死鬼死得可真是时候,咱们才刚刚看上永宁坊那栋宅子他就死了,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油头粉面的姘头吧唧亲了她一口。
“怕是你夜夜咒他的话,感动了上苍。”
两人缠在一起吧唧个没完,围观人群哗然暗笑。
边烬一言难尽地瞪了沈逆一眼,偏过头去,实在不想看着污秽场面。
周氏整个人挡在白墙上,大喊着“别看不许看”。
沈逆见边烬不喜,便停了投影。
周氏指着沈逆:“你,你居然黑入我模块?这是侵犯隐私!违条犯法!”
“最长三天拘役,罚款百两。你报官吧。”
沈逆帮她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
周氏真是没见过这般无视王法的狂徒!
“需要我帮你报吗?”沈逆轻舞着手中戒棍。
周氏可是见识过这棍子的厉害,而且眼前这靖安侯越看越邪门,周氏不敢说话了,连连后退,只想着离她越远越好。
沈逆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没放在她的身上,目光斜挑上房顶。
“不过也不用费劲报官了。正好金吾将军李司在此,不若就让李司将军来为你主持公道吧?”
全程都趴在房顶围观的李司突然被点名,心头紧了紧。
她也是机械师,虽说天赋等级不高吧,可方才看见沈逆能够在不接入任何接口的情况下,单凭那只市售的电子手表就能够黑进周氏的记忆模块中,很不简单。
难怪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先前李司还不信,觉得此人不过是仗着军功在身,四处为自己造势罢了。
今日亲眼所见,的确有些本事。
更让李司为难的是,沈逆已经发现了她,若是现身,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屋顶上偷听的行径实在可疑又可笑。
这么多的长安城百姓和兰台的属官都看着呢,往后让她这长安守卫、金吾将军的面子往哪搁?
可若是不现身……
沈逆果然开始催促了。
“怎么了李司将军,周氏可等着你为她伸张正义呢。若你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接着再放一段投影了。”
李司:……
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
沈逆正要再放,周氏还未开口,李司从屋顶上站了起来。
“咳,且慢。”
周氏见李司主动现身,略略松了口气。
李司利落地下了屋顶,周遭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堂堂金吾将军会趴在屋顶偷听?”
“还被靖安侯两句话给威胁下来了?”
李司恼羞成怒,开始赶人。
“本将军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兰台大门一关,所有看热闹的百姓全被拦在门外。
兰台属官们也都听过这位将军威名,得罪她的话往后在长安城内不好行走。被她怒目而视,只能怀着满肚子的好奇悻悻离开。
周氏也浑水摸鱼趁机离开。
倒是没人阻拦她。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周氏不过是个投在明面上的棋子。
原本边烬和沈逆都以为是李渃元让她来试探,直到发现藏在暗处的李司。
李司是金吾将军,锐锋营再怎么说也是她旗下士兵,当初押解刘吉一家出城亦是她下的令。
整个营全死了,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她让周氏来激怒边烬,正是想看看边烬会用什么手段应对。
不至于真的将妇人诛杀于市,但在出手时定会有自身的路数。
通过尸检,李司对杀害锐锋营的神秘人手法已有所了解,只要边烬出手,她一定能察觉到端倪。
没想到边烬居然任由那人拉扯,半点不回手。
她绝非性子温吞之人。
曾经的北境总都督,军律严苛,执法如山,怎么可能温吞。
李司怀疑边烬早就猜到周氏是被人指使来试探。
没想到沈逆这人更邪乎,直接把她点出来。
沈逆对李司随意行了个手礼。
“又见面了,将军。”
李司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你再见面,是你逼我现身。”
沈逆道:“怎么能算相逼呢?张张嘴皮罢了也算逼迫?”
李司:“方才我若不出来相见呢?”
沈逆直言不讳:“那大家便会看到周氏另一个记忆片段。不见到将军本人,也会看到周氏的记忆投影中用银钱贿赂她的将军,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李司眉眼一利,“你……”
“将军以钱银贿赂周氏,让她来找我师姐晦气的片段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到兰台大门口。到时候将军不知是抓我回去问罪,还是自行去衙门投案。”沈逆眼眸里笑意盈盈,“知法犯法,恐怕罪加一等吧?”
果然。
李司紧咬腮帮。
沈逆果然和她所想一样狡诈。
可说起知法犯法,你沈逆也不遑多让好吧?
不想继续再和沈逆纠缠,李司转向边烬。
她这一番折腾也只为解开心中所惑。
“边令史,想必你也听闻了锐锋营二百多人殉国于野的事。不知作为整个帝国唯一一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逆狡黠如狐,边烬则防备森严,毫无破绽。
李司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升任金吾将军这等高位,算是年少有为,但审讯的技巧在边烬眼里还是太过稚嫩。
边烬反诘,“将军这是在审问,还是在寻求我的帮助?若是审问,请出示缉拿令。若是要寻求我的帮助,得看我心情。”
李司嘴角颤了颤,继续问:“元月二十日寅时,边令史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证?若是不能自证,本将军现在就回一趟金吾衙门,画一张缉拿令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回了金吾衙门,可就不是现在这番好言好语了。”
元月二十日寅时,锐锋营被全数灭口之时。
边烬道:“那日早上有个关于北境十二州的拍卖会,我去了。”
“拍卖会?这么早?”
“李司将军身为金吾卫,应该知道午夜拍卖会吧。这种拍卖会是另一种形式的销金窟,提供大量名酒,只为客人能在拍卖会上头脑发热,一掷千金,自然得在子时起拍。这场关于北境的拍卖会就是这样的形式,我寅时过去已经晚了。”
那个拍卖会她的确是去了的,还拍了两件故人旧物。
两件无人问津的破损兵器,是她麾下某旅所有,起拍价也不过百两银子。在旁人看来只是破铜烂铁,但对边烬而言是有意义的,便全数买下了。
李司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已经查看过拍卖会现场的监控,边令史的确去了。”
沈逆眼眸微闪。
所以这李司是在套边烬的话,让她尽量多说,从中寻找破绽和线索。
边烬猜到李司定是有备而来,拍卖会的事她一旦说谎,肯定会被拆穿,所以没有掺假。
“不过,拍卖会你只待了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了。还那么高调拍了两件破烂,怎么看都是故意留下线索给后人来查的。”
“两件破烂”这四个字,让边烬眼眸中的冷意陡增。
李司被她那双眼盯着,像被凶厉的猛兽锁定,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司话语顿了顿,遇强则强的性子让她害怕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很快调整情绪,继续道:
“能不能告诉我,之后你去了何处?为什么这么匆忙离开?不怕后续有更多值得珍视的旧物吗?”
那日真实的后续是边烬离开了拍卖会,在街道上巧遇曾倾若,便和她一起去了帝国客栈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仔细回想,她是如何离开拍卖会,完全不记得了。
和档案馆里突然消失的意识一样,某一时段的记忆突然被斩断,再能自如控制意识时,已经出现在市集。
当时骄阳当空,应是接近晌午时分。
她挽着斗篷,头发凌乱,鞋底带泥。
若说她去了城外,杀了两百多号人再折返,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边烬停顿的时间略长。
其实只是略长了一点点,尚在正常组织言语的范畴内。
李司还未有微词,对她极其了解的沈逆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她不太好开口。
她在思索怎么说才能天衣无缝。
边烬:“那日……”
沈逆:“那日后来我来找她了。”
沈逆一开口,李司颞颥就“突突”地发痛。
又来了,这靖安侯才是最难缠的。
“哦?你来找她?”
“怎么,我来找我自家夫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是不稀奇,只是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你?”
沈逆没直接回应李司的问题,带着揣摩和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弄得李司很不舒服。
“有话直说吧靖安侯。”
沈逆:“李司将军也是机械天赋者吧。”
李司抬起一边眉,“是又如何?”
“身为机械师当然明白隐私的重要性。你日常行走肯定也不想留下任何标签,个人防火墙必定坚不可摧。机械师没有出现在监控镜头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位机械师成天在城防监控里晃的话,你倒是该上去盘查一下。”
李司僵硬地冷笑一下。
“那你们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沈逆被她问得娇羞一笑,挽住边烬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往她身上靠。
李司:?
边烬已经练就嗅着气味也能知道师妹又要作什么妖。
更别说此时沈逆那具柔软的身子,已然明目张胆蹭上她的胳膊。
半点都不想在外面面前暴露对沈逆敏感之事,边烬在心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知道边烬这会儿没心思阻拦,沈逆更是口无遮拦,没羞没臊道:
“李司将军还未成亲吧,恐怕恋爱都没谈过。伴侣之间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边烬:……
脑子里忽然浮现工作室里,沈逆凑过来要吻她的画面。
李司被她戳中痛处,“你……”
“我劝将军别继续问为什么伴侣亲热之时没被监控拍到。不然真要笑掉人大牙。”
李司咬牙道:“沈逆,如果我现在黑进你的记忆模块,将你的记忆投影出来,会看到你满嘴没句实话吗?”
沈逆脑袋靠在边烬肩头,完全是她娇软可爱的小妻子。
“欢迎将军随时来黑。”
如果你能黑得进来的话。
她个人防火墙等级,别说唐Pro帝国不可能有人黑的进来,就是双极楼师尊复活再摞一百个秦无商一千个李煽,也撼动不了半分。
今日这沈逆在此,李司说不过她,一通自取其辱又被闪瞎眼,脸上一贯的笑意已然摇摇欲坠,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气离开。
临走时,李司在原地转了个圈。
“对了。”
她转身回来,问边烬:“我有一事好奇。据说你为追随你的百万士兵孤孀申请了巨额赔偿,可是,这么有情有义的边总都督,为什么回到京师这么久,从未去探望过他们呢?”
沈逆眼眸微动,暗中去瞧边烬。
边烬神色淡然,一派无动于衷。
李司笑意阴沉,“是不是问心有愧,只有你自己清楚。”
第42章
李司离开后,沈逆道:“她还会继续纠缠此事。”
边烬道:“那日也是意识切断了片刻,我如何离开拍卖会,并不记得。”
沈逆很早之前就留意到边烬的异常。
那夜宅内有外物入侵的记录,第二日晨间边烬的手便受伤了。
询问时,她的回应也是不想多谈的回避心态。
当时她俩久别重逢,关系疏冷,边烬不愿开口也能理解。
沈逆猜测是记忆模块损伤所致。
结合当下,恐怕不是损伤那么简单。
边烬这片记忆禁区,恐怕比沈逆想的还要复杂。
看自信从容的沈逆因她之事陷入苦恼的沉思,清秀的眉头压出一道少年老沉的褶皱,边烬于心不忍,主动问道:
“如今除了强行破解,还有其他的方法解开被封锁的记忆模块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逆这话说得犹犹豫豫,不似她寻常作风。
“师妹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沈逆四下看了看,拉着边烬出了兰台,坐入她驾来的侯府马车内。
马车被她改造过,一般的黑客无法黑入,不用害怕隔墙有耳。
车门关闭,沈逆先说记忆模块的原理。
记忆模块最早是用来记录的。
人的大脑记忆力有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记性会越来越差。但拥有记忆模块后,无论多大容量的资料和影像,只要存储空间足够,就能够全部塞进去,需要的时候再调取,非常方便。
不过记忆模块也不是只有便利,完全没有风险。
首先它也算是一种义体,能够写入,也就意味着它有可能会被攻击、改写和盗取。
十多年前就有这么一桩大案,某位内廷官员把私人钱庄的账号和密码全部保存在记忆模块里,被当时一位黑客黑入,全部盗取,一夜之间上亿白银不翼而飞。
怪异的是那官员憋着,没有报官。直到后来丽景门查到这个黑客,拔出萝卜带出泥,审问了这位官员,证实巨额财富属于这位六品文臣。
以他的官职是不可能坐拥如此巨富,很快查清全都是他贪污的赃款。
此人上任不过三年,贪墨数额令人咋舌。
贞观年间第一贪腐案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被侦破了。
自那之后一段时日,不少人将记忆模块关闭,该用原生大脑记忆。
关闭的过程非常低调,生怕被说成做贼心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没多久,这群人又跑回来,冒险重新开通记忆模块。
早就习惯了记忆模块高效便捷的写入式记忆,想要再次使用原生大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古老痛苦的记忆法。
别说是海量工作相关的文书,以及各种精进天赋的学习资料,宗族亲属人数但凡多一点,名字和脸都未必对得上。
记忆模块如今已经代替了原生大脑,成为这个世代使用率最高,需要花费巨大资产维护的模块。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原生的人脑就彻底无用了。
记忆模块会被黑客黑入,容易泄密,但人脑就保险很多。
起码黑客无法黑进原生的大脑里,盗取财富。
沈逆也装载了记忆模块,但因为身患超忆症,无论想不想记下的东西都会不经本人的同意直接印刻进大脑之中。所以在别人追求更大容量更快速读写的记忆模块时,她用的是自己动手造的一款。没有多大的存储空间,因为她不需要,只是建立了难以入侵的防火墙。
少年时在对自我的探索中,沈逆慢慢和超忆症和解。
既然难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那她也要把开心的事情全部都记下,覆盖那些痛苦。
所以,无论是对原生的大脑还是对记忆模块,沈逆因祸得福,非常了解。
“原生大脑构造精妙,和记忆模块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师姐,你的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原生大脑里的相关记忆一定还在。记忆模块可以建立禁区,以封锁某部分的记忆,可是原生大脑是没办法采用黑客技术消除记忆的。想要达到同等封锁效果,使用很可能是心理暗示或者催眠。”
边烬明白沈逆的意思。
“你是说,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那三年的记忆一定还藏在我原生大脑深处。”
“对,藏在你潜意识里。只要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就能记起来。”
“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是精神天赋者的领域。”
沈逆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精神天赋者想要玩玩催眠或许可行,但想打开她潜意识的禁区,估计不是那么容易。
边烬是双S级战斗天赋,注定了精神力也无比强大。
即便是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也未必能够突破她潜意识的防线。
更何况,精神天赋者相比于机械天赋和战斗天赋,本来就稀少,十位天赋者中才出一位精神天赋者。
很遗憾,如今的唐Pro帝国并没有双S级精神天赋者。
除此之外,另有条路。
除了精神天赋者,还有一种方式或许能唤醒边烬被迫沉睡的潜意识。
连理模块。
沈逆没有直接说出口。
她知道,即便不说,聪明如边烬也会想到的。
沈逆摸了摸快冒烟的嗓子。
当务之急,先找口水喝。
两人回到兰台,边烬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水递给沈逆。
沈逆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这嗓子总算是得救了。
放下水杯时,见边烬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师姐不必说了。”沈逆宽了眉眼,“将士孤孀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好。”
边烬的确想说的是此事,但她并不想麻烦沈逆帮她收拾残局。
但沈逆就是为她收拾了。
还什么都不过问。
沈逆仿佛看透了她心中连她自己都迷茫的难言之隐,干脆利落地一笔带过,把边烬所有的烦恼全部打包到自己的口袋里,脚踩荆棘,指着另一条平坦大道对边烬说:
你往那儿走,别回头。
习惯了独行的边烬忽然发现,风雪之中,有人在为她撑伞。
……
李司饿得前胸贴后背,想起上次进食还是在那家汤饼店。
不对,汤饼她也没能吃上,被窦璇玑打翻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
再往前是什么时候进的食?
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会儿饿的有些晕,也不管眼前这家食肆好不好吃,李司坐下便点了一桌子硬菜。
饿过劲的胃忽然承受这么多的食物也不太舒服。
李司捂着胃部缓一缓。
不知是暴饮暴食,还是给沈逆气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
靖安侯这对双妻真是笊篱成了精,除了心眼还是心眼。
脑海中浮现沈逆对她毫不设防地张开双臂,说“欢迎将军随时来黑”的模样。
那张脸长得可真美,气起人来能把人气吐血。
李司骂了句:“双S天赋了不起啊?”
