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辛辛悚然。
东宫连这么细微的消息都知道,简直像在她身上放了一只眼睛。
再想到陆清和那封空有情意的回信,像极了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只觉得可怖,强撑道:“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莞尔道:“你觉得,从禁军营帐中寄出的信,会经多少人的手?紧要关头,殿前司都指挥使,可不能亲自骑马出营寻递铺。”
是了,这便是陆清和的回信写的如此冠冕堂皇的缘由。紧接着,她也明白了这位太子的手段。不怪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冒牌的指挥使夫人。
“可是殿下,陆清和在信中已经应允我了。”
“不可能,孤亲自看了那封信。”
“那么太子应当也发现信中所用纸笺的特别之处了?”
太子眼底微动。
“这种笺纸,在外头很难买到,应当是他自己收集竹条制成帘床纸模,再将桂花压在纸浆中,凝固成的压花纸。信上共压了八朵丹桂,落在信中各不相干的八个字上。”
“这八个字,分别是,义所当为,虽难不辞。”
……
“义所当为,虽难不辞啊……”
军营不比王府中,没有精铜暖炉,只有一个像是烘烤杂饼用的铸铁炭盆。可气候寒冷,连火星子好像都冒着冷意,啪一声就消散了。
都头进来蹭了蹭炭盆的热度——他的师父跟着陆佗当过兵,因而他也算是禁军之中,最快接受了这位天降指挥使的人物了。
毕竟陆清和缺少指挥带兵的经验,空有陆佗大将军和陆景明少将军为其背书,底下的兵士并不是各个都信服了他。
但都头相信陆家的子孙,才为他此刻唐突地上任惋惜。若是像陆景明一样踏踏实实地建了军功,再到这个位置上便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想着想着,不免怜惜这位陆家二公子,都头将脑袋伸过去:“陆大人,您方才叨咕什么呢?”
陆清和醒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
还没正式入冬,陆清和裹上了厚厚的皮毛大氅。
“都头此时来,是有什么话说?”
“哦,也没什么。指挥使之前不是让我打探王爷那边的消息么?有信传来,王爷一战告捷,东洋人已经偃旗息鼓,不再骚扰边境了。只是宫中似乎没有要让王爷回来的意思……”
“咳咳。”
陆清和想叹气,浊气却卡在喉里。
都头皱巴着脸,“指挥使,您这身子到底是怎么了,畏寒不说,近来瞧着愈发虚了,也不让军医看看?”
“将死之人了,军医看了不管用,御医看了才管用呢。”
“您这话说的,大敌当前,死不死的,没的晦气。”
都头只当他口无遮拦,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陆清和展开军情舆图,招手让他过来。他对行军还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两人就军阵讨论了一阵,陆清和忽然提到,“都头,云顺郡王带兵进京了,你知道眼下是什么局面么?”
都头的神情严肃起来:“街巷黄口小儿都在议论,下官身为殿前司禁军都头,怎么能看不出来?怕是……问责太子殿下只是幌子,实际上,是要兵变吧?”
“陛下怎么说。”
“据说大皇子失踪后,陛下曾召两位皇子问书,太子答大皇子殿下抱恙未起。故而陛下认为,大皇子殿下失踪,太子殿下确实有嫌疑……”
“呵。”陆清和笑声凉得像冰上的白气,“外头的反贼都准备逼宫了,陛下还在查大皇子殿下失踪的事,你觉得合理吗?”
都头大惊失色,摇头道:“大人慎言。皇子失踪,也绝非小事啊。”
陆清和叩了叩指节,“那么要是大皇子找回来了该如何呢?”
“那么……”都头眼神迷离了起来,想了半天,“这仗就没理由打了?”
“不错。都头觉得云顺郡王会让此事发生吗?”
都头一怔:“……不会?”
陆清和点了点头,将椅子拖近了炭盆暖手,不再问了。
一番话下来,都头心中许多事将明未明,有些仓皇,“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先找到大皇子殿下的所在?”
“殿下的所在只有一个可能。”
陆清和打断了他,“所以,让军中有些人不要再妄生避战的念头。这一仗,非打不可。跟他们说,无论信不信我,要么,现在请命,我可以让他们回云京。要么,跟着我建功立业,保国安民。”
“我只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人……”都头欲言又止,“下面的人嘴上没门,大人听见什么,别往心里去。”
“我不往心里去。”陆清和摇了摇手,温和向他,“你叫他们把我那番话往心里去。”
轻言轻语,有无边威压。
使都头浑身一震,暗暗佩服,领命而出。从此军中流言蜚语渐渐也没了后话。
他也可以收拢心绪,将心思放到谙读兵法上。
却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回都头急匆匆地掀帘子进帐:
“大人,走苕江来送粮草的厢军遭袭了!原计送来的十万石军粮,所剩不过三成。”
陆清和正在书写,听了将笔一掷:“什么人袭击厢军,查到了吗?”
