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事就交给殿前司去办了。谢辛辛与阿凤二人一路回程的时候,阿凤讲了王九的来历。
托小绿茱和王娘子的照顾,王九醒转过来之后,勉强养好了身子。虽然王娘子念他年纪小,不让他帮衬什么,但王九是个实心的孩子,总觉得平白被两位娘子养着。
有一日,王九见小绿茱在家开灶短了米,心里有愧疚,就偷跑出去想卖点力气。谁知被人看见了他脸上的黔字。
一来二去,王九才知道,当年是李贵在王府里侵犯了女人,谁知道那女侍是王妃身边的,王妃要严查,李贵就拿王九去顶了包。
他是这样,铁厂里那些枉死的大哥不知有多少也是这样。王九查明这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一日,央了王娘子给陆清和写信,说王九心里有了志向,想要跟着陆公子办事。
谢辛辛听了唏嘘了一阵,“穷且益坚,倒是很好。可我见他,竟是已经心性大变了……”
阿凤不爱揣摩人心,接不上谢辛辛的话。
她的叹息便如天上张翅划过的雁,在空中只落下一道悠长的云影。
太子那儿一日没有回音,谢辛辛便一日不安宁。
可巧院子里来了两封信,一封是茗琅写来的,说边青昙已经出狱,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云顺郡王举兵仓促,竟然顾不上玉春楼就走了。
不过,云顺郡王的立场不明朗,宣王府又没有主心骨,玉春楼一直以来仗着王府做生意,眼下倒是减淡很多。但茗琅已经将谢辛辛拿回来的谢家其它铺子打点过一遍,细碎的银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收入很是可观。
但掌柜的什么时候回莲州来呢?
谢辛辛心头紧了紧,翻到信纸背面。
茗琅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都在云京住上大宅子了,还回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把她和刘宛接去京城才是有心呢。
她会心一笑,心上久日所积的阴霾便散去大半。
另一封,刚拿到手就有淡淡的甜香,翻来覆去地看,才发现玄机是笺纸上压实了的几朵桂花。
果然是陆清和的。
日前谢辛辛将自己见太子的计划写在信中告诉了陆清和,此后便一直在企盼着他的回信。眼下信笺已倒,她却有些不敢打开了。
怕他为难中应下,又怕他不信任自己,驳回自己的提议。
可信纸展开,信中只说,山下地势低平温暖,所以云京不开了的桂花,竟然能在十常山脚见着,实在难得。大军戒备正当时,不可擅离职守,为此随信寄附情义,言短辞陋,望君珍重。
通篇下来,竟然对她所写之事未做一丝回应。这更让人忧心。
她想立刻回信去质问,可又怕信中不提是他刻意为之,可能有什么玄机。
只得将信纸抻展开,铺平了压在砚下,隔几日,就拿出来字里行间的看,总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一日冬风压树,外面传来消息,听说赵都云进京的路上竟遭到一个普通农户刺杀。谢辛辛咋舌之余,感叹如今的百姓竟比为官者还分是非。
阿凤扯完闲篇打了个寒噤,念叨了一句,该换厚褥子了,可他不懂照顾人,该不该去北瑛王府里找婢女姐姐帮忙偷一套出来。
却听谢辛辛没头没脑道,“不知山脚下是不是还那么温暖。”
就在这时候殿前司传来消息,说有司中有贵客驾临。
如此讳莫如深,多半是她等着的那位东宫的贵客了。
机会只有一次。她心一横,仍是上了去殿前司的马车。
太子一人之下,也是陆清和等一介清流心中,将要成为的万人之上。殿前司虽然尽力提前通知,谢辛辛也不敢怠慢,整了仪容便与阿凤前去讯房等候。
却没有想象中的声势浩大。谢辛辛隔着讯房的门缝向外觑看,只有气度通身的公子带着两名仆从,刚一进司中,殿上便寂然跪下了一片。
不等多观察,那人没有多寒暄,轻轻一拂袖,直奔讯房而来。
见殿前司的人退了下去,太子的人正要开门,谢辛辛却主动迎了出去,小声引他去另一边的空房。
“殿下,这边请。”
太子随侍低喝道:“你是何人?殿前司中为何会有一个女人?”
阿凤将谢辛辛微微挡在身侧,“殿下赎罪,这位是新人都指挥使陆清和的夫人,有要事向太子禀报。”
随侍去看太子的眼色,却没等到示下,正犹豫着,太子忽然道:“陆清和,与孤有几面之缘。”
说完,迎面对上了谢辛辛的眼睛。
她被这眼里审视惊得怔了一瞬,很快收回视线,低下头道:“……谢殿下。”
另一件讯房,陈设和关押徐明庚的这间别无二致。只是审问的座案上坐着的变成了太子,而她于阿凤跪在案下,却像受审的刑犯一样。
她中衣微微浸了冷汗。原以为玉春楼迎来送往,自己作为掌柜也算见惯了大人物。今日太子却像是一道霜雪,和他共处一室中,让人心脚都生寒。
不合时宜的静默之后,太子却浅笑了笑:
“设计将孤引来,为何不说话?”