正如沈逆猜测的,李司确实是拥有机械天赋。
只不过她的机械天赋为C级,相当平庸。
李司父母的天赋都很普通,注定了她无法拥有高天赋。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亲手改造出了加特林和各种趁手的武器。
除了C级的机械天赋之外,她还在成年后自我开发出了B级的战斗天赋。
拥有两种天赋的人很少见,且等级都不会太高。
就算机械天赋等级不高,可作为机械师,她非常眼馋“黑入系统”这四个字。
李司当然也尝试过高级黑客操作,只是难度太高,从来没有成功过。
看沈逆做起来就轻轻松松啊。
连接口都不用接,防火墙完全忽略不计,说黑就黑。
自从吃了官家饭,李司很久没动过当个黑客的念头了。
遇到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倒是又勾出了她的好奇。
这些年她肯定是成长了,沈逆能做到的说不定她也能做到。
胃部好受了点,李司提了提神,瞄准了身边另一桌正在吃饭的客人。
这客人穿着简朴,看着就不像是有高级防火墙的人。
李司鬼鬼祟祟,试着黑入他的系统。
“咦?”
那人本来正在埋头吃牛肉粉,忽然察觉到异样。
有股奇异的电流正在往他的模块里闯。
有人在黑他的系统!
“谁啊?!我没钱!真没钱!别黑了!”
那人捂着自己的胸口立即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往外跑。
李司这才黑了一半怎么就跑了?不许跑!
立即发送静止指令。
结果,指令发出去了,人还在跑,根本没效果。
李司一连发了十几个静止指令,指令发完,人也跑没影了。
“干……”
半点用没有,李司胃又开始痛了.
窦璇玑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
梦里满天都是脑袋在乱飞,每个脑袋都丑得让她无法直视。
偏偏这些丑脑袋还千方百计想降落到她的脖子上。
窦璇玑抽刀乱砍,砍得筋疲力尽之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知怎地,梦中明明没有看到身后人的脸,窦璇玑却知道是谁。
毫不设防地转头,一把斧子狠狠砍在她的脖子上。
“别怪我……”
那人声音发颤,满脸都是窦璇玑的血。
“我只是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
窦璇玑猛地一抖,醒了。
灰蒙蒙的天际还未有晨光,不远处巨大的烟囱正日夜不停地往天空中排放黑色废气。
荒废的庭院,坚硬的躺椅。
她回到了丽景门。
嗖——
嗖嗖嗖——
几发箭追着彼此一同射在高速移动的靶上。
移动靶已经射满了箭矢。
房判将靶拉近,取箭。
窦璇玑捂着发痛的腹部坐起来,缓了几息,问她:“你没休息?”
房判道:“我的准头太差,先前被那异兽躲开了,让你受了重伤。我得勤加练习,否则下次可能真的会害你性命。”
窦璇玑摸了摸脖子,旧伤的痛楚似乎从梦境中追了出来。
“我受伤也不是你害的。”
窦璇玑随意丢出一句,喝了点强效疗伤营养液,便要离开。
房判:“你还要去排查?”
“门主有撤回排查的命令?”
“那倒没有。”
窦璇玑便不再多说,快步出门。
身为搭档,房判只好跟着出去.
帝国最高研发署门前,沈逆被两名守卫拦住。
“研发重地,闲人勿进。”
守卫手中重剑交叉,挡住她的去路。
那日沈逆躲着没去早朝,必然要贯彻重伤虚弱的设定,之后好几日都待在府中,把缺的觉彻底补回来。
沈逆别的优点两说,心理素质格外好。
外面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她还能甜梦连连。
在她看来,只有休息好了精力充足,脑子才能转得过来。
原本还想再躲几日懒,李煽拿最高研发署的官方账号夺命般催她,闹出了明日京师就要覆灭的动静,沈逆只好拖着“孱弱”的身子来研发署一趟。
来时她没有穿官袍,而是搭了一身再平实不过的便服。
结果被拦在门外。
没了绯袍金鱼袋,在这京师还真是寸步难行。
沈逆:“不让进是吧,正好回去休息。”
沈逆掉头就走,在监视器里发现沈逆的李煽立即追出来,叫沈逆回来。
“靖安侯莫胡闹,国事为重。”
沈逆好生无辜。
“我哪有胡闹,是你们不让我进。”
负责面部识别录入的属官看到此状况,赶忙跑出来解释。
“原本早就该为靖安侯录入面部ID的,是下官忙昏了头,现在就录入!”
李煽严肃训斥了那属官,回头对着沈逆的时候,虽还有些别扭,但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近日研发署事务繁忙,能坚持在岗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很多人请假躲在家中甚至回乡避难。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靖安侯海涵。”
沈逆见李煽眼睛中满是血丝,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头发几日没洗,凌乱油腻,官袍也褶皱不堪。
才几日未见整个人瘦了一圈,明显操劳过度。
沈逆没多言,正色道:“进去再说吧。”.
今日沈逆去了研发署,与永王探讨黑魔方之事,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府。
沈逆不在身侧,边烬正好将那件事办了。
她有个等级很普通的暗网小号,专为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所备。
在暗网上寻找到一位S级精神天赋者,为她催眠。
她想和沈逆开通连理模块,模块开通之后,沈逆就能进入她的潜意识,或许能拾回她原生大脑里关于那三年的记忆。
沈逆没有直说,自然是因为她先前已经提议过一次,被边烬拒绝了,她便非常有分寸不再提,安静等待着边烬自己迈出这一步。
边烬不是不愿开连理模块。
只是万一沈逆进入她的梦境,撞见那荒诞的春色,也不知会如何看待她这为长不尊的师姐。联合拒绝了她表白一事,更显荒诞可笑了。
S级精神天赋者肯定无法开启她被封闭的记忆,消除一些不想要的梦境因素应该可以一试。
但此事说到底只是脸皮问题,与沈逆的名誉和自身清白相比,不值一提。
精神天赋者能把那场不该存在的春闺之梦抹去,自然是最好。
若抹不去,她也不愿辜负自愿把自身清誉与她捆绑的沈逆。
那位精神天赋者就在长安城,收费昂贵,抵得上兰台令史半年的俸禄。
虽沈逆说过,她俩共有账号里的资产边烬随意花,不用跟她说,但这么大笔银子,边烬还是得记在账上。
这帐是与沈逆共享的,回头沈逆自会看见。
只不过名头暂时不是催眠,而是购置武器。
约好的地点在帝国客栈的某间客房里。
这倒是挺出乎边烬意料。
还以为会是正经经营的行会商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私人的地方。
来时边烬戴了副墨镜,又把口罩调整为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应该瞧不出她的样貌。
敲门,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请进。”
边烬推门的动作略顿。
这是她听过的声音。
推门而入,坐在古董椅上的女人手里拿着杯桃花酒,正要欢迎她的贵客。
看到边烬的那一瞬,笑容凝滞。
“是你。”
边烬:“你认得我?”
贺兰濯还是将酒递给她。
“边女郎,六年前你我曾经在雾山联手围敌,之后一同参加了庆功筵席。而且你的画像挂满了整个睦洲,想不认识你都难。坐吧。”
边烬想起来了。
这位睦洲节度使还在那场筵席上,泼了一位无礼追求者满脸的热酒。
虽是如此,普通交情也很难透过这身全副武装,直接认出她来吧。
看来这位睦洲节度使即便走哪儿都戴着护目镜,眼睛却格外好使。
门合上,边烬摘下墨镜,坐到贺兰濯对面的胡椅上。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礼貌的端着酒杯,没喝。
“贺节度使,没想到你还赚这种外快。”
贺兰濯优雅地耸肩:“没办法,家里有只吞金兽得养,只能多赚外快了。边女郎会遵守咱们的保密协议吧。”
碰面之前,双方签署了保密协议,对此次催眠双方身份、地点和内容全程守密。
先前神秘的客人在暗网强调过自己的天赋较高,若是催眠效果不佳,她可能会拒绝支付尾款。
当时贺兰濯觉得挺可笑。
这世上能不被她催眠的,只有比她等级更高的双S极天赋者。
来者总不能是沈逆或边烬吧。
没想到还真是……
贺兰濯单手支着头,还未开始催眠已经有点神经痛了。
为了尾款,只能一拼。
贺兰濯说:“边女郎尽量放松,按照我说的做。”
边烬将没喝一口的酒杯放下时,发现贺兰濯也在琉璃案几上放下一物。
是和她本人如影随形的护目镜。
她将护目镜摘了。
边烬还未抬眸,如潮水般汹涌的精神力已经将她包裹。
贺兰濯食指撑着颞颥,微微偏着头,翘着腿,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边烬。
“放我进入你的意识。我会让你不想记得的事,沉入意念深潭,谁也找不到……”
第43章
最高研发署。
李煽和一众属员带着沈逆来到一号研发室。
一号研发室很大,四面冰冷单调的金属墙没有窗户,四角的监控对准室内唯一的物件——一个透明的淡蓝色立方体。
那是个虚电容壳体,里面漂浮的东西沈逆熟悉。
黑魔方黑色的大脑。
沈逆走进这压抑的空间,站到黑色大脑前。
黑色的大脑在虚电容壳体内不安地躁动,延展的触角像有机物,跃跃欲试想往外探。
每次刚探出来,就会被肉眼不可见的力量猛地刺穿,骤然回缩。回缩后焦躁的抖动更加剧烈,仿佛带着怨毒和不甘。
跟在身后的李煽没在沈逆的脸庞上找到惊讶的情绪,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便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无误。
她和边烬也抓走了一只异兽,恐怕早就见过黑色的大脑了。
沈逆:“放多久了?”
“三日。”
沈逆:……
“殿下就这样将它放在虚电容壳体里放了三日?”
李煽不解。
“怎么?你在北境不也是用这种方法遏制黑魔方活性的吗?”
这句话倒是透露出意外的信息。
原以为李渃元会派人盯梢北境,没想到李煽在北境也有耳目。
或者,这对姐妹信息互通,感情和传闻中一样好。
沈逆从袖袋里抽出一副蓝白色的手套,边戴边说:
“是可以遏制,但得配合水银封印,否则三日便是极限。”
李煽不解地看她戴手套的动作,问:“过了三日会怎样?”
沈逆:“不会怎样,黑魔方破开壳体,自己跑出来而已。”
说着,沈逆从虚电容手套中翻出一颗和立方体内一模一样的黑色大脑,托至众人面前。
众人皆惊,胆小的属员甚至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沈逆安抚道:“别怕,现在倒水银进去还来得及。”
李煽脸色也不太好看,立即差人灌注水银。
水银注好,沈逆用手套随意把黑脑一裹,一并丢入立方体内。
李煽:……
来这儿投放有害垃圾来了。
不过,李煽意识到一件让她心惊的事儿。
制作虚电容壳体箱子已经非常困难,是最高研发署这两年来最重大的研发成果。一开始壳体比整个研发署还大,现下的立方体依旧沉重庞大很难运输,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简设计。
沈逆居然做出了手套这种轻薄又方便携带的阻断工具?
沈逆还如此年轻,她能力的上限在何处,李煽无法想象。
随手一投,另一只手套也被沈逆投到立方体内。
沈逆清寒如冰的侧脸,比立方体散发出的冷光还要冷上几分。
韩复将这颗黑脑带回研发署之后,署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怠慢。
她们所惧怕的黑脑,却被沈逆随意托在手中,又肆意投掷到水银内,轻轻松松。
这是在北境练就的胆魄,也是她天生的倨傲。
这种人,难怪皇姐要拉拢她,也要制衡她。
李煽:“靖安侯,明日星河铬素就会用尽,以它做临时屏障的燃料不是长久之计。靖安侯可有其他的谋划?”
沈逆转眸,像是在和李煽说话,实则目光放在李煽的紫袍纹路上,并不瞧她的容貌。
“殿下,城防地基已经打好,待星河铬素烧完,就用虚电容壳体暂代。”
李煽嘴角抽动。
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用虚电容壳体,非要耗费我金贵的星河铬素。
李煽对沈逆颇有些怨念,可沈逆的聪颖和惊世骇俗的脸,像一支和她性子一样张狂的笔,肆意地在李煽心境中涂抹。一种说不上的情绪拂得李煽不解,错乱。
沈逆都未真的看她,更那堪察觉到她的心思。
并不主动开口,只等着李煽来决定。
事关重大,李煽带她到一间聚议厅。
厅内无人,属员们也都知趣,并未跟来。
李煽先进,沈逆进来时没将门关上,而是大喇喇地敞开。
李煽投回一眼,沈逆道:“下官只是来给殿下打下手,所言无足轻重,没什么好提防的。况且下官已经成亲,这门开着能透气,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随便你。”
李煽坐到椅子上,喝了今日第一口茶。
“靖安侯,我就直说了。最高研发署能力有限,为丽景门女官佩戴了探测仪器,可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从眼前过,仪器都没能监测到。本王无用,探测仪器无法捕捉黑魔方,如今唯有靖安侯可以与黑魔方一战了。”
沈逆这张嘴有时候很损很碎,有时候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下官可以帮忙研发署升级全境追踪器,追踪的范围能更大更精准。也能植入电子手表内,只要异兽靠近就能发出警报,甚至能锁定对象。”
“原来靖安侯深谋远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李煽贵为永王,年少经历坎坷,但一直有李渃元护航,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一旦要夸赞谁,多少有点僵硬。
沈逆:“殿下不会恭维可以不恭维。”
李煽:……
“黑魔方隐蔽性极高,而且现在还有了智慧,不能用老一套来应付,还是得靠我们用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分辨,眼前的到底是无辜的百姓,还是被黑魔方感染的异兽。”
“如何分辨?”
“黑魔方最大的特征是不稳定,无论异兽怎么伪装成人,一定会产生局部失控。有可能是它们的眼珠,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手,甚至是心跳。或者是任何在我们现有经验之外的异常。”
李煽:“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
沈逆往沙发上一靠,“毕竟黑魔方都长脑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带脑巡逻了?”
李煽:……
李煽沉默良久,万千信息像山一般呼啸而来,重压在身,仿佛连这颗脑袋都沉若千斤。
太多不确定的事在前方等着她了。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可还是没能处理好任何一件事。
她还记得刚刚觉醒S级机械天赋时的狂喜。
终于能为皇姐排忧解难,她终于不是个废物了。
可如今,黑魔方袭京,迭代的速度比研发署要快得多,疲倦至极的她竭尽全力,依旧赶不上这瞬息万变的动荡。
当初皇姐力排众议,护她进入梦寐以求的研发署,她信誓旦旦要成为皇姐的依仗。
身居高位这些年,她给皇姐带来了什么?
她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强压无处排解,手背被她自己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落在余光内,沈逆站起身,合上门。
“殿下,圣上近日身体欠安,安王借口探望陛下已然入京。京师格局将变,或许早已经变了。殿下不会指望别人能全心全意为圣上分忧吧?”