都头摇头:“来袭之人用的船像极了货运的大型民用舱船,厢军才会掉以轻心。那船似乎不为抢粮,击沉了厢军的漕运船之后,将自己的船也一把火点了,船上全是死士,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苕江……”陆清和沉默了一瞬,只要那么几息的沉静,心思就一点一点通达起来,“在莲州养的兵,水性自然是好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
“是我缺乏经验,没考虑到军粮运输的路线。咳咳……”
都头望着这个面色愈发苍白的人,眼中不免有担忧,“大人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务之急,是解决军粮的问题。如今还未开打,军中余粮十万石,勉强加上这三万石,还能坚持十天……我现在传军信,叫云京开仓调粮。”
“好。”陆清和点头应道,“十天……算起来云顺郡王这几日就要到了。从我们所在外城至京中,来回四日,算上信使脚程,十天,足够了。……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临要走,都头转头,犹豫再三还是嘱咐了一句:
“陆大人,恕属下失言,您身体再不适,出去巡兵的时候切记不要表露出来。咱们习武之人,身上都有气焰,谁的气焰高,谁就容易当将军……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陆清和肃了肃身子,叹气道,“多谢。”
等都头的影子像一张翻过书页一般消失在了帐帘之后,他才将眉眼拧在一起,愈来愈凝重。
赵都云既然起了断军粮的心思,一定也是带着杀意来的。而且,他不会想不到殿前司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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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从京中调粮的路子,恐怕这时候,京中的储粮官早就是赵都云的人了。
赵都云不会给他机会回京处理,按估算,叛军多半是明后天就要抵达了。
十天,先不说这十天,能不能打赢这场仗,他没有十成的把握。
最重要的是谢辛辛传来的信。
这十天,能否弄清楚大皇子被他藏在哪里,如果大皇子真的被赵都云藏在身边,怎么逼使他让大皇子露面。
这才是个问题。
门外忽有兵士传音:
“陆大人,外面抓了一个人,自称是云顺郡王先遣之来使,负责谈议云顺郡王进京之事。”
果然。
先遣了人来,不知有什么诡计,他作为都指挥使就不便离军了。
他便道:“押进来,我听听他要说什么。”
……
云京这厢,谢辛辛抚摸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细细琢磨着太子临走前的一番话。
“你说的,孤会考量。孤答应你,若你办成此事,孤可以保下陆家。可,代价你想好了吗?”
“谢氏,你就这么替陆清和做了打算,可真是叫他,万劫不复了。”
她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对皇子不敬者,在史书上多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这个谋划最好的结局,也和陆清和所追求的臣子之途相去甚远。
可多少算是得到了太子的承诺,她紧绷的脊背松了下来,抬起头道:“妾会想办法让这件事做的漂亮。”
彼时,太子望着她,见她眼中跳动着殿堂四壁炽热的烛火,如烁石流金,熠熠生光。
“谢掌柜,你摸什么呢?”阿凤用脚顶开大门,手里抱着一床厚厚的丝被,“看我从北瑛王府中公子的卧房里拿出来的丝锦被子,可暖和了,等我洗干净给你用。”
她抬眼笑他:“你‘拿’出来的过程有人看见你了吗?”
阿凤扬了扬眉毛,“哪能呢!”,就要用脚将大门带上。
“不用关了。”谢辛辛出声拦住他,“你去后院收拾这些被子,我一会儿将落叶扫出去再关门。”
阿凤应了声好,熟门熟路地绕过了主屋。这样一来,完全隔绝了前院的视线。
将将打好井水,要将丝被浸在水里浣洗,阿凤忽然想到如今不是在南方了。这在云京的冬天用冷水洗被子,晾一整天,也不知道是先晾干还是先冻成大冰块儿。
“还好我机敏。”阿凤笑着自夸了一句,就提脚去前院找灶台烧热水。
前脚踏进了伙灶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将脚收了出去。阿凤左右望了一眼,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了谢辛辛的踪迹。
是丢落叶去了吗?阿凤翻身跃上桂花树,四下出了呼呼的风,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当下有些慌了,跳回院子里喊了一声,“谢掌柜!你在屋里吗?”
“谢掌柜?!”
厨房不见,主屋厢房不见,前院后院都不见。阿凤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谢掌柜可能是想到什么东西没买,出门去了。
直到阿凤发现小石桌上,用他那枝最直的树枝压着的一封信。
他将信拿起来,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快速地将信扫完,心里却凉了半截。
完蛋了,谢掌柜一个人跑了。
谢掌柜一个人深入虎穴去了!
他阿凤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这下主仆之情可能也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