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的天冻成一块冷硬的冰,相比之下,南方的冬风就像潮气一样有人情味的多,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每一个莲州人的关节。
玉春楼的厨灶烧得暖烘烘的,正好驱赶了寒气。只是往日十余帮工们几乎都解散了,厨傅们无事可做,自己洗菜择菜打发时间。
自打赵都云带兵入京,莲州的大小官绅看尘埃未定,看不出宫中和赵都云谁的胜算更大,都想着避嫌,于是几乎都不再往玉春楼来了。
玉春楼的食客便只剩下平常往来的普通商户百姓。这么些人,特意来酒楼用早餐的也不多,冬日的清晨,烧两锅酸笋鸡汤小馄饨,足以应付,倒也清闲。
外头北风交加,厨房里炉灶暖融,大厨傅渐渐有了困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突然地一激灵,不知哪来的叮铃哐啷敲锣打鼓之声。
正收拾台面的茗琅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什么情况,外面有人来砸店?”
谢辛辛离开莲州之后,茗琅时刻紧张着宣王府的人伺机报复,知道赵都云出了城才略松一口气。
这会听外头动静那么大,茗琅不由戒备。
“来两个男人跟我去门口看看。”茗琅随手指了两个健壮的,“再去个女孩子,到院子里陪刘宛娘子说话,她在后头浣衣呢,别让她出来。”
各人拿了趁手的家伙事,近了大门,果然响声震天。茗琅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猛地将门一推——
一阵震耳欲聋地锣声。
她捂住耳朵连退两步:“怎么是你这个……”
喧天锣鼓中,门外站着个神采飞扬的公子,看着她啊了一声,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茗琅翻了个白眼,用了最大的力气吼他:
“怎么是你这个笨鸡!!!!”
公子听见了,脸即刻委屈地皱成一团。
整个奏乐的队伍的也都听见了,怔怔地停了手。
“大胆!”锣手的嗓子也像个破锣,此刻狐假虎威,在茗琅面前叉着腰,“庶民敢对郑大人不敬!”
“什么大不大的,这不是郑府那个不读书的郑公子么。”茗琅不耐烦将门关上,却被郑瑾瑜一只脚卡住。
“连郑大人都不认识?”锣手拖长了声音,“郑大人殿试高中,如今是在京中的翰林院当职,现在是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茗琅盯着他,“我管你什么官,郑公子,是不是想让我说说你之前在玉春楼仗势欺人,污蔑我……”
“哎哎哎!!”
郑瑾瑜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我错了,好姐姐,眼下正是我风光的时候,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他冲后面摆手,“散了,都散了!”
那锣手笑眯眯哎了一声,“郑大人,赏钱呢?”
一人领了郑瑾瑜手里一块银锭子,这群闹腾的锣鼓手顿时作鸟兽散。
郑瑾瑜清了清嗓子:“你们谢掌柜呢,我这体体面面地过来了,她怎么不出来迎接我?我请锣鼓大队的银子都白花了。”
茗琅一顿,“她出了事,躲云京去了。”
“哪儿?云京?”郑瑾瑜瞪大眼睛,“真的假的?我才回来?哎呀早知道我在云京就去找她了她住哪里啊怎么在云京都不来找我玩那个陆清和也是的我京城才知道他是北瑛王府的二公子竟然一直瞒着我……”
“好啰嗦……”茗琅将耳朵折起来,深觉此人一张嘴抵得上锣鼓手二十人。
“这是她住处,你自己去找她吧。”
郑瑾瑜拿了纸条,乐呵呵地收了声,临走前又道:“需不需要状元郎帮你们玉春楼宣传宣传啊,我如今这个诗啊……”
“滚。”
“好的。”
“……等等,郑大人。”
听她改了口,郑瑾瑜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什么事?”