李煽在无措中抬头。
沈逆依旧是旁观者般的冷静自持,但不知为何,周身的气场变得柔和了些。
她的话并不温情,更像一句警示,一针强心剂,刺进李煽的心口,让她在痛苦中重新活了过来。
是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保护皇姐。
不是心灰意冷的时候。
李煽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沈逆什么也未说,再次打开门,就要告辞。
泪眼朦胧中,李煽更加看不清眼前年轻的女人。
沈逆到底是挟势弄权的灾星,还是帝国的救世主.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贺兰濯艰难地从边烬的意识中抽离。
刚刚回到现实,便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边烬也不太舒服,脑中有种无法化解的异物感。
很像她装入第一个机械关节时,温热的血肉对陌生的冰冷义体本能的排斥。
有人进入她的意识领域“埋尸”,即便手法老道,还是留下了踏足过的痕迹。
贺兰濯喝了一罐营养液,勉强稳住了心绪。
“谢谢你的合作,按照我的提示放松身心,否则我可能无法活着离开你的潜意识世界。”
双S级,还是战斗天赋,的确很难应付。
要不是边烬配合,贺兰濯即便成功催眠,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边烬脑袋中一直蔓延着钝痛,她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痛楚的习惯,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即便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边烬依旧安静直背而坐,问贺兰濯:
“你在我的潜意识世界里遇到了什么?”
重新戴上护目镜,视力在慢慢恢复,贺兰濯的精神世界还残留着边烬的意识和情绪。
帮人催眠,反而被对方的潜意识感染,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贺兰濯:“催眠不会看到目标之外的具体场面,只有抽象的险象环生和精神污染。能找到你想要催眠的那部分不容易。”
说起边烬想催眠的那件事,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边烬脸颊浮出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幸好她的口罩一直没摘,遮挡住了。
贺兰濯也有点喉咙干涩,不太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催眠结束,边烬就要离开。
贺兰濯道:“我会将尾款账单发送给你。”
边烬淡淡颔首。
贺兰濯:“如果后续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可能会追加医药费。还请边女郎理解。”
“……你不是S级精神天赋者吗?”
“谁让我碰上双S级的顾客呢。”
“……”
一个要养吞金兽,一个要跟夫人报账。
都不容易。
在互相体谅的沉默中,边烬离开了。
被S级精神天赋者催眠,并不是一件很舒适的事。
相反,醒来后的感觉很糟,很疲倦,像在梦中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战斗。
回到侯府,如边烬所想,沈逆依旧未归。
万姑姑经过三轮严谨的筛选,先选出了第一拨共十位手脚麻利的家仆,看到边烬回来了,便领着家仆来给主母瞧瞧。
曾经执掌双极楼,又治过百万大军,区区十位家仆扫过一眼再问几个问题,便知都是堪用诚厚之人,万姑姑的眼光精准。
边烬对万姑姑道:“等侯君回府,你再带他们去见见侯君。”
“喏。”万姑姑瞧向边烬的面容,“夫人这是累着了吧,瞧我还给你添这麻烦。”
边烬勉强提起笑意,“万姑姑对侯府尽心,怎么能算麻烦。”
万姑姑募来的这些人一看便知是想靠劳力养家的本分人,在如今的世道可不好找。
万姑姑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往后有万姑姑帮沈逆照看侯府,沈逆定不会为琐碎小事劳神。
边烬回了寝屋,打算睡一会儿养养神,顺便测试一下催眠效果。
她所谓的测试,在她自己看来其实有够荒唐。
既然是想看看春闺残梦是否被顺利掩盖,那么普通入睡是没有办法成功测试的。
毕竟她的梦很少,做梦也是梦到那些血腥的战场,以及从深渊之中生出想要扼杀她的手。
带着春.情的梦,本就少之又少。
如今要测试,自然要在入睡之前看些什么,才能引发情与爱的联想,看看旧梦还会不会重现。
边烬知道万维网上常年乌烟瘴气,想要找到那些东西轻而易举。
在此之前,边烬重新走到门口,确定门已落锁。
坐回床上,登上万维网,不太熟练地找了一会儿。
指尖游移地轻动了几下,在真正播放之前,又不自然地往窗扉望去。
从来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甚至是鄙夷的边烬,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新婚寝屋里,偷偷摸摸做这等事情。
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点击了播放。
一阵糜乱的画面和夸张的声音立即涌入她的视听。
边烬:……
怎么还有特写?
怎么一直都是特写?
不仅没让她联想到情和爱,反而有点恶心想吐。
立刻退出,恨不得马上去洗洗眼睛。
都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东西?
春.梦可能做不了,大抵会做噩梦。
边烬下床喝点水,压压惊。
惊压下去了,意识到思路可能有点偏差。
既然是想要测试会不会梦到师妹,那么看这些外人演绎出来的东西有何帮助?
还是看些与师妹有关的才能起到暗示作用。
幸好上回存了师妹的照片。
将沈逆的照片投影到眼前。
好像重逢之后,她还未这般仔仔细细又光明正大地看过师妹。
和小时候相比,现在的沈逆五官成熟了许多,笑起来像雨后忽见艳阳,浓丽的水润和灼目的灿烂融汇于眼前。
好会让人喜欢的一张脸。
静静看了片刻,等待着情和欲,却迟迟没来。
反而因为沈逆太好看的模样,心思平静柔软,更想睡觉了。
边烬撑着些精神思忖着,这法子还是歪了。
单看正常的照片只会惬意舒适,要想有暗示作用,需用些别的法子。
边烬关了手表,阖上眼,调出记忆模块里的某段记忆。
她的记忆模块有禁止访问区域,但大部分区域是可正常工作的。
记忆模块里的影像可以直接投影出来,当然也可以只在大脑中调用查看。
当年记忆模块和诸多其他模块陆续启用时,礼部可是头疼了好一阵子,帝国的各项考试和最重要的春闱规则也因此一改再改。
箱水母袭京那日的记忆影像,默默在大脑中播放。
播放的是沈逆执着她的右手,为她吸出毒血的那一段。
记忆影像虽说名为“影像”,若不是外放投影的情况,还会有触觉和嗅觉的回放。
焦灼味和血味中混入了梨花皂角的香,很淡的一缕,却在其他浓郁的气味中轻易地杀出重围。
吮弄得很有心机,哪儿让边烬战栗她便往哪儿去。
现在回忆,当时沈逆便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和难堪吗?
还坏的要命,在痛痒的伤口边沿咬了一口。
边烬胸口清晰地起伏,眼睫藏不住地眨动。
翻了个身,感觉不太妙,像将自己放在火上炙。
这样的情况下,真能不发些拨云弄雨的痴梦么?
倦意深深,边烬在隐忍间睡着了。
……
再次醒来,提取播放的那段记忆影响播放完毕,已经自动停止。
脑中一片清澄。
眼皮累得不想睁开。
想起入睡前在做什么,立即回忆一番。
没有做梦。
太好了。
边烬缓了口气,低声呢喃着:“没有梦到师妹。”
贺兰濯的催眠是有效的。
再测试几次,就可以和沈逆去开通连理模块了。
“没梦到我,你很高兴么?”
沈逆的回应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边烬蓦地睁眼。
沈逆不知何时回来了,正伏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委委屈屈。
第44章
“师妹,你几时回来的?”
边烬为了不显慌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沈逆还是像朵小花儿一样,撑着脑袋,丢出来的问题却是直切要害。
“师姐为何要锁门?”
“我想睡个好觉便落了锁,你是如何进来的?”
“内宅系统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用我这张脸自然能畅通无阻。”
未待边烬再说,沈逆率先叹气。
“师妹怎么叹气?”
“把我锁在寝屋和你的梦境之外,师姐就能开开心心睡个好觉,我如何能不叹气?原来对师姐而言,我堪比噩梦。”
边烬听她话中带着难过,正想解释,却发现她那难过是假装出来的。
眼尾还带着笑呢。
“捉弄我捉弄够了。你今日去研发署如何,李煽有为难你吗?”
居然就这样转开了话题……
即便还没人认领她这位温柔的妻子,她也可以继续当师姐体贴的小师妹。
不愿师姐为难,真没再捉弄她,顺着她的话复述了研发署的经历。
沈逆:“师姐好像不太惊讶安王已入长安?”
边烬:“我听闻李褚已经被发配兰陵,李褚垮台,曹肃那帮人必然要寻找下一个待立之主。若是李渃元有子嗣,他们还能站队,分分派系。可惜,李渃元无后,身体日渐衰弱,若是晏驾,继位者必是李氏七王之一。李褚愚昧痴顽不堪重用,曹肃等人扶持过他一次,便知他的底色,不会再回头拥护。剩下六王或是头童齿豁,或是龆年稚齿,甚至还有比李褚更骄奢淫逸的无能之徒。”
沈逆指骨点点下唇,“算来算去,也只剩安王李极了。但听说安王弱不胜衣,性子也软弱,这些年一直住在封地,极少参与政事。”
边烬:“软不软弱,可不能只听传闻。”
沈逆颔首。
边烬道:“正好李渃元害病,李极打着探病的幌子入京,顺理成章。若是没猜错的话,安王很快就会借着黑魔方在京师崭露头角。此人神秘,见识过她手段的人少之又少。曹肃等人拥护她,她必定会盯上你。可得小心谨慎些。”
边烬说一句话,沈逆就点一下脑袋。
点到最后边烬都笑了。
“捉弄我之后就这么乖?”
刚睡醒的边烬声音轻轻的,软语温言,让人心折。
好喜欢边烬对她毫无保留,将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的模样。
聪明自若,又体贴周全。
有种美而不自知的淡然。
仿佛回到幼时,边烬陪着她秉烛夜读,教她读书识字的轻缓时光。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城防工事还是安王与你的争夺,恐怕都会让你烧脑筋的。”
边烬一句话,让沈逆回到现实。
沈逆还是伏在床边,舍不得离开,双臂搭着床沿。
“城防工事一直未断,我开发了一个程序能帮我监工。别看这几日我在躲懒,其实进度不慢。”
边烬淡笑道:“你的聪慧全用在偷懒上了。”
边烬笑得太温柔,沈逆目光不甘地落在边烬拢在身前的手上。
还在双极楼时,如这般夸奖,肯定会抚一抚她的脑袋的。
沈逆盯着边烬的手半晌,那双手也未察觉到她心思,依旧安静交握,纹丝不动。
沈逆有点泄气道:“师姐不用挂心,无论城防还是李氏王爷,我都有办法应付。”
“李氏王爷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你,你如何应对?”
“李煽威望最盛,她能抵其他六王。”
边烬听出她话中之意,便是李煽会帮她。
本来边烬想说,现在我们二人名义上是双妻,有事尽可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原来师妹聪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沉静的双眸落在沈逆脸庞上片刻,没做评价.
如边烬所说,接下来的日子沈逆一改先前的散漫,在工程司、大明宫和侯府来回奔忙。
据说因为黑魔方横行,长安城内掀起一大波卸载义体的狂潮。
城内的机械师俱乐部和医所爆满,但卸载全身义体不是场小手术,风险高,机械师的精力有限,每天最多只能接两台卸载手术,排号已然排到了明年。
转院、交换药品和材料,还有向沈逆求救的,机械师俱乐部的聊天群里每天上万条信息起步,一片兵荒马乱。
沈逆得空就会回复两句。
在沈逆的帮助下,升级的黑魔方探测器直接植入官差模块中,即便电子手表意外丢失,也能探查黑魔方的位置。
丽景门和金吾卫加快排查力度,日夜不停,已经擒获两个低等级异兽,按照沈逆教导的方法将“大脑”取出后封印。
此举十分有效,有人拍摄了金吾卫擒拿异兽的视频发到万维网上,转眼就破了百万的播放。
内廷在其中推波助澜,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百姓又一次看到了扼杀黑魔方的希望。
空荡荡的街头又开始出现人影,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在金吾卫密集的巡视中逐渐恢复。
但这次,内廷并没有再将最大功臣沈逆推到人前。
所有的功绩送给了最高研发署,送给了李煽。
李煽成了整个帝国的大恩人,在万维网被网民们顶礼膜拜。
永王威望再一次走高。
而真正升级探测器,熬夜稳固城防的沈逆,则没有被提及半个字。
李煽在新闻署直播的时候,收到了无数鲜花和礼物,被夸赞和感恩戴德淹没。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功绩,她受之有愧。
可看到李渃元又一次对她笑时,又无法说出“这一切都是沈逆的功劳”。
沈逆当然知晓自己给李煽做嫁衣的事儿。
连第五阙都一大早跑到工程司来怒骂。
“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是你干的活,你护的城,结果全成最高研发署的功绩了?我的亲亲靖安侯,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雕花。”
沈逆昨夜就没能回府,在城防那头熬到天明,回来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边烬没在身侧,怎么睡都不香,第五副使还大驾光临,干脆不睡了。
第五阙说的事都进过沈逆耳朵,她半点不着恼,手里还捧着个圆乎乎的事物,执着电熔笔慢悠悠地在上面精雕细刻。
沈逆向她解释:“我这不是雕花,雕脑袋呢。打印机打出来的就是缺点灵魂,还得我自己动手画。你瞧,是不是惟妙惟肖多了?”
沈逆手中一转,一颗稚童的脑袋正对着第五阙微笑。
第五阙被这诡异的笑容惊得一屁股坐椅子上。
“好家伙,是挺惟妙惟肖的,和你真的摘了哪家小孩的脑袋没什么区别。”
“像真的就行。”
“怎么,还做人偶玩呢?还有更损点的没有?”
第五阙刚说完,沈逆就从柜子里拿出下半截的身子,把脑袋和身子按在一起。
正脸接到了后背,沈逆“啊”了声。
“反了。”
双手一拧,稚童含着笑意的脑袋在让人牙软的“咯啦”声中被掰了大半圈。
第五阙:……
说早了,还真有。
“你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儿?”脸和身子终于对上,沈逆帮稚童整了整衣服,顺便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第五阙刚刚吓得一屁股落座时,有个东西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捡起来疼惜地拍掉上面的灰。
“怎么,听你的语气我如果只有这点事儿,你就得赶我了呗?”
沈逆见她拿着一只绿油油的多足虫虫玩偶。
“这是什么,丑丑的。”
“怎么就丑了,我的限量款小礼物多可爱。”
“哟,收礼物了?”
沈逆见她一脸花痴样,就知道是心上人送的。
第五阙心疼地亲了亲刚刚掉在地上的小虫子,小心翼翼放入袖袋内。
沈逆嫌弃地:“咿。”
“你咿我?”
“嗯,太羡慕了,忍不住咿一下。”
“……沈逆,有人说你鬼话说得越来越利索了吗?”
沈逆笑着摸了摸蹀躞带上的歪脸人胜。
也是,心上人送的礼物再丑,都喜欢得要命。
沈逆:“我得帮我师……夫人把这孩子给送回家去。没事儿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第五阙听说了她们那日在东市遭遇异兽,那稚童的母亲也不容易。
不过以前她们在北境的时候,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没见沈逆这般热心。
她可不是突然转性,都说了,是为了她夫人。
第五阙给自己剥了几瓣橘子,边吃边揶揄。
“你还揽这活儿呢。可真够宠妻的。”
沈逆想起边烬坐在最高研发署那台联想记忆探测仪上,散发着浓烈悲伤情绪,却不许自己外露半分。
逞强的模样,惹人心软。
沈逆抚着稚童的脑袋,柔声说:“我这夫人,看花开花谢都能看一整日。植物枯了不舍丢弃,亲自做成标本。曲终人散,就她还念着旧情。即便是路过的陌生人,也想着帮人家缝补创伤。要是她去送人偶,看到那母亲难过肯定也不好受。我无所谓,反正我铁石心肠,帮忙跑一趟便是。”
第五阙打趣道:“发现了没,说起你这位亲亲夫人,你可是立马从惜字如金变得口若悬河。怎么,心上人不找了?就此和你这师姐坠入温柔乡了?”
沈逆给稚童梳回冲天辫,纳闷回问:“什么心上人?”