简单的一句,使她的心机一下暴露在空气里。她知道,此时再遮掩便是不识趣儿了。
所幸直言道:“妾是有意将太子殿下引来不假,但徐明庚所言,大皇子不在宫外之事,也是实情。”
“妾斗胆,想为太子殿下奉上一场合作。”
“合作?”太子挑起眉毛,哂然道,“若是合作,哪有先将筹码先亮出的道理?在孤看来,你是有求于孤,不得已逼了徐明庚一把。”
她跪伏的身形一僵,既而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洞隐烛微,是妾狂妄了……”
“孤的时间不多,你想要什么,为此能付出什么,毋需委婉,直言便是。”
“妾想要的,是北瑛王府全身而退。为此,我与陆指挥使,可为殿下扫除前路碍脚的荆棘。”
“抬头。”
谢辛辛应声抬眼,却见太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头一紧。
太子眼中是寒凉的笑,“你,是说要谋害皇子?”
没想到太子竟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谢辛辛登时有些惶然,还是壮着胆子,“妾不敢。妾只听说,大皇子贪玩,少年玩性太盛,难免伤着自己。”
“妾素闻太子殿下才德兼备,而大皇子难成体统。陛下却容着朝上两党争得水火不容……太子聪敏,应该想过缘由。”
无非是皇帝不愿放权东宫,为此,不惜扶持一个浑球皇子,和太子鹬蚌相争罢了。
“妾相信,天命不来就我,我也可以去就天命。太子殿下觉得呢?”
好一个天命不就我,我去就天命。
“就凭你这句话,孤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谢辛辛直起半身,却不见了惶恐,字字铿锵道:
“妾命如蜉蝣,哪怕死在再烈的火中,雨水冲刷后,也不过浮尘半两耳。妾生、妾死;陆家生、陆家死……对太子殿下而言,皆只是一念之间。
“既然都是一念之间,太子为何不拿浮尘搏黄金万两,拿蜉蝣搏无上天尊?”
太子不语。
眼前这女子炽热的言语和目光,几乎要灼伤他这个在一方宫殿中守拙已久的东宫太子。
他确实动摇了,却莫名痛恨她这样灼热。想了片刻,终于想到她并非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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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帮陆清和……”太子起身。金蟒缎靴落在谢辛辛的眼前,“但你有没有想过,陆清和这个人,其实不在乎北瑛王府的存亡。孤认识他,北瑛王府的庶子,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谢辛辛确实被这句话击中了。
她抬头盯着他,因为跪在地上,视线由膝而上,像极了怒目。
盯了许久。太子微微扬了扬嘴角。
可这女子,忽然也笑了。
“妾这辈子,最讨厌的,果然还是你们这些王公子孙。”
太子随侍拔刀顿时暴呵:“大胆,口出狂言。”
太子却拂了拂手,皱着眉问她:“你要说什么?”
谢辛辛跪着,冷笑却像从高处传来:
“身居高位,俯瞰世间,天下朝局皆在你们翻云覆雨之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心怀天下。而在市井之间汲汲求生的百姓,应当所求不过口腹情欲,贪且嗔痴。太子殿下,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妾莲州谢氏,商户之女,上辈子积德外加上今天昏了头,才得见太子殿下真颜,满心所求,不过是为了情郎的家人的命运。太子殿下,你是这样想的吧?”
“陆清和,失宠庶子,为争权逐名,不惜自请入局,他对于北瑛王府,应当恨极怨极,恨不能在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高位上坐看王府颓败,已报童年不受宠之仇。太子殿下,你莫非是这样想的?”
“可是殿下,你想错了,你看错了百姓,也看错了陆清和。”
“百姓虽不通政务,却知道,戍边的将军是守国卫家的好官,倾轧良田、抢占民女官吏是虎狼。而好官该活,虎狼该死。”
“妾虽酒家掌柜,也知道陆清和出京,多半是要和赵都云打一仗。这一仗,和北瑛王在东洋要打的仗又不同,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打给陛下看的一场仗,却要打得你死我活……”
太子听她长论,眉宇间黑气愈浓,却似乎并不为她的妄语而生气,伸出一只手拦着护卫:“让她说下去。”
“那么,妾再说说陆清和吧。”
“太子殿下,你若认识他,便知道他是清秋飞鸿,昂昂之鹤,心里岂容龃龉肮脏?妾说的严重一些,哪怕北瑛王府将他逐出家门,他也会说,陆大将军和少将军为国而战,不该绝命。”
“妾结识陆清和以来,不过半载秋冬,从未听他提起家宅之事。他这个人,淡薄一身,只有在路遇奸贼赃官时才流露些愤懑怅惋。他要争权,不是为了将陆宅踩在脚底,少年志向,只为进思尽忠。”
“殿下仁德广备,若承大统,自然要天下归心。殿下若再说那样的话,实在容易让黎民、让人臣寒心。”
她语罢,将头贴在司堂的地面上,久久不再抬起。
铮铮之言,似一口铸铁之鼎,倒扣在大殿之上。
一时竟然无人敢言。
此时她不是不愿抬头,而是一口气说完了许多话,才发现自己脖颈僵硬,心跳如鼓。
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谏言说完,额发早已被暴汗濡湿。
面对东宫太子,她一商女,自然是怕的。
可此时若是抬头,一定会露怯。她不能露怯。若不是用头死死将手掌压在地上,怕是连手指都会颤抖。
多顷,太子突然朗声而笑。
“小娘子好锋利的嘴。陆清和若娶了你,怕是有得苦吃了。”
谢辛辛脊背一凉,“殿下,妾已经是都指挥使夫人了。”
“好了。”太子摆手道:“你很会说话,但不会演戏。从未听说过哪家夫人是你这样不知分寸的。”
“可是,据孤所知,你非但不是陆指挥使的夫人,甚至陆指挥使,也并未应允你这一套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