“郑大人。”茗琅竟然低头行了一礼,“你如今在京中做官了,掌柜的如果遇到麻烦,帮帮她。”
郑瑾瑜愣了愣神:“那是自然。谢掌柜是我好友。”
他急着回来,也是听说赵都云起事,怕朝廷牵扯到宣王府,玉春楼也不安全。他作为京官露一次面,本地的官户若要办差,多少会顾及到一些。
啪的一声,门就在他眼前合上了。
郑瑾瑜笑了笑。
目前看来是安全得很。
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人人都喊他郑大人,除了玉春楼,他不知道还能在哪里做郑瑾瑜。
孟安流官,姑姑跟着她回了莲州郑家,全心地培养他考试。郑琢玉白天给他讲书,晚上替书馆抄字卖一点银钱贴补家用。
见姑姑这样清高的女子这样辛苦,郑瑾瑜再不敢浑浑噩噩,渐渐把书也读出了几分真味,再思及和谢辛辛、陆清和一起见过的人间疾苦,竟有了通悟之感。
殿试一举得中,本以为能一全壮志,却因为徐明庚牵头的几份刻意贬低的奏折而得了个少傅的虚衔。
一同在朝为官,他偶然见过陆清和一面。陆清和只说不要急。
郑瑾瑜心想,急急急,我急什么呢?当然不急。
只不过就是无颜面对姑姑、也不敢回去见好友罢了。哎,昔日在莲州乘一辆马车的人,如今一个风光无限,一个空有虚名……
……虽说陆清和当时看起来就很威风了。
未料到不到一日,徐明庚竟然被殿前司抓了。
徐明庚出事落马,和徐明庚对立的官员便像弹压过的牛筋一样蹦窜了起来。徐明庚写过的奏折,简直成了被他詈骂过之人的荣书,包括郑瑾瑜在内的几个倒霉蛋即刻升了官,他也得以进翰林院做了个修撰。
此时不衣锦还乡,还等什么时候?可惜姑父身在乡野,莲州也好友不再……
郑瑾瑜顿时觉得衣锦还乡也乏味了起来,没在莲州待几日,接上了姑姑就返回京中。
他性子急,实在等不到第二天,刚收拾了行李,就按茗琅给的地址去找谢辛辛。结果宅邸昏暗,连灯笼也没点。
阴风穿堂,郑瑾瑜胆子一下子瘪了下去,小心地叩门:
“有人么?谢掌柜?谢辛辛?才将将戌时,不会睡了吧?”
“好像是睡了……”
他失望回身,正准备离开,一道冷光破空而来,冰凉的薄刃抵上他的脖颈。
“小偷!敢在我面前鬼鬼祟祟!”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匕首,熟悉的压迫感。
阿凤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人在自己威慑下露出安然的笑容。
“是我呀大哥,是我郑瑾瑜!我找谢小掌柜!”
阿凤眨了眨眼,借着月光在匕首上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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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细看郑瑾瑜的脸。
郑瑾瑜乖顺地将脸凑上去。
“……别这样。”阿凤嫌弃地伸手挪开他的脸,“撅嘴干什么,看起来怪恶心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郑瑾瑜:“……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你来的正好,谢掌柜失踪了。”
“啊?失踪?我有这么正好?”
阿凤叹气,将信封递给他,“今日才失踪,但她却给你留了信。我本不知这封信是给谁的,白天去了信上写的地方,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郑瑾瑜郑大人的宅子。”
这声郑大人听得郑瑾瑜很是受用,弯腰真诚道:“大哥,哪怕我才华横溢,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你也还是我的大哥。”
阿凤都有些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他的大哥,看他的眼神只有深深的怀疑。
这样不靠谱的人是怎么中举的?真不知道谢小掌柜为什么要给他留信……
谁知郑瑾瑜看着看着脸色变了,抓住阿凤的肩膀摇晃:“她怎么会牵扯进朝堂政事的?”
阿凤掰开他的手,“我不懂,你别问我。她之间就常和公子两个人嘀咕半天,谢小掌柜如今对宫里的事很是熟稔,前几日,还偷偷见了太子。”
“还偷偷见过太子了?”郑瑾瑜皱了眉,思索片刻,脸上渐渐沉静。
如今他身上正背负着给太子讲学的工作。难怪谢辛辛会找上自己。
郑瑾瑜咬牙道:“我欠她的吗……敢叫我教唆太子,她是生怕我命太长,是不是?”
阿凤耸耸肩,“我不管,还好你来了,信送到了,我得早点去告诉公子这件事,连夜就要启程。你自便吧,我不送了。”
而这个兀自给郑瑾瑜添了许多“麻烦”的人,正被缚了手,在阴暗处自若端坐。
谢辛辛在放出消息的时候就料到,赵都云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一定在云京埋伏了人手。
一传出哪条街上有南方来的酒楼掌柜新搬了家,四面即刻就布下了从前全没见过的暗桩。
所以她特意将大门敞开,拿着畚箕出门丢落叶。果然,暗处的人忍不住动手,将她绑来了此处。
只是这些绑匪不知是不是畏惧上头的主子,几乎不跟她说话。谢辛辛只好主动开口:“赵都云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绑匪错愕了一瞬,又笑呵呵的,“别自作聪明,也不用害怕。郡王爷的军队到了山脚下,就把你送去。”
谢辛辛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正是她想要的。
据徐明庚所言,大皇子承元此刻正藏在赵都云的队伍中。这傻孩子,还以为云顺郡王是他那一边的,满心以为这郡王爷是在替他声讨太子,殊不知赵都云的军入京的下一步,可能就是挟皇子以令诸侯了。
赵都云那边,自然什么好听的都哄着他。要想让大皇子主动站出来,就需要有人进军营和承元说上话。
能潜入敌方军中的,除了间谍,就是俘虏。
她就是要当“俘虏”。
谢辛辛回想着茗琅那封信中状若无意提起的一句话。
马南春某日回来辞别,说误会了我们,他已经查清宣王府里那群孤儿都和赵都云有血海深仇,包括他自己。
可马南春却选择成为赵都云的亲兵。
马南春,成了“间谍”。