“在我这儿就别装了。你是为了谁去了北境,在北境又是怎么发疯到处找人?连乱葬岗都被你翻了个遍,别说是我误会了。”
沈逆“哦”了一声,也没反驳,只是笑笑。
第五阙还待开口,身后一声冷笑传来。
“你这脑子转不动别勉强硬转。”
第五阙回头,贺兰濯不知何时来了,单手撑在她沙发靠背上。
黑长直束了起来,护目镜依旧,西装依旧,不饶人的嘴依旧。
就是不知道昨日在她锁骨上咬的牙印,是不是也依旧。
第五阙心思有点飘,贺兰濯道:“就不能心上人和现在的夫人是同一个?”
第五阙“咦”了一声,再看沈逆默认的表情,忽然开窍。
“莫非你当初就是为了找边烬才去的北境?这么一说也对,边烬可是在北境失踪了三年呢。”
沈逆丢给贺兰濯一个橘子,“你们怎么还在长安,睦州那边没活儿了?”
“早就想回去了,城门不是被你们关了么。”贺兰濯单手接住橘子,不想弄脏手,递给第五阙,“帮我剥。”
这位睦洲第一望族第五家族嫡女,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千金,还真乖乖帮她把橘子剥了。
不仅剥了,还把果肉外面那层不好咀嚼的橘络一点点清理干净,分出一小瓣一小瓣的,递回去给贺兰濯。
沈逆:……
我看到什么?
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师姐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剥橘子?
贺兰濯拿过橘子,双指夹了一下第五阙的脸蛋,以示奖励。
第五阙小脸通红,瞧着贺兰濯的双眼都要擦出火花来了。
沈逆心里为自己鞠一把泪。
要不你俩速速回帝国客栈二人世界,别出来祸害已婚单身人士。
沈逆轻咳一声道:“走不了就暂居长安吧,正好也能为围剿黑魔方出一份力。”
贺兰濯:“睦洲还有一位副使能打理政务,不急现下我们也只能暂留京师。”
沈逆要出去送人偶了,让贺兰濯和第五阙自便。
离开前,沈逆察觉到贺兰濯今天好像对自己格外关注。
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沈逆不解:“怎么?”
“没什么。”
“为什么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你的怜悯?”
贺兰濯想起边烬要她消除的那段梦境内容,礼貌一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回见,侯君。”
沈逆:?
精神天赋者的精神状态都这样?神神秘秘,神神经经的。
作者有话说:
贺兰濯:福利就这样被沉塘了,可怜见的。
边烬:尾款还要吗?
贺兰濯:哦,可以再可怜一点。
沈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贾谊《鵩鸟赋》
第45章
离开工程司时,有位属员过来向沈逆递交辞呈。
不用打开,沈逆都知道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多少情非得已。
光是这三日她已经接连收到六封辞呈,措辞都差不多。
也能理解。虽说黑魔方已经有了遏制的法子,可工程司乃是最前线,在工程司干活等于脑袋挂在腰间,和其他各司各署相比危险得多,俸薪还未必高出多少。
话说回来,就算俸薪涨上几倍也赶不上命值钱,她这小小的工程司留不住人。
工程司本就缺人手,包括沈逆这总监事在内,整个司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只为了能与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里外夹攻,彻底铲除黑魔方。
他这时候递交辞呈,的确不仗义。
已经做好了沈逆诛心之言。
没想到,沈逆收了辞呈,说了句“保重”便要离开。
“哎?”属员反而奇怪,叫住沈逆,“总监事……”
沈逆回眸,“还有其他事吗?”
属员搓着手,忐忑地问她:“您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嗯?哪方面的话?”
“我这一走,会不会耽误工程啊?”
沈逆笑道:“那肯定会啊。”
“……”
“可你去意已决,人各有志,我说了你也未必爱听,还得绞尽脑汁来敷衍我,何必多费唇舌?给彼此都省点力气。”
属员被她这话堵得一时无言。
谁说不是呢……
习惯了官场那些老油子们的虚情假意和巧言令色,突然对上半句废话都懒得说的年轻上峰,还真有点不适应。
新鲜中又有点儿太过现实的冷酷。
真就,半点不挽留啊?
属员揣着手,失落地离开。
沈逆站在工程司门口等着她的马车来接。
算了算,现在工程司的人手已经严重短缺,剩下的属员的命也是命,再不放个假休息休息,指不定立马就会有人过载而死。
直接向李渃元要人吧。
短短一封奏疏就要写就,曾倾洛从街对面小跑而至。
曾倾洛一身不知哪儿沾来的灰,发髻上还有半面蜘蛛网,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整个人灰头土脸气喘吁吁。
“小师姐,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沈逆帮她拍了拍灰,“你不会也要辞职吧?”
“辞职?不,我只是想问小师姐能不能把我暂调南衙十二卫,调入哪个编队都行。”
沈逆帮她摘蜘蛛网的动作顿住。
“你知不知道现在调去南衙十二卫,需要日夜排查黑魔方,还需捕杀异兽。光是这几日南衙十二卫就死了三十多人。”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黑魔方就在眼前,那么多人提心吊胆受它所害,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黑魔方肆虐横行。我想出一份力,想保护长安城百姓!”
曾倾洛抓住沈逆的衣袖,说到激动之处,眼眶着急泛红。
曾倾洛唯一的血亲,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就是因黑魔方惨死。
从此之后,她没了家。
这些年,她脑子里一直都紧绷着一根弦。
不曾贪图舒适的生活,也不敢与谁建立任何情感联系,因为她随时都准备和黑魔方一绝死战,献出这条命。
她长大了几岁,面容也褪去了明显的稚气。
但她的心一直留在母亲过世的那一日,没有往前走。
只为铲除黑魔方而活。
沈逆望着她嘴角的伤口,手背上也有一道深深的血口。
“你遇到黑魔方了。”
曾倾洛:“是……我刚刚帮助金吾卫捕捉了一只异兽。抱歉小师姐,来不及跟你说一声。但是你交代我去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完,发给你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旁人在贪生惧死保全性命,你却有这份胆色在为难之时敢勇当先。你若决定要在第一线诛杀黑魔方,我自会全力支持你。”
曾倾洛喜笑颜开,“谢谢小师姐!”
咧嘴一笑,嘴角的伤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别谢我,这是作为上峰对你说的话。还有些作为小师姐想跟你说的,你想听吗?”
曾倾洛很少见这般认真的沈逆。
她点点头,声音小了几分,“嗯,想听。”
“先前已经跟你提过,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会思考,意味着它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倾洛,你很勇敢,但你也要记住,这世间还有在意你的人。”
曾倾洛听沈逆话的过程中,先是听一句点一下头,到最后死咬着唇,不肯落泪,只用力擦了擦眼睛。
曾倾洛吸了吸鼻子,“小师姐放心,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做傻事的。”
沈逆也不再说什么,说多了反而会增加她的负担。
曾倾洛也不知从弄来一款还没有升级的电子手表,里面装有最高研发署研制的探测器。
曾倾洛打算调整一下探测器,沈逆说:“给我个接插口,我帮你升级模块。这手表可以丢了。”
“好啊!谢谢小师姐!”
曾倾洛的接插口就在手背上,之前修复断指时留下的。
待升级完,想到马上就能寻到黑魔方,曾倾洛一颗心跃跃欲试,抽出接口时匆忙,有样东西在扯动间从背包中滑落。
曾倾洛神色一凝,就要去捡,沈逆先帮她捡了起来。
八只脚的丑萌虫玩偶,还没拆过封。
和第五阙那只一模一样。
看沈逆正在打量此物,又一眼瞄到第五阙从工程司里走出来。
第五阙的腰间还挂着同款玩偶。
曾倾洛立即将玩偶夺了回去。
“我,我之前看它有点可爱,随便买的。”
沈逆:“哦,原来随便一买就买到了限量版。”
曾倾洛顿时脸色通红,行了个礼,一跃上了屋顶。
沈逆:……
要不是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还未必会想到那层。
第五阙走到她身边,“咦”了一声:“小倾洛这是做什么去,急急忙忙的,也不打声招呼。”
沈逆瞧瞧她腰间那只虫,的确一模一样。
目光安静地移到第五阙的脸庞上。
这是张漂亮张扬,十分迷人的脸。
加上性情外向,人又仗义,还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性子,应该惹过不少风流债而不自知。
第五阙不解,“干嘛这样看我?”
沈逆:“我在想,第五女郎,既然出不了城,帮我做点事如何?”
“修城防还是打黑魔方?”
“探听点情报。”
第五阙没再多问,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沈逆悠悠望向站在高处,正全力搜查黑魔方的曾倾洛。
内敛孤独的少女,的确容易被第五阙这种外向又古道热肠的人吸引。
可惜。
沈逆登上马车时,第五阙对她抛了个花哨的小眼神。
“你想查什么就发给我,还用咱们以前那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账号。”
沈逆看了眼站在第五阙身后,优雅地倚着门不知听了多久的贺兰濯,也是纳闷。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什么意思?”第五阙不解。
沈逆关车门时留下一句:“很快你就知道了。”
马车离开,第五阙回头,终于发现了贺兰濯。
“怎么杵在这儿都不吭声?”
第五阙颠颠地跑过来,软着身子就要贴她。
“偷偷瞧我呢?”
贺兰濯双臂抱在胸前,一肘顶在她胸口,将她顶开。
第五阙捂着发痛的胸,又疑惑又痛的。
“干嘛肘我?”
贺兰濯:“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第五阙:?
懒得和她废话,飞轮已经借着工程司的电桩充好电,贺兰濯踩着飞轮“嗡”的一声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五阙痛苦地揉着胸,“……谜语人还会传染?”.
侯府马车奔驰在大道上。
满地灰土残渣,四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和喷溅的动力油。
偶尔还会碾过一只手臂半条腿。
沈逆想了想,没给天子递奏疏。
侯府内那些眼线才刚刚清走,若是再向李渃元讨人,也不知道讨来的是干活的还是添乱的。
登录内廷系统,直接敲工部尚书。
当初工部尚书让她有需求尽管提,这句话还算数吧。
不想算数也得让他算数。
至于曾倾洛的转职,没必要惊动上面。
曾倾洛的身份特殊,当初她加入工程司已经是沈逆算计了工部尚书,否则她是永远无法入仕的。如今身份不好往外捅。
找谁照应比较好呢……
要用人的时候倒是头疼了起来,怪她平时得罪人太多,回长安城这么些日子,居然都没结个党营个私。
带着人偶来到稚童家中。
妇人起初还有些怕她,毕竟是她捣碎了儿子的脑袋。
可看到沈逆为她做的人偶,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工夫,不禁潸然泪下。
“说实话,我不是没怨过你,可回头仔细想想,他在那日之前就已经有了异常。家中的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他身上有股不知从哪儿沾来的血腥气。我留意到了,忙于生计,实在没空多想。没想到……若不是你出手,恐怕我也已经随我儿去了。谢谢你……”
沈逆与人争锋时从容自若,受人恩谢时却别别扭扭,手都不知放在何处才好,只道:
“我家夫人答应了你尽量将他带回。但他尸首已被黑魔方感染,太危险。所以……”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妇人抱着人偶,抚摸着人偶的脸,“做的可真像,真像啊。连脸蛋上的痣都一模一样。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些日子格外想我儿。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还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
从沈逆踏入这个家起,妇人就一直在强作坚强,还客气地为沈逆准备了茶水蔬果。
强撑至此,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沈逆最是不喜看到陌生人的眼泪。
她天生薄情,看到旁人落泪悲号都无甚感觉。
若是师姐在,总是要学着正常人的模样,装出几分动容的。
大概是装乖惯了,即便师姐没在,沈逆也模仿着师姐可能做的事。
将哭到脱力的妇人扶起,坐到椅子上,顺手为她倒杯热茶。
若是师姐,她会说什么样宽慰的话?
沈逆思来想去,大抵如此。
“他定会希望你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凝滞了一息,忽然大哭不止。
沈逆也没再言语,就坐在她身侧安静待会儿,让她觉得这屋里还有丝陪伴的人气。
离开时,妇人伏在地上,对沈逆重重一拜。
沈逆尴尴尬尬回身施礼。
坐回马车时,沈逆习惯性地勾了勾腰间人胜。
歪脸人胜晃来荡去,像在对她笑。
幸好师姐没来,不然她那副软心肠看到此情此景,即便不发一言,心也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想师姐了。
沈逆指尖轻动,飞了一鸽问她在何处。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逆回到工程司了才收到回复。
【在兰台,何事?】
好一个冷冷淡淡的“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可就是这般冷淡的只字片语,才能勾勒出边烬的模样。
甚至连语气都仿佛近在耳畔。
沈逆正想跟她说,午间去找她一同用膳。
结果率先收到最高研发署的传信。
【今日午后,永王殿下将在崇文馆举办关于黑魔方的专题讲座,诚邀黑魔方问题权威靖安侯,一同为莘莘学子授业解惑。】
现在最高研发署已经不是最高研发署了,官方账号一直都被李煽握着。
最高研发署的邀请,就是李煽的邀请。
沈逆没有回她,并不想去。
没想到崇文馆的馆主薛辟也给她飞鸽,问她是否在工程司,一会儿崇文馆的马车会来接她去讲课。
不是,就这么直接?
沈逆也挺服,知道的是邀请,不知道的还以为绑架来了。
本想推拒,可近日黑魔方稍有被压制的趋势,一场讲座不仅能鼓舞人心,更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沈逆知道自己干过不少缺德事,能稍微积一积德也好。
况且,救人做好事,师姐知道的应该会喜欢的。
边烬那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逆的答复。
本想问她今日何时下值,若是有空,一同去民政司把连理模块开了。
等了半晌,等到沈逆回复两个字:【没事。】
边烬看着这两个字出了一会儿神。
师妹是真的随口问问,还是嫌弃她先前那句太过冷淡了?
的确类似传递军情般严肃无趣。
边烬想了想,回复道:【侯君在何处?午间我去找你一同用膳,有空吗?】
沈逆依旧没回。
孟初一边捶着肩头一边从档案馆出来,见四下无人,就只有边烬还在。
“人呢?还没到饭点吧,怎么人都不见了?”
边烬答道:“今日崇文馆有关于黑魔方的讲座,程大夫放了半日的假,大家都听讲座去了。”
“黑魔方的讲座?谁主讲?”
“永王。”
先前程辙走的时候,边烬听到他说主讲是永王李煽。
孟初三口喝完一大杯水,立即收拾东西。
“我也去!”
当下黑魔方是最热门的话题,她们这些没上过战场,只在万维网上见识过黑魔方的,别说在黑魔方手中活命,就是能不能发现黑魔方都是个未知数。
如今的世道,便是谁能掌握更多黑魔方的相关信息,谁就能活得久一点。
“边姐姐,你去吗?”
边烬对任何与黑魔方相关都有些兴趣。
更何况看这趋势,讲座必定会吸引一大波人潮,若是黑魔方忽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也在等沈逆回复,听听讲座就当打发时间了。
崇文馆距离兰台很近,步行一炷香就到。
去的路上发现这场讲座的规模比她想的要大。
今日的讲座是开放式的,不止崇文馆的学生,京城各大书院的人全都往崇文馆跑。
还没到馆门口就已经门庭若市,负责维持次序的金吾卫在边烬她们这波人进去后,就关闭了崇文馆的通道。
“是她吗?真的确定她本人会来?”
“千真万确!居然说还会穿官袍来讲课!”
“天呐,我得偷拍一百张!”
“不是,你们是来听讲座还是来慕星的?讲座不好好听,回头遇到黑魔方就是死路一条。”
“别遇到黑魔方了,要是她能让我提个问题,和她说句话,我当场命给她都行!”
“……”
乌泱泱的年轻学子脸上带着兴奋劲儿,看上去不像是去听讲座,倒像是去相亲。
边烬听了一耳朵的聒噪,说的话也不堪入耳。
看来近日的政绩,让永王在学子中的名望大增。
崇文馆内,办公处。
沈逆从进门开始就被馆主薛辟拉着,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他当年和双极楼师尊如何肝胆相照,如何患难相扶的旧事。说得老泪横流,义眼险些被眼泪从眼眶里冲出来。
听崇文馆学士说,今日来者众多,偌大的崇文馆都要被挤爆了。
沈逆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来再多人都没什么感觉。
对治过军的人而言,一场小讲座而已,还不到让她犯怵的地步。
学士看她半张手稿都不准备,好心提醒,“侯君不备稿吗?”
沈逆:“不用。”
沈逆在京中素有张狂之名,学士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的确有那份心高气傲。可长得实在太美,冷淡却维持着让人舒适的礼貌,倒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学士道:“回头永王殿下说完,侯君便可上台了。”
沈逆颔首。
学士离开,无人之时,沈逆打开边烬的传信,眼前一亮。
居然称她为“侯君”。
不是师妹,而是侯君。
师姐这是玩什么趣味呢?
看后半句,说要来找她一同用膳。
这般主动可不多见。
是不是意识到先前的冷言冷语让人不悦,主动来哄了?
想象着边烬苦恼地琢磨怎么哄她的场面,沈逆开心地用脚尖磨了磨地面。
可惜,今日是没空了。
沈逆压抑着想要直接唤她“夫人”的冲动,利落地敲字:
【我现在人已经到了崇文馆,有个科普黑魔方的讲座。讲座完了我去找你呀?】
敲完后没直接飞鸽,看了一遍,觉得言语间太过活泼,把那个颇有花痴意味的“呀”字给去了再发。
崇文馆门口,披坚执锐的金吾卫立于入口处,入馆者需一一扫描是否携带黑魔方病毒。
崇文馆是为皇室贵戚设立的学府,今日李煽让薛辟广开门路,但凡想听讲座的,通过病毒检测后均可入馆。
边烬和孟初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她们只能寻一个角落站着。
李煽主讲黑魔方探测器的原理,以及近日内廷对黑魔方策略的变化,呼吁大家配合金吾卫巡查,一切都是为了保障百姓生命安全。
李煽所言,比边烬想象的要有条理,有信服力。
很多年前边烬见过李煽,那时李煽还未觉醒天赋,木讷怯懦,无论与谁说话都畏畏缩缩,不敢看对方眼睛。
转眼数年过去,最高研发署这些年的磨练让她老成练达许多,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天赋的觉醒,为她增加了不少自信。
李煽说完,众人低声耳语着,有些躁动。
边烬听到了有人提及“靖安侯”的名号。
边烬眉心略蹙,这一路人实在太多,她又在留意金吾卫的变化和是否有黑魔方潜藏在路人之中,忘了看沈逆有没有回复她。
此刻一看,沈逆果然已经回复,而她本人也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上了台。
孟初“咦”了一声,问边烬:“边姐姐,你夫人哎!靖安侯居然也来了!你怎么都不说!”
边烬:“……我也是刚知道。”
李煽来崇文馆讲座,沈逆也一道跟着来了。
原来她俩已经有了这些联系。
看来那日沈逆说李煽会站在她这边,所言非虚。
她们又是何时建立的关系呢?
边烬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堵着心,酸涩感在胸口蔓延。
偏偏酥麻的感受和酸痛同时袭来,更教她不解。
和那夜的检查如出一辙。明明没有被沈逆触碰,却滋生出难耐的热。
边烬双臂环抱在身前,压抑着奇异的情绪。
娇俏的鼻尖上已经冒出薄薄汗珠。
如果现在检测指数的话,恐怕已经接近一百八十。
而这次无法自控的燥热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疼痛感。
为何会这样?
目光很难从人群尽头的沈逆身上移开。
沈逆从万众瞩目中过,翩然优雅,掀起满场欢呼。
原来学子们仰慕的不是永王,而是她。
沈逆却没有发现人群之后的边烬,与李煽擦肩而过。
李煽的目光落在沈逆身上片刻,半晌不舍抽离。
此景此景被边烬看在眼里,呼吸渐渐变得浊重。
想要立刻触碰沈逆的冲动情绪,在心口一下下地顶撞着。
第46章
沈逆这几天没睡好,黑眼圈严重,也懒得补妆,就随意戴了副墨镜出来遮一遮。
绯袍加身,幞头墨镜,年轻不羁又妍丽非凡的模样,可是让学子们激动坏了。
沈逆走上台,透过墨镜,发现和自己想的不同。
以为见到的会是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没想到却是满面痴态。
沈逆:……
看来有点小瞧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了。
没什么开场白,沈逆直接投了一段记忆投影。
“这是我刚去北境没多久遇到的真事儿,大家随便看看。”
投影内,溟濛的黑夜里,一位衣衫褴褛的可怜老媪用根树枝撑着身子,蹒跚地走向镜头。
老媪身后跟着一只骨瘦如柴行路困难的狗。
老媪边走边向沈逆伸出枯枝般的手,声音嘶哑难听。
“官家……给口吃的吧……”
沈逆暂停视频,问众人:“若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
抢坐在第一排少年郎抢答:“得看我身上有多少干粮。若是足够,分给老媪一些也不妨事。”
他身边斯斯文文的同窗也道:“这样困苦的环境中,竟舍不得吃狗,还一直带在身侧,可想而知老媪心地纯良。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她死?”
堂下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沈逆没做评价,继续播放。
画面中的沈逆果真掏出一块硬饼,对老媪说:“这个给你。你过来拿。”
老媪的五官落在黑暗中,紧握着树枝,反而警惕起沈逆,并未上前。
狗也像静止了一般,卧在老媪身边,纹丝不动。
“怎么,不要了吗?”
因为是第一视角,看不到沈逆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带着宽和的笑意,又像陷阱。
老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向她招手。
“求求你了,给我吧……我和狗,要饿死了……”
“不过来吗,没关系,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沈逆将硬饼抛向半空,“接着。”
趁那老媪抬头的时候,画面一闪,沈逆陡然逼近对方。
老媪的脸蓦地变成了大特写,铺在众人眼底。
她的眼珠居然在失控地狂颤,惊愕中带着被某种力量吸去生命的干瘪,一层皮铺在毫无血肉的骨头上,发青的脸不似活人。
这极其恐怖的一幕吓得崇文馆一大半的人本能地惊呼,有人或转过脸或捂住眼睛。
投影里的沈逆毫不手软,一戒棍打烂了她的头。
老媪的身子慢慢软下去,再去看那只狗。
一直卧着的狗只有上半身,下半身露出半截白骨和碎肉,其余部分早就不见踪影。
“这狗是……”
沈逆回答学子的疑惑:“狗早就死了,不过是诱饵。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老媪的言语简单贫乏,只能本能地重复某种内容,因为她被黑魔方感染了,已经不算个人类。黑魔方的能力是吞噬,吞噬更强壮的机械以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本能的驱使下,它拎着这只狗四下逛逛,本质上和钓鱼没什么区别。狗就是鱼饵,看哪个心软的傻子会动恻隐之心。那么,这个倒霉鬼就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居然会以狗为诱饵,这黑魔方……”
“没错,黑魔方拥有低等模仿的能力,模仿人类的行为。不过这都已经成为过去。”
沈逆的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现在在内廷的努力下,黑魔方失去了低等模仿能力了吗?”
“不,在它自己的努力下,迭代出了智慧。”
沈逆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方才看到美人的痴态统统被惊惧取代。
边烬被她逗得露出笑意。
刚才心中莫名而来的酸涩,在注意力的转移中缓缓消退。
她已经完全被沈逆的魅力所感染。
李煽全程都没有去后面歇息处,一直站在角落,能够看见沈逆的地方。
沈逆的快言快语,让李煽收到馆主薛辟一言难尽的眼神。
李煽多少有些窘迫。是她让薛辟去邀请沈逆,私下为沈逆说了不少好话。
她口中的沈逆,巧舌如簧又老成持重,大局尽在掌握。
实际上的沈逆,没两句话就把黑魔方最大的秘密当着众人的面捅出去,引来一阵恐慌。
对永王,薛辟不敢有甚微词,只是那双垂老的眼睛里铺满了不安。
不过,现场的气氛没有走向失控。
沈逆简单粗暴又直观的行事作风,将她美貌所引发的轻浮气氛扫荡得一干二净。
馆内落针可闻,沈逆看众学子面色铁青,心惊胆战。
行,看来可以好好说说黑魔方的事了。
生灵涂炭的北境从沈逆口中说出来,不过寥寥数语,已让人肃然起敬。
她身上带着一种见过最极端的残酷的从容,超越年龄的镇定。
学子们很难想象,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靖安侯曾经面对那么多的生死一瞬。
尸山血海是她的修炼场。
“……总之,如今的黑魔方已经和从前不同,它有了智慧,只会更加难料。先前的经验只能参考,不能当做保命的唯一真理。”
有人颤抖着声音道:“那,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沈逆:“万事皆有可能。”
“这回答是不是太敷衍了?就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送给我们的吗?”
沈逆眼神从墨镜上沿透出来。
“谁都会死,或早或晚罢了。所以面对死亡的时候不用害怕。这样说有安慰到你们吗?”
“……”
安慰是没有被安慰到,破罐子破摔倒是丧丧的很安心。
经过沈逆给一榔头再递杯酒的洗礼,馆内的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沈逆在北境那些年的确成长了不少。
朝堂之上游刃有余,授业解惑也能直击人心掌控全局。
边烬淡淡看向李煽。
这等魅力有人为之着迷,并不奇怪。
想起李煽当初带着大理寺的人闯入侯府那日,气势汹汹。
如今望着沈逆的眼神专注又仰慕。
同为机械师,沈逆是当代机械天赋者里最出类拔萃的,以她的天赋,极有可能成为一代传说。
高山仰止,李煽对沈逆心中有那份崇慕不难理解。
所以,当初她硬要治沈逆新婚妻子的罪,是否藏着私心,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沈逆年轻有为,性格狂悖无束,更别说一张好皮囊让人过目难忘。
李煽这样的金枝玉叶也会对她倾心,再正常不过。
道理明明白白,可边烬却是平生第一次在明白了某个道理后,心里的酸劲依旧控制不住。
以前紧紧将沈逆护在身边,舍不得她沾染半点风雪时惯出的娇气,已经被粗粝的戎马生涯磨没了。
她眼里那个单纯的孩子,早就变得成熟可靠,风情迷人。
时过境迁,边烬有些怀念不被打扰的二人时光。
怀念小师妹只她不可的依赖。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逆便待离开,结果有位臣国学生用带着口音的唐语道:
“侯君姐姐别走呀,还有提问环节呢。”
侯君姐姐?这是什么不正经的称呼?
沈逆:“你想问什么?”
臣国学生一头红棕色的头发格外扎眼,两撇刚刚蓄上的胡须打理得很用心。
和沈逆对上话了,他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站起身:
“能不能问侯君姐姐一点私人问题。”
沈逆正要说“不行”,忽然余光一闪,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边烬。
以为是自己用眼过度,产生了幻觉。
快速眨了眨,再望去,真的是边烬。
边烬几乎要被挤到门外去了,若不是高挑优越的身形,以及沈逆对她有种天然的敏锐,恐怕真发现不了。
沈逆一时沉默,那臣国学生便觉得是默认可以提问,兴致勃勃地问道:“请问侯君姐姐有喜欢的类型吗?”
果然是私人问题,私人到不能再私人。
此话一出,被众人嫌弃。
有人更是直接拆台:“不是吧范森,你怎么会问这么无礼的问题,难道不知道我们侯君姐姐已经成亲了吗?”
范森“咦”了一声,难以置信。
李煽在一旁暗笑。
以沈逆的性子,肯定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没想到,沈逆目光从人群的头顶掠过,万千目光中,锁定了边烬。
“我喜欢成熟的女性。比如,我妻子那样的。”
满堂欣羡的起哄声。
孟初心里“哇”了一大声,捂住嘴。
怎么会想到带着边姐姐过来,直接秀了一段大的!
孟初羡慕的眼神在边烬的侧颜爬上爬下。
表面镇定,实则耳尖已经发烫的边烬冷言:
“别看了。”
李煽的表情有些发僵,顺着沈逆的目光远望,也发现了边烬。
沈逆和边烬与人潮之中彼此相望,旁若无人。
向来冷淡锋利的沈逆,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妻子说情话。
只不过隔空收到边烬一个平淡的眼神,嘴角便荡漾着情不自禁的笑。
眉眼都软了。
不知名的尴尬和憋闷让李煽垂下眉眼,无声离开。
范森两年前曾经来到唐Pro帝国学习,回去了一年,在黑魔方爆发前刚刚回来。
听到周围人笑话他,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会吧,她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成亲了。”
都不用沈逆回答,现场自有人为她说明。
“不仅成亲了,还是天子御赐的姻缘呢。”
沈逆:“你们就没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可以问吗?”
“侯君姐姐,你看上去也挺乐意回答的。”
“是啊,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专业问题能帮助我英年早婚吗?”
牙尖嘴利的沈逆被连环拆台,第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
边烬看这儿也没什么正事,便出了馆。
沈逆很快结束了讲座,出来找她。
沈逆一出现,孟初就立马告辞。
“边姐姐,我回兰台等你。当然,你不回来也可以。”
说话间眼神还在她和沈逆之间乱瞟。
边烬:“……”
感觉孟初没少联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剩下她们俩,沈逆暗暗挨得离边烬更近些。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特意来找你,同僚来听讲座我便来看看,没想到你和永王也在。”
“?”
为什么会提到永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永王出现在边烬的嘴边时,带着一股酸意。
沈逆觉得自己想太多。
师姐这种性子吞剑咽刀可以,吃醋,不可能。
“那,你之前说一起用膳的事儿还算数吗?”
此时沈逆人就在面前,专注地只看着自己,笑得甜甜软软的,先前边烬心头不可名状的酸麻感没再冒头。
“你想吃什么?”
“你带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边烬淡笑着,“捉弄完我之后又这么乖么?”
“我哪有捉弄你?”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喜欢妻子,还不是捉弄我?”
沈逆忽然又靠近一步,双眸对望。
“说喜欢你就是捉弄你?”
边烬眼眸闪过一丝局促。
沈逆发现一个小细节。
即便局促,边烬也没有后退。
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其实。”边烬顿了顿道,“我来找你,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空,能否陪我去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
转眼到了民政司。
并肩坐在民政司内,沈逆火速提交开通连理模块的申请。
办理开通连理模块的属员是位面容和善的大姨。
看到这对京都大名人现身此处,乐呵呵地指导她们开通的细节。
大姨看了申请半晌,犯难地抬头。
“亲密度太低,开通不了啊。”
沈逆和边烬同时道:“亲密度?”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该怎么提高亲密度呢ww
第47章
“亲密度?”
两人同时反问。
大姨见她俩中间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又想起关于这二位大名人的一些传闻,左右环顾了一番,关上房间小门。
坐回来,大姨问她们:“二位圆房了吗?”
边烬不语,看向沈逆。
沈逆:……
这种丢脸的时刻你就派我出场是吧?
沈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圆了。”
大姨一副“我都不惜的说你们”的表情。
“都到咱们这儿来就别瞒了。才二十五,圆过了能是这点亲密度吗?肯定不可能啊。就这么说吧,亲密度起码到了六十分才能开连理模块。”
前阵子她们已经接触得不算少了,才二十五。
六十这个分数,感觉要经历很多边烬没法承受的事。
边烬:“若是强行开启,会有严重后果吗?”
听她这话,沈逆一阵皮肉幻痛。
又是体罚又是捂嘴,现在还要强行开启连理模块。
师姐你还蛮喜欢用强的。
大姨摇摇头,“强行开启倒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可是开了也没用啊。亲密度不到,你们情感没法共鸣,感知不能共享、梦境不可互通。情意么,嘿嘿,也共振不了。更别说身体托管了,潜意识直接就排斥出去了。”
之所以要开通连理模块,就是为了让沈逆通过梦境进入边烬的潜意识,寻找丢失的记忆。
若梦境不能互通,就失去开通的意义。
这样说来,提升亲密度是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
边烬似乎认命了,不再惦记着另辟蹊径,回归正途。
“请问,亲密度该如何提升?”
大姨也没想到,“亲密度”这个名称起得这么直白了,还需要问。
大姨:“呃……顾名思义啊,多做点亲密的事儿,亲密度就能提升。看,您二位现在坐的就太远了,都往里坐坐,哎对,靖安侯您揽一下夫人的腰。看,亲密度不就上了吗?”
连理模块已经在大姨的帮助下预开通了。
只要调取模块,就能看见亲密度的变化。
【+一】
一行蓝白色数字从眼底往上跳。
亲密度的确从二十五变成了二十六。
但距离六十,还有一大段距离。
大姨看两个年轻人都挺斯文,继续鼓励道:“我就说你们和那种硬凑在一处的夫妻不同,对彼此还是有好感的吧。这不,御赐的婚姻,还没圆房,亲密度也有二十五了。”
大姨说得挺含蓄,意思是二位平时摸个小手,搂个小腰之类的应该也没少做,不然哪来的二十五。
边烬太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沈逆知道师姐有很多疑问,便当她的嘴,向大姨虚心讨教:
“您意思是,只要亲密度够,连理模块就会自动开通。模块中的功能也能顺利使用?”
“正是此意,我已经帮你们预设好了。总之别害羞,多亲热亲热,很快就能开通了。”
边烬做最后的挣扎,“除了亲热,别无他法吗?”
大姨被逗笑了,“哎呦,我的天呐。”
门外路过的人听到大姨的笑,忍不住往里投来一记好奇的眼神。
大姨笑完用力咳嗽一声,努力严肃回来。
“抱歉啊,请原谅我刚刚不专业的表现。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亲密度就是为了确认伉俪两情相悦嘛,总不能成天眉来眼去就把亲密度给提升上来了,就像光接吻也生不了孩子,这是一个道理。”
听到“生孩子”这三个字,边烬胸口略起伏。
怕边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沈逆直接拍板。
“好的懂了谢谢,我们会努力的。”
大姨笑得两眼弯弯。
“还有一点,除了肢体的亲密,心灵上的亲密也是非常重要的。不然,这六十分看似不高,若两心相离,也永远无法达到。毕竟连理模块功能实在太强大,亲密度不够硬是开通不止增加离婚率,还增加犯罪率呐。”
这连理模块比想象中还要严谨。
离开时想到什么,沈逆回头看大姨。
“您……”
御赐的婚姻却未圆房,这事儿若是泄露,她又会被那些言官追着弹劾。
大姨做了一个拉上嘴上拉链的动作,且深深看了边烬一眼。
“放心,今日与二位所有的谈话内容都会保密的。我还不想丢了这官帽呐。”
沈逆最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流,道谢后和边烬一同离开。
出门时,边烬问沈逆:“她当真不会说出去么?”
沈逆:“不会。”
“你很笃定。”
“嗯,她是成庆侯夫人的母亲。”
边烬有些意外,竟是她。
当年成庆侯夫人还是不受宠的郡主,在京师游园时不慎落水,是边烬将她救上岸。当时沈逆也在,亲眼见边烬脱下衣衫为小郡主披上。小郡主母亲吓坏了,急忙赶过来,对边烬千恩万谢。
多年过去,当年的年轻母亲老了,没有超忆症的边烬见过太多太多人,不记得她很正常。
但被帮助过的人,一直都记得这份恩情.
回侯府的一路,两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
沈逆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窗外,又转回边烬的脸上。
边烬全神贯注看着窗外的风景,但眼眸沉沉,偶尔轻闪羽睫。
沈逆对她的状态很熟悉,她在思考。
边烬沉思时很难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沈逆便肆意打量着她的侧颜和鼻尖,目光往下,最后停在紧闭的唇上。
双唇紧闭,拒绝一切外来之物。
但饱满的唇珠却是几欲翕张般的微微翘起。
到了侯府,边烬走在前面,沈逆正想说师姐你等等,手表突然震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停了,边烬从纷杂的情绪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又走得太快,没顾及沈逆。
顿了脚步回头,寻了几句好听话,还没来得及说,见沈逆手指点了耳尖,正在与人通话。
“嗯,应该的。”
沈逆沐浴在金光之中,姿态再松散也有一股凛凛的美感。
即便漫不经心说着敷衍的话,面庞也是灵动又通明剔透的,若一颗水头极足的上好翡翠。
“永王客气了,下回再说。”
原来是李煽找她。
她们私下联系很频繁吗?
沈逆很快挂断了,一抬头,发现边烬已经进屋。
进屋之前照例敲了敲门。
边烬的声音从里面闷着出来。
“自己的寝屋,想进就进吧。”
沈逆推门的动作略顿。
师姐情绪似乎不太好。
轻轻推门进去,见边烬跽坐于案前,正在随意翻阅她放在案上的一本闲书。
沈逆上前,安静地看着她。
“怎么?”
边烬目光依旧落在书上,似看得认真。
“好看吗?”
“还行。”
沈逆将书抽走,上下调转,放回边烬手中。
边烬:……
刚才居然拿反了。
沈逆:“这样看应该更好看。”
边烬胸口微微起伏,索性把书合上,放回案面。
“师姐为何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我与她通话说的是今日讲座一事。本来讲座我也不想去,是崇文馆馆主薛辟将马车开到工程司门口,硬拉着我去的。是,只要不是真的绑架,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谁能强迫?只是想到那些年轻学子多了解黑魔方一些,就有多一些保命的机会,费些唇舌就能救人一命,去就去一趟罢。我本无助人的热心肠,都是这些年受师姐教诲,与旁人无半点关系。”
边烬没想到她会一口气说这么许多。
胸口道不出缘由的酸胀感倒是没那么难捱了,但依旧清晰,难以忽略。
边烬不想自己看上去小家子气,要和那永王争些有无。
“我说了,无需哄我。”
“原来师姐并不在意,是我多言了。”
沈逆自嘲地笑,也不知是发自真心,还是故意为之。
两人回来之后本来是要提升亲密度的。
没想到刚进寝屋气氛就变得僵冷。
提升亲密度是为了解开记忆禁区,她自己应当来主动做此事,不让沈逆操劳。
整理了一下思绪,定了定神。
可是,该怎么开始?
边烬问沈逆:“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沈逆:……
虽说先前是她自己口出狂言在先,可师姐这记忆怎么回事。
该记得是事忘记了,不该记得的事倒是烙在脑子里。
沈逆冷嗤一声。
边烬:“怎么?”
沈逆:“谈恋爱,不就那些事可做。”
“哪些事?”
“师姐做不来的事。”
边烬被堵得说不出话。
沈逆的手表又震了一下,没去看。
边烬本能地联想到李煽,心尖上一阵刺痛,那针脚扎痛她的地方立即蔓延出更多酸麻,像洪流,一瞬间冲散她矜持的堤口。
沈逆说她做不来,她便偏偏要做。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只是为了提升亲密度罢了,你之前怎么对待你的女友们,现在怎么对待我就好。”
没错,是为了提升亲密度,可是,真就只是为了提升亲密度啊?
这话说得忒无情。
和返程时相比,边烬没有上任何口脂的唇瓣不知何时颜色更深了。
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情绪的变化。
这双唇长得这么美,仿佛为了接吻而生。
却至始至终紧紧地闭合着,拒绝着红尘的诱惑。
而这次,清冷圣佛自己望向了红尘。
沈逆眸色沉沉,“那师姐摘了口罩吧。”
边烬出门一向戴着沈逆为她研制的口罩,人多时调整为黑色,平时则为透明。
沈逆的话已经不算暗示,而是直言不讳的告知。
自己说的话自然要做到,边烬去摘口罩。
心绪到底是乱了。
平时随意一勾就摘下来的口罩,此刻耳绳好巧不巧勾住了发丝,挂在脸上,一时难摘。
越急越乱,边烬正在和口罩作斗争,手指忽然被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握住,揉入掌心里。
沈逆纤指轻勾,口罩便像听话的宠物,从边烬的脸前掉落。
那双洁净的唇,因为沈逆突然的靠近和接触,不安地抿得更紧。
沈逆的唇直接将它们顶开,不讲道理地揉进去,凶得很。
边烬呼吸一窒。
双唇从未被谁这样对待过,无助地张着,沈逆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因突然而至的吻在发颤。
甜软又缠绵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一向安静的寝屋此刻荡着隐约的水声。
那水声让边烬羞赧想躲,后脑被沈逆压住,摁回来,将她压回自己的唇上。
指尖伸到她的发丝里,尽情把她弄乱。
发丝间的潮意很快染上沈逆的指腹。
边烬的腰在抖,白皙如玉的指骨上透着被欲念沾染的红。
这抔谁都未曾踏足过的冷雪被热吻烹得几乎融化。
难言的难耐和陌生的痛快在边烬意识里交织,搓出从未想过的火花,劈啪作响。
边烬双手在空中悬着,不知放在何处才妥当。
沈逆当然不会让她没着落,握住,一根根手指挨个揉弄过去,最后攥到滚烫的掌心里。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被她握在手里了。
灼热潮湿的体温从衣料下透出来,多年以来压抑的占有欲一瞬间爆发,狂热的摩擦烧得边烬喘不上气。
沈逆自己得心跳也在失控地加速。
还嫌不够,沈逆直接将她抱起来,整个人接入怀中,拉着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
被沈逆教了这一下,真有种情人之间互动的滋味。
边烬被她抱起又落下,迎面跪着,膝盖被沈逆的腰抵得收不回,难受又难堪。
腰快要撑不住绵软的身子,沈逆还在抚她的后脑和脊柱。
热吻就是不停,边烬呼吸越来越粗重。
压在她脊柱上指尖往上,整只手捂住她后颈时,战栗感让边烬漏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哼呢。
这一声哼呢连她自己听了都脸红。
沈逆听到她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吻弄得更深。
“……不。”
边烬软嗒嗒的声音从沈逆口中闷出来,推拒的动作无力得像逢场作戏,更像某种趣味。
“不要了?”
沈逆张开迷离的眼,凝着眼前人。
银丝还挂在两人的唇面上闪着亮光。
边烬那双幽闭的冷唇,大抵是一直被保护得太好,脆弱不堪,突然遭受沈逆肆意的吻,才吻了这么一会儿就充血发肿。
只对沈逆的敏感体质在作祟,一场吻而已,边烬已经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夹竹桃,潮红从紧闭贴合的衣襟深处往上蔓延,将她整个人染透。还在涣散的眼眸也湿乎乎的。
只是唇又闭了起来。
不想她闭着,沈逆的指骨直接探进去,将她唇齿分开。
边烬:!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沈逆……”
边烬眼角有泪又有埋怨,话语含糊不清。
“我还会对我的女友们做些更过分的。”
沈逆箍着边烬的腰,仰着头,用指骨磨她的牙。
“师姐还要继续试试吗?”
第48章
被撑开嘴的姿态很不雅观,这对用膳时都只是轻微张嘴,咀嚼食物的过程中从不开口的边烬而言自非常羞耻。
沈逆从未对她这般狂悖放肆。
唇齿被抵开,软舌无处安放,不想碰到沈逆,否则便像挑逗了。
很难维持。
眼前【+一】的提示不断上升,亲密度转眼破了三十。
沈逆被这几行数字吸引过去,思绪一松散,被边烬执住了手腕。
边烬脸庞上浮着羞恼的红晕。
“你戏弄人的手法可真娴熟。”
沈逆笑了笑,“谬赞,师姐喜欢便好。”
“我哪有……”
上次检修后,为了方便后续,沈逆把逆芯系统移植到自己的身体模块中,掌心探测到的触觉指数能直接显示在视网膜上。
“指数已经破了二百八十,还在持续攀升。将要接近数据库中行房指数的巅峰。师姐应当不反感才是。”
边烬一时无言。
她没有说出口的身体反应,被触觉指数暴露无遗。
边烬刚把她手推出去,她又换另一只手过来。
就要挨到边烬唇边,边烬躲了一下,眼神里带着警告。
“沈逆。”
今天第二次直呼其名了。
那警告危险得很,沈逆也不怕,大不了被她罚就是了。
更何况此刻她是好心。
“别躲,帮你擦擦。”
边烬立即意识到自己嘴角有些水渍。
“……我自己会处理。”
边烬手背挡住嘴,另一只手撑着沈逆的肩头,站起身时张开的姿势和发软的腿拘着,有些费劲。
她离开得绝情,沈逆不舍,但更怕她摔着,托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抱。
边烬稳稳站起,沈逆抬着头对她乖乖地笑,想象中的夸赞没等到,却迎来一记冷眼。
沈逆:?
边烬:“下次不必用这些花招,只,专心提升亲密度便好。”
很冷冽绝情,把沈逆当做工具似的。
若不是脸上的红晕还未能消退,边烬这番冷硬的话无论丢到哪儿都像军令,仿佛她本人毫无快乐可言。
要没有触觉指数,或许真会被她骗了。
“哦,好。”
沈逆底气十足,随口敷衍。
边烬听出了她敷衍的语气里带着有恃无恐。
现在是说也说不过她,气也气不了她,管了管不到她了。
边烬只能离开。
沈逆:“你要去何处?”
别一气之下不回寝屋睡觉了,其他的房间可都没寝屋那张她亲手布置的大床舒服适睡。
边烬站在门口,回首淡声道:“浸浴后便回。”
沈逆散漫道:“哦,我也不太舒服,不若一起……”
啪。
边烬把门合上了。
沈逆摸了膝盖,“……是真的不太舒服啊。”.
今年最后一场雪下得力不从心。
一点点雪沫落在边烬的乌丝上,还未感觉到寒冷,便很快消融了。
侵入热泉之中,没有以往解乏的爽快,本就燥热的身子被那热度一浸,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耳朵红得似能滴血。
半天降不下温。
边烬靠到池边,身子往上浮起,空气里的冷意迅速往桃粉色的肌肤上扑,总算舒适了一点。
将湿漉漉的长发拨直额顶,水流路过她水墨画般浓丽的眉眼。
唇面的肿胀还没能消去,齿间尚且留存着异物感,那是沈逆指骨的形状。
雪沫落在她滚烫的肌肤上,似几滴冷水落入岩浆,徒劳无功。
闭上眼,深深地吸气。
她和沈逆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之后的几日本该继续提升亲密度,可沈逆公事繁忙,边烬有自己的作息,还需早起晨练,保持身体状态。
夜里沈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入睡。
没亲近的后果便是亲密度在下降。
好不容易上到三十,轻轻松松又跌回二十九。
民政司为她们预开通连理模块后,亲密度变化会频繁提示。
沈逆应该和她同步显示。
边烬是个非常被动的人,在一无所知的情感方面更是如此。
常年无欲无求,更不知该如何主动。
夜半偶尔醒转,发现不知何时回来的沈逆面向着她,额头抵着她的手臂或者后背,睡得很安静。
很乖,没有不经允许就整个人贴上她。
沈逆熟睡时的样子很放松,眉眼软软的,一派毫不设防的纯真,仿佛和那日用无耻的手法戏弄她的不是一个人。
本欲揽她,想想又作罢。
现下这张床和师妹都很危险,若是她主动去揽,怕师妹误会,惹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来。
只是,连理模块总是要开的……
边烬想着想着,又落了个失眠的下场。
一日晨起,天未亮边烬听见动静,朦胧中睁眼,见沈逆在青色的晨光中穿衣。
“吵醒你了?今日我要去一趟洛阳,探讨洛阳的城防建设。和同僚一起去,不好乘私驾,得赶中央驿站的早班车。”
“去多久?”
“三日后回。”
边烬欲言又止,沈逆看穿她的心思。
“这三日亲密度可能还会掉,等我回来后再补。”
沈逆话中直白的意味让边烬面上一红,没去看她,起床。
“我送你去。”
沈逆眼睛一亮,嘴上说:“不必劳烦了,你再睡一会儿。”
边烬见她眼里满是期待嘴上却很客气,隐约不想看她失望,便利落地起身了,寻了个借口。
“中央驿站人多,万一黑魔方作乱,有我在能安全些。”
沈逆当然乐得和她多待一会儿。
三日见不着人,不知会有多难熬。
长安城的中央驿站坐落在中轴线以南,巨大的吞吐量为所有大陆之首。
黑魔方肆虐后中央驿站关闭多日,昨日才陆续开放。只为内廷官员提供公事往来,疏通重大商务交流,以及接待必要的外臣使团。进出都得经过重重检查,不能将黑魔方带入城中,也不许黑魔方逃逸。
普通百姓依旧禁止进出港,曾经热闹的驿站萧条不少。
古老的驿站保留着建国初始古朴的风格。在科技爆炸之后,钢铁和电子凌驾于古典中式建筑之上。又因户部预算不足,维护不佳,整个中央驿站呈现出一种不古不今的新鲜和颓废,反倒有种夕阳落尽前云霞杂糅出的最后一抹壮阔。
李煽很早就到了驿站,正站在的大厅中央,不时暗中往门口张望。
随行的最高研发署的属员颇为不解。
永王殿下明明有皇室专用的飞天仪仗可乘坐,御用航道更是有精兵护航,以免路遇异兽,十分安全。
以前殿下去洛阳都是直接乘飞天仪仗,这次为何要来和他们挤公共交通?
一想到要和肃冷严苛的永王同乘,还没出发,最高研发署的属员们就已经开始累了。
工程司除了沈逆还来了两位属员。
小女官崔凝也十分畏惧李煽。
她刚入仕的时候,曾经想入最高研发署的编制,也去面试了,被李煽亲自刷了下来。
她永远记得李煽那张冷脸,以及拒绝她的理由。
“小黠大痴,四体不勤,不适合研发署。”
之后她调剂再调剂,被调到了工程司,一个专门吃苦还捞不着油水的地方。
如今再看到李煽还是很怕她,希望这一路别和她有交集。
出差洛阳,李煽偏偏脱去官袍,穿的是明艳的常服,玉面朱唇,好一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
只不过人再美,该怕她的人还是很怕。
李煽看了半晌没看到人,刚刚转开眼,就听见崔凝对着驿站大门挥手:
“总监事——”
沈逆来了。
李煽心口砰砰急跳了两下,含笑往大门的方向转身,只一眼,刚刚扬起的笑容便僵住了。
来的不只是沈逆,还有边烬。
两人套着的裘衣都是同款不同色的。
一眼望去,好不登对。
金吾卫正在检查行李,沈逆向同僚挥了挥手,与此同时边烬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李煽。
原来这次李煽要和沈逆一同去洛阳。
鬼使神差间,边烬主动将沈逆通过检查的小箱子接了过来,帮她拎着。
沈逆默默看着她的举动,没说穿,只道:“你别送了,回去补个觉。”
边烬将箱子递给她,说:“衣襟歪了。”
出门有些匆忙,沈逆没有仔细对齐衣襟。
沈逆接过箱子,双手拎着,忽然靠近边烬,撒娇似的。
“师姐帮我对。”
边烬没料到她会忽然靠得这般近。
居然有种下一息就会被她启开唇齿的错觉。
沈逆自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
樱粉色的软唇在暧昧的距离内停下,上身挨近边烬,见她一时没应,还“嗯?”了一声催促。
边烬明知她故意,说不上什么心态,还是照做了。
像温柔的妻子,指尖贴上沈逆的衣襟,把里外领口对正。
微妙的波动在彼此之间荡漾着。
同僚们见到她俩恩爱的场面,暗暗起哄。
“先前还有人说这二位是冤家,其实恩爱得很嘛。”
“这两任北境总都督真的好配,好养眼,大早上的看得我都不困了。”
沈逆和边烬告别,走进来时,李煽已经上楼了。
工程司的属员:“永王殿下怎么走得一声不吭?都一起出公事,还分两拨走啊?”
沈逆走在人群最后,指尖愉悦地敲打着手表。
边烬才刚刚走出车站大厅,就收到了沈逆的传信。
【这几日也要保持联系,不然亲密度会继续降的。】
边烬犹豫,没立即回。
沈逆走进车厢内,这个车厢里都是最高研发署和工程司的人。
往前走,只有李煽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她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拍了拍崔凝说:“我和钱姐有些事要说。”
意思是你位置给我,自己寻别的地方坐。
钱姐便是此次同行的另一位工程司女官,一位年近四十的和蔼姐姐,和崔凝坐一块儿。
崔凝看看钱姐,又往后方看,都满了,就永王身边空着。
崔凝:……
不是,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是吧?
不甘不愿地换了位置,坐到李煽身边的时候,李煽用余光瞟了她一下,全程死着一张脸,半声不吭。
崔凝:……
僵成了根棍,动都不敢动。
沈逆知道钱姐除了会做工程还是园艺大师,与她聊着种花经验。
钱姐:“这就是你要聊的要事啊?”
沈逆:“可不,我夫人爱花,我想亲自为她布置后院,自然是要事。”
钱姐“哎呀”一声,羡慕道:“侯君可真会疼人。要是我家那位有侯君十分之一的体贴就好了。”
沈逆淡笑着,查看手表,边烬没回。
沈逆不死心,又追一条过去。
【亲密度降得容易提升难,若不保持联系,回来后可能要多吻几次了。】
此时边烬刚刚上了轨道列车,大庭广众之下看到这条挑逗的传信,被这个“吻”字弄得心头发烫,心道“荒唐”,无奈地随意回了句,立即锁屏。
边烬飞信来了。
沈逆窃喜,倒是要看看这次师姐要怎么逃避。
点开后,出乎沈逆的意料。
边烬:【听你的。】
沈逆立即回:【什么都听我的吗?】
这次边烬回复明显慢了。
但最后还是回了她。
【得寸进尺。】
被骂了,但沈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仿佛能看见边烬投来凌厉的冷眼,却红了耳朵。
第49章
夜半。
长安城的巡防交班之时。
来接班的队正见队中有个陌生的面孔,而且穿的是工部的官袍,并不是金吾卫,便问她:“你是谁?”
这队正姓赵名洄,先前寻过沈逆晦气,被沈逆伶牙俐齿说得吃不消的那位。
曾倾洛利落地把刚刚捕捉到的一只异兽的金属内核投进满是水银的虚电容箱内,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动力油,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赵洄盯了她背影半晌,转回来问下属:“她谁啊到底?”
士兵回禀:“好像是工程司的人。”
“工程司的人来这儿杀异兽,不要命了?”
队伍中有人嘀咕了一句,“小娘子挺厉害的。”
“那也不能随便来个人就让她杀异兽去啊,要是赔了命,被赖上怎么办?”
赵洄原本是李褚门下,李褚被驱逐出京流放兰陵后,树倒猢狲散,连带着他升迁校尉的事儿都泡了汤。正是前程晦暗一筹莫展之际,沈逆手下还来添乱。
李褚被流放,此事正是沈逆所致,赵洄横竖看工程司的人不顺眼。
来捕杀异兽是吗?
赵洄冷笑。
这么危险的差事,一不小心被异兽杀了,那可赖不得任何人。
……
午夜的护城河一片死寂。
远处的灯火铺在黑洞洞的水面上,如同肮脏的油彩。星星点点的霓虹光斑疲倦地荡漾着,很快被一艘老旧的画舫破开。
画舫里传来一阵阵痴醉的笑声,有人在吟诵未来世代的诗歌,在醉生梦死间滑向晦冥的浓黑。
曾倾洛后背上全是血和渗出来的动力油,额头上也被割开了一个可怕的血口。
这座城市的机械师们还是很繁忙,忙着帮一掷千金的客户卸载机械义体。她没那么多银子,也约不上号。
不想再去麻烦小师姐了,一会儿找个地方窝一下,睡醒了应该就好了。
在此之前,有样东西要处理掉。
多足虫虫玩偶的外包装上沾了不少血迹和污渍。
明明是全新的,看上去却已经残破不堪。
存了好一阵子的银子,怕自己手速太慢还特意请了代拍,好不容易买到的礼物,却失去了送出去的理由。
她好傻,以为偶尔的亲近就是钟情。
还想着用对方喜欢的玩偶来讨欢心。
她虽一生浮萍,却也想试着握一握真心。
在客栈无意间撞见第五阙房中暧昧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有了伴,还心存侥幸,以为只是一时贪欢。
没想到,竟是认识许久,一直在身边的上司。
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没有公开,只是低调罢了。
所有的暗中欢愉和辗转反侧,不过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曾倾洛心头发着酸,河面上的灯光被泪意融得化成了大面积的色块。
所有的思绪都跟着玩偶沉入河底,别让任何人知晓这可笑的妄念。
吸了吸鼻子,抬手把玩偶抛向河中。
手臂挥出去了,却丢了一个空。
曾倾洛“咦”了一声,听身后有一道清甜的女声说:
“这么可爱的玩偶,还未拆封就丢,不可惜吗?”
曾倾洛立即回眸。当她看见身后女子时,一直紧皱的眉心因惊讶而舒展,挂在眼角的眼泪都凝滞了。
眼前的女子长得极美,像颗夜明珠破开浓郁的黑沉,玉肤红唇粉腮娇腻,犹如一朵忽然绽放在眼前的雍容牡丹,也似化作人形的千年妖物。不然,凡胎如何生得这般美?
曾倾洛瞧得出神,那披着厚厚狐裘的女子向她走来。
忽然回神,曾倾洛抽出枪指向陌生人。
“你是何人?”
黑魔方依旧肆虐,城中百姓无人敢在夜间单独出门,这羸弱的女子从何而来?
见多了黑魔方防不胜防的路数,且迭代出了智慧,曾倾洛自然严加提防。
那女子见她这么紧张,笑了起来。
一笑如桃花迎风微颤,温柔甜软,曼妙又天真。
曾倾洛仔细瞧她,举止神态都与正常人无异,浑身上下没有失控的可疑之处,的确没找到黑魔方入侵的痕迹。
“不用紧张,我只是见你受了重伤,想为你治疗。"
曾倾洛还在思考,那女子已经飘然来到她面前,手指轻抬她的下巴。
曾倾洛没想到对方会触碰自己,正要挣开,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失去了反抗能力。
糟了!
多年刀头舐血的生活让她明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意味着极端的危机。下一息就可能被人鱼肉。
心头已经被死亡的焦灼笼罩,谁知,当她恢复意识时,没有被杀。
那张漂亮洁净的面庞挨得自己这般近。
高出她一些的女子,正好吻上她的额头。
伤口赤裸地迎接对方的唇,微痛的麻痒感从痛楚上漫过,方才还在一跳一跳发痛的地方被覆盖般,竟然不疼了。
“你,怎么……”
女子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娇波频频,宛若春水。
“我有一点点精神天赋,只有C级,别的做不了,但镇痛还是蛮有效的。”
“所以,刚才的晕眩感是……”
“你有晕眩感吗?抱歉,因为是C级嘛,所以启动精神天赋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察觉。”
“原来如此。”
女子的手再贴至她的后背,后背有一道被刀砍出来的血口,肌肤被毫不容情地切开。
只是一碰,曾倾洛便痛得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女子吃了一惊,“怎么伤得这般重?”
曾倾洛便将自己正在捕杀异兽的事情说了。
但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和官署。
“原来是为了守卫京师,那么你便是京师的恩人。能让我帮你治疗吗?”
曾倾洛眨眨眼,没有拒绝。
她未曾被谁这般主动地照顾。
女子并不嫌弃她身上的血渍与污秽,双唇挨上她的伤口,有种温暖的感觉一丝丝往她的骨血中渗透。
“好了,应该不痛了。但我也只能起到一些麻醉的作用,你还是得尽快去找机械师修理。”
女子用手绢拭去唇上的血,发现曾倾洛一张小脸不知何时全红了。
“多谢女郎为我治伤,可否请女郎留下名字?他日我好登门谢恩。”
曾倾洛行了个手礼,言语恳切。
作为优秀的探子,她对突然出现在京城的神秘人物也有天然的探究欲。
女子淡笑,并没有留下名字。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她叠了一下,再用手绢把虫虫玩偶的包装擦干净。
“这么可爱的玩偶若是丢了太可惜。它若沉在这黑漆漆的河中,何等可怜。你不想要,可否赠与我?”
曾倾洛语塞一时。
“女郎若是喜欢便留着吧。它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多谢。”
裙摆轻荡,没再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忽然出现又没有结尾地消失,像一场没头没尾的梦.
今日沈逆不在,边烬又恢复成独自用膳。
整个饭厅冷冷清清,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饭厅之外,执锐护院正在换班。
沈逆在离开前征了一批护院,是在北境追随过她的老兵,各个忠诚机敏值得信任。
虽说这些护院加在一起都未必挡得住边烬一招,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边烬不可能随时都绷紧神经。
沈逆不在时,有人护在侯府,护着边烬,她能安心点。
用完膳,打开电子表想查看今日京师新闻。
眼眸忽地凝滞。
页面不知何时打开,更让她惊讶的是,居然停留在暗网上。
这几日她完全没有登陆过暗网。
页面中暗网账号还未登出,有个陌生人给她发了一封传书。
传书加密了。
暗网规矩,重大交易时多数人会采用密码对接。
边烬有三组固定的交易密码,都是十三位的。
先输入最常用的,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剩下的两组接连输入,依旧不对。
她并不记得最近与谁约定了重大交易,难道是回长安前约定的?
但密码为何不对?
有一种可能。
不是眼下的自己设置的密码,而是失去意识时的“那个她”设置的。
那为什么会直接停留在暗网页面?
是来不及退出,意识就更换了主导者?
还是根本无需退出,不惧被边烬发现?
边烬将这封传书转飞给了沈逆的暗网账号。
就是上次和秦无商互怼的那个号。
说明原委。
转飞后,边烬又觉得不太对劲。
对方不可能傲慢到认为顶级黑客沈逆会解不开这种级别的密码。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对方明目张胆留给边烬的“提示”。
沈逆忙至中午才申请与她视频通话。
视频里的沈逆挂着一脸的无语。
“师姐,这种重要的事能不能别只在暗网悄没声息转给我?起码飞一鸽提醒我去暗网看看啊。要不是我需采买些建筑材料登录了暗网,何时能发现。”
边烬默不作声。
边烬当然是不想打扰沈逆,而沈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大的胆,开始教训师姐了。
沈逆:“我已经破解了,是一份资料,一个人的详细资料。”
这倒是有些出乎边烬的意料,“谁?”
“咱们熟悉。李司。”
“李司?”
这更让人惊讶。
“为什么你身体里另一个意识要在暗网买她的资料?她很重要吗?”
边烬:“我不知晓。”
沈逆收回莫名的醋意,怎么连师姐另一个意识干的事儿都计较上了。
把李司的资料传给边烬,边烬迅速看完。
李司出生洛阳郡王府,母亲是续弦,上面有六个哥哥两个姐姐,自小不算受宠,觉醒了平平无奇的C级机械天赋后,为郡王府养马一直养到及笄之年。大概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望到头,李司没跟家里说一声自行跑到西北征战,征战中又觉醒了第二个天赋,B级战斗天赋。砍了屡次犯境的岳国国君首级后,被李渃元看中,调入金吾卫,从此开启了她在京师跋扈的人生。
边烬:“听上去像个励志故事。”
沈逆:“像她这种经历军伍中一抓一大把。有何特别?”
边烬双臂抱在胸前,沉思时她会轻绞住下唇内侧的唇肉。
“资料出现的时间点特别。”
沈逆指骨敲了敲自己的唇,琢磨边烬的话。
“时间点,便是她让周氏来寻你麻烦,借机试探你之后。你先前也有过意识断离,可没找过谁的资料。显然另一个意识也不想和我打交道,不然用我就行,何须去暗网上买。”
边烬目光被沈逆的指骨和唇吸引了片刻,很快闪开视线。
“莫非熟悉她的资料,是为了能够更轻易扫清李司这个障碍?”
沈逆摇头,“要扫清她,何须看她的资料。”
边烬:“也对。”
要杀一个金吾将军是有点麻烦,不过那是小麻烦。
都不用她俩一起出马,单独就能成事。
沈逆:“感觉……另一位像是对她特别感兴趣。特意留着暗网的页面,就是想让你也对她感兴趣。”
“那为何不直接打开档案?还要设置密码?”
“那就是想让我也对她感兴趣了。”
想起李司那厮,沈逆嫌弃地“嘶”了一下。
沈逆的话切中了边烬心中某个隐约的想法。
为什么自己坚持要去兰台?
为什么觉得自己某日一定会离开长安?
这是暗示?
是某个精神天赋者给她催眠吗?
以S级精神天赋者贺兰濯的能力推测,若要做到切断边烬的意识又控制身体,必须是双S级的天赋者才能做到,而且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多次催眠。
且不说整个帝国根本没有双S级的天赋者,即便有,不可能她和沈逆两人都没察觉。
手上突然出现的伤,鞋上的泥,档案馆,还有李司的资料……
另一个意识的确存在,而且有意在引导着边烬,一步步将她推向未知的目的地。
边烬正想跟沈逆说自己的分析,沈逆那头传来唤她的声音。
沈逆回头应了一声,“我还有事,先挂了。”
边烬欲言又止,只能“嗯”一声。
沈逆很快切断了视频。
眼前的投影屏幕漆黑一片,只有边烬自己的倒影。
总是主动亲近她的沈逆,很少率先离开.
洛阳的城防地基已经选定,沈逆去现场勘察,指正了几处疏漏。
午后又是一场漫长的会议。洛阳的最高长官东都留守也出席了会议,专门探讨黑魔方的防御计划。
沈逆主持的部分进度很快,满满的信息量。
东都对年少有为功高盖世的沈逆也非常熟悉,都听过她的故事,有羡慕仰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
可当她开口,年轻却练达的言语,冷静又缜密的条理很快收服了洛阳的高官。
靖安侯看上去寡言少语似乎很不好亲近,没想到矫矫不群,极富魅力。
沈逆之外的其他高官主持的时候难免打官腔,弯弯绕绕说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歌功颂德惹人犯困,沈逆在桌下给边烬飞鸽传信。
边烬正在兰台档案馆的货架前,记录武德十一年的档案。
将武德十一年货架上所有归档的义体都看了一遍,几番分析,始终找不到可疑的切入点。
在她身体里输入指令的是谁,要利用她的身体寻找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她,和弦昼国那个疯子有关吗?
宛若面对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她知道毛线团里有想要的真相,却找不到能解开毛线团的那根线头。
暂且将这货架所有档案写入记忆模块,随时能调取分析,也能防止有人改动。
记录完成时,收到沈逆的传信。
其实从午间起,边烬就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知道沈逆在忙公事,可当手表中没有任何传信时,依旧会陷入奇怪的失落中。
此刻沈逆突然来信,边烬点开传信时,发现琉璃面倒映出来的自己正在笑。
沉下目光,看沈逆的传信……:【师姐在做什么?】
边烬:【在档案馆查看武德十一年的档案。】
回复后,直到边烬走出档案馆,沈逆都没再回她。
边烬有些出神地想,应该又去忙了。
晚上东都留守宴请李煽和沈逆。
沈逆不喜官场那套,借口眼睛不适,溜回客栈。
回到客栈要与边烬视频通话,那头迟迟没接。
做什么去了呢……
沈逆等了一会儿,边烬那头没动静,便先去沐浴了。
在浴房内听到手表的响动。
皂角泡沫都没冲干净,沈逆裹着松松散散的浴袍直接杀出来。
第50章
果然是边烬。
视频中的边烬也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寝衣之外还套了件素色的披肩。
即便在自己寝屋也穿得规规整整,连脖子都被散下来的长发遮去一半。
沈逆那头视频晃动着,只有她大半张脸。
边烬:“刚才在热池,没听见。头发洗了未干,别介意我没有绾发,凌乱无章。”
沈逆是一个健步夺了放在床榻上手表的,整个趴上去,没控制好力道,脸贴屏幕。
“没事儿,我方才也在洗濯,都没来得及穿。”
边烬:“来不及穿?”
沈逆调整了一下视频的距离,拉远了些,欲坐起身来。
未承想只是一动,本就勉强围在身上的浴袍立即垮了。
一对雪白忽地晃至眼前。
边烬微怔后立即转开视线。
“沈逆。”
沈逆迅速把浴袍围回来,“失误。”
真是失误,她可没那么放荡。
边烬索性闭上眼睛,“穿好再说。”
沈逆系腰带,心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脸红成这样。
可说脸红就脸红,好可爱。
“好了吗?”边烬还看着镜头外。
“嗯……快了吧。”
“这么慢么?”
“是啊,腰带一圈又一圈环过腰,想要系紧,自然得耗费点时间。”
沈逆这话故意说得慢悠悠,又详细,边烬脑中自然生成她所描述的画面。
一双漂亮的女人手握住腰带,环绕于腰。
而那女人的腰肢,她也是握过的……
边烬闭眼。
在想什么,都是这倒霉的连理模块害的。
不太对劲,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没系好腰带。
用余光打量,沈逆根本没在穿衣,已经将手表稳定放置,双手托着下巴正含笑欣赏边烬的窘态。
边烬:……
边烬:“与我视频,是专门来戏弄我吗?”
“当然不是。刚才确实是意外。”
“那现在?”
“现在,是在提升亲密度。”
倒是没法反驳,边烬不善此道,而沈逆好像专门精通此事,她说这样能提升,边烬还能反驳不成?
两人斗了几句嘴后,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师姐就没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沈逆还是撑着脑袋,一副认真端详边烬的姿态。
边烬长得太清正,是张白纸。
越是纯净的白纸,就越让人想要肆意涂抹,留下自己的痕迹。
“嗯,聊。”
为了亲密度,边烬将自己今天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沈逆听。
关于自己在兰台的探索和猜测,还有朝食、午膳全都说了。
说到晚上喝了些清粥时,边烬意识到沈逆没有回半个字。
也是,怎么尽说些无聊的琐事,这些零碎恐怕无法增进感情,反而会让人昏昏欲睡吧?
“为何停了?”
没想到沈逆不仅不觉得乏味,还在追问。
“因为太无聊了。”
“不无聊啊。师姐的点滴小事,我都想知道。”
这一整日下来没能见到边烬,沈逆想得很,一些平日里不会说出口的话突然自己往外蹦。
边烬:……
没回应,但耳朵擅自变红了。
原来师姐喜欢听情话。
沈逆道:“师姐除了正经话,还有没有其他话要说?”
边烬:“我不会说不正经的。”
沈逆:?
边烬:“原来你喜欢不正经的。”
沈逆:……
我是这个意思吗?
两人的眼前忽然跳出一排数字。
亲密度又加了一,重回三十。
沈逆:……
好吧,我可以是这个意思。
“亲密度提升了,师姐想听点不正经的吗?”
边烬:“不。”
拒绝得干干脆脆,连挣扎的余地都省略了。
沈逆:“好吧,让你看看我住的客房。洛阳客栈的空间可比京师的要奢侈得多。”
沈逆拍了一整圈客房,犄角旮旯都照了个仔细。
边烬暗暗在观察,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沈逆独住。
沈逆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边烬安心,她可是正经出差,没人进她的房间。
边烬眼角有些隐隐绰绰的笑意。
“今天很累吧,早些休息。”
沈逆躺回床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
“师姐陪我睡。”
发丝落了些在脸庞和床面上,粉唇乌丝,眼眸里点点娇态,连声音的尾调都是软软的。
边烬无意间就被她的话带着走。
“怎么陪呢?”
“你也躺下,看着我,就像我们还睡在一起。”
边烬躺下,侧卧的姿势看着视频里沈逆的脸,真的有种跨越了时空还睡在一块儿的亲密。
沈逆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边烬的轮廓,明亮似水波,多情迷人。
素颈如玉,琼钩浅曲,连着一小截因为侧躺的姿态延伸出来的颈弯。
“好想师姐抱着我。”
好直白的撒娇。
沈逆小时候也这么说过,可现在再说,感觉已经全然不同。
边烬心尖被她撒娇的话催动,酸酸软软,并不难熬,多了种迫不及待的麻痒。
“等回来再……说吧。”
短短的一句话,中间卡顿。
沈逆没再去闹边烬,她的确倦了,有边烬陪伴,她很快沉沉入睡。
这是她们成婚后,第一次相隔这么远。
之前忙碌的时候沈逆也睡过工程司和工作室,但不一样的。
无论沈逆怎么忙,她还在边烬周围,还在相同的空间里。
她随时会出现,若是要见她也能寻到她。
但身处另一座城池,相隔崇山峻岭人潮人海,她在做什么,身边又有谁,无从得知。
走出了日常,便成了远在山海之外的传说。
沈逆不在府中这几日,边烬独自用膳,再独自入睡。
没有沈逆的气息,侯府如同被抽去了热度。
有时候会莫名醒来,枕边空空荡荡,只她一人浸在冷夜之中。
几番辗转,终于入睡,那只侵害她梦境的手从意识深处游荡着,又来扼她的喉咙。
猛然醒转,呼吸困难,浑身发烫。
这次她自己醒来了,没有被困在噩梦里。
擅自想起了某夜的怀抱,充满安全感的紧拥从脑中闪过,寝屋的清冷愈发难熬。
转目漆黑,伸手无人,连鼻息都只有她一个人的。
在北境深山里独自守夜的那一个月,都没有此时对“孤独”这二字的滋味体悟真切。
吃过了蜜,苦便更苦。
打开电子表,找到沈逆。
想她的气息,哪怕只字片语也好。
指尖刚刚移到沈逆的对话框中,便停滞了。
沈逆有自己的事要做,洛阳城防关系到千万百姓的安危,不能分她的心。
别让她担心。
睡不着索性起来练练身子。
沈逆帮她做了一个练鞭的装置,启动后会高速弹射球体,供她训练准头,有几个档位可调。
一口气抽碎了一千个飞球,心里的烦躁稍微压制了些。
沐浴后,东方已晓,朝阳驱散了边烬心中的孤冷。
刚到饭厅准备用膳,万姑姑急急而来。
“夫人,外面有两个怪人说要见您。”
“怪人?”边烬擦着鞭子问。
“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在载歌载舞,说非见您不可。”
边烬以为自己听错了。
“载歌载舞?”
万姑姑自个儿说出来也觉得荒谬。
“对,载歌,载舞。”
边烬将鞭子收入腿侧,还没到侯府门前就听见两个破锣嗓子在嘶吼,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门前两位的确一边哭一边又唱又跳,还是老熟人。
被她五十军棍打废,后来找她麻烦弄坏了水晶球,被一腿扫飞的那二位。
那二位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在门口激情舞动,大声嘶吼,舞得身上掉零件闪火花,依旧停不下来。
边烬见到此情此景,不能理解。
他们已经累到双眼翻白,却无法昏迷,跳到边烬面前,边唱边向边烬哭诉。
连猜带蒙,边烬大概搞懂了发生何事。
自从上次他们俩被边烬一脚踢得半残后,好不容易把自己修得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日大半夜的忽然身体不受控制,爬上屋顶打鸣,一群邻里街坊冲出来骂他们,他们不仅没法停,还开始跳舞。之后把金吾卫招来了,只能逃走。
这么多天了,居然停不下来。
没办法吃饭也睡不着,就搁那唱搁那跳。
肯定是被哪个黑客黑进模块,给他们下了病毒。
寻遍了京城中的机械师,没人能解。
再这样下去,他们得过载而死。
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到侯府来求边烬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会立刻滚出京师,再也不出现在边烬面前。
边烬:“你们中毒与我何干?”
高个边唱边哭边求饶,“总都督,边奶奶,祖宗……这事儿除了你们家侯君,还有谁能办到吗?”
上次沈逆在兰台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黑了周氏,这等高调的行事作风肯定早就传遍了京师。
而且,那高个还有句话没直说。
能黑了他们,不干别的尽让他们到处丢脸,除了沈逆恐怕还真没别人。
边烬又好气又好笑。
沈逆居然背着她做这样的事。
的确很像沈逆的手笔,凌厉间带着幼稚。
最重要的是,如今谁又会事事维护她,不愿她受一点委屈呢?
走过路过的坊内邻居听到奇怪的动静,忍不住往这儿看。
靖安侯府怎么天天都有热闹瞧?
边烬:“你们先离开此处,我会去问问。”
收到边烬的传信,沈逆远程为他们清除病毒,监视着这二人连滚带爬滚出了长安城。
“本来想让他们直接累报废的,既然你开口了,那就不造杀业了。”
“这便好。”
沈逆今日穿戴齐整,幞头官袍一派禁欲冷冽,正要去洛阳最大的学院授课。
察觉到边烬声音中有些无奈,沈逆问她:
“觉得我幼稚吗?”
这几日相处下来,沈逆不苟言笑不说废话,冷若冰霜的模样让洛阳高官都不敢随意跟她搭话。
谁能想到,清冷侯君私下正对妻子撒娇。
幼稚吗?当然。
但边烬并不反感,反而这幼稚最似她疼爱的小师妹。
边烬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他们以后应该不敢回来了。”
“那最好。”
“你是为我出气么?”
“找你麻烦的杂碎当然要全部扫除。”
“找我麻烦的人估计会络绎不绝。”
边烬有自知之明。
她以前治军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不少人。
旧敌环伺之下,失去记忆的那三年又经历了什么未可知,前程亦不明。
要是有人愿意当她的同伴,恐怕会很伤脑筋。
李煽走在最前方,身侧全是洛阳高官。
余光里找不到沈逆,停下脚步向后望。
昭晖硬生生从厚厚的乌云中挤出来,不偏不倚,就落在沈逆身上。
一层金光两点笑意,美得让李煽恍惚。
就在此间,她的心被沈逆柔和的美紧紧攥住的刹那,并不知道沈逆在说什么。
沈逆红唇微张,对山海那头的心上人说:
“络绎不绝么,倒也简单。我替你全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